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我拍得一愣,怔了片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本名?这倒不清楚,好像听说过不过忘了。”

我不由皱了下眉。

“你问这个干什么?”见状他问我。

我没回答,正再次盯着那栋房子仔细地看,突然隐约见到那房子屋檐上有团黑糊糊的东西一瞬跳了过去,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

这当口车子停了下来,车内灯全部打开,将周围那原本漆黑一团的世界照出明晃晃一团柔和的光亮来。于是所有人都立刻兴奋地带着他们的行李说笑着下了车,夜的静亦被如此轻易地打破,正如那点光亮轻易撕开了夜的黑。

因而似乎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见在刚才车子停下的一刹

那,有阵奇特的猫叫声自远处某个方向哀哀地响起,而那方向有棵歪脖子老槐树孤零零地矗立着,正如十多年前我所见到那一棵一般模样,如同个苍老的人影般站在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它干枯的树杈上吊着一只猫。

通体漆黑的猫。

而这棵却没有,只有一根细长的东西随着风微微晃动着,我想看看清楚它是不是就是当年吊挂着那只猫的绳子,但没敢过去,只僵立在原地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很多被我所遗忘了很久的往事,随后我望着忙碌地收着行李的谢驴子,问他:“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们知不知道这地方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啊…”

第179章 养尸地五

这个所谓的黄泉村,就是当年姥姥带我去问米、之后却经历了墓姑子事件的那个村子。

依稀记得由于村里槐树生得多,所以它本名似乎是叫槐安村,而我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就是当年目睹墓姑子杀了她丈夫之后,那些惊恐的村民五花大绑将她塞进警车的地方。

那天,在墓姑子被警车带走后不久,姥姥就带我离开这村子回了家。而当时消息传播远没有现在那么发达,何况还是个偏僻的小山村,所以虽然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电视广播和报纸上都没见说起。我也是在大约过了半年之后,才听姥姥再次提到这个村子,因为那天她接了个长途,之后,她关上房门同爸妈嘀咕了一阵,被我头听见了。

依稀听见她说起墓姑子,所以格外留意了些,谁知听到的却是墓姑子的死讯。姥姥说墓姑子死了,在被关进精神病院老老实实待了半年之后,突然间就自杀了。村里人问姥姥要不要去参加她的葬礼,他们说原本想将墓姑子尸体接回槐安村安葬,但当时正是盛夏时节,尸体不好保存,而且不知怎的墓姑子的尸体要比一般人死后烂得快,因而没等商定好送回去的日子,他们就不得不将她火化掉…之后又觉得害怕,所以想请姥姥过去顺便给他们问下米,但被姥姥婉言推辞了。

说着那些的时候,我听见姥姥一直都在叹气。我当时也觉得蛮难过的,因为虽然只见过她没多少面,但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极深,我总也想不通那个一直嘻嘻哈哈的女人为什么会杀人和吃人,也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自杀了…隐隐觉得似乎是同那只猫有关,但当时年纪实在很小,因而难受了没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便把那个村子,以及那个有着一头油腻腻长发、长得像个混血儿的女人给渐渐淡忘了。

直至再次站到这座村子里,一眼见到那几乎同十多年前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房子,以及那棵吊死了那女人所养黑猫的老槐树,才陡然间将那一切又重新记了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我似乎又听见了那女人的尖叫声,那在我记忆里被深深烙刻,又被深深埋藏了很久的一声尖叫:‘我眼明目清!我看到你们都要死!我看到你们都要死!’

那是当天被村里人推挤着用力给架上警车的时候,她以一种无比凄厉的话音,给这村里所有的居民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原本一直以为那只是句疯话,因为她当时看上去真的像是完全神经错乱了。

但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再次来到这里,这地方竟真的连一个人都没了…整个村子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破败,死寂,好像从未有人在这地方居住过一样。而除了我们这些闯入者所发出的声音,细听甚至连一点虫鸣声都没有,当真静得像座坟墓。

由此想起刚才在车上时听这些人说,这座村里的人在早些年时全都死了,似乎是死于某种传染病或者土壤的毒素。

虽不知道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因为他们说的时候似乎自己也不怎么确定的样子,亦有可能是他们为了营造恐怖气氛而故意捏造出来,只为了让我和林绢感到害怕。

但无论如何,眼下这村真的已经成了座荒废的死村,却是个不争的事实,这无形中仿佛印证了墓姑子那天所说的话。

当下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眼看着周围那些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把自己的行李往附近一栋房子里搬,而谢驴子又对我一叠声的质问显出一副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只能拦住了他继续去收拾行李的动作,在他有些不耐烦起来的神色里,简单又匆促地把墓姑子那件事从头至尾对他说了一遍。

说得故意很响,为的是让其他人也都能听见。

而这么做原是想打消他们今晚逗留在这地方的念头,可谁想才把话说完,却反而引起了他们更大的兴趣。

尤其是汪进贤,原本是在低头整理着自己那堆行李的,在听我说到一半时他走了过来,之后听完,便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着眼问我:“这事听着怎么那么玄乎,杀人又吃人,那女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不知道她到底真傻还是假傻,但我知道我们不该在这种地方过夜。”

“为什么,就因为以前有个疯女人杀了她老公么?”谢驴子笑着问。

“倒是个能写故事的题材,”汪进贤吸了两口烟后淡淡道,“老公骗婚娶了低智商又视力差的老婆,本想玩玩就把她给扔了,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的命给扔了进去。”

“你有兴趣了?”

“没。这种爱你爱到杀死你的段子,女人爱写,而且市面上写的人多了去,我不太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谢驴子问。

汪进贤看了看手里的烟,笑笑:“当然是纯的惊悚。”

“嘿,还纯惊悚…”

“所以就算是要写,也得拿回去提炼提炼…”

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越说越来劲,几乎忘了我的存在,我不由径直打断他俩的话道:“我说的可是事实,不是什么故事段子。”

他俩由此将目光再次望向我,我略一停顿,继续往下道:“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那个女人在说了那样的话后,这村子里的人就都死了,想想看难道你们就不觉得瘆得慌么?”

“噗…”我这话令一旁走过的罗小乔一下子笑出了声:“哈哈,宝珠,你刚不是说你不信鬼神的吗,现在怎么一副要快见到鬼了似的腔调。”

“我不信但并不代表我否定那些东西的存在,”我回头望向她:“而且这村子里死过那么多人,怎么着也是不吉利的,白天来转转也就算了,何必要在这样一种地方过夜呢。”

“你担心啥呢,”她继续咯咯笑着,一边用手里的大手电照了照我。“难道是怕我们会遇到鬼?”

我沉默。

看着她那副嬉笑的表情,其实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如果真的遇到了鬼,看你是否还能这样快乐又肆无忌惮地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最终我只是摇了下头。见状何北北走过来轻轻拍了她一下,随后对我笑笑道:“这丫头就是傻大姐惯了,你别跟她说鬼,越说她越来劲。这回要不是她坚持要来,我还真舍不得丢掉手里那么多要赶的活儿。”

“你不也想要‘突破’一下么。”罗小乔不满道。

他再笑:“突破,那也得真有东西被拍到才能突破,否则也就是个‘走进科学’的山寨版而已。”

“什么山寨,起码咱是真的敢进这地方拍,他们敢么?”

听他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我从之前所预感到的那种不安渐渐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于是为了确凿地证实一下,我当即抬高了点嗓门打断他俩的话,问:“你们到底上这里来是为了拍什么,不单纯是旅行纪录片吧。”

“旅行也有,记录片也有,不过还得加两个字。”罗小乔道。

“哪两个字。”

“见鬼。”

“见鬼?”听她这么一说,林绢不由几步走到我身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你们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拍鬼?”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们要拍什么,纯的风景记录片么?那玩意放在网上有谁要看。”

“可是喜欢看游记的人不少啊…”

“那可不一样,”一边说,罗小乔一边推开何北北走到我俩边上,将手里的手机递给我们看。

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她之前的网站浏览页面。是他们出发前所发的微博,记得临走时她给我看过,大约有一百来条留言,几十个转发。可这时赫然转发率已超过了一千,皆因汪齐生在大约下午两点的时候转发了这个帖子,并多写了一句:‘即将到达黄泉村,能否证实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我们又能不能亲眼见到、并录下这个村里传说中的恶鬼,今晚可能就会见分晓。’

“看到了么,”然后将手机从我手里抽出,罗小乔有些得意地朝我笑了笑:“这才叫‘不少’。单纯只为了看我们的旅游记录,能吸引来多少人,你不是赵薇,我也不是章子怡,能有多少人来关注。但为了看‘鬼’,可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她转身朝何北北招呼了声,便蹦跳着继续朝房车处跑去,去搬运那些他们为数过多的行李。而我目送着她轻快的身影一瞬间心里头涌起阵难言的情绪,说不清是恼怒还是不安,亦或者害怕,便追着嚷了一句:“也许根本什么也拍不到呢,不如明天白天再来拍怎么样??”

“但是你说的那个故事实在太有意思啦,宝珠。”她回头很开心地对我道:“刚才听你说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已经想好了一个很精彩的剪辑片段,实在等不及啦,今晚就得取景。”

这下我是真的不知该说写什么才好了。

原本说出那个故事,只是为了他们听后能带着稍许那些对恐惧本身的敬意,然后从这村子里撤离。

谁想,竟成了他们的题材。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愣想着站在原地时,我听见林绢在我身后同谭哲吵了起来,她责骂谭哲明知道这些人的计划却不告诉她,并试图让谭哲说服那些人今晚离开这里。

我知道她现在对鬼这字眼比我还敏感。自易园的事之后,她就总能看到那些东西,虽然狐狸已设法做了点手段,令她以为自己见到的只是因她的心理问题而产生出的幻觉,但我知道那些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她现在每周都是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也比以前更多地喜欢逗留在人多热闹的场所。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想到跟我一起出来聚团旅行的原因,在她看来,这意味着野外、不受拘束的活动、以及艳遇。或者,能借着机会同这名和她亦友非友的男人发生些什么。

却全然没想到那一切的背后原来竟藏着这么一个目的。

这怎能不叫她生气。

可是生气却并没有任何用处,因为那些人的行程分明就是完全已经计划和决定好了的,不会因为我俩中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态度,任何一句话而有所变更。因而不久之后,那男人便用他英俊的笑容和老练的吻打断了林绢的话,然后抱起了她,寻着一处僻静幽暗处走了进去。

直等他们身影消失,我才不得不接受今晚必须住在这个地方的现实。

却迟迟不愿意跟着那些人进入他们所选的那栋房子,因为那房子就是当年村长招待我和姥姥所住的王寡妇的家。而离它不远,那栋破烂不堪的、几乎连房顶都快没有了的矮平房,正是墓姑子和她死去丈夫的家。

它在这荒村冷冷的山风里时不时发出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仿佛在述说着当年在它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想到这些我怎么可能住得进去?怎么可能…

于是一边叹着气,一边坐到地上摸出手机,我想给狐狸打个电话,好歹告知他一下我的确切所在。

却随即发现,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信号。

意识到这点令我再度发了怔,这当口一阵脚步声从我身后响起,有人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我,道:“别看手机了,这地方连电线杆子都没有,哪儿还能接收到手机的信号。”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张晶。

这女人是这些人里我唯一不太清楚她此行目的的一个人。作为一名心理医师,她没道理也会被村里的鬼魂,或者网上那点虚名所吸引。

于是我问她:“你也想见鬼么?”

她笑笑:“我读马列长大的,要说鬼,我也只信人心里有鬼。”

“那你为什么跟他们一起来。”

“好玩咯。我说过,被倒多了心理垃圾,我总得寻个方式发泄一下,所以谢驴子说起他们这趟计划的时候,我觉得还有点儿意思。”

“有意思?”我不由冷哼了声:“网上成名的方式那么多,偏偏要拍什么鬼。”

“呵,你不懂。”她又再笑了起来,然后道:“就像汪老师之前问你的,网上关于鬼的视频很多,但真的鬼影实录你见过没?”

“没有。”

“那就对了。什么样的东西是最容易吸引人眼球的?自然是一直都很让人感兴趣,但又从没有人开过先例去做的东西。比如盗墓小说,为什么一出来会那么火,就是因为在那之前从没有人写过关于这方面的故事,而对于盗墓那种事情,感兴趣的人偏偏又是极多的,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在做着那差不多类型的一件事。”

“所以,简言之,他们要出名,但要在短期内达到火爆成名的效果,就得去做一般人所没做到过的非同一般的事。因此,他们看上了这一村的死人。”

“没错。”

“呵呵。”我无奈地笑笑。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再为此说些什么,便只能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拔着身下的杂草。

这举动令她觉察出了我的无奈和反感,于是在一阵短短的沉默过后,我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突兀对我道:“说起来,你原是来过这村子的,那你知道它为什么后来被称作黄泉村么?”

我怔了怔,脱口道:“不是说,因为整个村里的人都死了么。”

“这是谢驴子和汪老师的说法,也是关于这个村的流言里被传得最多的一种说法。但是,当年的事情似乎发生得很突然,所以谁都说不清楚背后的事实究竟是怎样的,虽然我因工作关系碰巧曾接触过一点关于这个村事件的档案,但也只知一度这村里确实是死了很多人,却无法说清究竟是什么原因所致。没有证据。”

“是么…”

“而原本过来调查的人,听说后来似乎也因为在村里碰到了什么事,最后导致整个事件的调查不了了之。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可能很简单的一件事被越传越悬乎,例如,原先死的是部分人,被传成了全部;原本可能是因为调查因当时条件所限无法进行下去,却被传成那些被派来调查这村的人死于非命…这一系列的传言,促成了后来黄泉村这名字的诞生。

“…原来是这样。”

尽管张晶以她平静如平时诊治病人般的音调将黄泉村的由来对我解说了一番,但我必须承认,这说法令我微微有些失望。

我本以为她刚才那样问我,会不会是可能知晓当年这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了现在竟变成这样一座荒村,所以才有此一问。

但现下看来,她似乎并不比其他那些人知晓得更多。

于是低头沉默了阵,我抬手指向那群人此时已安置妥当的那栋房子,对她道:“当年我就在这栋房子里住过,大约也就五六岁的样子,那时这座村子很穷很脏乱,但还是挺热闹的,你可以看到边上的农地里种着很多玉米,还有别的什么菜,边上有放养的鸡鸭和羊,弄得地上都是屎。”

“噗,”她听到这里轻轻笑了笑。

我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叹了口气:“没想到再到这里,它却变成了这副样子,真的一点也没想到。”

“听说是因为这村子里一直都压着样很凶的东西,后来跑出来了。”

“什么??”冷不丁地听张晶说了这么一句话,一度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见到她脸上的神情,又完全不似在说笑的样子。

而很快感觉到了我的惊讶,张晶朝我轻瞥了一眼,淡淡道:“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像在听鬼故事。”

我不置可否。

她便又道:“原本我也觉得像是个胡扯的鬼故事,但每次想起,又总觉得有些意思。毕竟,那人是从这个村子里出来的。

“是么?”这句话一瞬令我更感意外,当即追问:“那人是谁?”

她没回答,只低头从从衣袋里取出张照片,然后递给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墓姑子吧。”

第180章 养尸地六

照片是那种一寸的证件照,很旧了,人像已经有些龟裂,但还是可以清楚看清照相者的样子。那是个穿着囚服的女人,原本一头长而乱的黑发被剪短了,很服贴地梳在脑后,这让她一张脸看上去格外的清瘦和苍白,因而显得眼睛和嘴特别大,如同混血儿般的五官。

虽然照片没有真人好看,但并不妨碍我一眼辨认出她就是墓姑子。

“是的,”于是我道,“她就是墓姑子。你怎么会有她照片?”

“她是我父亲的一个病人,”收起照片,张兰道,“曾经在他这里治疗过两个月,两个月后她自杀了,而关于那个鬼故事一样的说法,就是她还稍微有点清醒的时候跟我说的。”

原来,当年墓姑子被从这村子里带走后,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和精神测定,她被正式判定为精神分裂症,并被转到了张晶父亲所属的精神病专科医院进行治疗和监管。

张晶常去那家医院帮她父亲的忙,所以在墓姑子入院治疗的第三周,一个偶然的机会令她见到了那个被用束缚带所捆绑着的女人。

她形容那个时候的墓姑子,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行为暴戾,思维混乱,攻击欲望强烈。但到第四周后,也许是药物终于开始起了作用,或是全身的力道都挥霍尽了,她变得安静很多,有时候可看出能进行简单思维,但是不说话,也不怎么肯吃东西。有时候会喝一点鸡血,但是这种冰冻过几天的东西常令她上吐下泻,后来张晶看不过眼,就从家里偷一些新鲜的生牛肉和猪肝给她。

张晶说,早在墓姑子转到她父亲医院之前,她就听说了这个吃人肉喝人血的女人的事情。当时有人说吸血鬼什么的,为了不引起恐慌,警方甚至还压住了这个案子完全没有公开。但对于学医的人来说,世上根本就没什么吸血鬼,有的只是精神上的疾病所引发出来的一种对血液和生肉的渴望,有可能也同身体内缺乏某种微量元素有关,而这些都是她父亲当时针对墓姑子的行为所进行研究和治疗的东西。

经过几次的喂食,墓姑子渐渐对张晶友善了一点。这友善是指张晶能在距离她三米以外的地方走动,并可以直视她的眼睛,以观察她的眼神。

张晶说,眼睛是人的心灵窗户,不说话可以,给我看你的眼神,让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有着什么样一种情绪,大致总可以八九不离十。

但是她却很难从墓姑子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这女人的眼睛很漂亮,但几乎是空心的,空洞无比的眼神,镶嵌在一张空洞且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即使在饥渴地啃着那些生肉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从那副躯壳里抽掉了一样,所以常常的,旁人会有一种错觉,就是明明她就在附近待着,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除非没有按时吃药的时候她的暴戾情绪重新发作起来,才会让人想起原来某个密闭的病房里还关着这么一个如同野兽般的人。

直到有一天。

张晶说,那是个令她很难忘的一天,因为天气特别好,阳光灿烂,很多病人因此而被安排在底楼晒太阳。墓姑子也被安排到了一个有着宽敞窗户的地方去晒太阳,她看上去难得的有了点情绪,似乎是快乐,因为眼里的神采很亮。

当然也可能是她总盯着阳光看的关系,她站在围着铁栅栏的窗户前一动不动看着那些透过玻璃钻进来的阳光,看得很出神,连张晶走进门的声音也好像没有听见。

之后她忽然回头看向张晶,对她道:“村子要死掉了。”

这句突兀的话令张晶怔了好一会儿,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她所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问她:“为什么要死掉?”

她说:“有个东西要爬出来了…”

“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很凶的东西…”

“从哪里爬出来?”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踩着地面上阳光的斜影,一边跳,一边咧开嘴笑嘻嘻地道:“下面,下面,下面…”

然后极其突然的,她脸一下子狰狞了起来,几乎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到张晶身上狠狠咬了她一口。

说到这里,张晶拉开领口让我看她脖子。

她脖子靠近肩膀的地方有块钱币大小的疤,颜色已经很淡了,但依旧能看出当时墓姑子那一口咬得有多重。

“那之后,大约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吧,她就自杀了,”合拢了衣裳后张晶接着又道,话音淡淡的,好像周围泥土的味道:“虽然她病房是那种特殊的针对她这种暴戾型病人的专用房,她仍是想办法弄死了自己。她趁自己身上的束缚带被取走的时候,用牙齿咬断了手上的动脉。”

“…是么…她为什么要这样?”我问。

张晶看了我一眼朝我笑笑:“这样一种病人的行为怎么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呢,宝珠。”

“也是。”

“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无法忘记这个人。到后来听说这个村发生的事,那大概是我读大学时候的事了,事情传闻有很多,但都不清不楚的,而且越穿越邪门。直到后来我去医院工作时接触到了一些警察,也间接看了些当时相关的档案,才稍微算有点正常的了解。但也仅仅是管中窥豹。”

“那警方档案里对这村子发生的事究竟是怎么说的?”

“上面只说,他们接到报警后到这村里,见到了几具死去很久的尸体,好像是互相殴打后所致。但进行调查时遇到了阻力,来自这个村的村民,所以进展得很艰难。还有人不顾警方阻拦离开了这个村子,之后又发生了很严重的流行病,于是导致调查无法正常进行。”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下来,因为不远处那栋被手电和烛光照亮的房子内正传出一阵哄笑声。“瞧,多开心的一群人。”于是她若有所思道。

“那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没有后来了。档案上就这么点儿东西。”

“是么…”我再度失望。总觉得整件事听上去不应该就这样嘎然而止,正想继续再问些什么,这时那栋房子里传来他们招呼吃饭的声音,这当口林绢也同韩哲从黑暗处走了出来,衣服乱糟糟的,面目有些艳丽也有些兴奋,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

“吃饭啦,宝珠。”她一边同韩哲走向那栋房子,一边叫我。

我便只能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朝那栋房子里走去。

房子是王寡妇的,当年她将这房子打理得很干净,记得桌子被擦得能照出人脸来,靠近饭桌的墙上为了防油防潮,还很细心地贴着层油纸。

现今再度回到这里,在韩哲提供的那盏工用照明灯的光线下,那些油纸就好像蝴蝶折断的翅膀一样斑驳而稀落垂挂着,同墙面上灯光的阴影交错重叠,显出一种凌乱又苍凉的肮脏。

底下那张八仙桌上压着厚厚一层灰土,浓密的蜘蛛网遮盖了上面的油灯和一只搪瓷碗,令它们看起来好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于是吸引着小邵专注地一个又一个角度换拍着它们的特写。边上则已被收拾干净了,铺着塑料纸,摆着野炊用的炉子和锅盆。罗小乔蹲在那堆工具边哼着歌搅拌着一锅热腾腾的汤,风从破了洞的玻璃窗外钻进来,吹得酒精炉的烟薰到了她的眼睛,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做饭的心情,她一边守着汤一边削着土豆皮,何北北说土豆是他们刚从房子边上挖出来的,并用手比划出西瓜大小的模样夸张道:好大个的土豆,那么些年长了烂烂了长,今天算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的话令周围人再度一阵哄笑,然后开始享用张晶和林绢盛出来的浓汤。

汤是用干蘑菇干牛肉以及一些干奶酪做成的料,本是些如同干尸一样硬邦邦的东西,被水煮透了以后却鲜美无比,好像顶级厨房里出来的顶级料理。我得承认在喝着这东西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我终于有了种‘这是在野外郊游’的感觉。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正喝得尽兴的时候,汪进贤忽然从二楼下来,手里搬着堆东西,他握着其中一样,递过来对我们道:“这种搪瓷杯你们还记得么,七十八年代很流行的那种,现在市面上都已经见不到了。”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色搪瓷杯,杯口镶着条宝蓝色的滚边,底下有块很大的焦黑。

我记得那时用它来喝过水,底下那块焦黑是我想将水热一下的时候在炉灶边烧坏的。想起这些,不由令我的情绪再度低落了下来,我不知道这村子出事以后王寡妇究竟怎样了,这一村的人对于我身边这些人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流传了很久的可怕传说中,一些‘死去的人’。但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并与之共同生活、并共同呼吸过的。当年来到此地,招待我吃饭睡觉的就是他们,而现在重新回到这里,却是因为我身边这些人为了拍摄他们可能出现的鬼魂。

这种感觉叫我无法形容。

因而一瞬间,那送到嘴边的无比香滑的浓汤,原本柔软的奶香味忽然变成了一种令我隐隐作呕的味道,于是将碗放到了地上,在他们互相传递着那只搪瓷杯边看边评头论足的时候,我走到一边悄悄坐下,静静听着他们的七嘴八舌,静静看着手机里那条自我出门后狐狸给我发的唯一一次短信:‘杰杰的口粮是不是都被你顺走了,别跑太远少管闲事,到地儿来个电话。’

不知为什么,这样简单一句话此时我看着忽然眼角有些发烫。

于是用力摁掉,片刻后又忍不住重新打开再看。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就成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循环。

第十五次将这条短信打开的时候,我听见谢驴子的声音道:“哟,这张照片,是不是他们传在网上的那张。”

“好像是啊…”罗小乔应。

“这么说,这房子就是那个姓王的女人的家吧。”

“这么巧?一住就住到当年第一个死人的家里了啊…”

“什么第一个死人,说得那么难听。”

“本来就是么,不就是她之后,这村才开始一个接一个死人的么?”

罗小乔这句话说完,那些人静了静。

屋子里亦因此一瞬间静了下来,只听见外面的风吹过破败的窗户时发出嘭嘭的声响,仿佛有谁在那残缺不全的窗玻璃上轻轻拍动。

“拍了么,小邵?”寂静里不知谁轻轻咕哝了一声。

于是一下子所有的人又都

喷笑起来,笑得前仆后仰,几乎连面前的汤碗都被打翻。

“喂,”这时突然又有人说了一声。

是谭哲。

他叼着烟头站在离窗最近的地方,朝外头某个方向看着,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令一双眉头微微蹙起,随后道:“那是个人么?”

第181章 养尸地七

窗外并没有人。只有一大片树影在风里微微晃动着,好像头张牙舞爪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