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所有人因此而紧张得站起身,谭哲发出阵闷笑,随后弹掉了烟头转过身,挑眉道:“就你们这怂样还拍鬼,别到时真见了鬼连尿都不知道往哪儿撒。”

“你小子损不损,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谢驴子没好气道,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威胁道:“以后谁他妈没事装神弄鬼,马上给我收拾行李走人。”

谭哲再次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谢驴子这是很直接地在骂着自己,他倒也不以为意。当然谢驴子这套威胁也就口头上图个痛快而已,真要撵人走,这车和设备都是谭哲提供的,他也得罪不起。

不过周围人倒都因此而受了点影响,原先都闹腾得没心没肺的,此时收敛了很多,尤其是罗小乔,似乎一瞬间感觉到了这村子的荒凉所带来的某种无形的压迫感,她说话比之前少了很多,也不再看汪进贤从二楼找来的那些东西,只低头匆匆把东西吃完,便和张晶林绢一起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清理出一片空地。随后我见到何北北跟谢驴子一前一后从厨房里搬出两捆被子来。

我原以为他们是准备要开始铺床休息了。

但谁知,接着继续往下看,却很快发现完全他们所做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那两捆被子都是很旧的老棉花被,要不是之前看见他们从车厢里取出,我会以为这是王寡妇家的东西。

被面是大红的绸缎,绣着福寿的字样,被里是纱线的面料,这样一种被子现在几乎已经没人用的了,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觅了来。他们将这两床被子面朝上,里朝下,并排铺在刚整理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就是介于八仙桌和房门中间那个地儿。

乡下房子虽然简陋,但地方大,因而摆这两床被子倒也绰绰有余。摆完后,汪进贤从身边那只一直背着不离身的挎包里取了几张黄纸,展开平铺在那两床杯子的交界处,随后朝何北北招了下手,何北北便将一只脸盆端了过来放到两床被子中间,并把那些黄纸压在了它下面。

我意识到这个脸盆是王寡妇家的东西。

很普通的印花白搪瓷脸盆。边缘已经锈迹斑斑,原本雪白的面子被锈水和污渍弄得又黄又黑,还有几只死掉昆虫的壳在里头蛰伏着。

“你们在干什么?”看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们。

但没人回答。似乎从他们将被子抬出来以后,这些人就陷入了一种很安静的状态,只有小邵在一旁拍摄时偶尔发出点声音,大抵是要他们人让开一点,好让他拍清楚他们手中的东西。

随后汪进贤朝那只面盆里倒了些面粉似的东西,又沿着盆沿在脸盆周围也撒了圈,接着一路朝前,在被子到门口处撒出一条白色的道来。

“阿姨过来走走了,阿姨。”在门槛下撒着的时候,我听他嘴里低低这么说了两句。

不由一惊。刚好这时谢驴子从边上经过,我忙一把拉住他问:“你们在招魂么??”

他看了我两眼,理所当然地笑了笑:“是啊。”

“为什么??”光在这种地方拍摄还不够,竟然还要特意招魂,我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样想的。

“因为晚上这里是重头戏。”谢驴子朝边上的三脚架指了指,“回头这里要架摄像机拍一晚,做个招魂虽然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做个剪辑总归也是个卖点。”

卖点,又是为了增加网上的收视率而弄的卖点。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做会引起什么后果。

原本这一两个小时看下来,我并没有见着什么我一直所担心的东西,所以也就安静地待在他们边上看着便好。但现谁想在他们居然还搞什么招魂。虽然他们用的方式我从来没见过,但也不能就此断定没有任何效果,所以越发不安起来,却又不知该怎样去劝说这些人,于是只能按捺着到嘴边那些劝阻的话,自己在一旁苦恼着,一边又朝周围看上两眼,唯恐被自己漏看了什么。

不过还好,纵然他们这样闹腾,这栋房子以及它周围的一切依然寂静如旧。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样一座死村里我会见不到一点魂魄,但转念想想,离这村出事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纵然曾经这里很不干净,只要不是那种执念特别强烈的凶东西,通常应该都已经往生了吧。

想到这里稍微有些释然,这时那几人的招魂仪式看上去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气氛也因此恢复了点原先的活跃,我见谢驴子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戴上无线麦克风推开房门,朝外头走了出去。

边走他边小心着脚下那些白色的粉末,一直到门外,他示意小邵将镜头对向他,随后像个专业的导游般开始道:“各位,现在是四月二十三号,夜里十点二十。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黄泉村,刚才我们的摄像师小邵已经用简短的镜头把这村的现状给大家看过了,是不是很荒?不过还算好,春天了么,很多树都开始茂实起来,白天的话应该还算是漂亮的,不过夜里就寒碜点,能见度也差,因为完全没有电,只能靠我们仅有的几盏灯打着,为了节省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随后他手指向房子处,小邵依

着他指的方向移了移镜头。“而现在我们所站的位置,这栋房子,就是我们今晚准备过夜的地方,也是当年黄泉村死人事件里第一个牺牲者,王秋香的家。相信大家对她应该是比较了解的,她是个寡妇,儿子在城里工作,难得回家一次。她的尸体是九二年年初吧,被她回家过年的儿子发现的,就我们所知尸体当时的状况很惨,脸都烂了还是怎么的。有人说她是被杀的,也有人说她死于疾病,反正真实的情况谁也不清楚,因为他儿子后来也死了。所以刚才我们在她家的客堂里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招魂仪式,因为我觉着如果他们母子俩的灵魂还在的话…如果,这村子真如外界所传的,确实有鬼存在的话,那也许她们会现身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说到这里,谢驴子的肩膀突然微微抖了抖,然后他咧嘴笑着面向镜头道:“个老子的,说到这里我还真他妈有点寒毛凛凛的,不过确实蛮兴奋,你们兴不兴奋?”

说完这句话他朝小邵打了个手势,小邵便将手里的摄像机停了下来。这边一停边上一直安静看着的罗小乔立刻开心地拍起手来:“喂,真看不出啊老谢,你还真有点当导播的天分。”

“那还用说,这么些年在外头也不是白混的。”谢驴子被这一夸颇有些得意,并朝张晶看了一眼。见她不冷不热在一旁看着,原本颇有些兴奋的热情好像一时被冰了冰,便搓了搓两只被山风吹红了的手朝屋里跨了进来,一边交代道:“小邵,你再看看外面有什么景可以取一下,其他人赶紧进来吧,这里气温比城里低太多,别着凉了到时候啥也干不了。”

“唷,”就在众人因此而跟着一起返回屋内时,小邵看着摄像机的回播忽然皱眉轻轻咕哝了句。

“怎么了?”何北北回头问,并凑到他边上看了眼。

“出点问题,刚转镜头的时候我把宝珠给拍进去了。”

“没事,”何北北一见哈哈大笑:“如果到时候什么收获都没,好歹我可以给你做点效果,然后跟他们说拍到个窗边鬼影,”说着乐呵呵望向我:“你说好么宝珠?”

我本在窗前看着他们,听他这样问我,便用力把窗关了起来。

但没想这动作令窗上原本就碎了个大洞的玻璃立时整块掉了下来,咔啷一声砸在地上,声音大得令所有人惊跳了下。

“宝珠,”过了片刻谢驴子皱了皱眉对我道:“做事能不能小心点,知道你们过来玩的,用不着帮忙至少别添乱成么,现在窗破那么大的洞回头风大起来地上这些东西可怎么办。”

我被他说得脸一烫。

所幸此时林绢走

到我边上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后对他冷哼道:“怎么办,用什么东西塞一下补一下不就得了么。也不过就是拍着玩玩的东西,那么较真。”

“绢,”眼见谢驴子的脸色因此而有些不活络起来,谭哲叫了她一声,然后走过来搭住她的肩,一边对我俩道:“走吧,他们还要再弄一阵,现在就你俩的住处还没收拾,我带你们收拾收拾去。”

说着,也不等林绢再次开口,便带着她朝里屋方向走去,我便也借机跟了过去。而我们三人刚刚离开,他们便又再度开始忙碌起来,听上去似乎还要在厨房里拍上一阵,我无心再去理会什么,只希望这一晚能始终那么平静就好。

当然,我觉得应该是可以平静度过的,因为这村里真的很干净。

有什么是比问米和请神更灵验的东西,那便是我这一双眼睛,若我的眼睛告诉我这地方什么脏东西也没有,那便应该是真的没有。

可是明知这一点,却仍不由自主地有种不安感,很深的不安感。

一来因着当年墓姑子的事,二来,这座曾经虽然平穷落后,但至少还算人丁兴旺的村子,一下子从我记忆里挣脱出来,变成了这样一座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死村,心理上无论怎样都是很难接受的。

就好象原本一栋住满了人的温暖房子突然间变成了一座坟墓。

而你还不得不被迫着在这座坟墓里住下,看着那些以往曾经见过的、摸过的东西,现在布满了灰尘死气沉沉躺在原地,一如这座坟墓的祭品。

这种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而周围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我感同身受,包括林绢。

在一番忙碌后,她同我在当年我跟姥姥一起住过的那个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这房间的床还算整洁,抖去了灰尘铺上了油布,再盖上我们带去的睡袋后,它看上去几乎可以跟星级酒店的卧室所媲美了,更好的是它的窗户也都还算完整,包括窗帘,只是我们谁都没敢去拉扯它,生怕一拉便落下一大堆灰,到时候怎么都无法收拾干净。

捧着热水袋转进里床后不久,林绢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她这人只要身边有人在便会很有安全感,一有安全感,便不管在哪里都能很快睡过去。我则迟迟无法入睡。睁大了两眼看着窗外的夜空,听着时不时从外间传来的那几人拍片时所发出的嬉笑声,感觉像是处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点一般。

那样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正因此而有些疲倦又有些心烦意乱,一转身却突地见到林绢睁大了一双眼睛睛盯着我看。黑漆漆的眼睛在黑暗里像两盏灯似的,我不由被她这神情给惊得一跳。但没等开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她却已先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压低了嗓音朝身后的墙壁指了指,道:“听,宝珠,这墙里好像有很奇怪的声音…”

我得说我当时立刻被她说话的样子给瘆到了,因为这间卧室的隔壁,是王寡妇的房间。

记得过去住的时候,每晚我都能听见她起夜的声音和走来走去时发出的咳嗽声,现在是不可能再听到那样的声音了,可是趴在墙壁上仔细听时,我确实听到了一些有点奇怪的卡嚓声从这堵墙的墙缝里穿透进来。

‘卡嚓…卡嚓…’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躲在这堵布满了斑驳水泥和坑洞的墙壁背后,用它尖细的爪子时不时在墙身上轻轻抓刨着…

“是…是吧?你听见了没…”见状林绢盯着我的表情问我。

我没回答。

再次贴近了墙壁仔细听了阵,随后微微松了口气,我对她道:“没事,是风呢。”

的确是风。恐怕隔壁的窗户开着,或者空气通过墙壁上的缝隙所产生的流动,而令这堵年岁很大的破旧墙壁发出了这样奇怪的声音。

倒也正因此而应了谢驴子的那句话,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听我这么一说,林绢的脸色缓和了过来,只是仍心有余悸地扭头朝那堵墙抱咕哝了一阵,随后似乎睡不着了,我翻身她也跟着翻身,一边轻轻地吸着气。

这下真的是让我无论怎样也没法入睡了,于是在她再一次翻身朝我的方向转过脸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睡不着?”

她点点头,并索性打开了手电朝房间里照了照,随后用光指着窗户处,问我:“宝珠,你前面说的那个关于什么墓姑子的故事,是假的吧?”

我怔了怔:“干吗这么问?”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间房子是王寡妇的,而对面那栋房子…不就是墓姑子的家了…”

我一瞬明白了她突然间无法入睡起来的原因。

原来她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了我说的那件关于墓姑子的事情。这样的话的确会让她睡不着觉,毕竟这房子里曾死了两个人,而离这房子不远的那栋房子里,又曾住着个吃人的人。

于是沉默了阵,我道:“是啊,那是我编的。”

她一听扑的声笑了:“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可怕的人,什么吸血了,吃人了…喂,你什么时候这么腹黑了,编这样的故事去吓唬那些人?”

“我只是想,也

许他们听了会不在这里过夜。”

“呵,可惜反而让他们更来劲了。”

“是啊。”

“算了,反正也就一两天的事,随他们去吧。”说完,便听见房门外的说笑声渐近,有人上了楼,有人进了隔壁王寡妇的房间,看上去算是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他们都准备睡了。

这样一番骚动令林绢彻底舒了心。因而轻轻吐了口气后翻身向里,不出片刻,她便再次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真是如此容易失眠,又如此容易进入睡眠的一个人,倒是叫人有点儿羡慕起来。

此时外面也逐渐静了下来,我借着手电光看了下表,一点差二十分的样子。这种时段是我最不喜欢的时段,因为阴气很盛,总是令我浑身没来由的发冷。便朝林绢方向靠近了一点,试图借着她身上散发的热气让自己赶紧睡去,但闭上眼那样静静躺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总是清醒着,半点睡意全无。

此时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外头那棵槐树沙拉拉一阵响动。

之前屋子里闹腾,一直都没怎么留意,此时听起来,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并令我脖子至肩膀的地方格外阴冷了起来。

我不由坐起身把毛衣穿到了身上,正要再次钻进被窝,却猛听见窗外嗷的一声哀叫,仿佛猫,又仿佛婴儿的哭声般在屋檐下的某个方向低低响起,随后从屋子的这头倏地飘到了屋子的另一头,便在四下再度晃动而起的风声和树枝颤动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情形令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睁大了一双眼抓着手电对着窗户外头静静地看。

但手电光被玻璃反射进来,令我连外面的树影都看不清楚,更勿论看见那发出哀叫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在哪里…

当即从睡袋里匆匆钻出,我三下五除二穿上了外套裤子,随后将身边一直带着的那些符取了出来一张张贴到那扇窗上。之后便转身在行李箱里一阵翻腾,翻出林绢带的盐,再带上林绢的打火机,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一路朝着客堂的方向奔了过去。

但即便我站在了客堂那块被他们铺着大红被子的地方,我仍还有些疑惑。

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敏感,敏感到一种草木皆兵的地步。

我的眼睛明明没有看到任何它们所能见到的那种常人所无法见到的东西。而通常,若是在医院或者坟场,我几乎都是要掩着双眼才可从那里泰然走过。

而这次我却什么也没看见,这座据说因为某种原因而一下子死了很多人的村子,一路而来里面看起来极其干净,完全看不出有冤魂盘踞在此的迹象,除了之前那一声奇特的哀叫声。

在刚才之前,那声音我也听到过,就在我跟着那些人刚进这村子下车的时候。

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那似猫又似婴儿哭的哀嚎声真的出现过,并且它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墓姑子也好,吃人也好,槐安村变成了黄泉村也好…要说这村里最令我感到诡异的,却是当年那只同墓姑子一起蹲在地上吸食着人肉,并后来被吊死在村口的黑猫。

之前刚进这村子时,我就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虽然我不能确定那是只猫,但那样一种体积,我想不出来除了那种动物外还会是什么。而,要说这村里若真有鬼而我没能见到,那么也只可能是这一种了,因为它的速度和体型的确是很容易令人所忽略的。

并且鉴于那只猫当时的死状,它也确实最有可能在这村里逗留了那么多年后,魂魄迟迟不可能散去,并在此作祟。

想到这些,我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不为此而做些什么了。

因而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我把手里的盐撒进了那只属于王寡妇家的脸盆,并将它放到了大门前。随后开了门,将那两条即便是在夜色里也红得微微有些瘆人的被子分了开来,抖掉上面的白粉和符,卷了卷拢拖到一边。随后把地上所剩那些白粉都扫干净了,一齐扫进那只脸盆里,然后继续撒上一层盐,之后把身上剩余的符用打火机点燃了,朝盆里丢了进去。

盆里立刻烧了起来,那被汪进贤撒在脸盆和地上的面粉状的东西,估计应该是磷,很容易烧着,并带着很浓重的白烟。它同盐相互作用后烧出来的火带着点蓝绿的色泽,在周遭一片黑暗里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阵后那烟才慢慢散去,比火焰的熄灭慢了很多。

我估摸着温度差不多可以碰触了,便伸手进去抓起那些烧剩下的东西,将它们一点点撒在门框和周围的墙壁与地面交接的缝隙里。随后再将剩下的那些朝外面撒,一便撒,一边想着姥姥以前的做法,对着外面黑压压的夜色低低念着:“回去回去,不要回来,回来要烧了脚的,回去回去,不要再回来…”

“你在干什么?!”

就在我将最后一点残余要倾倒出去时,身后却突兀响起谢驴子的一声低喝。

这令我不由自主惊跳了下。

几乎脱手将手里的盆摔到地上,他见状一把夺了去,拿在手里仔细看了阵,随后眯起眼对我道:“你说你不信鬼神,那你现在是在干吗呢?”

我正要回答,身下却突然嗤的声响。

随即见到一团黄澄澄的火倏地在门槛处烧了起来,熊熊的仿佛某种直窜而起的猛兽!

却又转瞬即逝,在我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便见那地方只留黑糊糊一团印渍,幽幽地腾着一些尚未散尽的白烟。

第182章 养尸地八

有时头七夜,一些去世者会借助回魂的机会停留在家里不肯离开。

如果在那晚从门口处到祭品台撒上面粉,有极其罕见的机会能看到上面有一些脚印,若脚印只进入不离开,那就代表那些来者太过眷恋生前所住的地方,不肯走了。碰上这样的情况,解决的方式很多,而我只见过姥姥的方法,就是用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做容器,再将那些印有脚印的面粉类东西全部装进去,混合上盐巴烧成灰以后,将其中一部分撒在门槛下面,其余都朝门外扔出去,一边扔一边要反复念:“回去回去,不要回来,回来要烧了脚的,回去回去,不要再回来…”

之后,丢完了最后那些,通常盘踞不去的那些东西就会离开。

但也有仍不愿走的,虽然在灰烬被撒出时它们暂时被迫离开了房子,但仍会再次尝试进入,而当它们跨过门槛时,就会有火光烧起,那火光便是姥姥所指的‘烧脚’,因为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们在跨过门槛的一刹那,有火焰从门槛下面直窜而出朝它们身上烧过去。

这种时候,执念再强的东西也就都退却了,因为姥姥说那就叫引火烧身。

那种火的焰有强有弱,有些淡得跟几乎没有似的,有些则比较强,就好像把鞭炮里的火药倒出来点火烧着时的感觉,不过没那么刺眼,而且时间很短,几乎是一刹那间从发生到停止。

但这次在王寡妇家门前所烧出来的火焰,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强烈。

真好像一瞬间所爆发的焰火一样,那样耀眼和强烈。因而谢驴子在看到那刻的短短惊诧过后,便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手脚,他认为这一定是我为了设法让他们离开这村子而使的小手段。自我极力阻止他们住在这村里时,他就对我开始心存芥蒂,况且要做出差不多类型的火焰的确也不是什么难事,白磷粉加上一点点火药,甚至无需明火,四十度以上的温度就能轻易出来这样的效果。

而对此我完全没心思同他多争辩些什么。

当时我心里真是乱透了,一来,在将那些粉扫进脸盆时我仔细看过,它们上面根本就没有任何能显示那些东西经过的痕迹;二来,明明门槛处燃烧起那么强烈的一团火焰,可是我根本没有见到有任何东西从门口处进来或者出去。

于是,那就意味此时此地存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虽然没有任何我所担忧的那种东西进入这房子,但出于某种原因,门槛处很意外地燃起了火。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而另一种,就意味着这屋子里,或者附近,存在着某样我的眼睛所看不到的东西,它曾进入过这房子,但没有留下过任何踪迹,之后虽然被我设法驱出了这栋房子,又仍返回进来,并引燃了门槛处那些灰烬。

而那东西究竟会是什么?我过去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无法想象。

亦因此而极其不安,偏偏这种不安又是无法告诉给任何人知晓的,单是我说的墓姑子的事已令他们兴致盎然,如果我再将这个同他们说出,天晓得这些人还会动出些什么念头。所以趁谢驴子低头查看门槛的时候,我偷偷跑到摄像机的背后试图打开当晚录制的内容,看看摄像机的镜头是否会记录下些什么。

但谁知刚动手,我就被他霍地回头看过来的动作给惊到了。

以致一不小心错按了删除键,竟一瞬将他们夜里自动录制的客堂这段内容全部删除,这下我是真的将谢驴子给惹火了,他气得不顾周遭的寂静对着我破口大骂起来,直骂到周围人全被吵醒跑出房间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着张晶也从里屋出来,他才住了口。

“怎么了,老谢,半夜三更的干什么这样?”张晶问他。

他便把整件事一五一十跟他们说了。末了,对谭哲道:“我就说过不要再多人,你看看现在多出来的事,这女人简直是存心在跟我们过不去不是么!”说着回过头,他瞪了我一眼:“我说,你丫是不是存心过来捣乱的,胆小就去新马泰啊!”

“老谢!”见他又要开始责骂我,张晶到他面前挡了挡:“行了,不就是一两小时的东西么,等会儿再重新设置一下重新拍,就算今晚上不成,明晚、后天晚上,又不是没时间。”

“晶姐说得是,”小邵在看过了摄像机后便也过来打圆场道,“反正不差那么点时间,大不了再留个一两晚。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回头问我:“你到底干啥要那么做呢,宝珠,不是说你不信鬼神的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我姥姥过去是给人问米的。”逼不得已,我不得不这样回答他。

一听我这么说,罗小乔噗的下就先笑了出来,一边夸张地惊诧道:“真的假的?宝珠,一会儿不信这个,一会儿姥姥居然是神婆??”

“不是神婆。”我皱眉道,“问米不算神婆。”

“不都是干通灵那活的么,”她笑得脸也红了,然后走到我边上扯了扯我,回头对边上那些目不转睛望着我的众人嚷嚷:“要不干脆再叫她露两手怎么样,我就不信一个做通灵的,她外甥女会什么也没学到。”

“…你别这样!”意识到边上人赞同并开始兴味盎然起来的神情,我用力挣开了她的手,匆匆道:“我说过了我不信这些,刚才那样做也无非是我姥姥告诫过我,无论怎样,请神是件很凶险的事情,有些东西你请得来送不走,要碰上那种状况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我一下住了口,因为看到小邵在扛着摄像机专心致志地对着我拍着。

“别拍了!”见状我不由怒道。

边上人因此而一下子喷笑出声,原来刚才的安静,都只是为了给拍摄一个最好的环境。

这真是叫我气得两手发抖,却又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林绢睡得太死,那么多人都被吵醒,她仍在房里睡着,而她不在,这些人对我来说全都是陌生的,所以我根本无法继续随心地跟他们争辩些什么。

这时忽然瞥见汪进贤朝我走了过来。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嬉笑,这屋子里只有他和张晶两个神色是沉默的,但张晶的沉默带着种置身之外的旁观,他则由始至终一直在观察我。直至刚才见到我发火,便在众人的笑说声中朝我走了过来,也没理会何北北招呼他看录像的回放,只径自到我面前看了看我,道:“你姥姥真是问米的?”

我没吭声。

他便再道:“那你能不能说说,我们之前摆的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作用?”

“方法是你们的,难道你们做之前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么?”我反问。

他笑笑:“那也就是听朋友提过的一个土方法而已,有人说有效果,但具体的也没见别人亲自实践过。所以,你姥姥要是真能问米,那想必你应该对此有所了解的吧?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交流交流。”

交流?我真忍不住要冷笑。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交流的,难不成他们还指望我来帮他们招那些魂出来给他们拍摄。而无论他们做的那一套到底有没有效果,他们这种执念真是活腻的表现,想当年我在爸爸的老家所碰到的大奶奶的冤魂,还有追随着刘逸而在我家里出现的鬼新娘,任何一种差不多类型的如果被这些人浑浑噩噩地招到这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况且那时还有狐狸和铘在身边,尚且惊险万分,此时不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在场,且还存在着一种‘明明似乎有什么东西确实存在着,但我却完全看不见’的状况,这才是最最令我感到心烦意乱的。

想到这里不由越发懊悔这趟冒险又叛逆的行程,我用力抿着嘴唇朝那若有所思看着我的男人摇了下头,便径直朝自己那屋走去。

“喂!宝珠!别走啊!”见状罗小乔似乎想要拦住我,却又同时被镜头里所拍摄下的画面给吸引着,咯咯地笑个不停,一边朝我用力招招手:“呐!快来看,你真的很上镜,而且表情跟专业的有得一拼…”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从我睡觉的那屋猛地传来声尖叫:“啊!!宝珠!!啊!!”

我不由大吃一惊。

旁人也被惊到了,当即一瞬间沉默下来,他们不约而同跟我一样迅速朝着那间屋方向看了过去。

随即谭哲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推开我直冲向那里将房门一把推开,大声问:“怎么了?绢??”

门里一片寂静。

此时我也反应了过来,同众人一起匆匆奔到那扇门口处,便见林绢裹着被子傻了似的坐在床上,一只用力抓着手电筒像是要打谁,但手举得高高的,边上却什么也没有。

“绢??”见状谭哲又问了她一声。

她这才似乎有些反应了过来,随后全身猛地一哆嗦,她目光从谭哲身上转到了我脸上,喃喃道:“刚才好像有谁在拉我,那手冰凉冰凉的…我以为是你,可是扭头一看,却是张从没见过的脸…”

“什么?”我惊。

她眼中的神情和她述说时的语气令我手臂上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当下条件反射地朝周围看了一圈,但周围空落落的,除了几样破旧的家具,连一丝可疑的影子也没有。

此时听见身后有人问她:“那脸什么样的?”

她没回答,只用力摇了摇头,随后看了眼手里的电筒,继续喃喃道:“我吓死了,想打她来着…可是阿哲进来时她就不见了…”

“真的么?”这时张晶也走了进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翻了翻我的那团睡袋,随后抬头朝她脸上仔细看了看:“这睡袋被叠得挺好,你觉得它像刚刚有人睡在里头,又凭空消失的样子么?”

听她这么一问,我才留意到,这团睡袋的确是仍以我刚才离开时的样子铺叠着,看不出有被动过的痕迹。

林绢似乎也感觉到了,眉头微微一皱,她抱着手里的电筒再次发了下怔。

这时张晶再度望了她一眼,便又道:“谭哲说你经常会看到幻象,你的心理医师有没有针对你这症状说过些什么?”

这句话出口林绢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狠狠抬起头,狠狠朝谭哲看了过去:“你把这个也告诉她了??”

谭哲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一种表情。

当下似乎微微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阵,随后坐到林绢边上摸了下她头发安抚道:“她是个资深的心理医师么,我想多咨询一个总没错的。”

“我他妈要你多管闲事!”林绢一抬胳膊啪地打开他的手,怒道:“滚开!”

谭哲苦笑了下,依言朝

后退开。

“其实他的确是为了你好。”见状张晶道,“多问个大夫多个建议,像你这样听他的话出来走走,的确比吃药效果要好得多,不是么。”

“好?那我刚才看到的又他妈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受了他们话的影响吧,总听他们说要拍鬼什么的,自然就很容易产生出见到鬼的幻觉。”

“那么那只手呢?我很清楚地感觉到它在拉我啊!”

“这个么,”张晶想了想。正要再继续说什么,忽然小邵将手里原本对着林绢的摄像机一下转到了窗口处,低低嘀咕了一句:“哎?那是什么?人?”

“操!”听他这一说,谢驴子不由骂了声粗话:“跟你们说多少遍了少他妈装神弄鬼,还说!学人开玩笑也不看看现在的状况!”

“老谢!”他刚把话说完,何北北突然一把扯住了他,随后将手用力指向窗外正北偏西的方向,压低了嗓子却又掩饰不住兴奋地道:“真的有人!或者是…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