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头发上缠着她的污血和一些不知名的液体,滴滴答答掉在我脸上,我没躲,躲也躲不掉,刚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显然把我的脚摔断或者摔折了,我没法动,动一下手和脚都撕心裂肺的疼,所以我只能那样静静地躺着,静静看着她弯下腰,咧着她那张不知被什么给扯得无比巨大的嘴,一口朝我身上咬了下来。

事实上,我其实就在等着她这么一个举动。

在她那颗头颅离我不到半臂远的距离时,我立刻把我那条被锁麒麟勒得疼痛难忍的手朝她甩了过去!之后果不出我所料,就在锁麒麟同她长长的发丝碰触到的那一瞬,它突然间松开了对我的束缚,带着股迅雷般的速度猛地竖立而起,朝着她细长的脖子上一气缠绕了过去!

被我的血液所充斥得漆黑的链子,总带着股莫名如麒麟发怒时的暴戾。我常常不知该如何控制这种暴戾,并由此而被它折磨得痛苦不堪,后来逐渐发觉,一旦这暴戾找到了宣泄处,我便由此而能得到释放。

这宣泄处便是那些如它一样暴戾的东西,无比凶险的东西。

通常都是厉鬼。张晶是不是鬼我不知道,所以这次是冒着极大的险而走的这步棋。

走不好便丢了这条命。

但我本就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了不是么?

张晶的脖子在锁麒麟的收拢下断成了两截。

我听见她颈椎骨发出噼啪折断的声响,她瞪着双被锁麒麟的力道逼出了眼眶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愣愣地从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咕哝声,似乎在说着些什么,随后她将头压低靠近了我。

那瞬间锁麒麟从她脖子上颓然滑了下来,紧跟着我

看到她发黑的喉咙里隐隐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饿…啊…”那东西从她喉咙里发出这样一种声音。

随即一团浓黑的雾气般东西从她喉咙里钻了出来,就像之前我所看到的那样。这一刻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推开张晶那副沉重的身体掉头就朝门口处跑去,几步跑到门边用力顶开柜子,再用力拔掉门闩一把推开了门。

门外晃动着的无数条身影让我有那么瞬间一动也无法动弹。

那些僵硬,干瘪,充斥着土腥和酸臭味的不化尸…

它们在外头蒙蒙亮起的晨曦里苍白得格外诡异。一听见声音,它们立刻朝门口处摇摇晃晃聚拢了过来,眼见最近一个几乎伸手就能够到我,我一下子从僵滞中清醒了过来,立刻便要朝后避,但随即瞥见身后张晶亦从地上站起朝我走了过来。

确切的说,她不是走,而是被从嘴里涌出来那团黑色的雾气牵引着往我这边挪过来。

眼里一丝神采也没有,显然她是没有思维的,如同一具空空的躯壳。这样看来,之前她所有的行动都是由着喉咙里那团东西的驱使么?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脑力纷乱复杂地闪过这些念头时,我急急蹲下身避开最近那只活尸朝我抓来的五指。

地上就在我脚边躺着被我丢下的木栓,柳木、实心、粗重而坚硬。我把它拾起时感觉到头顶那活尸朝我再次袭来的风声,没有任何迟疑,我当即举起它就朝活尸脸上扎了过去。

黑子说当年那道士用柳木刺在活尸的额头,使那些活尸暂停了所有的举动,这做法是有道理的。我隐约记得听姥姥还是狐狸说起过,那地方有个罩门,扎对了可以钉住魂魄,因为那是一具魂魄的命门所在。

但我并不知道确切的地方在哪里。道士当年用的是削尖的柳条,一扎一个准,我胡乱用门闩,只将那活尸脸上最柔软的部分捅出了一个窟窿。这举动非但没能让它动作有所停顿,反而让它更为迅速地沿着门闩把头朝前用力一探,直往我身上扑了过来,所幸我有所防备,用力抓着那根门闩朝前死命一顶,逼得它朝后退了过去,一头撞在身后的活尸身上,两者一下子纠缠到一起,这短暂的混乱给我机会让我得以在张晶靠近的一刹那从它们边上直冲了出去!

那瞬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那些活尸堆里逃出去的。

只记得周围都是手,近在咫尺,伴着一股股浓烈的酸臭味它们撕碎了我的衣服也撕破了我的手和脸。那个时候人几乎是没有一点痛感的,只顾着拼了命的朝外逃,直到脚在一个坑洞处崴了下,随着一股钻心的剧痛骤然而起,整个神智才一下子醒转了过来。

那瞬我好像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当意识到疼痛的一刹那,整个人就被疼痛所奴役,我发觉自己整条受伤的右腿在不停地发着抖,半条小腿肿了起来,鼓出一个透明的红包,我匆匆朝它看了两眼,没敢再仔细查看,怕伤口很恶劣的话自己撑不住会连站着的那点力气都丢失。

好容易平稳住了呼吸后,那疼痛才似乎稍微好了一点,我打量着四周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跑到了一处之前从未到过的地方。看着有点陌生,周围更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没有一点风声,只有一片淡淡的鱼肚白自东方处将这片如坟地般的村落笼上一层铅灰色。

而四周的能见度依旧很低,最初的混乱渐渐平静下来后,我试着拖着自己的右腿继续朝前走,但每走一步都跟刀割似的,又冷又疼,于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再次发起抖来,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听着一片寂静里自己牙关在不停地发出咯咯的声响,很突兀,可是完全无法让它们停下来。

‘咯咯…咯咯咯咯…’这时一道跟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有些类似的声响突然出现。

我吃了一惊。

隐约感觉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有道模糊的影子在树丛间微微晃了晃,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当即也不敢去仔细分辨究竟是错觉还是真有什么,一咬牙抓着边上的槐树使劲朝前走,试图在危险来临前那一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暂时躲避一下的地方。

但放眼四周,哪里才是安全的所在?

我不知道。疼痛和恐惧让脑子变得混混噩噩的,跟我鼻子里重重喷出来的呼吸一样。我感到那奇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并且离我越来越近了…额头的汗一下子钻了出来,挤在脸上奇痒无比,我忍不住伸手去擦,随即手腕上一阵刺痛,我看到缠在腕上那根沉静了好一阵的锁麒麟再次颤抖了起来。

似乎它也感觉到了我的恐惧么?它吸收了我血液后的身体黑得仿佛头顶那片浓墨般的天空,隐隐从中透出股血腥的味道,令它此刻看上去有种鬼魅般的妖异。

“砰!”就在这时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令我毫无防备间一头朝地上跌了下去。

扑倒在泥地上的瞬间又一下子惊跳了起来,因为那刻,我一眼看到身下这片土竟然在燃烧!

无声无息却又熊熊燃烧着的土壤,但火焰是冰冷的,比周围的空气更冷。它沿着一种奇特的轨迹在我身下蒸腾着一股股暗紫色的磷光,光里隐见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土壤下微微蠕动,依稀勾勒出一个人似的的形状,这让我再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忙急匆匆站直了身体想要避开,却不料这时突然脚猛地朝下一沉,随即一只手从底下那片土中直冲而出,在我惊跳着想要后退的瞬间将我那只受伤的脚踝一把抓住!

“啊!”我忍不住痛得一声惊叫。

一时条件反射猛地朝后退了两步,便见那只手也由此被我从土地下扯了出来。这当口,土地上那片燃烧着的火焰突然倏地声散开了,光亮消失处一团全身被泥土所包裹着的躯体自那片土壤里钻了出来,那如鬼魅般的一条人形样的东西…在我拔腿要朝后跑的那瞬,它一把抓着我脚踝把我拖了回去。

情急下我赶紧抱住一旁的槐树。

一边缩起两条腿使劲要朝它身上踹去,可就在这时它却把手松开了。

这举动令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顾不到疼痛迅速站起身,我不知道它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像个石像似的纹丝不动了,但也不及细想,匆匆转身便要朝同它相反的方向逃去,可是没跑几步,突然间却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我发觉在刚才匆忙间朝那人形样的东西瞥的那几眼中,自己似乎发觉到了一些有些异样的东西。

异样的熟悉,在之前的惊恐慌乱中几乎就此被自己忽略了过去。

此时骤然想起,才发觉原来是它那双眼睛。

那双有着对如紫水晶般剔透瞳孔的眼睛,在通体泥土的包裹下,从中透出的视线曾如闪电般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这当口一直颤抖个不停的锁麒麟兀地静止了下来。

于是我的脚步也踉跄着停了下来。

一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重新朝身后望去,那通体裹在泥土中如同鬼魅般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如石雕般站着,站在原地,用它那双紫水晶般剔透的眼睛望着我。

它,应该是他。

泥土随着他的呼吸从他脸上和身上簌簌而落,于是我渐渐辨认出他隐藏其下那些令我无比熟悉的轮廓。

认出的一瞬,不由得让我又是震惊又是困惑。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从他不告而别那么多时间后,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此时他却为什么一身的泥土,如同鬼魅般躺在这个坟墓似的荒村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来到这里究竟有多久了…

无数个问题,在我慢慢朝他走去时,如风车般在我混乱的大脑里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直至到他面前,同他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他仍如同一具塑像般呆站着,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举止,只是被我从土里带出后条件反射的举措。

于是我踮起脚小心拍掉他头发和脸上所剩下的土,令他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彻底显现在我面前,然后我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用力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铘!铘!!”

第200章 养尸地二十六

一连叫了好几声,铘始终没有理我,好像他全部的注意力只在我身后某个地方似的。

但那方向什么也没有,事实上,我都不能确定他真的是在看些什么,因为他瞳孔里头是空落落的,完全没有一丝神采,好像整个灵魂都被什么给抽空了。这状况令我极其不安,比他突兀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令人感到不安,更糟糕的是,在我最后一次试图将他涣散的目光焦点聚集到我身上时,他却突然晃了晃身子,然后自顾自转身朝前走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这是要走到哪里去,也根本没办法叫住他。

试着提高嗓门又叫了他两声,但放大的声音完全没能引到铘的注意,只蓦地撕开周围的寂静,令这空荡荡的世界里突然回荡出一些奇怪的声响,那些声响令我心跳一阵发紧,当下只能赶紧住嘴,忍着脚上的剧痛勉强在他身后踉踉跄跄跟了过去。

可是这种状况却又怎能跟得上铘的步子?

眼看着几步之后,周围那片如薄雾般氤氲开来的寒气迅速将他的身形模糊成一片细长的黑影,不由得急出一声冷汗,当即匆匆咬紧牙使劲朝前快跑了两步,岂料这当口突然脚下的土一松,仿佛地陷似的下面一堆土哗的声塌陷下去,露出深深一个坑洞,令我毫无防备间一下子就给摔了进去!

“铘!”着地同时我一边仓皇地叫着铘的名字,一边仓皇而飞快地从坑里爬了出去。

那坑里竟全是骨头。

一块块残缺不全,苍白得有些刺眼的人骨,在土里半掩半露着,隐隐能见到几片衣服的碎片粘在那些骨头上,看上去依稀是十年前所流行的款式和面料。这情形让我一下子想起黑子所说的那几个被活尸所撕碎,之后被他给埋葬的前一批探险者。

但若这里就是埋葬他们的所在,那么这地方会是哪里…

想到这个,不由让我一个激灵,因为我突然有了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当即想起身离开,可是经过刚才那一摔和一阵攀爬,我的腿早已彻底无法动弹,只觉得肿块已让整条腿变得像块僵硬的石头,勉强挣扎着刚站起,立马就又跌倒在了下去,情急之下,只能靠着两只手用力往前爬。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可相比原先黎明前的昏暗,这种明亮却反而让人更加惶恐,因为虽然是大白天,但晨雾让周遭能见度极差,甚至我已经完全看不到铘的踪影,只能靠着一点脚步声勉强辨认出他在我前面某个地方持续朝前走着。

“铘!”我不得不再次放声叫他,即便这声音可能随时招来那些嗅觉和听觉都极其灵敏的活尸。

但他依旧没有给我任何反馈。

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状况让我想起以前他刚出现在我身边那会儿,也有那么一阵,他有时会出现这种仿佛如同灵魂出窍般的状况。可两者看似相仿,实则却又是不同的,因为过去他出现这种类似状况时,我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但此时,他让我觉得他就如同一具空壳子,一具跟那些活尸一样,会走动,但没有任何灵魂存在的空壳子。

这几个月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副样子??

一边使劲朝前爬一边绞尽脑汁思考着这问题时,没料想一双沾满了泥土的脚踏出雾气,突兀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

我差点就撞了上去。

匆匆后退着抬起头,才发觉那竟是之前已不知走了多远的铘。此时也不知他是怎么又突然折返了回来,一度我以为他恢复神智了,但当我带着那么一丝侥幸和兴奋看向他脸时,随即意识到他依旧是没有任何神智的。

依然同一具雕塑一样,他平静而木然地看着我身后某个方向,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这瞬间我再次被一阵剧痛所包围,痛得不得不用力抓住自己的腿,却不料就在这时,他整个身体突然微微一斜,随后如同一具死尸般无声而沉重地朝我身上直压了下来。

身体的重量压得我一时几乎窒息。

但好容易把自己身体稳住了,之后紧跟着所发生的一切,却容不得我再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因为就在铘刚刚倒在我身上的瞬间,我听见从我刚刚一路逃来的那个方向,那条已被我远远抛在身后的槐树林所包围着的小路尽头,突兀响起一阵尖锐又短促的惨叫声。

继而林子里蓦地响起阵细碎的脚步声,说不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远远的,似是正朝着我这方向迅速靠近过来。

我正要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人的脚步声,是谢驴子他们的,还是那些活尸的?但此时突然一阵大雨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泼了下来,巨大的雨声迅速侵吞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令我再也无法判断任何声响,而周围的能见度瞬间变得更加糟糕起来,一切都被晨雾和大雨搅得一片模糊,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模糊中悄然蠕动着,我不敢细看,只借着一股突然而来的力气猛站起身,抓着铘两条手用力拖,朝着他刚才所走的那个方向急急地挪了过去。

依稀记得在刚才能见度还没变得那么糟糕的时候,我曾见到在那方向有一栋屋子。很小,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但当下我实在也没别的地方可选择了。

几步过后,果然见到一个屋顶的轮

廓在一片雾气和水汽的蒸腾中显现了出来。

赶紧拖着铘过去,但随着距离的接近,我无比失望地看出那是一栋真真是小到可怜的房子。小,而且极其破败,破败到不仅屋顶漏空,就连房门都是没有的。

这当口雨下得更大,甚至连之前平息了许久的风也又开始悄然肆虐了起来,大雨伴着狂风,逼得人几乎无法呼吸。我一度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再拖动身下那个越发显得沉重的男人了,而他依旧静静如尸体般地躺着,无知无觉睁着一双紫色的瞳孔,没有任何生气地对着天,即便密集的雨丝不停冲入他眼帘,亦都无法令他那双眼睛有那么一丁点的颤动。

我不禁开始感到有些绝望。

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的恐惧和奔波,腿上伤口被雨水浸泡后更加刺激的疼痛…以前经历过无数危险的境遇,但可以说,无论哪一次,情况都没有像这次那样狼狈并且无助。最无助的是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当人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去行走的时候,这种恐惧和绝望感会比正常时候递增无数倍。因而不知不觉速度又慢了下来,我想停下喘口气,因为两只手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可就在刚刚要想停下脚步的时候,冷不防借着眼角的余光,我一瞬瞥见不远处的雾气中一道漆黑的影子蓦地从里头钻了出来。

露出一张形同骷髅般的脸,见到的刹那我几乎连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两条腿上,我一把重新将铘拖住,用着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倒退着连步就朝身后那栋破败的小屋里钻了进去。

一头钻进那间散发着浓烈霉味的房子内,我忙拖着一条瘸腿连蹦带跑冲到门边将那扇横倒在地上的木门扶了起来。

据说危机时刻人容易爆发出比平时多得多的力量,这真是一点不假,这门板虽破但却是实心原木,平时别说一个人,就是两个人我也未必能稳妥地把它给抬起来,此时却被我一下子从地上抬起推到门框上,三下五除二用边上的橱柜给顶严了,在转身将旁边那扇窗用力关紧,窗倒还没坏,因为它不是玻璃的面,而是木板的。没有缝隙不透光,因此刚一关紧,整个世界似乎突然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那疯狂而来的暴雨和狂风,一瞬被隔绝在了这片小小空间的外头,只留一片寂静,在紧跟着而来的黑暗中无声无息笼罩了下来,却也因此,莫名带来一种小小的安全感,好似小时候每次夜里感到害怕,就躲进被窝里,那一瞬间的感觉一样。

明知道仅仅只是一层脆弱的防护,却莫名地感到那么一丝丝的安心。

这安心让我长出一口气,脱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那瞬腿上的伤痛再次发作了起来,没有之前走动时那么撕心裂肺,我想那恐怕是因为肿胀已经麻痹了脚上的神经。只有一层闷重的酸痛感在腿部肿得发硬的伤口处突突地跳动着,我忍耐着不动也不敢吭声,只静静贴着墙,听着外头嘈杂的雨声不断在狂风里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想听听那些声音里是否有什么其它异样的响动在朝这不堪一击的小房子附近靠近着。

但好一阵时间过去,除了雨声渐渐变小,我始终没听见有任何异常的声音在周围出现。于是想着,也许刚才我在雾气里看到的影子,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但想归想,终是没法因此而松懈的,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僵坐着,我用冻得发抖手在衣服上下一阵摸索,随后从内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亮了,朝自己腿上的伤口处照了过去。

谁知这一照,伤口没有照见,却一下照到了一张脸。

在手机荧白的光亮下那张脸直愣愣看着我,好像个突兀出现的鬼魅似的。这情形惊得我险些把手机扔了出去!

但对方却显然比我更加吃惊。

那双紫色的瞳孔在光亮中蓦地一缩,他迅速朝后退了开去,随后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低低一声咆哮,便如一头受惊过度的猛兽般一跃而起,伸手便朝着我身上一把抓了过来!

“铘!”我惊叫。

想后退,却根本没地方可退,身后就是墙,于是我只能紧紧贴在墙上眼睁睁呆看着他,看他飞扑过来,无比凌厉地用他那只突变成利爪的手直抓向我的脸。

所幸最后那一刻,我还是凭着求生本能地猛地反应了过来。

就在他手即将抓到我脸的那一刻,我身子一蜷伸出腿朝他方向用力一踹!但撞到他身体那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用了我那条受伤的腿。

随即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无法抑制地尖叫出了声。

也不知是因了我那一脚的力道,还是叫声的关系,那当口铘原本如猛兽般迅捷的动作蓦地停下了。而我却不知是被疼疯了还是怎的,一头朝他身上撞了过去,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咬着牙在他身上猛一通捶打。

打着打着不由大哭起来,我用力抓住他,用力看着他那双依旧死气沉沉的眼睛,用力摇着他尸体般沉重的身体:“铘!!醒醒啊铘!!你他妈给我醒醒啊!!”

第201章 养尸地二十七

当然,无论我怎么叫,铘始终没有清醒过来。

在我意识到这种冲动行为会给我带来怎样麻烦的时候,压着门框的那口橱柜突然哐啷啷一阵响,险些朝我身上斜倒了下来。

所幸被我及时回过神,在它倒落的瞬间跳起身用自己的背把它死死顶住。但随即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它上面又撞了过来,一下又一下,很快令这具虽然老旧但还算结实的粗重家什开始发出一种肢解般的呻吟。

我试图控制住它,但完全做不到。

寒冷和恐惧让我身体抖得厉害,尤其是手和脚,它们仿佛脱离我周身神经般让我难以感觉到它们的存在,那一瞬我以为自己是真的要完了,这地方那么小,完全没有躲藏的可能性,也根本没办法逃走,因为我的脚所能承受的运动已到了极限。只能心慌意乱地顶着橱柜死撑在那里,偏就在这时,手掌里那架手机猛地一颤,兀然间发出阵极其嘹亮的铃声。

那一串清脆愉快的音乐几乎令我心跳骤然停止。

没等缓过劲来,手却已神使鬼差地在第一时间按了接听键,随即听见里头嘶啦声响,好像信号不好似的一阵嘈杂。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这地方是根本接受不到手机讯号的。

既然这样,那又怎么可能有电话打进来?意识到这点,我顾不得身后橱柜的砰砰震动,匆匆将手机凑到眼前往显示屏上看了看,便见来电显示处赫然一串残缺不全的乱码,虽仍保持在接通的状态,但手机内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嘭!这时身后再次传来一下撞击。

重得险些将我从橱柜前弹了出去,我忙转过身用力攀住墙壁站稳身体,随后正要把手机塞进衣袋好腾出手找地方借力,却在此时手机里再次嘶啦一阵响,随即,一道苍老而熟悉的话音自机身内慢慢传了出来:“ōng…bōlàmòlín tuóníng,suōpóhē…”

一听到这句话我两条腿一下子就软了。

顾不得门板和橱柜被撞的一点点从门框上豁开,我跪倒在地上一把举起手机用力贴到自己耳朵上,对着里头大叫了一声:“姥姥?!姥姥是你吗姥姥?!”

对方没有应我,只是依旧以一种平静到近乎机械的话音,反复念着那一句话:“ōng…bōlàmòlín tuóníng,suōpóhē…”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手机内所传来的这句话,是地藏王菩萨灭定业真言。

以前身体

不好的时候,姥姥常会在我床头念这经文,包括七佛灭罪真言,那些反反复复的字句和韵律,同终日缭绕在客堂里的香火味一样,是我童年时伴着成长所习惯成自然的一些东西。

姥姥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为我念起过,狐狸从来都是对经文嗤之以鼻的,连客堂的香炉也几乎成了摆设,所以久而久之,那些原本如生活里一部分般的熟悉记忆,也就成了陈旧的过往中的一个片段,被我不经意间丢在脑子的某个角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忘却了它们的存在。

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在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再次听见。并且更没想到的是,那从手机里将它们念出的苍老而缓慢的声音,明明白白就是姥姥的声音。

姥姥…

自她去世后,任凭我拥有一双阴阳眼,任凭我见了多少个鬼怪妖孽,我都无法再见到她一面的姥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拨通我没有信号的手机,念出这么一句经文来呢…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地想着,想得好一阵忘了呼吸都没有任何知觉。

直至突然意识到周围静得仿佛坟墓一样没有一点声音,才惊觉手机内的话音不知几时已经消失了,而原本狠狠撞击在门板上那股几乎随时都要将门板和橱柜推到、随后从外头闯进来的力道,也似乎随之一起消失了。

只有隐隐一些雨声在外头闷闷地响着,带着单调的节奏,一阵又一阵重复得令人几乎忽略它的存在。

而若非是我幻觉,那么雨声里好像还夹杂着一些哭声,很模糊又很难受的哭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般的压抑在外头的某处悄悄地抽泣着…

是谁?谁在哭?

当时当地我完全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个问题,只将那早已一片死寂的手机紧紧贴在我耳朵上,然后压低了声音,一遍又一遍对着它问:“姥姥?是你吗姥姥?是你吗姥姥…”

手机内依旧没有一点声音。

于是用力按了下键盘想看看它是否还接通着,但灯光刚刚从屏幕上亮起,我突然见到面前那扇堵着门板和橱柜的房门竟敞开了。开了很大一道口子,足够我透过它将外面被雨水笼罩的世界看得一清二楚,我看到就在离门不到一步远的距离,一个矮小又跛着足的人影歪歪斜斜地在那儿站着。

这真叫我大吃一惊。

一时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愣愣看着他,不确定他究竟是人还是那些追踪而来的不化尸。他没有不化尸那么干瘪,全身被雨淋得透湿,散发出一股酸腐而腥臭的味道,那股味道显然来自那些正从他身上滑落下来的黑色的液体,它们不停顺着雨水滑落下来,积在他脚下,好大的一滩,并沿着房门敞开的那道口子缓缓流进了室内。

在我呆看着不知所措间,他嘴里突兀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抽泣。

随即一脚朝里踏了进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将脸凑到了手机的灯光处。“宝…宝珠…”他含含糊糊地叫我名字。

此时灯灭了,而我不会再将它摁亮,因为那瞬间我已经清楚看清了他的脸。

“黑子…”

黑子在他家仓库里被飞溅的玻璃扎中了后脑勺。

受了那样的伤,断无活着的可能性,可他现在偏偏活生生地站在了我面前。左眼上那块穿透而出的玻璃在夜色里闪着幽幽的光,像是在告诉我,他遇害的那一瞬间并非是我的幻觉。而他此时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同样也不是我的幻觉。

当时只觉得脑子里乱透了。

先是姥姥的电话,然后是死了又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用他那只被玻璃扎成了黑窟窿的眼睛对我流着泪的黑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珠…”恍惚间,黑子又叫了我一声,并且用手里一团漆黑的东西抹了抹他不断流着黑色眼泪的眼睛。

那团东西是只死猫。脖子长得有点畸形,全身腐烂的黑色死猫。

他将那只猫递到了面前,哭哭啼啼用他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小黑…墓姑子杀了…墓姑子…不是墓姑子…”

话说得如此模糊,以致我一时听不明白他究竟想对我表达些什么。正要因此而追问,没防备他突然朝后猛退了一步,随后抬起头,对着漫天落下的雨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哀嚎:“啊——!!她说全都要死啊——!!早就死了啊!!早就死了啊!!!”

话音未落,他扭头就朝远处狂奔而去,速度快得根本由不得我张嘴叫住他。

而我脑子里亦是乱糟糟的,乱得像团结不开的绳结。直至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如山岭般起伏的槐树林阴影中,方才缓过了劲,想着他的出现和他所说的模糊不清的话,横竖觉得不对劲,便匆忙起身想要追住他。

但谁知没跑两步,突然砰的声枪响,自前方不知哪处兀地射来一枚子弹。

紧贴着我脸侧呼啸而过,脸上随即热辣辣一阵剧痛,惊得我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就在那瞬间突然有人自黑暗中猛冲过来,一头将我撞倒在地,抡起胳膊没头没脑就对着我一拳挥了过来,幸在此时有人蓦地一声惊叫,随后飞快奔来把那人的拳头死死抱住,大声道:“是宝珠!她还

活着!她还活着!!”

第202章 养尸地二十八

直到袭击我的那人被拖开,我才看清原来他是谢驴子。

一眼认出他,原本几乎被我忘记的怒气一下子就直冲到了脑门心,只觉得全身都哆嗦了起来,我猛地从地上一跳而起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一边狠狠地朝他啐了口唾沫。

他倒也没躲,只尴尬地朝我笑了笑,然后挣脱开林绢的手站直了身体。

我这才发现他左边身体受了伤,可能伤到了肋骨,所以刚才才会被林绢轻易地制止住了他继续朝我挥来的拳头。之后,其余的人先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汪进贤,小邵,罗小乔…他们看起来都跟谢驴子和林绢一样,好像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狼狈不堪,且惊魂不定,泥浆水几乎完全盖住了他们本来的面目,他们一边走一边朝后看着,好像在担心后面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们。

最后一个出现的人是谭哲。他脸色煞白,抓着枪的手微微发抖,我留意到他身上也受了伤,没有握枪的那只手上全是血,半个手掌的肉都翻了出来。但相比较,却是罗小乔的状况看起来最差,比我逃离前所见的她差得太多,就好像一个垂危的病人似的瑟瑟发抖着,神色恍惚,在小邵的搀扶下心不在焉地看着我。而其余的人,则在见到活生生的我后都颇为不自在,没人正视我,也没有人吭声,只有林绢急急忙忙地甩开谢驴子的手奔过来,一把抓住我朝我身上左看右看。

之后想对我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人先已哭了出来,见状谢驴子捂着左肋处咳嗽了两声,有些含糊又有些急躁地道,“别哭了,既然人都齐了就赶紧走吧,这地方不安全。”

说着转身就要走,不料罗小乔突兀推开小邵一个大步冲到他面前,拦住了他大叫道:“走??那北北怎么办?你们要跟上次那样丢下他不管了吗??”

她这话让我不由一怔。

真奇怪,何北北不是早在王寡妇家门口受到不化尸袭击时就失踪了么…罗小乔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提到他?

疑惑间,却忽然见到谢驴子神色一变一把捂住了罗小乔的嘴,随即就听见在他们过来的那个方向,好像有一阵沙沙的声音自雨声中隐隐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