似乎是一个人来的,没见到他那位美丽的助理,他拄着手中那根细长的银色拐杖立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将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空洞地对着狐狸的方向,微微一笑:“似乎不欢迎我么,碧落。”

听见他突兀说出“碧落”两字,我不由靠近了狐狸,下意识抓住了他身后的衣摆,仿佛一脱手他就会突然消失了似的。

这举动令他回头朝我望了一眼,随后一甩尾巴,对着殷先生弯眼笑道:“先生专程赶来,碧落自是高兴都来不及的,怎么会不欢迎。”

“那是自然,”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虚客气,殷先生轻轻转动着手指上碧绿一枚扳指,似笑非笑摇了下头:“你自然是高兴的,今儿我要不来,你该怎么结了刚才的死局。”

这话令狐狸沉默了下来。

他掌心仍在滴着血,我想提醒他,却突然发觉殷先生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似朝我脸上扫了过来。我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他那双眼明明是盲的,可是每每望着他时,总觉得他似乎能看得到,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视线在你脸上隐隐移动的感觉,但细观,那对瞳孔内却分明又是空落落的,半点儿神采也没有。

“无常到,生死一笔了,你晓得自己刚才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么,宝珠?”闪念间,听他开口问我。

我握了握手指没有吭声。

“你见到了无常。”于是他径自又道。“碧落不愿告诉你,他怕你听后会绝望,但他忘了你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在那些反反复复的轮回中,即便曾稍纵即逝地见过那东西一面,也早已忘得干干净净。是么宝珠?你可还记得无常是个什么东西。”

无常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没见过,听倒是自小就听人说起过。黑白无常么。

所谓见黑无常者死,见白无常

者生,戏里的扮相总带着尖尖的高帽子,舌头吐得老长,有些还抹着通红的胭脂。小时候每每听姥姥说起,总会钻在她怀里怕上老半天,但年纪越是大,对它们的感觉越是淡,自打后来再见到勾魂使那样的东西,便甚至开始怀疑无常这样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亦或是从那些勾魂使所演变而来,因为它们同都是阎王爷手下勾人魂魄的。

但为什么殷先生说,狐狸不愿告诉我,是因为他怕我听后会绝望呢?

想到这里不由朝狐狸看了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意识到,便随口说道:“黑白无常么?见到黑无常者死,见到白无常者生,我见到的那东西一身雪白,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白无常?”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刚才在马路上几乎死到临头时,所幸会碰到方即真突然出现,“所以,我才会在差点遭到车祸的时候刚好碰到方即真,被他救了一命?”

听我这么说,殷先生无声一笑,似早已料到我会讲出些什么来。

“我说得不对么?”我不由皱眉问他。

他却并不回答,只将手中的拐杖尖朝地上轻轻点了点,一辆漆黑色的老福特便如只幽灵般从左手方向悄然滑了过来,随即一名高挑美丽的女子自驾驶座内跨出,绕到边上替他将车门轻轻打开。

“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来着,碧落,”转身将拐杖交到女子手中时,他回头忽又对狐狸道,“我说过,你这样让她浑浑噩噩着,迟早会拖累死你们两个。”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问,但还没开口,狐狸突然上前几步挡在了门前,亦挡住门外那男人似空洞又似望向我的视线。“这倒不劳您费心。”他说。

殷先生笑笑,俯身进车,关门时朝着狐狸的方向又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再说你什么,碧落,但你自个儿掂量下也应明白轻重。不管怎样,我这儿的门始终是为你开着的,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过来便是。”

话音落,车子扬尘而去。

我见狐狸目送着那辆车的方向望了很久,目光怔怔的,似乎在想着什么。不由有些不安了起来,慢慢跟到他身后,扯扯他衣摆:“狐狸,无常到底是什么。”

他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

似正要开口,突然楼上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我有些意外地见到铘从那上面走了下来。

说来也怪,外面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他却整个人都湿透了,发丝和肩膀上堆着厚厚一层雪,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暴雪的侵袭。

而没等我来得及就此问他,便见他目光径直望着我,掸了掸肩上的积雪淡淡道:“无常即往生,它并非如人类所传的那么简单,若你还记得勾魂使的力量,那么无常便是凌驾于它们之上,屈尊于冥王之下,一种地位极高的鬼使。几乎便等同于神佛,亦有一称谓,叫做‘往生天’。”

他这话令我一下呆了半晌。

什么凌驾于勾魂使之上,屈尊于冥王之下…听上去似乎是种相当了不得的东西,但这样一种东西为什么先会跟着罗娟娟,之后又出现在这里呢??

疑惑间,不由脱口问道:“那它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你看到了它。”狐狸突兀开口。

我当即望向他:“什么意思?”

此时感觉在我面前的这两个男人,包括刚刚离开的殷先生,很显然知晓着许多我完全不明白的事。一切的一切,那些发生在我身上,或者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他们都知道,却只有我不知道,看情形又没有人愿意如实告之,怎不让人心烦意乱。

于是手不知不觉从狐狸的衣摆上松了开来,我朝后退开一点,以便将这两人的面目都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狐狸见状目光微微闪了闪,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将视线转向铘,从他潮湿的衣服慢慢望向他的脸:“你去过‘那个地方’了?”

“对。”

“见到‘他’了么。”

“没有。”

“嗤,”这简单两字令狐狸冷冷一笑:“你本就不该擅自去那里的,没有龙骨,去那边是找死么。”

“找的不就是个死人。”

狐狸眉梢轻挑,也不再就此继续往下说,在意识到我投在他脸上的视线越来越迷茫和烦乱的时候,他伸手捏了捏我的下巴,将挡在他身后的我推到一边,朝着铘的方向走了过去:“那座坟你去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铘的回答依旧简单。

“情形如何。”

“墓已被毁,应是有些年头。十三冥器除了你所带来的通冥宝钱外,其余已尽数被损坏。”

“这么说,阵法已破?”

“早已没什么阵法,那埋在墓里镇着的东西也不知去向,若不是被盗墓贼毁坏,便是已被贩卖。”说到这里,他朝狐狸看了一眼:“你又同殷家的人有什么牵连。”

“没有牵连,只是交易一桩而已。”

“交易,”铘低低一声冷哼:“殷家的交易千百年来有几人能做得起。”

“无常既出,除了殷家的人,你觉得还有谁能解这燃眉之急。”

“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铘冷声道。说罢转身上楼,几步后停了下来,蹙眉对狐狸道:“给我弄些吃的。”

“耗得没力气亲自动手了么。”狐狸牵了牵嘴角。

他没再回答,丢下我和狐狸在楼下,径自回了他的房间,随即见到杰杰一脸惶恐地从楼上急急窜了下来:“喵,老麒麟饿得眼都发青了,我还是先避避的喵。”

我眼睁睁看着它仓皇到失魂落魄般从我面前跑过,再如一阵风般朝家门外跑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便再见不到那团肥胖的身影。

脑子里乱得很,从殷先生提到“无常”,又从铘失踪两天后突然带着一身的雪水回到家里,一切变得完全没有头绪。混乱又不安,于是抬起头,希望从狐狸嘴里得到个清晰的解释,告诉我‘无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铘失踪了两天又究竟是去了哪里。可是话还没问出口,外面的店堂里已有客人等得不耐烦地叫了起来:“老板娘,人呢?结帐啦!”

“买单买单,老板娘买单!”

我只能匆匆奔了出去。

一阵忙乱,结账收拾,接单,上点心…等总算将事情都暂时处理完毕,再返回客厅,却早已不见狐狸的踪影。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再次返回店里,却听见有人在我房间门上轻轻敲了敲。

我一惊。

以为是那东西又回来了,急转身抓了只花瓶到手里举起便要砸过去,随即见到方即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一边又望望我手里的花瓶,喃喃道:“你做什么,宝珠,我只是刚好见你房间窗户开着。”

“是你啊…”我松了口气,放下花瓶。

他朝我走了过来,从衣袋里取出样东西抛到我面前:“你还真是够意思,看我被围堵在外面,倒一声不吭就走了,所幸我够灵敏,不然怕要被撕烂了。”

“那也是牡丹花下死。”我随口道。伸手接过那东西,见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摇一摇喀拉拉一阵响,他见状眉头拧了起来:“喂,意大利纯手工的,你倒是小心点。”

“巧克力?”

“不然是什么。”

“情人节礼物?”

“算吧。”

“那卖给你粉丝一定很值钱。”我突然感觉今天一天也不尽都是糟糕的事。

他闻言苦笑了下:“你是不是还记着读书时那些破事。”

“都说是破事了,我还去记着做什么。”我收起礼盒道。一转头见到他额角的伤口正隐隐渗着血丝,不禁又有些不安起来:“你的伤要不要紧,我跟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一点点擦伤而已。”

“那要不我去拿酒精给

你擦一下。”边说边走到他边上踮起脚想看看那伤口的情况,不料他忽然将我手一挡,几乎是有些用力地把我朝后推开了一些。

这力道令我不由自主又朝后退了两步。

见状他匆匆笑了下,道:“不用了,我回去有人给我处理。”

我没再坚持。

这人是挑剔的,也是善变的,所以不要因为他偶尔的示好就觉得可以替他决定什么,那只会让自己自讨没趣而已。“那,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也是来得巧。”他轻描淡写道。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墙上我姥姥的遗像:“真快,上回还见你在姥姥身边腻着,转眼你也快三十了。”

“不用提醒我这点。”我闷闷道。

“打算什么时候升你那伙计当老板?”

“什么?”我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脸不由一烫:“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你喜欢他不是么。”

“我从没这么说过。”

“需要说么,你从小有些什么想法马上就在脸上表示出来了,藏不住事的女人。”他笑,随后朝我看了一眼,道:“那,如果到三十岁他还没跟你在一起,就来找我吧。”

我再次一愣:“找你做什么?”

“我不介意收了你。”

这话让我哈哈笑了起来,“你当妖怪啊,还收了我。娶都不敢说的人还好意思说收别人。”

他也笑了起来,笑的样子真是很漂亮,宛若在学校第一次见到他朝我笑时那璀璨动人的模样:“那,到三十岁还没人要你,再给我写封情书,打动我了,我就来娶你。”

“你神经啊,”我再笑:“我又不是罗娟娟那类型,你有兴趣娶才见鬼了…”说到这里一下顿住,因为突然想到罗娟娟已经死了,在此时谈起一个刚刚死去的人,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况且她还是上吊而死的。

方即真也因此而沉默了下来。靠在沙发背上定定看着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眼里一闪而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并未漏过我的眼,于是我更加沉默地坐到一旁,听着外面店堂里热闹的说笑声,感觉自己被自己关进了另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她走得很突然。”半晌,我听见他再度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也能像今天这样,很巧合地阻止她的死。”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狐狸说罗娟娟的死并非出于自杀,而我亦不能跟方即真说,在罗娟娟死的头几个晚上,我总是会在梦里见到她。

因而只能继续沉默着,直到听见店里有客人大声叫我:

“老板娘!点单!”

我不得不站了起来。

望向他,他仍靠在沙发里,对我笑笑道:“你去忙吧,过几天要跟剧组离开这座城市了,也不知几时回来,所以再坐这里看会儿。”

他这话令我感到有点儿奇怪。却又不知道究竟奇怪在什么地方,便由他一人继续在厅里坐着,转身朝厨房跑了过去。

当一切都忙完时,天已有些暗了,狐狸还没回来,所以忙得我有些混乱。

便回到客厅想招呼方即真留下一起随便吃顿晚饭,但进到客厅时,沙发上却空无一人,他似乎早已走了,只留他刚才送我的那只礼盒在桌上静静躺着。

我走过去将包装拆开,发觉里头并非是巧克力,而是一串圆润光滑的珍珠项链。底下压了封信,信封很旧,上面的字迹很眼熟。

见状我不由一呆,因为这是我当年给他所写的那封情书。

真奇怪,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到现在还保留着这封信做什么?

未及多想,我突然听到楼上嘭的声闷响。

随即有如同野兽般低低一声咆哮自铘的房里传了下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放下项链朝楼上奔了过去,到门前用力敲了几下,半天没人回应,便将门一把推开,朝里头闯了进去:“铘?刚才那声音是你么…”

第154章 小棺材十八

屋里光线很暗,厚厚的窗帘密不透风地遮住了窗玻璃,也遮住了外面试图渗进来的那一点街灯光亮。隐隐看到地板上躺着团模糊的身影,在我慢慢朝他靠近过去的时候,他坐了起来,伸手朝脸上遮了遮:“别过来。”

我下意识站定脚步。

他身上几乎是赤裸的,遮住脸的那只手黑甲嶙峋,密密覆盖在已变成爪状的手背上,尖锐的指甲匕首般在室内隐约的光线里闪着青色的寒光,一点一点,如他半掩在手掌内那双眼里所透出的幽暗光芒。

他在看着我么?

我无法确定。

那来自他眼底的光芒遮盖了他的眼神,透着荧荧的紫色,在夜色里如此清晰,远看过去仿佛两粒水晶似的,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微微闪烁。

“刚才那声音是你么…”于是我再问了一声。

“出去。”没有回答,他径直道。

我没有坚持。

后退着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正要将门带上,却见他眼角边的鳞片也开始凸显了出来。

在他为此而将脸朝一旁侧开时,两道漆黑色犄角蓦地自他额头刺出,又如蛇般蜿蜒直上,不出片刻,便似两把钢刀般在他四下散开的长发上铮铮而立。

他为此发出低低一声咆哮,就如刚才在楼下所听见的那声一样,痛苦而短促。

浑身亦开始抖个不停。

一些青灰的颜色自他黑甲内透出,尽管屋内的光线这样暗,还是可轻易分辨出它们如此迅速地沿着他鳞甲每一道缝隙侵占着他的身体,带着种细微如爆裂般的声响,穿透出一层森冷的寒气。

不出片刻我辨认出那东西竟是冰。

一种自身体内部渗透而出的冰层…它所携带并散发的寒气弥漫得如此之快,转眼便让站在门口处的我也感觉到了,甚至冻得我激灵灵一个冷战,当即掖紧衣领重新朝他跑了过去,我大声问他:“你怎么了?铘??”

距离越近,那寒气越强。

我看到铘目光一闪朝我用力摆了下手。

似是警告我不要再靠近,却已来不及,在他抬手那瞬我已几乎到了他的面前,这同时我发觉自己的手背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衣袖变得僵硬,而脚下所踩的地板上分明结了厚厚一层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惊诧。没留神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上,他见状朝我方向反掌一挥,我便如滑冰般一头朝外跌了出去。

一屁股坐在门口,险些没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外头扑面的暖意让我手稍稍恢复了点知觉,我一边搓着它们一边站起来,站在门口处不知所措地望着铘,便见他单手撑地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

腰部以下已显出麒麟原形,两条腿在地板厚厚的冰层上撑着,很明显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我不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在自己房间里蜕变成原形?

为什么正逐渐变成原形的他看起来那么孱弱??

我从没见过他体力这么不支的样子,即便是当初被千面用手段弄得昏迷,醒后的力量依旧是巨大而极具爆发性的。但这次,就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前他还是好好的不是么?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脑子里因此而乱作一团时,我看到那正像细菌一样蔓延在他身上的冰层已几乎将他半边身体吞没,他一步一滑朝墙边的柜子出走去,似要在那上面取什么东西。但没走两步腿一软便跌倒了,我见状慌忙再朝房内跑,被他冷冷一指,喝道:“下去!”

我几乎立时就朝楼下倒退了过去,但不是自己的意识,而是分明有股力量在身后拖着我朝下走。

连着走了两步我一把抓住了边上的扶梯。

也不知是那控制我的力量突然自行消失,还是因着我手上那根锁麒麟突然自内向外绽出道暗光,那瞬我兀地恢复了自由。便迅速朝阁楼上又奔了过去,几步到门前,一眼见到门口的模样,生生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阁楼那整道门框已被一层冰厚厚裹得严实,晶莹剔透,仿佛水晶砌成,连墙壁上都已经被冰逐渐侵吞了,扑面透骨的寒气冻得我牙齿一阵打颤,而放眼屋内,更是一片苍白色寒气氤氲缭绕,浓稠得跟雾一般将整个房间团团包围,几乎见不到铘的踪迹。

“铘?!”我朝里大叫了声。

没人应我。只隐隐见到里面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微微动了动,见状我立即踩着地上厚厚一层冰雪覆盖物朝里奔去。

几步奔到靠墙那道壁橱边,伸手去拉门,门却被寒气和冰冻的严严实实。几乎因此将我手上的皮扯脱了下来,当下一咬牙抬腿朝那上面猛地揣了上去。随之咔的声响,毕竟是冰,脆得一踩而裂,裂口中我见到那只被铘摆放在顶层的黄金匣子静静躺在横板上。

周围其余的东西具已被冻的浮出厚霜,唯有它依旧那副古朴且积满灰尘的模样。

当即明白自己判断得没错,铘刚才试图去取的必然是这件东西,于是立即用力将它从橱里拖了出来,再透过浓稠的寒气寻向铘,却哪里还找得到。

周围一片白茫茫,刺骨的冷仿佛刀般一层层扎进我体内,手和脚已完全失去知觉,只凭着一股本能的力量我在房间里团团转着,一边叫着铘的名字,一边寻找着门的方向。

渐渐似乎连心脏的知觉也感觉不到了,我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却又不敢用力呼吸,怕一吸气整个儿肺便会就此冰住。而手里的那只盒子也越发沉重起来,几次几乎要脱手落地,又被我用力抱住,直至最终砰的下连人带盒子一同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那瞬铺天盖地的寒气朝我压了过来,我想我可能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有谁见过被冰雪冻死在自己家里的人么?

我想象着当罗永刚见到我尸体时第一眼那惊愕的表情,几乎要笑,嘴角却被冻得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跪在地上,在周身越来越沉重的僵硬里微微抽搐了两下,便一头朝地上栽去。想着也许周身凝固的血液会因此而将我裂成无数个碎块,但一只手突然在此时抓住了我,然后将我拖了起来。

手中那只盒子亦似乎一下子变轻了。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发觉手指已暖了起来,那暖意竟是从我始终紧抱着的那只盒子上传来的。

它原本红木的外壳上不知几时浮出一层金色的光,仿佛被包裹在木头外壳下那层黄金突然被周遭的寒气给逼到外面来了,那光带着种如阳光般和煦的暖,不消片刻整个人慢慢恢复了知觉,也因此活络起来,终于能让僵硬的脖子微微扭动一下,我转过头,随即望见铘带着一身苍白的霜站立在我身后。

布满鳞甲的身体几乎已被寒气完全冻成青紫色,他一只手紧抓着我,身体摇摇欲坠,一双暗紫色的眸子里已完全没有一丝神采。只直愣愣注视着我,随后一头倒了下来,倒在我下意识张开去迎向他的怀里。

“大人…”抱着他僵硬的身体坐到地上时,我听见他苍白的嘴唇里慢慢说出这两个字。

那瞬手腕上的骨链轻轻流过一道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淡而朦胧的色泽,它随我的手腕滑动在铘的身上,于是那层层积压在他身上的冰层似乎化开了一些。

这令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将两眼睁了开来。

一眼便见到是我,目光微一诧异,片刻又有些复杂。

于是我明白他刚才那一瞬一定是一位他那心心念念所想的神主大人回来了。

可惜我不是。

我还是我,那个对他来说无用而累赘的宝珠。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将我推了开来,一手将那黄金盒子捧起,打开,自里头翻开一层绒垫。

我见到绒垫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浮了出来。

却不知

究竟是什么,它薄薄如空气般的一层,浮出盒子后短短一瞬便在周遭依旧浓重的寒气中消散了,只留极其细微一股香气扑鼻萦绕着,似檀香又似某种胭脂,却又比那两者更为干净和清透。

过了不多会儿,周围的寒气突然就变得越来越薄,天花板和墙壁的冰层亦纷纷落下,没来得及落到地面,便化成了一层水汽,氤氲而散,以一种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室内的温度恢复到最初,那盒子从铘手里落了下来,掉到地上,他整个人也躺倒在了地上。

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因为纵然此时我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却忍着不敢开口。只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布满鳞片的身体在有些虚弱的呼吸中一起一伏,看着他用他那双疲倦却冰冷的目光淡淡望着我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一位他在看我。

但并不是。

他只是在透过我望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也许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可能永远回不到他身边的人。

那种恼恨和无望感在他错综复杂的目光里流转变幻,最终令我不得不匆匆站起身逃一样下了楼。

若有什么比憎恨更加可怕的眼神,那便是此刻在他眼里所流露出的东西。他几乎不用说出一句话便能让人感觉到最好是从他眼前彻底消失,我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它令我想到狐狸每次离开我身边时所带给我的那种冷到透骨的恐惧。

于是惶惶然地下了楼,惶惶然地在楼下一阵徘徊,想着他刚才的模样和那短短不过几分钟,却宛如几世纪那么长的可怕经历。

然后心神不定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试图用里头无聊的剧目来将我从那些糟糕的感觉里拖回到现实。

但似乎很难。

总是不时地发上一阵抖,在想起刚才冰天雪地里那种冻到麻木的感觉的时候。或者将自己深深蜷缩进沙发里,在想起铘恢复知觉那瞬,望着我的那种眼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