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话令碧落淡淡一笑。“无论你知或不知,自今日起便按我这方子将药喝了,饭菜一顿顿明明白白地吃了。否则,姑娘身体弱上几分,你家兄长自是会衰败上几分,孰轻孰重,姑娘自个儿掂量便是。“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姑娘如此冰雪玲珑,竟到现今仍是未将碧落的话听透么。既然碧某有方式治那蛊毒,又怎可能没有方式将它牵制在你兄长体内,将它调口教成一个说死便死,说活便活的好奴才。姑娘你说可是?”

“先生!”闻言朱珠霍地自床上直扑下地,一把抓住碧落那条随意垂在身侧的胳膊,厉声道:“先生你仍将那蛊留在我哥哥体内吗?!你竟是以此来要挟我吗?!”

“不是要挟。”他看着她面具后那双凄厉的眼,抬腕将她手轻轻一甩:“只是给姑娘提个醒儿,要盘算碧某,姑娘稍嫌嫩着。若还不够明白,那么碧落直截了当同姑娘讲,姑娘这个人也罢,这条命也罢,碧落此遭势在必得,若要轻生,无论婚前婚后,你兄长必将为姑娘殉葬。”

说罢起身,朝着朱珠色如死灰那张脸双眼一弯,竟又弯出道温润如月的笑容来:“姑娘可记着了?”

朱珠哪里应答得出。

只气到全身发抖,抖得双唇内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却又有无穷无尽的怒火在喉中蓄势待发,苦于死死被卡着憋着,以至连呼吸都变得异样困难。当下猛一把抓在他衣领上,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只能狠狠将那两片布拽在手心,拽到被汗水潮得湿透,随后使劲将他身体推了推。

却哪里推得动。

他修长身形看似单薄,却竟仿佛一座山石般沉重,狠狠一推之下非但没有撼动他半分,反令自己不由自主朝他身上跌撞了过去。意识到这点朱珠慌忙后退,怎料反被他手一伸,一把将她揽入他的怀中。

“先生放手!”见状她急叫。

不料刚刚奋力一挣,他头一低已用着同她之前相同的力度猛地吻住了她的嘴,又在她仓皇将脸转开之际,用牙狠狠一口咬破了她的唇。

朱珠呆了。

不知是痛呆,还是被他这动作给惊呆。

眼睁睁望着他伸出舌尖在她唇瓣伤口处轻轻一舔,舔下一抹殷红色血,反抹到他自个儿那双妖娆至极的嘴唇上。随后手一松,由着她呆如木鸡的身体散架般垮倒在他脚下。

他便低头径直朝她望着,用他那双抹了她血的唇,对着她微微一笑:“看来是记清楚了。”

说罢,转身径自朝着屋外走去。

直到脚步声自屋外消失,方见小莲端着一碗药从门外战战兢兢走了进来,到朱珠身边扑通声跪下,放声哭道:“小姐千万莫要轻生啊…小姐千万莫要轻生啊…”

“你都听见了?”半晌朱珠直愣愣问了她一句。

她立即点头。

“那你便该知道,我是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轻生的了…”

“小姐…”

“你且把药拿来。”边说,边不等小莲将药送到手中,一把将碗取过,径自将里头汤药朝自己嘴里倒了进去。

一口接着一口,仿佛吞着谁的命一般,将这一碗浓黑酸苦的药尽数吞进了自己的喉中。

第270章 番外 画情二十二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八月。

天热得整日像团火在烧,无论街上还是宅中都变得异样安静,除了蝉不知疲倦的鼓噪,便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

不过提督府近来倒是热闹许多。

自少奶奶曾韶卿的丧事过后,府里上下总被一种无形无状的阴鹜所笼罩着,整天都不见有人露出一丝笑脸。因而一过服丧期,安佳氏便命人将堂房表亲家的一些娘姨们及其儿女接来府上,明着是叙叙旧,实则是想替府中增添些人气,免得眼看朱珠婚事将近,府中仍整日死气沉沉的,端得是不吉利。

于是偌大的宅院因了那些人的到来而重新恢复了点生气。不过热闹归热闹,纵使那些堂表少爷小姐们整日斗茶吟诗说说笑笑,却鲜少能见到府中两位少主子的参与。因斯祁复的身体仍是没有完全痊愈,故而无法亲临作陪,况且妻子刚逝不久,尽管旁人已脱了素服,他仍身着丧装,自是不便会客。

而朱珠则是自从嫂嫂丧事过后便鲜少踏出房门。

不知情的以为她即将出阁故而有所避嫌;明白的,自都知晓她的状况,便也由着她去,想着纵使现下她心有不快,但等上了花轿嫁了人,早晚便也就渐渐习惯了。

唯有小莲整日愁眉不展,真正在为朱珠发愁焦虑着。因她知晓一切远非表面看来那样平静简单,也知小姐此番要下嫁的那位碧落先生,并不是个普通人,也不像外表那样温和礼善。那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人,只是这种事,虽心中明明白白,却只能兀自在心口里揣着,旁人谁都说不得,道不得,因此真真愁煞了这个仅仅十四五岁的小小丫鬟。便同自家主子一样也食不知味,却又能如何是好。

这一日又见朱珠一人呆呆在床上靠着,自晌午起便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于是端了碗银耳羹进屋,一边伺候她吃着,一边忍不住埋怨她道:“小姐这样整日死气沉沉在床上躺着,也不出去走走接接地气,再下去怕是真的要病了。”

朱珠笑笑:“有碧先生的药天天调理着,哪能说病就病。”

“小姐真以为那是仙方么。即便仙方也治不了心里的沉闷,你看外头花开得这样漂亮,你都不晓得出去看看,成日躺在床上瞪着那道天花板,便以为旁人在紫禁城里也同你一样拿无趣折腾自己么?”

“静王爷去了紫禁城么?”脱口问道。见着小莲眼中神情闪烁,方知自己问得有些忘形,便别过头将目光转向窗外。

小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听说老佛爷跟皇上有些不开心,便惦记得他紧,召去伴驾半月有余了…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

“听说老佛爷想着要给王爷指婚呢…”

“是么。”

“嗯。”刚才说出那句话来时,小莲原有些担心朱珠的反应,见她只淡淡应了声,便壮了壮胆子,又道:“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小姐…”

朱珠闻言不由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停下手中勺子,讷讷一笑:“是了,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

“小姐,总归是没那缘分,便不要成天惦记了。”

“呵…你说得倒是容易。但你却不知,这脑子里头的东西,岂是说想便能不想的…”

“小莲自是不知,但小莲知道小姐若再整日这么想,这么惦念,自个儿身子怎么能好。若碧落先生下回来见着了,怪罪起来…”说到这儿一眼见到朱珠目光中闪过的阴鹜,忙笑了笑,转口道:“说起碧落先生,前阵子他不是去了趟杭州么,便托人捎了些上好的杭州丝绸来,又说天气热,小姐须记着理气,所以还让带了些藕粉来。”边说边往外头跑去,不出片刻取了只红缎缠裹的锦盒,打开,露出里头浅蓝湖绿双色丝绸,明晃晃如两块毫无瑕疵的静水琉璃,轻摆到朱珠面前,啧啧叹道:“先生真是好眼光呢,这样好看的丝绸,刚好给小姐做两身夏装,瞧这颜色,真真好合了小姐的肤色…”

“你若喜欢,自个儿拿去用便是了。”不等她将话说完,朱珠淡淡道。

小莲尴尬笑笑。

片刻默默将锦盒收了,见朱珠端着银耳难以下咽一副模样,便又道:“小姐若吃不下,不如小莲去厨房给小姐调些藕粉可好?

“不用了,你自个儿玩去吧。”

“主子…”一听这话,饶是小莲天生一张喜庆脸,也已不再笑得出来,“哪有主子在屋里闷坐着,丫鬟自个儿出去玩耍的道理…”说着话,一屁股在身旁凳子上坐下,呆呆朝朱珠望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听,小姐,似乎隔壁在对诗呢…以往小姐最爱玩那个,现下离得这样近,却也不愿让小莲陪着一起过去同他们一块儿热闹热闹,总是成天这样闷坐着,小莲虽年纪小,却也知道小姐为何这样不开心,小姐日日夜夜一颗心在静王爷身上,却只能为别人披上嫁衣,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只是如今,木既已成舟,小姐却何必再要自寻烦恼…小姐,有句话小莲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想那碧先生,虽然不是小姐心中所属之人,却也是样貌堂堂,且一手高明的医术,小姐嫁于他,日后必然不会有多大委屈的…”

“你懂什么…”

“小莲自是不懂,也从不知心有所属究竟是个怎样的滋味。可是看小姐整日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觉得即便‘心有所属’是样再好的东西,也让人望而生畏的了。若小姐从未见过静王爷,或碧先生从未想过娶小姐,那何来这样的愁苦,偏偏造化弄人,好端端一段姻缘,牵在了错误的两个头上,可是小姐…除了想开些…却又能如何呢?”

一番话,说得朱珠一阵发愣。

随后朝她默默望了一眼,扯扯嘴角苦笑道:“你这丫头,大字不识一个,道理倒是比谁都明白,比谁都懂。”

“奴婢只是一心想要小姐开心起来…”

“呵…开心…想我现在,确实是预备着要去想开些的,但苦于那念头,那日服一日的念想,总在我这脑子里氤氲不散着。我自是能听进你这番道理,却又怎的去阻止那些念想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消失又出现?小莲小莲,你可知何为身不由己么?”

小莲咬了咬唇,摇摇头:“不知…”

她笑笑:“就好似呼吸,你能屏息上一阵,但能将它止上一辈子么?”

“呼吸是为了活命,念想一个人,却不会攸关性命…”小莲咕哝了句。

朱珠再笑。知是无法再同她继续说些什么,便放下碗勺重新靠回床上,目光转向窗外,不再言语。

“小姐,”见状小莲原预备着起身要走,想了想,又道:“小莲知道自个儿什么也不懂,但有一点小莲清楚得很,过去小姐被那混世魔王折磨得战战兢兢,现今又被他折磨得茶饭不思,浑浑噩噩,那混世魔王果真是小姐命里的克星。只是小姐,既然从小到大总受着他的欺负,何必对他如此惦念,即便碧先生不逼婚,小姐嫁于那混世魔王也是去受气的份,每次想到这个,小莲便总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你自然是不明白的,况且…自小到大我也不净是受他的欺负。”

“小姐此话怎讲?”

朱珠一阵沉默。

原以为她不愿就此对自己说些什么,小莲便也沉默下来,低头将桌上碗碟轻轻收拾了,正兀自用布擦着桌面,忽见朱珠目光一转径自望向她,轻声道:“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八岁那年他将我带去那林家老宅,之后所发生的事么?”

“当然记得,他威胁要收小姐做偏房呢!小莲怎会不记得…”

她嘴角微微一牵,似想起什么,面色红了红,过了片刻讷讷道:“那天我气不过,便将他置放在窗台一只唐代烧瓷给砸了,用那碎片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真的?”

“真的。”

“那魔王岂不是更要恐吓你了?”

朱珠摇摇头。“没有。他脸上被我砸出了血,于是被他侍卫匆匆带走了。隔了两日我又在他骑马时用羊虱子草蛰了他的马…”

“小姐…”小莲一听瞪大眼。

“把他马惊着了,将他甩下了马背。所以至今他右脸侧同左腿处,各有一道伤痕,便是因了我的缘故…”

“小姐…小姐你就不怕那会儿将他摔死了么…”

这话出口朱珠不由噗嗤一笑。一时原本游移在眼中的阴霾似乎隐隐退了退,她目光从小莲身上移开,垂眼想了想后道:“其实原也想过的。只是那天,在他被人从地上搀起来后一瘸一拐走到我面前,指着我对我吼道,你这傻瓜,就不怕这样做自个儿活活被马踏死么?!你还要命不要?!…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想要他死了…”

小莲闻言呆了呆。

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默默朝朱珠望着,心里突突跳快了两下。

随后见她想了想,又道:“后来有一回,在紫禁城里见到他,那时他腿伤已好了,却见到我总也不跟我说话。我便也不理他,但紫禁城我只跟他一人熟,又只能下意识跟着他…一直跟他到了西膳房,他偷喝老佛爷的贡酒,也给我喝了,我俩就那样谁也不跟谁说话地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酒,谁想不多久都喝醉了,他就背我去了隔壁没人住的偏殿躲着。”

“…那时我还醒着,他却很快在榻上睡着了,你也知道…那时候,也就在他睡着时,我是不害怕他的,所以我跑到他边上,看着他那张脸,看着看着,也不知怎的就偷偷亲了他一下。他什么都不晓得,到现在都不晓得…”

“…小姐…”小莲脸红了起来。想笑,却不知怎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热。

“到了十一岁那年,有天,阿玛带我去他家府上玩。婆子领我去找他们兄弟几个,他那会儿不在屋里,我见他屋里多了两个新丫鬟,便笑他怎的一人要那么多人来伺候。婆子笑笑跟我说,姑娘不懂,那是通房丫头来着。”

“虽然那时我尚小,但通房丫头是什么还是知道的,所以一听,突然间便不高兴了。所以那天,一直到快跟着阿玛离开,我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后来临走前,他趁着边上无人,便拦住我,问我做什么总不说话。我说,‘你去同你的通房丫头说便是了。’他怔了,过会儿不知为什么忽然笑起来,随后扯着我的手把我往他屋里拽。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总以后你们都要被我收作小的,不如现在一同熟络熟络。’我一听急哭起来。他也不管,硬是将我往他屋里拖。”

“进去后我哭得越发厉害,以为他真是要让我同那两个丫鬟熟络,谁知他却叫了她俩出来,随后对她们道,‘我这小管事婆嫌你俩伺候我人手太多,往后,不用再上这屋里来了。’然后,她俩便走了。”

“真的走了?”听到这儿小莲忍不住睁大了眼问。

朱珠点点头:“真走了。”

“走后,他转过身跟我说,‘瞧,她俩都走了,这会子连个给我叠被子的人都没了。’我一听,想,也是啊。便过去给他叠那刚被叠了一半的被子。可是怎的都叠不好,叠得汗都出来了,一转头望见他在我身后皱眉望着我,好像要同我说些什么。”

“我便问他,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说,我愁。”

“愁什么?”

“愁收你做小似乎也不好,瞧,你连伺候我都伺候不像样。”

“那我能做什么?那时我傻乎乎问他。”

“于是他又笑起来,说,除了福晋,好像还真没什么可让你这笨丫头做的。”

说到这儿,朱珠轻轻吸了口气。抬眼见到小莲目不转睛朝自己望着,目光闪闪烁烁,似有泪水晃动。便朝她笑笑,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细想起来,似乎过了十二岁,他便不再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阿玛也不再带我去他家府上玩耍了,于是见面的机会亦变得稀少。却总也忍不住时不时会惦念起他,即便后来他突然去了法兰西,整整四年没有一点儿音讯,总还是能有个念想…呵,谁想而今,却连那一点点念想也是不能的了。”

“小姐…”听到这里眉心一蹙,小莲低头轻轻抹了下眼角的泪:“别想了,再想下去心里头会更难受。”

朱珠却仿佛没有听见,只带着脸上那丝笑一动不动望着她,慢慢继续又道:“所幸,哥哥他终是恢复过来了,斯祁家只有他这一个传宗接代的,只要他无事,那怎样都是好的…”说罢,轻轻咬了下嘴唇,将眼里慢慢浮出的那一层泪花硬生生逼了回去,随后坐起身,朝门口处望了一眼:“是谁?”

门外随即传来脆生生一阵轻笑,紧跟着一股香风卷入,一名身着洋装的年轻女子自外头笑盈盈踏了进来:“听提督夫人说你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看看,这阵子不见果真是瘦多了,你还好么朱珠?”

“原来是婉清格格…”一眼认出原来是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朱珠立刻下床迎了过去,小莲见状也立即起身,行了个礼后匆匆出去倒茶。一等她身影消失在门外,婉清便自作主张将房门掩了,随后径直望向朱珠的眼,笑了笑道:“北京城里能将怡亲王载静折腾成那样的女人,你还是头一个啊,朱珠。”

“静王爷…静王爷怎的了?”听她这一说朱珠不由慌了神。

随后见这格格再次笑了起来,伸手再她肩上拍了拍:“莫慌,他好着呢,这会儿怕还在宫里陪着老佛爷喝茶谈心。”

闻言朱珠微微松了口气。脚下却不由得一阵发软,便径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原听说他要来提亲,怎的却被你家推辞了,提督大人可真是好挑剔的眼光。”

“…不是我阿玛挑剔…实在是情非得已…”

“为了那御医碧落么?”

“格格自是明白人…”

“呵…那御医我倒也见过,当真是美艳到不可方物,又一手高深医术,你能嫁给他,倒也是非同一般的福气。”

“…格格…”听她这一说,朱珠不由抬头望向她蹙眉道:“格格原是这样想的么?”

“你不这么想?”

朱珠欲待开口,但一眼望见晚清那张明艳的脸,闪烁锐利的眼,便喉咙如同被卡住一般,怎的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只轻轻摇了下头,随后目光转向一旁,笑笑道:“格格来莫非便是为了夸赞朱珠那位未婚夫婿的?”

婉清便也朝她笑了笑:“那是自然,毕竟你那位未婚夫婿,全紫禁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夸。不过…”说到这儿突兀话锋一转,她放眼望了望屋内稍显浑浊的光线,再看了看朱珠的脸色,道:“也快是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的脸上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看得好生晦气,难怪你额娘口口声声劝说我过来同你游说游说,本想着也不过便是夏日寻常之症,现下看来,你倒真是要随我好好出去走走才是。”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额娘要你来领我出去走走么…”

她再笑:“倒也不是。想你额娘那样端庄严谨之人,怎会叫我带了你出去走,自是我拿捏的主意。毕竟游说不是我所在行,领你出去转转,寻些个乐子,倒还是可以的。”说罢,也没等朱珠缓过神开口,一把抓起她手腕便将她朝门外领去。

到门外见小莲匆匆跟来,伸手止住她道:“莫跟来了,你家主子今儿跟本格格出门散心,多个人多点事儿,我不乐意。你且在家候着,稍停我自会送她回来。”

说罢拉着朱珠便径自朝提督府外走去。

而朱珠跟小莲这一主一仆面对这样一个女人,竟都好似被梦魇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点儿也反驳不了。只一个站在原地发着愣,一个下意识匆匆在她身旁跟着,那样一路无语径直到了府邸门外,便见一辆黑底烫金顶马车安安静静在门前候着,车上两名车夫一见主子出来,立即跳下车迎了过来,恭恭敬敬将两人迎到车下,婉清便开了车门先将朱珠朝里搀扶了进去,在她身后道:“你先在里头等着,我去同你家额娘交代一声,稍后便来。”

说罢便摆摆手自顾着往门内返回。

见状朱珠倒也不疑有它,只低头往车里钻了进去。

车内四周都被帘子遮着,昏暗一片,正自摸索着边上窗子,想去弄出多一点的光来,忽地见到一只手突兀从里头黑暗中一把伸出,牢牢扣在她手腕上!

这叫她大吃一惊。

险些因此惊呼出声,随即借着微弱的光辨出对方衣袖上的纹理,便硬生生将那声惊叫咽进了肚里。只全身一阵发抖,随后由着那只手一把将她朝黑暗深处拽了进去,直至扑进那道温润的胸膛,闻着扑面那阵熟悉的气息,眼里瞬间一片泪水扑了出来。

“王爷…”随后低而匆促叫了声,便一把将黑暗中那人宽阔的胸膛狠狠抱住,疯了般贴住了他低头压来的唇,疯了般同他覆盖上来的身体用力纠缠在了一起…

第271章 画情二十三

直至很久,载静才将手慢慢松开,朱珠依旧紧抓着他衣服匐在他怀里,仿佛一撒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了似的:“王爷…那天在栖霞堂外头我瞅见王爷了,王爷走得很快,我还以为王爷从此不会再来了…”说着话,眼泪又啪嗒啪嗒直掉下来,见状载静笑了笑,低头用手指替她将那些泪一点点抹去:“我也瞧见你了,不能叫你,我怕你一出来我就会忍不住把你直接提回王府去。”

一句话说得朱珠噗嗤一笑,却又挤下眼眶内更多的泪水来:“婉清格格说你被老佛爷召去宫里,怎的今日会突然过来…”

“替老佛爷出宫办些事,又听说你病着,想着无论怎样都得设法见你一面。”

“…见了又能怎样…”

“见你瘦成了一把骨头,再下去眼看都能被风吹走了,索性抢你回去养结实了再放回来。”

“王爷…”朱珠一惊,以为他当真,抬头却见他淡淡一笑:“怕什么,说笑的。”

“不好笑…”

“但我来寻你有事却是真的。”

“什么事…”

“上回听你阿玛说,因替你兄长张贴的求医榜上写了能治你兄长疾病者便将你嫁于他,因而他不得不信守承诺,将你嫁于太医院的碧落。”

“…是的。”

“但你阿玛说,榜上那个条款并非是他所写,定是有人暗中篡改,故意为之。因而,你这一嫁可谓是嫁得不明不白。”

朱珠闻言眼圈一烫,将头垂了垂低。

“既然这样,那你阿玛有没有将这事同碧落明说,以此换得同他一个协商?”

朱珠摇摇头,咬咬唇沉吟道:“其实…朱珠原也一直都在奇怪…想那碧先生,平日极其温文明理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在此事上咄咄相逼…”

“他逼你嫁他?”

“原没有逼,还把聘礼一并带回去的。谁知第二日兄长就疾病复发了,眼见便要不行,我便同阿玛一起去他府中求他,而他直至我亲口允诺嫁于他,方才同意出手诊治我家兄长…”

闻言载静微一蹙眉。沉吟片刻,望着她若有所思道:“你俩过去认识?”

朱珠摇头:“只在上回进宫前后见过两面,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不过…”想了想,她接着道:“不过他对我生身父母的家事倒颇为了解…”

“你生身父母?那得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子他该还小吧?”

“是的。但他说同我生身父母家颇有渊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令载静再度皱了皱眉。过了片刻,道:“如此,倒还真是有些怪异。他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么?譬如以别的条件,换得你的自由…”

“王爷…”一听此话眼泪再度渗了出来,朱珠摇摇头:“阿玛曾问过碧落先生,以四品以上官衔替换可行,他亦拒绝了…”

“既然这样,利不成,威可成?”

“…王爷要做什么…”

“今我便是特意过来问你,那碧落在亲事上可有商议余地。若有,无论怎样的条件都任由他开,但若此路不通,那我便只能回宫后去奏明老佛爷,随后请她使个方便,将你指给了我,那即便他如何再用榜文上的承诺牵制你家,日后任谁要说要骂,便也是我一人的事,你只管毁了那约,安心嫁入我府中便可。“王爷…”闻言朱珠立刻用力摇着头拉住他的手:“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有何不可?”他挑眉。

“王爷这一番情义朱珠已是感念一辈子,又怎能要王爷替朱珠背负那背信弃义之名,徒被世人言笑?朱珠宁可死,也不要王爷那样!”说话间泪水已是又从眼眶内滚滚跌落,她抓着载静的手紧紧握着,又紧紧望牢着他那双闪烁在幽暗中的眼眸,心中痛得几乎无法言语,便只能一遍遍捏着他的手指,将它们贴牢在自己心口处,使劲抽泣着却又不敢放声,直至载静一声叹息将她一把按进怀中,方才闷闷地哭了出来:“王爷…此生朱珠不能陪伴王爷…只求下辈子能在一起了…”

“你这傻瓜…这辈子尚且无法掌控未来,下辈子天知你我又究竟能在哪儿?”

“别说了…王爷别说了!!”一句话让朱珠不由放声大哭。

所幸马蹄得得,车轮滚滚,将她这悲戚之极的哭声吞没了进去,也令得她哭得渐渐肆无忌惮。而载静因此始终沉默着,由她将自己手指捏得几乎连骨头都要揉碎般,低头一动不动望着她。

直至朱珠的哭声渐渐停息下来,方才将手慢慢从她掌中抽出,随后捧起她的脸,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朱珠,我思前想后,唯有请老佛爷赐婚,是万全之策。世人如何看待,如何说法,与你我何干?纵使日后被骂作背信弃义,又能怎样。现我看你这副神情,断不仅仅是因那区区一些世人言说而至,你老实告诉我,除了那纸榜文,他还有何地方束缚着你。”

朱珠闻言用力咬了下唇,沉默着摇摇头。

他笑笑:“好,你不说,我便亲自去他府上问他。”

“王爷!”见他作势要推开车窗,朱珠慌忙一把抓住他手腕。

他再次望向她:“你告诉我,我看看有无解决方法。”

“王爷…”朱珠再度咬了咬唇,忍着喉中的酸涩颤声道:“即便朱珠说了,也是枉然。”

“告诉我。”

短短三字,却似给了朱珠一些勇气,她用力握了握手心,轻声道:“兄长的病,实则身中诡异蛊毒。碧先生此次来府上救了我兄长的命,却并未将蛊毒去尽,而是将它留在了兄长体内,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似是将它变成了他种在我兄长体内的傀儡。”

“所以,即便你兄长完全康复了,只要他一声令下,你兄长仍会再次受那蛊毒之苦。”

朱珠点了点头。

“呵…”他一声冷笑:“原来如此。朱珠,他竟为你使得这样手段,当真是非你不娶的了。”

朱珠垂下头。两只手将他那条胳膊紧紧拽着,分明能感觉他那胳膊忽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似凝聚了无数怒气集中于此处。不由一慌,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低头倏地朝自己望了过来,冷冷道:“那我便杀了他。”

“王爷!”闻言朱珠两眼蓦地瞪大了。

一度以为他同之前一样是在说玩笑话,但仔细朝他那双眼看了,眼中那凌厉的神情却叫她猛一阵颤抖。当即一把扯住他衣领,急声道:“万万不可!无论怎样,碧先生对我家有救命之恩!怎可恩将仇报!倘若就因朱珠这一点姻缘之事而杀死先生,又毁了王爷一世英明,那不如干脆杀了朱珠更好!!”

“朱珠…”他目光微闪。

有那么一瞬整个人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过了片刻,目光由冷转淡,继而轻轻吸了口气,自那幽深如潭的眸中浮出一层雾气:“你我到底该怎么办…”

朱珠全身再度发起抖来。

使劲将一口牙紧紧咬了,才止住眼中泪水再次当着他的面夺眶而出,随后用力吸了几口气,垂下头道:“如寻常那样,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此后朱珠自是将王爷在心底紧紧的藏着,任谁也无法取之代之。而王爷…往后念着朱珠也罢,忘了朱珠也罢,不要再去想那些会损及王爷阴德之事,朱珠便可安心了。”

说到这儿,见载静兀自在黑暗中沉默着,便将手顺着他手背缓缓移向他胳膊,轻轻推了推:“王爷…”

他似在想什么,双眼一动不动望着角落的黑暗处,兀自看得有些出神。

直至再度被朱珠轻轻一推,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她,随后将手伸到她面前,托起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静静望了阵:“朱珠,此后我无法在你身旁伴着,你万事自当小心。”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王爷为何突然说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