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珠依旧呆跪在原地。

安佳氏那一番话说得婉转柔和,却如风声般在她耳边一卷而过,也不知听进几句去,只忽然有种脱力感,因而当外头丫鬟通禀道碧落先生来时,她依旧呆滞着,由着两旁丫鬟将自己搀扶进内屋,换了身上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已然如一具木偶人般,不吭声也没有一丝表情,随他们将自己送向门外。

碧落的车就在提督府正门外候着,一辆宽敞的蓝顶子大车。

朱珠被送进车内时,他尚在府中同斯祁鸿祥饮酒,留她独自一人坐在车内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方式告辞出来。上了车,也不知是忘了朱珠的存在,还是怎的,只径自在靠窗处坐了,随后吩咐车夫将车驶向前门大街,便沉默下来,带着一身淡淡的桂花酒香靠在窗边,打开折扇轻轻扇着凉,一边用他那双总仿佛微笑着的眼睛望着车外奔来跑去甩响炮的小孩。

“至多还有一个月,等神武门的坛子竣工,我便可向老佛爷告假,出宫同你拜堂成亲。”过了片刻他突兀这样道。

朱珠原是在角落里径自呆愣着,忽地听他这一说,立即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朝他望了眼。

随后喃喃道:“是么,但凭先生同爹娘做主便是了。”

碧落闻言笑了笑:“先生?还是改不了那个口么。”

朱珠垂下头。

便听他又道:“听你阿玛说,你家府上整天这样热闹,你却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今天既是中秋,怎的也不出来喝酒赏月,白费了这样一个好天光。”

“不是已同先生出来观灯了么。”

“人在这里,心在哪里?”话音未落,眼见着朱珠再次将头垂低,不由再次笑了笑:“你这头再往下沉,便要沉进心口里了,朱珠。”

“先生真爱取笑人。”

“呵…”见她面色因此涨红,碧落只当做没有瞧着,遂低头从车座下取出一小坛酒,摆到椅上拍开了封泥:“前日从宫里得了这一坛好酒,一直搁在此处,倒险些忘了。现今只有你我,不如一同喝了。”

“朱珠不善饮酒。”

“桂花酿而已,小酌几杯,不妨事。”

“在先生这儿醉茶都易,何况是醉酒。”

“朱珠此言是在夸碧落,还是在损碧落?”

“朱珠怎敢对先生出言不逊…”

“那便将这酒喝了,看看究竟是醉茶容易,还是这醉酒容易。”说罢,取过酒盅朝里浅浅斟了一杯,递到朱珠面前。

朱珠见状知是不好推辞,只能接过。低头闻见杯中透出扑鼻一股清甜桂花香,倒是半分酒气全无,便试探着喝了,入口果真甘甜香滑,几乎感觉不出是用烈酒酿成。

“味道可好?”见状碧落再替她斟上一盅。

琥珀色液体映着他绿幽幽的眼,分外有种妖娆的美丽,朱珠低头朝它望了片刻,点点头将它一口饮尽。

“有人曾说,善饮者常爱以不胜酒力掩饰自个儿对酒的喜爱,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姑娘真是好酒量。”

“先生取笑了,这酒却哪里有酒的滋味,想来饮多少都是没事的。”

“是么。”碧落笑笑。手中端着他的酒杯,却始终没喝一口,只朝朱珠望着,见她两杯下肚面色已然酡红,自个儿却浑然未觉,只一双眼闪闪烁烁透着晶亮,已没了之前的无精打采,于是将她酒盅再度斟满,随口道:“太后赏我那朝阳门老宅,好虽好,总归年久失修,所以近日特意去琉璃厂转了转,想寻一处新宅,免得到时怠慢了姑娘。”

“先生费心了。”

“但当行至西南街时,见到一处故居,倒令碧落有些触景生情。”

“什么故居?”

“原是尚书府,后改做了怡亲王府的别院,记得当初一直叫做萃文院来着,现今那块旧匾却不见了,倒也不知是要被该做何用。”

听他突然说出林家老宅的名字,朱珠握着酒盅的手不由微微一抖。

此时方觉酒劲有些上头了,脑中微微发沉,当下慢慢缓了缓神,迟疑着道:“先生说的可是林家老宅么。”

“原来姑娘还记得它。”碧落莞尔一笑。

“曾经路过几回,应是被王府里翻新作为新居使用了吧…”

“有些可惜了,前明时的宅子,少许一动,风水也跟着变动。”

“呵…先生尚且嫌弃自家宅子年久失修,却怎的又不待见别人翻新自家住屋。”

他笑笑:“碧落只是觉得可惜,当年那些旧宅上精妙绝伦的装饰,虽是陈旧,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怎个精妙绝伦法?”

“姑娘以前路过那处宅子时,可有见到内府建筑的顶上有道琉璃顶子。”

朱珠想了想,点点头:“记得,原王爷一直哄我说是宝石来着,到长大后方知原来是琉璃,因面子光润如镜般能折出人脸,又称镜面琉璃…”说到这里,忽地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脸不由火辣辣一阵发烫,立时垂下头,紧跟着却想起刚才碧落调侃自己那番话来,便又将头抬了抬起:“原来先生是对那顶子念念不忘么。”

碧落点了点头:“那琉璃顶从古至今,是碧落未曾见过的精妙,听说制作时留有机关窍门,可将之打开,在里头点亮内设的油灯,至夜晚望去,便如霞光入室,端得是漂亮。”

“…是么…”

“听说这顶子宅中每处房上都有一个,是不是。”

“似乎是如此,朱珠倒从未留意过…”

“小时听老人们说起过,每逢过节林府便会将那些灯点上,如此,整个府邸便好似映在一片朝霞中似的,堪称一绝。”

短短几句话,听得朱珠不禁有些神往,便连碧落一边说一边凝望在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也未曾留意,自然是更觉察不出那目光中意味深长的神色,只一忽儿遐想着,一忽儿抿着杯里的酒,随后傻傻笑了笑,抬头对碧落道:“那些琉璃顶,应是还好好保留着。”

“是么?”

“嗯。”她点点头。

碧落再度一笑,轻轻收拢了手中纸扇:“那便好。如此精妙的东西,若随屋子翻新而从此绝迹,倒真是可惜了。”

说话间,马车已转入前门大街的大道上。

一时周围蓦地热闹起来,人声喧哗,车轮滚滚,夹杂着夜市小贩的热闹,和观望杂耍的哄笑,瞬间便如从夜晚到了白天,引得朱珠不由自主放下酒杯探头到窗边,往外张望了阵,随后若有所思道:“先生说来此观灯?”

“没错。”

“可惜今日灯却不多,倒是说观人更贴切些…”

“怎的说不多。”

“先生看,除了南面那几处房上和城楼处挂着灯,其余地方哪里还能观灯?”

“便只有那几处有灯么?”

“正是。”

闻言碧落便也朝窗外望了出去。

少顷,忽地用扇子在窗上轻轻一敲,那原本悠悠而行的马车便立刻停下了。朱珠有些不解地望向他,正想问他怎的忽然叫停车,却见他从边上拿起件斗篷轻轻抖开往她身上径自罩了过来,直至将她全身遮个严实,方才一掀车帘朝外走了出去。

到车外回头见到朱珠仍在里头望着他,便抬手朝她伸了伸:“来,看看那边是些什么。”

朱珠也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了阵,忽听外头猛一阵喧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忍不住好奇心提了衣角朝车外钻了出去。

一到外头脚刚刚落地,便被周围又一波激荡而起的声浪惊得不由自主朝碧落身后一藏。

随即觉察不妥,忙又退了开来,此时方才循着那些人声和周遭人手指的方向朝前方看去,一望之下不由猛吸了口气,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呆呆朝前望着,因前方那原本一片黑暗的天际不知几时突然窜出几道金龙,口吐喷着红艳艳巨大火舌,在头顶几乎连星辰都望不清的夜色下张牙舞爪,一路扭动,盘旋着朝着这条热闹大街上飞腾而来。

紧跟其后是一长串一长串的灯。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如此种类繁多的孔明灯,也不知究竟是被从什么地方一气放出的,初时还不见一个,此时已如星星般霎时间挂满了整个天际,直把天空下那群仰头观望的人惊叹得啧啧有声,也把朱珠望得好一阵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这灯,可还够多?”好一阵,方听见碧落在人群间笑吟吟问着自己。

朱珠点点头。

随即见他转过身径自慢悠悠往前走,便跟了过去,一路跟一路继续放眼瞧着,这如此罕见的景象,自打出生朱珠还是头一回见着。因而一时便连人群的拥挤都顾及不上,只呆呆抬着头,近乎贪婪地瞧着望着,那样也不知究竟走了有多久,直至手腕上被人轻轻一搭,又朝前一拽,身子便不由自主匆匆朝那方向撞了过去。

一头撞在那人胸前,慌忙后退,抬头却撞见碧落那双绿悠悠的眸子,似有些责备地望着她,一边继续将她朝前拖了阵。

直到离四周拥挤不堪的人群远了些,方才松开手。

“稍不留意,险些就让你给走丢了,那么大个人了怎还像个孩子,见到新鲜东西便连路都不会走了。”

淡淡几句话,听得朱珠不禁涨红了脸。

又因着刚才的碰触,更是窘迫的束手不安。却也不知是该说些什么,还是立即转身跑回车内,当即回头望了一眼,却哪里还见得着马车的影子,早被周遭拥挤的人群给遮挡得严严实实,见状朱珠轻吸了口气,垂下头道:“先生说得是…还请先生带朱珠回车上去…”

话说完,好一阵却没见碧落回答,朱珠不禁有些不安地抬头朝他望了过去。

见他似乎并没有留意她在说些什么,只转身继续在往前走,于是不得不紧走了两步快快跟上,以免再度同他走散。

如此一路无话,便似乎连观灯的情绪也受了些影响。所幸正走得沉闷间,忽听见面隆隆一阵响,随后漫天烟花在前方天空下绽了开来。当即再度吸引了朱珠的注意力,因在皇城生活了一十八年,亲眼见到别人燃放如此巨大的烟火还是头一回,往年都是在自家府里见奴仆们燃放的那一小撮,直至今日方知原来那东西竟能绽放得如此之大,便是连半个天都能穿透了,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瞧你那样儿还真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冷不防听见碧落在身侧似笑非笑低低说了一句。

朱珠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忙低头用帽兜将自己脸遮了遮严,讷讷道:“煞是好看…原一直以为那是静王爷说笑的来着…”

“静王爷。”他闻言淡淡一笑。遂见朱珠立即有些不安地住了口,便没再说些什么,只朝城楼方向轻轻一指,道:“用那样的炮管射出的烟火,自是不同寻常的。”

“原来炮也能燃放烟火的么…我以为它只能杀人来的…”说到这儿,再次意识到自己说得忘形,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垂头在他身边站着,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见状碧落瞥了她一眼,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笑吟吟问了句。

朱珠便也在一旁寻了张石凳坐下:“叹朱珠今夜总是失态。”

“既是出来观灯,便怎样尽性怎样来,何必自寻烦恼。”

“总是不好的,”她揉了揉手中帕子,在城楼上吹下的一阵冷风里轻轻掖了下身上的斗篷:“先生先前说得对,那坛中的确是好酒,醉人人却不自知,若再多饮几杯,朱珠怕是要更加放肆了。”

“我倒还真想见见你放肆的模样。”

“先生说笑。”

话音落,两人兀自沉默下来。

这地方离城门挨得近,跟市集离得远,因而人少得许多,也安静许多。待到烟花燃尽,就越发显得更加寂静,因而远处几个小孩拖着灯笼大声的笑闹便分外引人注目了起来,朱珠抬头目不转睛朝那方向望着,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于是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在想些什么。”见状碧落不动声色问了句。

朱珠咬了咬唇。

原是想继续沉默,或者避开这个话头,不知怎的却又脱口道:“想起小时候跟着哥哥他们在花园里,逢年过节也是同他们一样玩得这样开心。”

“现在却不开心了么?”

“总归很多人和事已经是不同了的,先生。”说到这儿,忽地收回目光朝碧落望了眼,突兀问了声:“忽然想起先生身边并无亲人,这些年中秋,先生都是自己一人过来的么?”

话刚出口,便见碧落那双浅笑着的眼内微微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瞬息而过的错愕,却又仿佛只是朱珠的某种幻觉。

于是红了红脸垂下头,正预备将那话题转开,却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似随口般道:“是的,一个人过来的。”

“那该寂寞得很…”

“寂寞,”他目光再次微闪,随后别过头,朝着城楼方向望了一眼:“多少年过去,早已习惯了。因而当有人陪着一同过时,反倒不习惯了。”

“先生是说朱珠么…”

“不是,”他笑笑,“一个故人。”

“可是上次所说那名制作面具的人么?”

“也不是。”

“哦…”

一时无语,朱珠再度沉默下来。

此时恰好城头上彭彭数声响,夜空里于是再次绽开了数朵无比瑰丽的巨大烟火,朱珠闻声立时抬头朝它们望去,便因此没有留意到身旁碧落那一双幽幽的目光随之凝到了她的脸上。只一边呆呆朝它们望着,一边下意识问道:“先生也曾同那故人一块儿看烟花么?”

“她想看,我却不知她究竟有没有看到。”

“先生同她在一起,却不知她究竟有没有看到烟花么?”

“因为我并没有同她在一起。”

“…先生的话叫朱珠听不太懂了…”

“因为那年中秋,她要我同她一起看烟花,我却在烟花楼上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先生失约了。”

“是的,我失约了。”

“她等了先生整整一夜么?”

“是的。”

“她可有责怪先生?”

“我不知。”

“…为什么先生会不知?”

“因为当我到她面前时,她什么都没说,笑笑便走了。”

“先生没有追去问么?”

“她走便走了,问有何用。”

“所以先生至今不知她是否责怪先生?”

“是的。”

“呵…好奇怪的先生…”

“是么。”碧落笑笑。

“…那么敢问先生,如今先生的那位故人现在哪里?”

“现在么?”

“嗯。”

“…去世很久了。”

“是么…”

再度沉默下来,碧落望见朱珠的肩膀在风里微微发抖,便起身朝她走了过去。“你冷?”

朱珠摇摇头。

“那为什么发抖。”

“因为朱珠在想一件事儿。”

“什么事。”

“朱珠在想…朱珠同先生的那位故交…长得可像?”

“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想。”

闻言朱珠抬起头,朝碧落双眼内径直望了过去:“否则先生怎会因区区榜上一段话,便将朱珠视作此生必娶之伴侣?想朱珠何德何能,竟能令先生如此垂青,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难道不是么…”

话音落,目光一动不动朝碧落的眼睛望着,试图能从他那双碧绿的眸中窥到哪怕一丝丝的答案,以印证自己的说法。

但许久过去,他那双眼内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淡得仿佛一杯水,清澈无温。

随后微微一笑,他蹲下身,拂去了挡在她额头的乱发:“你醉了,朱珠。”

“先生才醉了。”朱珠牵了牵唇角。

想学着他的样儿笑一声,眼内却瞬间跌落两串泪珠,这令她头一低用力吸了口气,随后大声笑道:“先生好奇怪,让人空等了一夜,却连追问别人责怪与否的勇气都没有,仅仅数面之缘,却对朱珠如此纠缠。可知同样一张脸,却不可能是同样一颗心!先生刚刚问朱珠,人在这儿,心在哪儿?朱珠便回答先生,心自是不在这儿,不在这儿!”

说罢起身欲走,被碧落猛一把拽住拖了回来。

因此而一头跌倒在地上,却怎的都不由碧落伸手去搀他,只立刻爬到远处瞪着他,那样恨恨地瞪了许久,方才用力将眼角溢出的泪擦了,随后摇摇晃晃站起身,朝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先生说得对,朱珠醉了,因而言行冒犯之处,望先生恕罪。现今,请即刻送我回府罢,碧先生。”

话说完,也不等碧落开口,便转身朝着刚才过来的方向迈开步子径直而去。

留碧落在原地站着,微微一阵怔忡。

随即眉梢轻佻,回头朝左侧方向轻一挥手,就见一道暗光自手内闪出,随即啪的声响,离他百步远一株老树轰然跌倒在地上,同时自树上坠下一只黑色的夜猫子。

两者倒地之声同城头炮声刚好混杂在一会儿。

因而朱珠没有一丝察觉,只顾着朝前一阵疾走,直至发觉前方人头攒动,警锣敲响,方抬头望去,一眼见到前方怡亲王府那几块牌子,登时如遭雷击般一动不动。

呆呆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直到前方那处仪仗,以及仪仗中那顶暗黄色十六人大轿渐渐走远了,方始捂着嘴朝迎面接来的那辆蓝顶马车匆匆奔去,却丝毫未曾发觉就在她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载静同莫非两人一身便服,一前一后在人群的不起眼处朝她静静望着。

第276章 画情二十八

三更敲响,朝阳门内一片寂静,唯有几声犬吠遥遥地此起彼伏,这个时辰别说人影,便连鬼影都不见一个。唯有那更夫一前一后两道佝偻的身影,在月光铺满了一地的长街上晃晃悠悠走着,一边有节奏地敲打着竹梆子,一边鸣着锣:“咚——咚咚——哐——哐…”

片刻,二人身影先后消失在长街尽头,于是无边的寂静再次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即便月色明澈,也只平添了几分清冷,因而就连夜行的猫也似乎因此而变得沉默,匆匆在街旁矮墙上纵身跃过,随后似有警惕地朝后望了两眼,便无声无息跳进了前方的黑暗深处。

而顺着它尾尖滑过的轨迹,几道黑影凌空落在了这只猫刚才停留的地方。

同猫一样轻轻在矮墙上匐下了身体,安静听着周围的风轻轻自耳边卷过,随后一跃而起,朝着内大街路南急速飞奔了过去。不出片刻便见一扇大门独立于周遭建筑之外,在一片摇曳的红灯中静静矗立在边上浓密的树荫间,门色艳红,闪闪烁烁出一片同周遭古老建筑相形突兀的簇新光亮。

见状为首那人朝后轻一摆手,随后在门外阴影内站定了,抬头朝门上匾额望了眼。

匾额上端端正正两个字:“碧园”。

于是再一摆手,遂率先往门旁高耸的墙檐上翻身而去,比猫儿更安静地潜进了那片沉睡中的府邸中,待其余人落地,领着他们朝正前方那间屋子处一路而去。

径直到了离门不远的地方,再次停下,小心在黑暗处隐好了,从身上取出一支细长的麦秆,将前端用指甲挑开,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小心在嘴前凑近了,朝着门的方向用力一吹。随即就见一团白雾从秆子里飞出,顺着风势一路到了门前,在那间没人守着的屋子处轻轻一个兜转。

过了片刻,雾散,屋子自那一片氤氲的白色中逐渐透出,仔细观之同先前没有任何一样,为首那人便略略皱了下眉。

似乎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却也立即又拿了主意,从衣内再次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将里头的液体小心倒了点在手心,用指尖蘸了朝眼帘上抹了抹,再眨眼数下,随后立即朝身后点了点头,从黑暗中飞身而出一起跃上了前方那栋房子的屋顶,再从腰间轻轻一抽,抽下手指粗细一根银链子朝前一抛,只见银光一闪,它就如生了眼般朝前面黑暗中直刺了进去。

片刻咔的声轻响,在黑暗中似乎刺中了什么,通体便立时绷紧了,见状那人微一用力将它朝后一扯,没能扯动,当下回头朝身后递了个眼神。

身后人见状立刻朝银链子上跳了过去。

一个紧跟着一个,如同一只只猿猴般无比灵敏地站稳在那根手指粗的链子上,随后抽出身上所带水牛骨,用火折子引燃了,静待片刻,眼见一缕青烟自骨头上冉冉升起,朝着银链所刺方向一路散去,当下立刻朝那方向走了过去。

脚步极稳,仿佛踩着的并非细如手指的链子,而是一条宽敞大道。

如此,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在前方黑暗深处遁去了身形。

直至最后一个身影亦已消失,那为首的手指一转,叮的声响将手中所握银链斜插入了身后的空气中。

奇就奇在明明那只是片空气,却内种仿佛有只手似的将链子牢牢给稳住了,同之前被他所握着时一样,将那条链子给绷得紧而牢固。于是一跃而起,他同之前那些人一样跳上链子站稳了,正要取出身上所带的水牛骨,不知怎的突然间脚下一阵动荡。

逼得他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两步,险些从那链子上翻下去,忙伸手将身子稳住了,抬头朝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就见前方那根银链没入黑暗处的交接地,一道猩红色血顺着链子直冲过来!

伴着那道血光彭彭数声闷响,之前遁入黑暗中那几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自半空朝着地下直坠而入,紧跟着那根链子疯了般颤抖起来,迸发出无比清脆而突兀的一阵脆响,登时引得宅子周围那些狗都受惊狂吠,也令这宅子中原本漆黑一团的建筑一栋接着一栋亮起光来。

隐隐听见有人怒喝:“谁!谁在那儿!!”

那黑衣人立即自银链上飞身而下。转身倏地将链子收到手里,在一群人执着火把匆匆朝这方向过来的同时,如鹞子般凌空而起,往前方大树上匆匆几下点足,便立即冲出了这间已然苏醒的大宅。

一路沿着来时方向飞奔,一路从袖中抛洒出一些粉末般的东西。

那东西遇风就化,化成道白蒙蒙雾气追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直至出了朝阳门,身后人声和狗叫声渐渐全部消失,他才停了手里的动作,随后隐入前方一条细长的胡同内,待到周围恢复一片死寂,便从那黑幽幽胡同深处牵扯一匹浑身墨黑的马,飞身而上,扬鞭驱着它朝着东城区方向疾驰而去。

直至这一人一骑身影消逝在朝阳门外,马蹄所过之处显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来。

蜿蜒盘横一条蛇影,沿着蹄印在地上一阵游移,随后似乎有些迟疑,这条通体翠色的蟒蛇抖开额头羽冠在夜风里一阵颤抖,并随着羽冠抖动处,往朝阳门方向望了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