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慈禧登时笑了起来,面色微红:“瞧你说的,我可不学来那武则天,以自己容颜立佛像,归天后留什么无字碑,我可没她那么些野心…我只求菩萨能保佑咱大清国风调雨顺,平平安安,皇上那把龙椅能坐得安安稳稳,便好了…”

“老佛爷慈祥…”

话刚说到这里,忽听外头小太监通报道:“启禀太后,御前侍卫察哈尔莫非求见。”

闻言慈禧身子微微坐了坐正,由着一旁宫女将外衣往身上披整齐了,点头道:“宣。”随后望见一旁碧落投来的目光,笑了笑:“先生应是从未见过他的,今儿刚巧来,也能引了先生同他见见。”

“那位察哈尔莫非?”

慈禧点点头:“总是自家人比较贴心,所以前阵子载静特意将咱正蓝旗满洲都统察哈尔家的长子莫非叫来了宫中,兼任皇上的御前侍卫。”见碧落闻言目光微有闪烁,便再道:“你一定觉着奇怪,为什么来个御前侍卫我都要特意引你瞧瞧。因那莫非可非比常人。”

“呵,老佛爷说得可真叫碧落好奇起来。”

“你可知道察哈尔家的祖上原是做什么的么?”

“回老佛爷,臣无知了…”

“他们家呀,原是蒙古国第一风水大相。”

话音刚落,一人自外头走了进来,到门帘处单膝跪地,叩首道:“察哈尔莫非扣请老佛爷金安,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之帘子卷起,一名穿着浅黄色行职褂子的年轻官员身形现了出来,仍低头匐着,一双细长的眼却似闪闪烁烁,朝着碧落的方向悄然望了一眼。

随后嘴角轻扬,便再一头朝着慈禧叩拜了下去。

入夜,朱珠全身烧灼。

自回家后她那一直就有些不妥的身子,这会儿似乎更加糟糕起来,便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半侧在床上由小莲一遍遍替她擦着滚烫的身子,一遍遍给她揉搓小腹。

因她回到家中后便一直说着腹痛,却又不敢跟爹娘说,所以愁得小莲浑身是汗。

终于忍不住在又见她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时匆匆去告之了安佳氏,便正要派人出去寻医,恰见碧落先生的轿子进了府里。原是出宫时刚好惦记着斯祁复的身体,故而过来看看,一听小莲的描述,当即就同她一起到了朱珠的住处。

朱珠正痛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见状他立刻打开手中箱子取出几枚银针,令小莲掀了薄被便要给她扎,朱珠一见却怎的肯允许。当即又是痛得皱眉,又是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服,见状小莲不由急道:“小姐小姐,这会子就只是让碧先生诊治而已,也由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了,到底是您身子重要还是这颜面重要??”

于是朱珠只能松了手。

由着这年轻男人将自己衣衫慢慢朝上掀开了,又褪去了一些裙子,随后将手中细若发丝的银针一支支扎在了她小腹上。

倒也不觉得痛,许是已被腹痛折磨得麻木了,因而几针下去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过了片刻感到一股微微的热随着针刺入的地方渐渐涌向丹田处,少顷,那原本剧烈搅动在腹中的疼痛立时减缓了,亦令她长出一口气。手脚微微松弛了下来,于是得以有了那么一点精神朝那依旧专注在她腹部银针处的碧落再次望了一眼:“多谢先生…”

他笑了笑:“可好些了?”

“好些了…先生怎会此时来到府上…”

“原是来看看你兄长,谁知你竟得了急病。”

“不知朱珠得的这是什么急病,怎的会腹中剧痛难忍…”

“姑娘是从几时开始疼痛的。”

“应是你家那位仆从将我送回府上之后。”说到这儿,话音微微一顿,她有些茫然道:“朱珠有些费解…”

“怎么?”

“我原记得自格格车中出来后,先生骑马将我送回府上,可怎的会突兀换成了马车…朱珠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呵…”闻言他再度笑了笑,道:“你今儿本就有些不舒服,所以中途去了我宅中,给你服了些药,你便睡着了。我想想留你在府上总是不妥,刚好又被老佛爷传进宫,便叫了府上奴才用车送你回来。谁想你到家竟然身子变得更糟,若早知晓,我便早一刻过来了。”

“原来如此…”虽仍有些半信半疑,但他说得倒也确实没有任何不是之处,便松了口气朝床上躺了躺平。这会儿已然觉得腹中更为好受了许多,甚至也有了明显的饥饿感,便扭头对小莲道:“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点心,取些过来,再为先生烧一壶花茶。”

“是。”见小姐已恢复常色,小莲自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便感激地朝碧落望望,立即奔奔跳跳往厨房处去了。

直至她身影消失,朱珠脸微微一红,望着碧落道:“先生,朱珠还有些病症,望先生指点一下。”

“姑娘请说。”

“回家后在身上发现这些东西,也不知怎会出现的,想是同发烧相关,望先生给个诊断…”边说,边咬着唇将手腕上的衣袖慢慢撩起,露出一条雪白的胳膊,胳膊上赫然几点红印,带着微微的肿,在烛光中闪闪烁烁。“就是这样的…”

碧落正将银针从她腹上一一抽离。见状,朝她手臂上仔细望了望,随后目光微闪,道:“身上其它地方可还有?”

朱珠点点头。

“可否让在下瞧瞧?”

她脸再次烫了起来,朝自己衣领处指了指,不安道:“都在胸脯,不方便叫先生瞧,望先生体谅…

闻言他挑挑眉。

遂起身用块干净帕子擦了擦手,到她床边径自坐了下来,正色道:“自古医者如父母,你这会儿便当我是你阿玛额娘,便可以了。”说着,将手伸向她衣领,见她迟疑了阵垂下头,知是默然应允,便轻轻掀了她领子,朝她脖子处看了看。随后笑笑:“果真只是寻常疹子。姑娘体内湿气重,身子又这样瘦弱,稍有不慎便会这样,不妨事。”

边说边从一旁箱子内去出一只瓷瓶,打开拈了些乳白色的东西朝着她脖子上轻轻抹了,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朱珠便立时觉得脖子上的肿痛好了一些。

“先生果然医术了得…”

“区区一些湿疹,若连此也治不了,还做什么郎中。”

“呵,”闻言朱珠轻轻一笑,随后忽地敛了神色,朝他这张背着烛光的脸望了过去。

脸因光线而显得更为柔和与美丽。

令朱珠原本紧绷着的情绪略略平稳了些,也因此略有些放肆地多望了他几眼,直至他觉察到了,抬眼望向她道:“姑娘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有时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先生,却怎的都无法想起来。”

“呵,姑娘的话听上去有些奇怪。”

“先生…”

“姑娘想说什么?”

“…先生,朱珠只是希望,若我们曾经…在很久远以前,有过什么交集,而朱珠却已经怎样都想不起来了…先生若是真的知道,还望先生能如实告知,以让朱珠能够有些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缘何先生要如此执着地迎娶朱珠。”

“呵呵…姑娘这番话听上去仿佛是在说,还望碧落能如实相告,以让朱珠能死个明白。”

“…先生说笑了。”

“我会待你好的。”

突兀一句话,说得朱珠微微一怔。

便见他笑笑再道:“我会待你好的,朱珠,我娶你自是真心实意的。”

话音落,许是离得近,朱珠只觉他一道微温的呼吸扫在了她的脸上,不由脸一烫,迅速将头转向一边:“先生可瞧好了?”

见状碧落慢慢朝后退了开来,将她领子拢了拢:“碧落失礼了。但,早晚便是夫妻,姑娘总要试着习惯才是。”

“待到婚后朱珠自会慢慢去习惯。”

“也好。”

说罢沉默下来,他坐到一旁研了墨,在灯下专注写起方子来。朱珠在一旁看着,过了会儿,脑中一番挣扎,她迟疑着咬了咬唇,轻声道:“先生,”

碧落抬眼朝她看了看。

“朱珠在想,以先生这样的品貌,以先生这样的学识,多少好女儿家自会芳心暗许,何必因了朱珠一个而…”

“多少好女儿家自会芳心暗许,那么朱珠的芳心可愿许。”

“先生…先生实在是叫朱珠费解…”

“那就不要多想了。”说罢放下笔,似乎朝朱珠笑了笑,朱珠却看得模糊。

紧跟着脸脑中也有些模糊起来,她不由问道:“怎的忽然这样困了…”

“因刚才腹痛耗费你太多元气,因而一经医治便分外容易困顿。”

“如此…朱珠…怕是要失礼了…”

“你且安心睡,我捎带便自行离开。”

“如此…”如此,朱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一下子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因而丝毫觉察不到此时那碧落先生已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在她床边坐了下来,静静朝她望着。随后俯下身嘴对着嘴朝她口中慢慢喷出一团青色雾气,如之前在他府邸中时那样,将这雾气一点点渡进了她的口中。

约莫过了半盅茶的功夫,方见她额头的汗液褪尽,脸也因此显出一层血色。

方始将口中的雾气止了,随后似乎微微有些乏力,便径自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望着她的脸,望着她的唇,听着她唇中一点一滴细微的呼吸。

便禁不住欲望自体内悄然升起,不由自主伸出手慢慢朝她嘴唇上抚了过去。

却在手指触到她皮肤那一瞬,忽然想起了什么,兀地停留在她脸侧,僵硬了下来:“正蓝旗察哈尔家的莫非…倒是从未将此人估算进来,你说可是?”

“是,主子。”他身后旋即响起一道话音。

紧跟着在床边淡淡显出一道瘦长的身影,如同蛇一般纤细瘦长的身影。

他侧头朝那身影轻瞥了一眼,淡淡道:

“去给我好好查查。”

“是,主子。”

话音未落,突然啪的声响。

便见门口处那刚刚回转的小莲一脸惊恐瞪着屋内,手中所托餐盘内物什一瞬间砸得满地都是。

见状床边那身影立即消失了。

而碧落亦从床上坐起,朝她笑了笑:“小莲,茶呢。”

“茶在厨房。”刚碰见他视线,小莲的目光突地由惊恐变得木讷。

随后木木地一个转身,重新朝着门外走去,一路脚步慢腾腾的,却也是极有目标地往着厨房的方向。

“小莲,取茶。”碧落便对着她那木讷的声音再道了声。

她立刻往前一个踉跄。

随后点了点头,继续往厨房方向慢腾腾走去,口里讷讷应着:“是,主子…”

第274章 画情二十六

九月初九,当东华门那处金顶蟠龙坛最后一根龙柱竖起后,神武门近饮安殿处那块空地也开始正式动土。

建的依旧是蟠龙坛,但跟东华门和西化门两处的坛子不太一样,这处的坛子是用千年沉香木所打造,因制材极其昂贵稀有,所以规模也比前两者小了很多,原本的八角龙坛设为四角,分四方二十八宿,雕在龙尾处以镇坛。

一切建造设计皆按御医碧落所给出的样式进行,所以随着坛子的愈渐成形,宫中乃至朝野上下对他的质疑声也就越发厉害,因为至今无人能知道他在本就严格按着风水相建造而成的紫禁城内再设风水,究竟有何用意,也始终无人能猜透慈禧的心思,摸不清她为什么会置祖宗规矩于不顾,妄听一个小小御医之言,就在紫禁城几百年未动的地面上兴建那些连名称和用处都不知的坛子来。

“若说东西二门处的坛子并无不妥,这处坛子也是如此么?”立在远处朝那初具雏形的新坛观望了一阵后,载静朝那名静静立在他身后的侍卫官瞥了眼,问他。

侍卫官正是察哈尔莫非。

原跟载静一样默不作声用他那双细长的眼在朝远处那片建筑望着,听载静问起,当下沉吟片刻,道:“回王爷,现今只是雏形,所以臣暂时也看不出来。但第三个坛子一起,原双坛守龙的格局便有了点变化,只是变化究竟作何目的,还是未知。”

“双坛守龙…上回听你说起时便想问了,风水上有这一说法么?紫禁城自前朝至今那么多年,怎的过去从未听你族里提起过。”

“回王爷,这却是个偏门,所以臣也不知那位碧落先生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若不是问了我家老祖宗,就连臣也不知有这么一种方式可以在紫禁城的风水中另立风水,要知紫禁城本就是在当年最强的风水师拿捏定夺下建造而成,又因当年先祖爷刚入紫禁时对其风水稍动过一番,本已是无可挑剔的了,所以稍一动作,都可破了原有风水,因此即便是我察哈尔家,也是不敢对它构局妄自有所建议的。”

“既然如此,老佛爷怎就信了区区一个御医的话,便在紫禁城内动土。”

这句话问出,莫非双眼微微一闪,随后将话音放了放低,道:“那位碧落先生确实可疑。臣记得第一次入宫见到他时,就曾在他面上观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怎样个奇怪法?”

“臣看人首先观人其相,相上则首观人的眉心,眉心间有线,或淡或深,或素或艳,皆可依次判断。但碧落先生的眉心,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气?怎么个说法?”

“…这,”略一迟疑,莫非朝周围望了一眼后,道:“人有人气,但臣在碧落先生身上所见到的,却着实不好说究竟是什么,只能说,似人而非人,似…因而王爷在给臣的信中所提到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此人恐怕极其异于常人。所以莫非给王爷回信时提及,将那支当年赫舍里皇后所赐予王爷祖上的玉血沁心时刻带在身上,以防不测,王爷可有按着臣的嘱咐去做了?”

听他这一问,载静微一沉默,随后笑了笑,转开话头道:“那么他平素究竟怎样,身家底子,你可有都给我查明了?”

“回王爷,臣都一一派人去查过,但他身世实在堪称是谜,无父无母,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沾亲带故的熟人。原本浪迹江湖,却又在江湖中没有任何相关名声,只一年前忽然来到北京城,便因出色的医术而被老佛爷看上,召进了宫里,又在短短数月间,令得老佛爷几乎离不开他这个人。所以即便至今没个正式的官位,竟也被赐了行走后宫的权利,还得老佛爷如此信赖,听了他的话,在紫禁城内大肆动土。实在是身世简单到了极点,又叵测到了极点。”

“除此便什么也查不出了么?”

“至于其它…臣还探知一点,就是那京城闻名的名伶楼小怜,是他府上的门客。他府中似乎收留了不少这样的门客,都是年轻貌美,体态妖娆的男子,逢到过节或者老佛爷戏瘾上来了,便会送进宫中为她唱戏取乐。”

“楼小怜…”微一沉吟,载静道:“我到是记得,前些时在老佛爷住处见过一面,端得是妖娆如同女人。他府上净受了这些人么?”

“是的,王爷。”

听罢冷冷一笑:“难道他喜好男色。”

“这倒不知,不过这些日子以微臣所查,倒也不见他真的有同任何一个女人,或者任何一个男人,有何种亲密的往来。除了…”说到这儿,偷眼朝载静面色一瞧,便止住了话音,似笑非笑沉默下来。

载静闻言目光微闪,却也不见有任何异样,只静静又朝远处那建筑望了一阵,便听身后那莫非又道:“王爷,微臣一直不明白,既然王爷想要阻止他迎娶斯祁姑娘,何不干脆同他挑明,看他有何打算。毕竟世间女人众多,要什么样的得不到?况且看他平日为人八面玲珑,想来,断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为难您王爷。”

“你却错了。无论替斯祁复治病,还是提亲,还是之后的再次诊治,他都是有目的而去。便是为了迎娶朱珠,却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不惜在斯祁复体内留蛊,以此要挟朱珠非他不嫁。此人心思极其叵测,若我直接同他当面商谈,必让他知了我的想法,这样一来,恐商谈不成,反会被他另有所图。”

“那王爷想要作何打算。”

“先瞧瞧他在紫禁城施这些风水的目的,再一点点揭了他外头这层皮。所幸因老佛爷的交代,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迎娶朱珠,我便要看看他究竟在那些深深的壳子里藏着怎样一个里子,到时一并揭了,将他除个干净了事。”

“王爷所言极是。”

话刚说到这里,抬眼见到同治皇帝的銮驾正朝这方向过来,莫非便立即住了声,垂头退到一旁跪倒在地,而载静也在此时见到了皇上的出现,立即一掸箭袖朝下跪了,口中恭敬道:“万岁吉祥,臣载静叩见万岁爷。”

载淳在车上坐着,瘦得几乎形销骨立。因而精神气也不足,虽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依旧有些乏力地用手支着头,见载静朝自己跪倒,便吩咐停了驾,随后起身下车,由一旁人伺候着在边上石凳坐了,随后朝载静一摆手:“起吧。你怎的在这里,也同朕一样散心么。”

“回皇上,在宫里头闷了一天,见日头好,所以出来走动走动。”

说话间,抬头望见载淳正蹙眉望着前方那处施工中的坛子,便知他也是为了观察此物而来,当下微微一笑,道:“皇上,近来各地太平许多,想来是太后娘娘的风水布置起了作用。”

“太平?”他微微蹙了蹙眉:“英国人要咱承认东洋人侵台是‘保民义举’,拟定条约将琉球正式兼并给东洋人,还要咱出白银几十万两作为‘偿银’,这也叫太平?”

“这等条件,老佛爷答应了?”

“总是要答应的,不然还能怎样。至于什么风水,”他抬眼又朝前方建筑望了望,牵牵嘴角:“你说光造出这么些东西来洋人就能从咱国土上撤走么?就能替咱的军队去抗那些洋枪洋炮么?”

载静不语。

同治见状笑了笑:“你怎的不说了。我记得四年前你可能说,在朝里当着一干老臣的面,当着老佛爷的面,侃侃而谈。那会子的载静到哪里去了。”

载静笑笑:“大概丢在法兰西了。”

“呵…我知你吃了一亏,怕了。所以当个太平王爷便好。只是朕呢,你瞅瞅朕呢…”

说到这里,目光一沉,抬手朝周围那些侍卫太监轻轻一摆:“你们且先退了。”

众人闻言立刻退后,各自散开,只留一名小太监远远在不碍着主子的地方候着。载静见状便也挥退了自个儿的侍从,正要连同莫非一并遣走,同治忽道:“莫非先留下吧,正好朕要问你讨些东西。”

这句话令莫非朝载静望了一眼,随后再朝地上跪了,默不作声等同治再度开口。

同治亦沉默了一阵。随着一阵冷风袭来,他轻轻咳嗽了几声,遂将身上披风裹了裹紧,垂眼望向莫非道:“便是前些日子你从你老家带来的那些丸子,这会子可带在身上?再给朕一些。”

闻言莫非一怔。稍一犹豫,道:“皇上,此药性子猛烈,还请皇上不要过于依赖才是。”

“给便给了,如此絮叨做些什么。”同治不耐地再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眼见莫非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只青花底的瓷瓶,抬手朝同治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载静不由站起身一把搭在同治手腕上,迅速道:“皇上恕臣无礼,但此药皇上不可多服,该听为臣的一句话才是!”

同治的手因此而被按得完全无法动态。

便将视线转到载静脸上,目光沉了沉,冷声道:“载静,纵是兄弟,你放肆了。”

“臣知罪。”闻言载静立即重新跪倒在地,一只手却仍旧扣在同治的手腕上,恳切道:“皇上可知它是什么做的,用的是牦牛骨和雄鹿血,效果自是好,但药性猛烈至极,想当年先帝爷用后整整三日无法疲软之事,皇上也是知道的,怎现今全都忘了么。”

听他这一番话,同治不由一声苦笑,随后伸手在载静那几根坚硬如石般的手指上轻轻拍了拍,道:“朕怎会不知。但你可知朕的苦处。”说到这儿,见载静径自望着他不语,便再笑了笑,道:“现也就咱们兄弟几个,多丢脸的事也不妨说给你听听。自两月前朕同宝音在房里做那事被老佛爷闯入见到,当场喝住了我俩之后,朕便…便无法再行那事了…”

说罢,三人间一阵沉默。

片刻载静抬头朝同治望了一眼,慢慢松开手,轻声道:“怎的会这样严重…”

“不知。许是落下了心病,便是去那八大胡同也…”

“皇上!”闻言载静一惊。立即朝莫非望了,莫非当即心领神会,立刻将手中瓷瓶交予同治,便躬身退去,只留载静依旧在原地跪着,望着同治道:“皇上,皇上莫非是糊涂了,竟连那种地方都去?!可知那些地方全是各色疾病的起源之地,皇上本就身子不好,若再沾染上…”

“行了!”话还未说完,被同治不耐打断:“去都去过几回了,不也没有任何事么。否则你叫朕怎么办?想我额娘,她既不让我碰宝音,又逼我同那些她看得入眼的女人才可同床,朝政上要管,这朝政下、床铺上,她也都要管。万事都要管!万事都觉着朕做不对,做不好!你说!朕是不是要疯了!载静!你可知道朕的苦么?你可知道么朕的苦么??”

一叠声的话,说得越来越激动,以至话音未落便引来一阵剧烈地咳嗽。

见状载静忙起身给他拍背理气,直到好容易缓和过来,他涨红了一张脸,靠在载静肩膀上轻轻吐了一口气:“朕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载静。”

“皇上说什么胡话,只是点风凉咳嗽,稍后请那位神医碧落先生看一下…”

“别跟我提他!”听到‘碧落’两字同治目光骤地一凌,随后恨恨道:“那什么劳什子的神医,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奇门蛊术,蛊了我额娘的心,乱了朝纲,祸乱后宫!”

“皇上…”

“他让人在太庙里立塔,你可知自那些塔立成后,朕的身子骨便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但老佛爷只知整天责怪朕流连后宫,糟蹋身子。现今你看看他,如此年轻便成天出入后宫,外头不知道被人笑话成了什么样子,老佛爷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惯着他,宠着他,什么都听他的!载静…”说到这儿,同治突然一把抓紧了载静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有句话,实在不该从朕这当皇帝的人口中说出,可朕终究是忍耐不住。”

“皇上想说什么…”

“…自古有这么一句老话,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你看那碧落,看看他那张脸,看看他入宫后的诸多言行,他可不正是那妖孽么!”

“皇上…”

“所以载静,你要帮朕…你必要帮朕啊!帮朕除了那个蛊惑人心祸乱朝纲的妖孽!”

第275章 画情二十七

几天后便到了中秋。

这日一大清早安佳氏便盛装打扮随着丈夫斯祁鸿祥进了宫,因这天两宫皇太后开恩,在太和殿摆席宴请所有二品以上官员的诰命夫人。回府时已是傍晚,府中正忙着筹备中秋宴席,合家团圆的日子因了斯祁家堂表亲戚的到来而愈发热闹,唯有朱珠独自关在房里看着书,想等晚宴过后早早寻了借口回屋睡觉。却不料安佳氏刚回府中便差人把她叫去了她那屋,朱珠以为有什么紧要事,忙随同丫鬟一起来到额娘房里,却见她笑吟吟在椅上坐着,见到她立即招手示意她过去,指着桌上一堆锦盒对她道:“瞧,都是今儿两宫皇太后恩赐的,你瞧着哪些喜欢就拿去,额娘年纪大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朱珠瞥了眼桌上的丝绸珠串,正要推辞,见安佳氏从中抽出一只方盒,摆到她面前又道:“今儿还见到怡亲王的额娘了。”一边说一边小心观望着朱珠的神色。朱珠原是听见怡亲王三字便有些站立不稳,但见额娘径自朝自己望着,只能立即捏紧了帕子强行稳了情绪,笑笑道:“是么,老福晋她身子可好?”

“老福晋身子安好,只是惦记着你,所以让我将这些带给你。说怡亲王讲的,你自幼爱吃蜜枣,上回去山西便顺道带了些来,只是单独送到这儿又不成样子,刚巧我去宫里,便正好转交于我。”

“…是么,让老福晋和王爷费心了…”

“确实费心了…所以我寻思咱总也该回些礼,可后来一想,这礼可回,有些心意却如何回法?每每想到这个,总叫为娘的心里一阵难受…”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安佳氏望了望朱珠那张低垂着的脸,又朝她发髻上那支红玉簪子看了看,怅然道:“今日若不是听老福晋说起,我还真不知静王爷原来早对你心有所属…这么些年他来一直没有迎娶福晋,原也是为了等你…朱珠,娘对不起你…”

“额娘…”一听这话朱珠立即走到安佳氏身边跪了下来:“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来,额娘能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朱珠…”

“若不是你兄长的病,你这会儿原该已经高高兴兴嫁给了静王爷才是…”

“呵…”闻言朱珠笑了笑:“额娘快别说了,总是有缘无分,况且那碧先生,也是极好的一个人,额娘切莫为朱珠的婚事伤神。”

话是这样说,但眼角一点泪花闪过,却是没能逃过安佳氏的眼。她无声朝着这女儿望着,过了片刻,再次深叹了口气:“朱珠,趁着还没过门,要不要为娘亲自去找那碧落先生说说,问他可否改变主意,毕竟强扭的瓜…”

“额娘,别说了。”没等安佳氏将话说完,朱珠笑着仰起头打断她那番话:“女儿不是说了么,碧先生也是极好的一个人,能嫁予他是女儿的福分。而且,一次失信于人便罢,难道还要第二次么?若额娘真要为朱珠去找碧先生毁约,往后叫阿玛还怎样在朝中众人前抬得起头来?”

一番话说得安佳氏沉默下来。过了半晌,点点头:“也罢,这女人啊,也就是这个命,嫁鸡随鸡,既你能安心嫁给去,为娘也就放心了。”说着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将门打开了,从中取出一套衣裳:“等会儿碧先生过来接你观灯,你这身衣裳总是不像样的,前些日额娘让人用碧先生赠的料子给你制了身新衣裳,你回头换上,也好叫他高兴高兴。”

“接我观灯?”闻言朱珠一怔。

呆呆望着面前将那新衣裳摆在她胸前比划着样儿的安佳氏,想她前番还在说着打算去找碧先生商谈更变婚约一事,转头却突又催促起自个儿换上新衣裳同碧先生出去观灯…这突兀的转变却叫朱珠如何能适应过来?

当下手脚不禁有些发凉。

意识到这点,安佳氏将衣服轻轻放到朱珠手里,抚了抚她额角的发丝,淡淡笑道:“你不要怨娘这样实诚。既已应允了碧先生的婚事,又无意更改了,自当试着习惯起来才是。因而额娘同你阿玛商议了,便邀碧先生今日过来用膳,之后带着你一同出去转转。想你打小跟静王爷相处,自是习惯了那一个,便如同井底的蛙一般,眼中只瞧得见那一棵树,如若总不试试去同别人也相处相处,又怎能感觉出别人身上的好来,你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