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此人,无论相貌还是才学,皆是一等一的。竟会以那种手段强娶于你,若真是出自一片痴心,倒也罢了。但在宫中,我观此人言行举止处处有些可疑,近来更是说动老佛爷在宫内各处修建起一些奇怪的建筑,名为风水,却着实不知所为何用,神神秘秘…所以,若是相处之中发觉他有任何怠慢之处,切不可迟疑,必须遣人告之于我。”

“嗯…”眼眶一烫,朱珠轻轻点了下头。

由此二人皆沉默下来,由着车轮滚滚,一路也不知去往何方。

那样不知又走了多久,载静朝朱珠望了眼,道:

“琉璃厂那处林家老宅,我已全部修缮妥当,屋中你亲生爹娘所留之物,皆替你保存着。当初说好赠你,原想着等你嫁来一同搬入去住,如今便已归你所有,此后它怎样处置,便全由你决定。”

话音未落,见朱珠眼里泪水已如断线珠子般滚落,他不由笑了笑:“别哭,哭什么…自小到大,每回见我你就哭。害怕哭,伤心哭,开心也哭…你真当你是那石头记里的林黛玉,要还我一世的泪么。”

朱珠闻言想笑,但牵了牵嘴角,终是止不住一长串泪又从眼眶里跌了出来。便哭了又笑,笑着将泪抹到他衣上,仍是止不住地哭。

见状载静想起什么,便自身边取出一只小小丝棉袋子,打开,从中取出支红玉髓的簪子。

看似普普通通,应是有些年头,他将它轻轻拈着,替她绾进发髻内:“这样东西,你且留着,本是来求亲那日想托你阿玛交予你的,这会子便只能这样给你了。它是赫舍里娘娘赐予我祖上的东西,你且替我好好收着。”

“王爷…”

见她已由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载静不由再度笑笑,伸手将她抱了抱紧道:“我这一说,并非我便就此放弃,无非是要你安心。那碧落一事,待我回去再好好思忖,只要你一日未嫁,我必要设法同他交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他真如你所说,是个温文识体之人,那即便心机叵测,自然也应有个商议之处。因此,你回去后切记调养好了身子,否则待我娶你进府,若再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必不饶你。”

说着,见她抬头径自朝自己望着,一副欲哭又笑的呆傻模样,便不由自主一把将她按至身后的椅背上。

欲待朝她那双哭肿了的嘴唇吻去,忽地又抬起了头,轻吸口气,将她那张为此困惑起来的脸慢慢纳入怀中:“我不在时,好好照顾着自己,记着了么。”

朱珠点了点头。

正要再往他怀抱深处钻进去一些时,忽觉车轮停了下来,外头响起一阵模糊说话声。片刻,门帘轻轻掀开一道缝,一名车夫在外头小心通禀道:“主子…御医碧落先生求见。”

“何事?”

“说是…在提督府中知晓他未婚妻子现正在格格车中同格格闲谈,眼见时候不早,便想来接她回去,望主子恩准…”

一句话,说得朱珠脸上一片死灰。

下意识抬起头呆呆朝载静望了望,见他沉默不语,一双眼隐在黑暗中窥不见一丝神情,便整了整衣裳转过身,掀开车帘朝外头钻了出去。

一出车门便见碧落骑在一匹白马上笑吟吟朝自己望着,身上风尘仆仆,一副远行的装扮,显见是刚从杭州回来,便竟追至了此处。

不由脸狠狠地烫了下,低头下车,一路经过他马前便要径自离去,忽听他在马上淡淡道:“姑娘这是要走着回去么。”

朱珠不得不停下脚步。也不知该怎样应答,只能沉默着,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没再做声。伸手将身上斗篷解了,一抖朝她丢了过来,径直遮到了她头上,将她那张脸盖了个严严实实。随后俯下身一把抓住她僵硬胳膊,轻轻一提便将她拽上了马背,转身朝载静那辆车浅浅一揖,勒转马头带着她朝着崇文门方向飞驰而去:“回去吧。”

第272章 画情二十四

只是一路走了好一阵,却迟迟没到提督府,朱珠不免觉得奇怪。

这么些时间别说一个崇文门,便是两个都快到了,怎的会迟迟还没到家。当下趁着周遭安静,便悄悄将脸上斗篷掀了掀开,朝外望了眼。一见面前忽闪而过的街面不由吃了一惊,这哪是往崇文门而去,分明是在朝阳门内大街上…

“碧先生…怎的…”正抬起了头想问碧落,忽见他一抽马鞭,那马骤一声嘶鸣加快了蹄子就朝前冲去,惊得她慌忙抓紧了碧落的衣裳,又下意识觉着不妥想避开,却被他顺势一把抓了抓紧。

“怎的什么?”随后他低头笑了笑问。

“怎的不是回提督府?!”

“我忽然改了主意。”

“先生是要带朱珠去哪里??”

“姑娘可否先回答碧落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先前在车内同格格聊了些什么,聊了这许久?”

“…便是…便是一些女儿家的琐事…”

“女儿家琐事。”他再度笑笑:“那怎的我会在提督府里碰见了格格。”

这句话出口朱珠脸倏的下白了,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出声,正兀自抓着他衣角发呆,突然马身一弓猛朝前一跃,便见前头一道门槛忽闪过,忙下意识抬头朝门首处望去,登时惊呼了声:“先生带我到先生府上是做什么?!“姑娘还没回答碧落的问题。”

朱珠闻言立即用力挣扎了一下:“放我下去!”

“急什么,到了,自然会放你下去。”

说话间,就见身下这匹马如在旷野般沿着前方小径一路驰骋,丝毫不受路面狭窄的限制般,撒开了蹄子径直便是往着府宅深处急行。眼见边上家丁纷纷避让,却又仿佛见惯不怪般毫无异色,只纷纷退到一旁跪倒了,随即赫然见一道朱漆大门跳出层层花木围墙,蓦地出现在眼前。

也不知是这宅子里哪一处居所,竟是朱珠先前从未见过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却哪里有心观赏,只一味在碧落铁箍般坚实的手臂中使劲挣扎着,突又发觉不对,因那马明明已看到大门近在眼前,却仍视若无睹般径直朝它冲去,仿佛疯了一般。当下不由用力往碧落手臂上一抓,连声惊叫道:“停啊!!快停啊!!”

碧落竟亦如充耳未闻。

反而嘴角一扬猛朝马腹上用力一蹬,就听那马一声嘶鸣轰地下飞跃而起,一头朝着大门上直直冲撞了过去!

“先生!!”朱珠再次一声惊叫。

头下意识迅速往他臂膀内缩了进去,以为这一下连人带马要狠狠撞到那道门上了,不由把眼紧紧闭了起来。

却不料忽听前方哐啷一阵闷响,那马疾奔的身形恰在此时突然戛然而止。

一下子站定了下来,仿佛它刚才根本就没在奔跑,而只是在慢慢地走。但带来的冲力却是巨大的,大得令朱珠几乎一下子从马背上跌撞了出去,幸被身后碧落一把圈住了身体纵身一跃,便如同只大鸟般轻轻跃过马身,在前方那道突兀开启了的朱漆大门前抱着她翻身落地。

脚一着地朱珠立刻仓皇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匆匆后退,不料一脚绊在门槛上,立即嘭的下朝里倒了进去。落地跌得肩膀生疼,却哪里敢停歇上片刻,忙不迭翻身而起,谁想之前那番遭遇早已将她颠簸得天旋地转,以至刚撑起半身就又跌倒了下去,再慌忙爬起时,碧落已不紧不慢自门外跨了进来。

而他身后那两道大门亦仿佛自个儿生了眼一般,在他进门一刹那轰的声关上。

隐隐听见一阵细琐的嬉笑声自门外传来,但再听又似只是阵鸟叫,叽喳一阵便飞走了。随后一片寂静,无论鸟叫、马嘶、亦或者蝉鸣,突然间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瞬间只有朱珠慌乱的喘气声在眼前这栋漂亮的大屋中回荡着,这叫她脑中登时乱作一团,只抬头呆呆望着碧落那道笔直站在门前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脱口道:“先生为何突然带我到此…”

“姑娘还未回答在下之前的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明明在格格的车里同格格说话,为什么碧落能在姑娘的府中遇到格格?”

“我…”

“还是格格车中同姑娘说话的,另有其人?”

“…先生…”

“那人必然不叫‘先生’。”

“碧先生…”

“他也断然不可能叫碧先生。”

短短几句话堵的朱珠白张着嘴无论怎样也说不出话来。当下又羞又急,脸一阵红一阵青,撑着身体的手止不住一阵阵发抖。

见状碧落微微一笑,朝她走近一步,淡淡追问了句:“车内那人是谁,姑娘可否告知?”

朱珠哪里能说得出口。

一下子眼里被充斥而出的泪水给涨满了,却死都不愿在他面前掉落下来,于是狠狠忍着,狠狠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盯着那双似笑非笑,美得毫无瑕疵,却又令她恐惧得全身发抖的眸子。

然后小心翼翼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裳,低头笑了笑:“先生将朱珠带到此间,便是为了探知朱珠刚才同谁一块儿在格格马车上闲聊么。”

碧落不语。

她便再度笑了笑:“我同先生虽有婚约在身,却仍尚且待字闺中,因而现今究竟同谁一道出去,同谁一道说话,似乎还由不得先生费心过问,不过,仍是要多谢先生如此关心体恤朱珠的…”

说到这儿,忽然间脑子里一阵晕眩,令朱珠险些再次朝地上跌了下去。

幸被碧落伸手一把扶住,她却并不领情,只将肩用力一挣,便从他臂膀中挣脱了出去,随后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先生一向知礼之人,怎的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呵…”一听这话碧落不由淡淡一笑:“男女授受不亲,是了,碧落忘了,多谢姑娘提醒。”

“先生无须客气。须知此间人多眼杂,若有闲话传出,耻笑了朱珠事小,辱没了先生的清誉事大。所以,还请先生尽快送朱珠回去才好…”

“姑娘说得是。”

“如此…”

“如此,临走前碧落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姑娘。”

“先生还有何赐教…”

“再过阵子碧落便要迎娶姑娘进门,姑娘却仍习惯以先生相称,未免生疏。因而碧落想问问姑娘,不知姑娘几时才能对碧落改口称呼。”

闻言不由怔了怔,虽脑里一片晕眩还未恢复,朱珠仍是强打了精神朝他仔细望了一眼,讷讷道:“改口…不知先生想要朱珠怎样改口?”

“譬如,叫我阿落。”

“阿…阿…”连着模模糊糊说了两声,终是没能将那‘落’字说出。她有些疑惑地朝碧落望着,因那脸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亦似乎越来越遥远。当即不由抬手朝他伸了伸,脱口道:“先生是要去哪里…”

碧落却并未远离一步。

仍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站着,望着她那双疑惑而失神的眼,目光闪烁,冷得仿佛两块碧绿的冰晶。

直至见她双眼一闭一头朝地上滑到了下去,他仍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观望着。

而她身后却忽然间倏地绽出一道柔软的床来。

恰在她落地一瞬间接住了她,令她斜斜躺入了床上那片水一般柔滑的丝绵间。

至此,他方才朝她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慢慢踱到她身边站定,低头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睡死了的她。

那样也不知看了多久,忽地伸出手将她软绵无力的手臂径直拉起,再把她重新朝床上滑倒的上身使劲一拽,狠狠扯进了自己的怀内。

随后贴近了她耳侧,在她耳侧那些柔软的发丝间轻轻吸了口气,哂然一笑:“先生,先生…这几百年的时间,莫非让你瞎了不成,竟望不见阿落就在这里。”

话音落,低头用力抱住了她。

用着几乎要揉碎她般的力道紧紧抱着她,直至无法控制周身突然间微微一阵颤抖,便附身同她一起往那床上最柔软的部位倒了进去。却才刚刚同她身体缠到一块儿,脸上那淡淡的神情便仿佛骤然间支离破碎了,只剩一片清冷到凄厉的孤独骤地从眼中直透而出,他压在她身上定定望着她那张脸,望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睛,随后再度笑了起来。

笑得如桃花般艳丽,却又如毒药般苦涩。

随后一把扯掉她脸上那副碍事的面具,头一低将她嘴唇吻住。

恶狠狠地吻着…疯了似的,好像以此她便会同从前那样有所回应,而不是现今这样冰冷而无知无觉地躺着,那样安安静静的,仿佛死了一般地躺着。

痛到锥心的讽刺…不是么。

于是再次狠狠地吻住她,唇齿纠缠间,一字一句,朝她用着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好好看看我是谁,宝珠…”

再度吻,吻她的唇,吻她的颈,吻她散发着她气味的发丝和衣领:“当年你像条狗一般跟着我,现今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

“呵,真像一条狗。”

“我走到哪儿,你便出现在哪儿,赶也赶不退,撵也撵不走…现如今,索性娶了你,让你明明白白地跟着,让你畅快尽兴地跟着,你却不跟了,你却不跟了…宝珠,宝珠,好好看看我是谁,你睁开眼好好瞧瞧我是谁…”

说到这儿,终忍不住一把撕开了她衣裳,将她整个儿柔软的身体紧搂进自己怀里。

这一瞬好似又回到当年。

他恣意妄为,她懵懵懂懂、却又随心所欲。

于是愈发疯狂起来,他不顾她人事不省,狠狠地揉捏着她,狠狠用自己的嘴唇和牙齿在她身上留下一串串艳红的痕迹…如此,便再也控制不住,即便两手每一刻在试图将自己使劲固定在她身侧的床褥上,仍无法控制那根根雪白长尾自身后的衣袍下喷张而出。

便索性身子一挺,将那些缠裹着自己的负累倏然间撕得四分五裂。

之后,便再也无法忍了。

那抑制了数百年的欲望,在这瞬间如团喷发的天火般烧灼得他无法忍受,迫使他急急压迫到她身上,急急在她身上喘息着,索取着,即便她心跳和气息平稳如水,即便她神情比死水更为冰冷,仍无法阻止他在一阵颤抖后,将他那勃发的欲望朝她体内径直撞击了进去。

只那么一下。

突然脑中如冰水般一激,随即立刻抽身而出,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见朱珠身下已迅速冲出一片血。

滚烫红艳,朝着他身上直扑而来,令他一瞬间熄尽了周身全部的火焰。

“宝珠…”

短短惊诧过后他迅速将手朝她下身处抹去,在更多血液冲出那刻,自掌心内一团暗光涌出,立时将它们终止了下来。

随后立即俯身将脸朝她那张已如死灰般苍白的面孔上凑近了过去,到她嘴边张开口,自口中徐徐吐出一缕青烟。

烟仿若有着生命,在双唇间轻轻一个兜转,便尽数钻入了朱珠的口中。

约莫半盅茶的功夫,眼见她脸色便慢慢好转了起来,而嘴唇上亦重见了血色,碧落方才将脸抬起。却无法将目光就此移开,按捺不住自己一双眼朝着她怔怔一阵凝望,随后轻吸了口气,侧身在她身旁坐下了,手朝她身上一摆。

便见那原本被他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衣服直飞而起,转瞬如原先一样,一丝不苟地穿妥在了她的身上。

“呵,人与妖…这便是你给我的最大抗拒么,梵天珠。”再次将目光转到她脸上,碧落似若有所思般淡淡一笑。随后捻起她一缕发丝,放到唇边轻轻咬了咬:“可我偏不信这命轮便从此扭转不了。换你,你信么,宝珠?”

无论是唤作梵天珠亦或者宝珠,床上的朱珠始终昏睡不醒着。

毫不知情,便也无从回答。

“什么也不知,你倒也真是安心了…”于是他再度笑笑。

目光由此转到她发上,望见她发中隐隐闪烁一点暗红色的光,不禁眉梢微微一扬。“血玉簪么…你阿玛倒也懂用这种劳什子的方法替你辟邪。”说罢,朝那簪子伸过手去。

原是看着有些眼熟,想取来瞧个仔细,不料手离那簪子只差半分距离,突见一道光自簪内闪过,顺着他指尖一头便朝他手内冲去!

当即被他伸出右手一把扣住了那只手腕。

这短短瞬间,那道光已将他那只左手整个儿染得一片通红,连带皮肤亦变得透明,隐隐可见一些细小的东西在皮肤下移动着,见状他眉心微微一蹙,迅速将那扣在腕上的右手朝腕中心用力一点,再往上一移,遂将手上暴张而出两根细长的指甲狠狠朝着左手掌心内直刺了进去。

立即从伤口内喷出一道血。

血中透着暗光,闪闪烁烁,带着里头一些细碎扭动的东西跌落到床上。

碰到被褥它们立即嘶嘶作响,转瞬,连带那床一同通体腐朽发黑,随后忽的下消失不见。

眼见朱珠身体立即从上跌落,被他一把揽进怀中,随着他身形一同站起。

再朝她发上那支簪望了一眼,方始认出,原来那竟是康熙帝的皇后赫舍里氏曾佩戴过的玉血沁心。

可谓神玉,却怎的会在并非皇家出身的朱珠身上。

由此眉心再次蹙起,正待细想,忽大门处一道暗影闪过,有细小的人声自外头传了进来:“禀主子,宫里有太监过来传话,说老佛爷惦记主子了,要主子立即入宫觐见…”

闻言,碧落抱起朱珠轻放到一旁的椅子上,随后转身推门而出,朝门外那黑影点了点头:“我这便去。你且驾车送斯祁姑娘回府,若府上问起来,便说她身子有些不适,已在车内睡了好一阵了。”

“是。”

第273章 画情二十五

黄昏时分到了储秀宫,早有首领太监李莲英在外宫门候着,见到碧落笑呵呵迎了上去,招呼道:“碧先生,到得可早,老佛爷还在屋里更换衣裳,您得稍等些。”

边说边引了碧落往里走,一路见碧落一双眼径自朝自个儿身上瞧着,不由有些不安道:“先生可是瞧咱家身上有何不妥?”

碧落笑笑:“无不妥,倒是看出些喜来。”

一句话说得李莲英干笑了声:“先生说笑了,我们这些做太监的能有啥喜来。”

“自是财喜。公公今日财宫亮堂,定是有财运之喜。”

“哈哈,先生几时学会看相的了。”

碧落笑笑:“难道不是?”

听他这一说,李莲英先是笑了阵,随后点点头道:“也不算是多大的财运,蒙太后娘娘赏识,近日揽了东华门文华殿修缮监督一职。”

“端得是肥差呢,恭喜李公公。”

“呵呵,过些天太后这边办完了差,手头得了空,咱家请碧先生出宫喝两盅去。”

“谢公公。”说到这儿,似想起什么,便随口问道:“说起来,也不知东西两门处的坛子起得怎样了。”

“噢,那两处的坛子应是起得差不多了,等咱家空闲时,自会替碧先生过去看着。”

“多谢公公。”

“不过…”稍有些迟疑,李莲英抬头朝碧落望了眼,放缓了脚步对他道:“太庙玉带河那块儿立的几座塔,前阵子有人上老佛爷这儿参了,说自古从未有人在此立塔,看着突兀,有损金水玉带风水之嫌…”

闻言碧落挑了挑眉,淡淡一笑:“他们懂些什么。”

“是,老佛爷也是这样回应的他们。但参奏者里不少当朝老臣,因而老佛爷心下也有些犹豫。”

“是么。”碧落点点头。

说话间,已到了内宫门前,李莲英示意碧落在门前候着,随后掀帘进屋,不多会儿出来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恭声道:“碧先生,老佛爷宣您觐见了。”

寝宫内檀香缭绕。

因前些日办的佛法会,宫内还做着佛堂的装扮,慈禧亦一身素白的裙装,仿着观世音的样儿,端坐在莲花蒲团上,一手拈着柳叶条,一手托着青玉净瓶,垂眼抿唇由着一名洋人在一旁静静替她作着画。

听见碧落进屋,她抬眼朝他微微一笑,示意那画者先退了,随后欲待站起,似脚有些不稳,碧落见状便先太监一步将她搀起,一手由她搭着,将她扶至榻上坐下。于是一双眼笑得更加慈爱,她摆下手中的净瓶,拈着柳条望着他道:“总也是御医,便不将你当外人看了,否则这一身衣裳倒也真不像个出来见人的样儿。”

“老佛爷说哪里话,老佛爷这一身宛如观世音下凡,端得是庄重美丽,怎的就不能出来见人。”

“总是老咯…”

“太后可年轻着。”

话引得慈禧再度微微一笑,随后敛了神情,将柳条搁到一边端起杯茶喝了口,道:“自按照先生所说,在太庙立了那几座塔后,虽上海法租界那边仍不太安稳,不过牡丹社一事已有了好消息。”

“是么,可是淮军已取胜?”

“一是淮军援台令双方军力起了变化,二来那些东洋人恐水土不服,军里感染了热症,已病疫五百多人,因而无心恋战,便派了大久保利通前来交涉。”

“怎个交涉法?”

“要咱大清国给他们军费赔偿。”

“呵,那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自是如此,因而文祥建议一钱不给。”

“文祥大人说得是。”

“但恐他们寻到洋人公使介入调停,到时可能无法得以如此简单处置。”

这话令碧落笑了笑,却也无法因此而说些什么,便沉默下来,垂手立在一旁。

慈禧见状将茶杯放到一边,望着他道:“好歹也是件好事,可见应了你那句能改善风水之说。但总归是在那样的地方立了从未有过的东西,又恩准你在紫禁城东西两门动土,所以碧落啊,若非是显著的风水改运,只怕我难以跟朝野上下交代,你说可是。”

“太后所言极是。”

“况朝野上下已是在风言风语,说你是我包养的宠臣,安德海第二,”说到这儿,不由莞尔一笑:“你瞧瞧,为了咱这大清江山,我真是连自个儿的老脸都快不要的了。”

话音落,碧落单膝朝她跪了下来:“臣罪该万死…”

“起吧起吧,我这也不是怪你,只是既然如此兴师动众,又几乎是坏了祖宗的规矩,你自是要给我点像样儿的东西瞅瞅才是。”

“但请老佛爷安心便是。只要老佛爷身体无恙,万岁爷身体无恙,这风水所带来的好处,至多不出两年便能令老佛爷和皇上亲眼目睹。”

“皇上…”说到同治帝,慈禧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太极殿内还闲置着偌大一片空处,我寻思几时立坐观音金身,保佑保佑咱这位年轻不懂事的皇帝才好…”

“便按着老佛爷的慈颜,立一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