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回答说,在他们调查那名死者身份的时候,发现他有一名过去曾经来往很密切的外甥失踪已经很久了,而他最初被报案失踪的时候,跟前一起案子那个死者尸体被发现的时间相当接近。由此可推论,那名失踪的外甥或许就是前起命案的被害人。而刘晓茵,必然是个患有精神疾病、先后用相似的手段残忍地杀害了两个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的连环杀手,而她的体魄和她当过兵的资历,恰如其分地证实了她是极具杀人条件的。

刘晓茵听到这里顿时歇斯底里了起来。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抓住其中一名警察,对着他尖叫:“你们这是污蔑!我从没有杀过人!我从没有杀过人!!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找不到凶手就胡说八道冤枉无辜者!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然后在别人使劲把她拖开时对着我哭喊:“宝珠!你知道我是无辜的!是不是!我昨晚都告诉你了!你知道我是无辜的是不是!!”

我当时真的很想逃开。

她哭得让我差点也哭出来,但是她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要我跟那些警察说,她是遇到鬼缠身了么。

这就是阴阳眼的悲哀。

而她比我这个从小到大的天生阴阳眼更加悲哀。

因为她完全没有经验,也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方式。所以只会愤怒,只会发急,只会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以为这样做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殊不知,却是在将她拖进一个更加糟糕的境地。

最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带去隔离病房像个真正的罪犯一样被同其他病人隔绝开来。

一路走,整条走廊里都能听见她疯狂尖叫的声音:“我没有杀人!老天作证我他妈没有杀人!!我是被鬼害的!!被鬼害的啊!!!”

然后声音渐渐消失,我追到病房门口想再看看她时,见到离我病房很远的走廊那头,冯俊的影子隐匿在角落里。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低低抽泣着,声音难受得几乎要将墙面都撕裂了…

“哎…宝珠…什么声音这么吵?”这时突兀听见身后林绢问我。

她被刘晓茵的哭叫声吵醒了,眼神还迷迷瞪瞪的,不过比起前两天来气色好了不少。说话声也响亮多了,本是件开心事,可我此时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你在哭?”她发现了我的异常便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两眼,有些不解地问我。

“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迅速抹了下眼角道。

“是伤口有什么问题么?”她有些着急,想坐起来,但很快又不得不放弃。

“你别动。”我走到她边上往她床边坐了,随手在她边上的水果盘里拨了拨:“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等下就好了。你想吃点什么吗?”

她还没回答,目光忽然朝我身后看了一眼,随后我听见身后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问我:“请问…刘晓茵是不是住在这个病房?”

“本来是的,您是她亲戚?”我立即回头问她。

门口那老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摇摇头:“不是,我是她同事。”

“您是老王?”

第235章 4号间十八

来者的确是老王。

跟刘晓茵形容得一样,是个个子不高,瘦削而严肃的老头。他得知刘晓茵被以杀人嫌疑为名给转走后相当吃惊,之后,为了不影响林绢的休息,也为了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讲,我陪着老王一起去了医院公共休息处,在那边我大致跟他讲了下刘晓茵昨晚跟我说的那些事,保留了冯俊的那些没讲,以观察老王的反应。

老王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他对刘晓茵的遭遇并不感到意外,倒是对我能这么相信刘晓茵的话,没把她当成个精神病人而感到有点意外。他说,在殡仪馆工作了几十年,若还摆着张唯物主义的嘴脸,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在里头或多或少碰见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刘晓茵的遭遇实在是有点过头了点,虽然那会儿他听刘晓茵讲起她不但把4号间的门打开,还进去拍了照片时,就预感到会出事,却没想到影响会那么大。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问他:“老王,4号间里那把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怨气那么重?”

他沉吟了半晌,然后叹着气对我道:“不瞒你说,我在殡仪馆工作五十年,最初的二十年4号间倒也没有那么邪门,它就是个不怎么派用处的杂物间,平时没什么人会进去,所以很少被人打开。至于我跟后来那些小辈说的,什么五十年始终没被打开过,都是我为了防止他们随便进去所以胡诌的。但到了后来,它就不对劲了,因为出了档子事,那件事殡仪馆怕受到牵连所以整整三十年都对外界隐瞒着,以致后来除了我和一些很资深的员工外,基本上没人晓得了。”

之后,在承诺不说出去的前提下,老王把那件事的经过给我说了一遍。

当时的保安科值夜班的人并不只有老王一个人,他是有个搭档的,过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职工,后来退休,换了个小年轻的,叫小周。两人一天隔一天交替着上班和休息,所以虽然也是年终无休,那时的工作量倒也算是轻松,老王的生活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上班,一天休息跟人打打牌吹吹牛,逍遥自在。

但有一天这种逍遥突然间就被打破了。

虽然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但老王说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至今都还记得,因为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尤其一头长发,又黑又厚,柔软得跟绸缎似的,好像挂历上的电影明星。

那天早晨这女人本是来参加追悼会的。

来得很早,但在馆里迷了路,正碰上刚下班的老王同跟他打了一夜牌的小周在一起,就跟他们询问。之后问下来,观礼的会堂离主楼还挺远的,女人就问他们能不能行个方便带一下路。那时老王赶着换衣服,就让小周带她去了,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见到小周回来。

之后大概过了两三天吧,有民警来询问一个女人失踪的事体。因为那女人失踪前最后时间段应该是在殡仪馆,那天早上她赶来参加一个朋友家属的追悼会,但追悼会现场并没有人见过她出现,而且之后也再没有她的任何音讯,所以他们来问问殡仪馆里的工作人员,有没有谁在那天早上曾见到过她。

老王一看照片,不正是两三天前那个早上跑来问路的那个女人么?

当时他让小周带她去会堂了,可是之后小周再也没出现过,还以为他一声不响辞职了呢。当下他想把这事跟警察说,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话领导不就得知道他跟小周打通宵牌的事了?闹大了被开除可怎么办,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因此他就没说。但错误这东西跟滚雪球似的,是会越滚越大的。老王说,如果他当时不那么自私,把整件事跟警察说了,让警察介入调查,后来也许就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了。但他没有说,只在事后假装不经意地跟领导打听了小周的消息,问领导小周是不是辞职了。领导有点愠怒地说,没有,那小子工作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嫌累嫌脏嫌薪水低,估计是回老家去了,反正也就是个临时工。

听领导这么说,虽然老王心里有点犯疑,觉着小周的不告而别可能并不像领导说的那样简单,却又不敢跟领导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对此事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殡仪馆大堂的角落处,有个女人在靠近保安室的地方走来走去。

人很安静,不跟谁说话,问她是谁也不理,总是低着头拿背对着人,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几次三番之后老王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另一个代办值夜班的人,在他值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么样一个女人。

对方回答说没有见过。

老王觉得很纳闷,寻思那女人到底是谁,也不像是哪个死者的家属,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家属会时不时的在三更半夜跑到殡仪馆里溜达啊不是么。所以过了几天,在他又一次透过保安室的窗户见到那女人的身影时,他推门走了出去,想叫住她好好地跟她谈一谈,问问她老在这里转来转去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知刚出门却发现那女人不见了。

一秒钟前还见她在保安室的窗外,垂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在窗户边走来走去。可是一秒后就完全没了踪影,这真是太奇怪了,老王正纳闷着,忽然听见阵脚步声,随即看到刚才不见了的女人正朝电梯处走,他忙叫了声喂,想叫停她,她却走得更快了,三步两步走到电梯边,摁开了电梯门朝里走了进去。

老王赶紧追,没来得及,电梯门关上了,下了地下室。这让他有点傻眼,因为地下室没有工作人员的钥匙是不能下去的,那女人怎么能下去,莫非她是殡仪馆的员工?但看着不像啊,带着一肚子疑问老王匆匆从安全楼梯下到了地下室。追着电梯跑到B2楼,刚好见那女人从安全门这里走过。

他忙追过去,想叫住她,但她竟再次失踪了。

这次是活生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他惊诧极了,也感到森森一股恐惧扑面而来,险些挪不动步子。

但后来还是鼓起勇气朝前走,一间间把门打开,看是不是那女人行动迅速,藏身到哪一处房间里去了。但连着打开了几扇没有锁的门,都没见到那女人,他开始感到气馁,并更加恐惧,可是作为一个保安,职责还是必须的,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找,就这样一路到了那间终日锁着的4号间门前。

那时,那扇房门起码有大半年没人进出过了吧,可是他发现那扇门上的锁被人动过了。虽然是用钥匙打开的,但事后没有锁好,所以一推就开,见状老王忘了之前的恐惧立刻朝里走了进去,但随即就被里头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臭味给呛得逃了出来。然后心急慌忙打开灯看,看到的那幕景象,他说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看到里头有具腐烂得开始生蛆的女尸。

她保持着一种扭曲挣扎的姿势赤裸躺在墙边那张废弃的手术台上,原本非常美丽的长发被连皮拉掉了,以致老王一时都没能认出她原本是谁来。致死的原因恐怕是左边肋骨从皮肤里刺出后造成的大出血,同下半身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浸透了整张床单。而她就在那片刺眼的干枯血迹中头仰天倒垂在床沿边,一双腐烂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门看。

那张脸活着时是多漂亮啊,跟电影明星似的,死后却像个微微浮肿的塑料人偶,带着一种极度愤怒而疯狂的表情张大了嘴,像是随时能从那嘴里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来。

任谁见了会想到她就是很多天前那个带着一脸温婉的笑,向他和小周问路的女人。

亦是那个跟小周一起失踪至今,不知行踪的女人。

她从失踪那天就已经在4号间躺着了吧,直到腐烂发臭,才被老王以这样的方式在这种时候发现。那么,她是不是就是刚刚那个总是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女人呢?老王说,他不敢想,想了会腿软,至今都是如此。

那之后他立刻把馆长找来了。

问他要不要马上报警。但馆长沉思了很久后摇摇头说还是不要报了,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天,当时警察来问的时候,馆里明明有人看到她了却谎称没有看到,这件事计较起来会给整个殡仪馆带来很大麻烦的,况且他最近正面临升职调任,他不想因此事而节外生枝。

于是他们就不动声色地把那个女人给火化了。

本想让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事实上最初几个月里,的确一切风平浪静,没有警察再来殡仪馆盘问过关于那女人失踪的事情,老王也没再见过那个曾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出现的、总是拿背对着别人的奇怪女人。

但就在馆长终于升职成功,即将调任去更好的地方担任管理的那天,却再次发生了件奇事。

那天晚上馆长在高级饭店设宴请客,把老王也请去了,请他这样的小人物赴宴原因彼此心知肚明,宴会结束还给他塞了个红包,然后欢欢喜喜地各自离开,馆长自是回家,老王则继续回到殡仪馆值班。

值班到半夜眼皮子发沉又开始打盹,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给吵醒,他以为是有老鼠,低头正要去找,却一眼看到脚底下盘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当时把老王吓得魂都要飞了。好容易定下神来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团漆黑光亮的头发,不过随后他感到更加恐惧了,因为头发连着头皮,头皮上粘着干枯了的血团。这不正是4号间那具女尸被连皮拉掉的头发吗!但为什么这东西突然间会出现在他脚下,他记得很清楚他进保安室的时候地上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就在他为此感到心慌意乱的时候,馆长突然推门而入,脸色很难看地对老王说,老王,不太对劲,我觉着刚才自己撞克到了。

原来,那晚馆长刚到家不久,就看到自家没开灯的客厅里影影绰绰站着个女人。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老婆,但老婆没那么瘦,也没那么长的头发。他立刻就开灯问:‘谁啊!’灯亮那女人就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就跑到窗口边想拉好窗帘回房睡觉。

谁知刚拉到一半,突然看到窗玻璃的反光上有个女人在他背后看他,把他给吓坏了,立刻回头,还真的就在自己身后见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她低头站在客厅中间,头发长长的遮住了脸,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过来,到他面前猛一抬头,猜猜是谁,竟然就是那个死在4号间的女人!

他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自己家逃了出来,然后跑到殡仪馆找到了老王。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道:刚到时他还不敢进来,因为那女人就在保安室里,在老王的脚边蹲着,看着她。之后一下子消失了他才敢进来的。

这番话听得老王腿都要软了,然后把自己刚发现的那团头发给馆长看。馆长一看,说,坏了,该不是那女人死得太惨又找不到仇人报复,所以缠到我们两个发现者身上来了吧?

那我们该怎么办?老王急忙问。

馆长想了半天,说,以前文化大革命时有很厉害的和尚被分到殡仪馆里工作过,是那种真正的剃度烫过戒瘢在庙里苦修了好多年的和尚。不如明天我开车跟你一起带着这头发去找找看他,问问他是不是有方法给超度一下。

老王当然没有意见。于是当晚馆长就在保安室睡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便开车带着老王一起去了市里某座很有名气的寺庙,见到了那位已近八十的僧人,把手里这团头发给他看了,并告之了它的由来。

和尚则由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那团头发,也拒绝碰触它,只从经卷里抽了根红绳给他们,嘱咐他们回去后把头发好好处理一下,上面的头皮取下来烧了跟原本的骨灰放在一起,用被使用过的那种痰盂装起来,然后用绳子同那头发系在一起,两者一起摆在女尸被害的地方,兴许可以镇住作祟的冤魂。不过因为死者怨气极大,所以那地方要尽可能的关闭着不让生人进出,尤其是女人或者阳气弱的人,免得唤醒怨气,那样的话作祟起来可能更加让人棘手,到时即便是他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是修佛之人,不是降妖除魔之人。

说完后和尚就请他们离开了,老王说,他离开时亲眼见到那和尚把他俩做的地方统统用佛尘扫了一遍,还撒了香灰。这举动让他更感不安,于是一回到殡仪馆,两人立刻按着和尚的交代把头发和骨灰都处理了,随后锁在了4号间内,从那一天开始没再开启过那把锁。

之后没多久,馆长去了新地方上任,但上任不到三天就死于一场车祸。

对此老王一直惴惴不安,他唯恐那女鬼的怨魂并没有被镇住,她仍在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们。但是,从那之后,一直到刘晓茵重新把4号间打开,中间这段日子再也没有出过任何状况,老王也再没见过那个一头长发的女鬼出现,所以他以为那女鬼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谁知,她仍是出来了。”说到这里老王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对我道:“现在那丫头可麻烦了,又被惹上了要命的官司,要说是鬼缠身搞出来的,谁信啊?唉,你说她好好一个大姑娘跑到殡仪馆当什么夜班的保安,那么喜欢当保安还不如去银行做呢,你说是不?”

我苦笑。

见他看看手表起身要走,忙又问他:“老王,那么刘晓茵说的2号楼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办公楼么?为什么她会在里面看到和尚跟守夜的人?”

“哦…那个…”他神色沉了沉,摇头叹了口气道:“那地方本来也是开追悼会的会堂,但是三十多年前,夜里大概是香火烧得太旺了还是怎的,发生了火灾,把整层楼都烧着了,逃出去好些人,但也有不少人没逃出去,那些和尚本是跑进去救人的,结果也被烧死在里面了,所以,我想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大概就是那个吧…”

“哦…”原来如此。

三十年多年前原来殡仪馆里还发生过那样悲惨的事。不过也正因如此,所以刘晓茵曾差一点被里面死去和尚的魂魄所救,只是冯俊毫不知情,以为她要被害,特意把她带了出来,殊不知这样反而害了她,以致后来惹上了命案缠身。

而今一切证据都指向她就是杀人嫌犯,而且还连带怀疑半年前那个人也是被她杀的,对此她却完全没办法让自己脱罪,因为很显然这次那个死者是当初那个死者的魂魄附在刘晓茵的身体里,借着她的手所杀的,杀完之后鬼魂得到解脱,一走了之,刘晓茵却即便浑身长满了嘴,也无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

带着这样一种沉甸甸的心情,我送走老王往自己病房走。没到门口就见几个小护士聚集在一堆议论纷纷:“喂!听说了么,那个312自杀了!”

“什么?!刚刚不还好好的??”

“是啊,之前还听见她在楼上大喊大叫的,突然就看到抢救室的老张他们奔过去了,过了会儿听说已经没救了…”

“啊…她怎么死的…”

“上吊…”

我听着,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

‘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

我想起她早上痴痴傻傻时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第236章 4号间十九

一直到警察来病房找我问话时,我才意识到刘晓茵真的已经死了。

在那之前我曾抱有一种莫名的侥幸,希望那些护士是误会了什么,刘晓茵其实并没有死。但她真的死了。就在几小时前还跟我躺在一个病房,跟我说着她那些可怕经历,用粗鲁的声音骂着脏话。转眼却成了殓房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问警察我能不能去看看她,他们说不能。我又问,好好的她为什么会自杀?他们淡淡道,畏罪自杀。

好一个畏罪自杀。

的确很恰如其分,在当时当地,没什么比这更适合她自杀的原因。任谁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早就疯了,杀了两个人,现在被警方单独关押,看来像上次那样逃脱法网是不可能了,所以干脆就自杀了。

有谁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呢?

没人知道,即便知道也没人肯花时间去判断她的真假。唯一的知情人如我、如冯俊,却也只能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这一些发生,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完全帮不到她,因为我俩既不是狐狸,也不是铘,所以警察一走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难受极了。见状林绢很是困惑,问我为什么要哭。她说那是个脑子一混乱就会杀人的疯子,走极端地自杀也算是个解脱,对她或者对她周围所有人都是件好事,所以,为什么要哭?

然后她劫后余生似的叹了口气,又道:“你好好想想,宝珠,想想他们说的那两个死者的死因,多可怕,眼睛和嘴里被活生生钉了钉子啊,死前得有多痛苦,而你和我昨天晚上就跟那么个疯子睡在一个病房,我的天…想想都可怕…”

“眼睛和嘴被钉上钉子,其实是有说法的。”这时门口忽然响起狐狸的话音,“什么说法?”林绢问。但一眼见到是他立刻欢呼起来,然后嗷嗷抽着气乱叫:“不行不行,碰到伤口了,痛死了痛死了,帅哥快来给点安慰。”

“哦呀,要什么样的安慰?”

“你手往被子里摸摸就知道啦!”

“是,女王。”狐狸还真就听话地笑嘻嘻把自己爪子朝她被子上伸了过去。

没等碰到被面,被我一巴掌拍开,然后低头瞪了她一眼:“你他妈饥不择食啊!”

“你吃醋了?”林绢斜眼朝我笑,继续朝狐狸抛媚眼,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闷住了,头往里床一别对我道:“叫你家胡离赶紧走开,在帅哥面前裸奔自己的脸,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看吧,这就是林绢,身体稍微恢复了点就开始只想着自己的脸。不过这样一来,倒说明她是真的恢复得越来越好了,若是换了前两天,她都虚弱得连说话力气都不太有,别说对着帅哥发花痴占便宜。

所以心情比之前好了一些,我想起狐狸之前的话,便问他:“眼睛和嘴被钉上钉子有什么说法?”

“你想知道?”他坐到一边拿起只苹果开始削皮。

见我点头,就道:“因为眼睛和嘴被钉住,死人就没法上阎王那里诉冤告状了,而且阴气不够盛的话,连回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能力也没有了。所以说,凶手在杀人前是做了点功课的。”

我听得一激灵。

而林绢也不做声了,依旧把头别在一边,虽见不到她的神情,但呼吸很明显没了之前的轻快。

显然我俩都被狐狸说的话给吓到了。

或者说是他说着那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如此可怕一句话,从狐狸微笑着的口中说出,轻描淡写得仿佛寻常无比一件事。

这是顶可怕的。

虽然不是头一次看见,我仍会觉着害怕。

“哦呀,切到手了。”这时他忽然抬起拿苹果的手朝我看了眼。

“啊?”我再次吓得一跳:“割哪儿了?”

一边去翻他手指,却被他手指一勾在我脑门上弹了个爆栗,然后嘻嘻一笑:“骗你的,小白。怎的我说什么你都信。”

“…你他妈…”

“哦呀,跟着那个不男不女的,你也越发不男不女了。”

“日…”

“啧啧,来日…”

我想我是永远吵不过这只奸诈的狐狸的了。

正愤然甩他一巴掌后想出门去走走,冷不防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在病房门前站着,看来站了有好一会儿了吧,直至见我注意到了他,才笑了笑朝里走了进来:“小两口在斗嘴么?看来恢复得不错啊,宝珠,没带啥东西就跑来看你不介意吧?”

“罗…罗警官…”我一时有些发愣,过了会儿反应过来,立刻道:“其实你是为了刘晓茵的事来的吧。”

“为她的事,当然,也正好顺便来看看你。怎么搞的,突然就受伤住院了?”

“碰到了点倒霉事。”

“是么。不过,说起来还真巧不是么,哪里碰上稀奇古怪的死亡事件,哪里就能碰上你。光这一点来看,你的确是够倒霉的。”

“怎么了,刘晓茵不是畏罪自杀的么,古怪什么。”

“这个么,”他沉吟着看看我,似乎是想从我脸上找出些什么来,我被他这种训练有素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小心翼翼朝边上的狐狸看了看。

他低头专心致志地削着苹果,好像对来的人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就是不想理会咯…正琢磨着,听见罗永刚道:“她跟你同病房的,你对她在天安小区犯下的案子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我跟她认识才不过一天,也没说上几句话。就是觉着相当突然而已。”

“突然到会为了她的死而哭么?”

“毕竟我们在一个病房里住过。况且,就算路上小狗小猫出车祸被撞死,人都会觉着难过,病友自杀了,怎么能不觉得伤心呢。”

“这倒也是。”他点点头。

“那么,确定杀人案的犯罪人就是她了?”我问。

他朝我看了眼,道:“天安小区那件命案的犯罪嫌疑人的确是她没错,不过半年前那起命案,他们说也是她干的,我倒有些怀疑。”

“是么?”他这话不由让我有些意外。“为什么?”

“且不说她跟死者见完全毫无关系。我查过她的履历,除了性格孤僻一点,她从小到大正常得很,还有点男孩子的性格,比较爷们。这样一种人是很难突然发作成人格急剧缺陷的精神病或者的,那种病人发病的原因多数是周围环境所造成,她缺乏那种环境,祖上也没有精神病人。倒是这次被她所杀的那个人,也就是前面那个死者的舅舅,他的嫌疑更大一点,因为据我收集的资料来看,他这半年里不仅跟死者的后母结了婚,还把死者父亲所遗留给死者的房产、公司股份中的百分之八十纳入了己有。而仅仅在半年前,在死者还没报失踪之前,他还一无所有,并且同死者的后母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

“所以我觉得那男孩的死应该另有原因,而两起命案相似度如此之后,又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在向我们透露些什么,或者表达些什么。”

“透露些什么?表达些什么?”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刘晓茵是无辜的。有人以一种极其高超的手段让她做了替罪羊。”

“那么能查出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么?”

“很难,因为目前一切证据都显示刘晓茵有罪,即便我觉着疑点很多,但实在找不到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况且…她又自杀了。”

“…是的,真可惜,她自杀了。不然,如果她知道还有位高级刑警觉得她的案子有疑点,她还有机会证明她的清白,也许她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吧。”说着这话时,我不由自主朝门口看了看。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看到刘晓茵的魂魄出现了,但只是一个长得有点像她的男人的身影,从门外匆匆走过。

我有点失望地轻叹了口气,然后听见罗永刚也有些失望般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真的蛮想好好听她说一遍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也许能因此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她有对你说过些什么吗,宝珠?”

“她说在那里工作让她越来越害怕。”

“就这些?”

“是的,就这些。”

这肯定的答复令他再次看了我一眼,随后看了眼手表,他点点头:“好吧,不打扰你了。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能不能再来找你聊聊。”

“当然可以。”

送走罗永刚后狐狸的苹果也削完了。

这么一个小小的苹果他居然削了半个多小时,更居然那苹果依旧是雪白粉嫩没有一点发黄,倒真不愧是出自妖怪之手。

然后他举起苹果朝我晃了晃:“林绢好像又睡着了,苹果要不要吃?”

我不客气地拿到手里用力啃了一口:“你刚才在琢磨什么,不声不响的。”

“那个警察是个麻烦。”他看着我鼓动的腮帮子道。

“罗永刚么?为什么?”

“因为他看得多,想得也多。所以很多其他警察不会注意到的东西,没准他会注意到。”

“比如那个保安么?”

他看了我一眼,笑笑。

“狐狸,你说为什么现实总是那么糟糕。”

“怎么糟糕。”

“电影里,那些人经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困难剧情后,往往总是能善恶有报,或者化险为夷。但现实却总是相反。”

“是么?”

“现实里很多事情往往都不会尽如人意,比如刘晓茵的死,比如一直在殡仪馆的冰柜里被困着,无法得到解脱的冯俊…我真的想不通啊狐狸,那些鬼不都已经有心愿的了了心愿,有仇的报了仇,为什么还要害刘晓茵,害她到死的地步??”

“有种鬼,死后已经无法投胎,需要找替身。无疑那个刘晓茵的先天体质让她成为当替身的最佳人选。”

“…真他妈自私…”

“人自私,鬼自私,妖怪一样也自私。那叫天性。”

“那么我自私么,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