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确切的说,他是刹。

血族的王者,差点至我与死地的男人。

我对他最深刻的记忆是我用自己手里的笔刺穿了他的喉咙,然后被他喉咙里喷出来的血喷的一身一脸。

他的血冷得跟冰似的。

就像他此时那双血一样瞳孔里的神情。

他一身黑衣坐在一棵银白色的树上,像是在低头看着我,脸上带着同靛一样温文尔雅的笑,笑得像能冻结住人的灵魂。

然后他轻轻对我道:

‘梵天珠,几时修成人形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有了人身,就能够惑得住人了么。’

‘想跑,可跑得掉?’

‘放,我当然可以放过你,’

‘如果你能惑得住守珠罗汉的心。’

‘呵呵…哈哈哈…’

突然我就醒了,在这样一种快乐的笑声里,却发现自己正蹲在卫生间的一角,靠近镜子的那个地方,一个人在浴缸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缓过神迟疑着站起身。正打算推门出去,还没转身,却突地被闪进眼里的镜子给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因为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站着。可还有一个我,蹲着,就在我刚醒那会儿蹲的地方,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蹲着。

似乎在看着脚下某个地方,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立场和角度看着我自己的样子,在同一张镜子前,像看着某个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这个人的脸色很难看,白里发青,隐隐透着层死一样的灰。

这个人的目光很呆滞,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白痴。

然后我看到了素和甄。

他在镜中静静立在那个‘我’的身后,嘴角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透过‘我’苍白得透明的身体悠悠然望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我忍着巨大的慌乱问他。

他淡淡一笑:“我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狐狸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很多了么。”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思忖片刻,我不由眉头一皱:“素和?你就是他故事里那个做瓷器的素和么??”

话刚问出口,便见他身影一闪,随即不见了踪影。

正以为他和上次一样消失了,但很快我感觉到自己身后有道微微呼吸的声音。

立刻回过头,就见素和甄同镜子里时一样,静静站在我的身后,悠悠然看着我仓皇失措的脸。

“但他漏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对我和对你来说都至关重要,事到如今,他却依旧不愿坦率告诉你。”

“是什么东西…”

“我无法亲口告诉你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亲口告诉我?”

“因为我出卖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亲眼看见,然后亲口回答自己。”

“什么意思…”

第二次将这四个字说出口,他身影一闪到了我面前。

我本能地想避开,但是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将我给抓住了。

那双来自镜子中的‘我’的手,牢牢将我禁锢在原地,迫使我一动不动望着面前这神色逐渐变得冰冷又哀伤的男人。

“什么意思。”而他将这四个字慢慢重复了一遍,然后头一低,将他那双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朝着我的嘴上重重压了下来。

第384章 青花瓷上 十三

一阵恶寒过后,我发觉自己又醒了。

这一回是真正彻底的清醒,因为我能感觉到地板上的冷气贴着脚心朝上钻的速度,还有风从窗外卷进来的热度。

原来我不是在卫生间里。

却也并不是在自己房间里。

而是在阁楼上。

这间自从铘离去后就整日空落落无人居住的阁楼,此时门开着,窗也开着,一波波寒风卷着雨水从窗外飘入,打得我半身湿透,而我竟毫无知觉。

直到数秒钟过去,这才一阵恶寒,随即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急忙站起身想奔下楼去把身上这潮湿冰冷的衣服换下了,但刚跑到门口,忽然眼角瞥见了样东西,让我情不自禁站定脚步,睁大了眼扭头朝它仔细看去。

我看见了什么…

竟是那只青花瓷瓶。

那只分明在几小时前就被狐狸一巴掌给拍碎了的青花瓷瓶,这会儿却完整无缺地站在阁楼靠近我左手方向的地方,安安静静如一个人影般伫立在那里。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会复原了?

那狐狸呢?

几小时前我亲眼看着他将装着瓷瓶碎片的包裹带出门去,为什么瓶子完整无缺地回来了,他却没有。

想到这里时,突然我看见那只瓷瓶背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个女人的身影,最初模糊得像道雾气,但不出片刻就清晰起来,清晰得几乎能让我辨认出她衣服上起伏的纹理。

那是个穿着同瓶身上的仕女一样的古代长裙,身影清晰但面目模糊的女人。

她飘飘然无声无息立在那里,两手抱着瓶口,无声无息地看着我。

我本能地想立刻远离她和那只瓶子。

但刚要朝门外跑,却发现自己一边跑一边竟然在倒退。

简直就像是在做噩梦时才可能发生的事,但真真实实地在我身上发生了,而我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摆脱这种状况。

随后突然身子一震,就好像有人突然在我背上用力抓了一把,我一下子腾空而起,飞也似的朝着身后那只瓷瓶上撞了过去!

就在这时我听见楼下喀拉声轻响,是开锁的声音。

狐狸回来了!

“狐狸!”立即拼足了力气,我在撞到那只瓷瓶前对着房门大叫了一声。

楼下开门声蓦地停止了。

随即嘭的声巨响,门被狐狸一脚踹开,他朝着楼上疾跑了过来。

已是极快的速度。

却终究是追不上我同瓷瓶碰撞的瞬间。

那一瞬我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骨骼都被撞裂了。

喀拉拉一阵响,完全分不出到底是瓷瓶碎裂的声音,还是我骨骼被撞碎的声响。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狐狸苍白的脸在阁楼门前出现,他伸出手试图抓住我,但我奋力也朝他伸出手的时候却只看到我的手在一阵颤抖后化成了一团黑雾。

我的手发生了什么??

试图弄明白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脑后径直刺入,贯穿了我的颅骨,然后撕断了我的意识。

所幸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是短暂的。

伴随着一股骤然而至的剧痛,我大约有两三秒的时间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无法思考。

然后突然我感觉到自己身体撞到了一片硬物。

那东西承接了我,并且撞碎了我脑后那样刺穿了我思维的东西。

所以一下子我又恢复了思考,并恢复了知觉。

所以几乎是立时就坐了起来,手再次朝前伸,我试图在一切还未晚之前将狐狸的手抓住,即便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随后我感到自己真的抓到了一只手。

温暖有力的手。

它被我抓到的时候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将我手掌捏了捏,似乎是暗示要我不要再继续这样仓皇失措,紧张到几乎将他的手捏碎。

于是我慢慢冷静了下来,同时慢慢减轻了手里的力度。

此时视线依旧是模糊的,但我依稀感到自己看到了一些光,也看到了一道似乎是人影的东西。

狐狸…

我想开口叫他,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无比痛苦地挤压着自己的嗓子时,我猛地听见身边有个女性尖尖的嗓子凑在我耳边大哭了一声:“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醒醒啊!!”

边哭她边用力摇撼着我的身体。

这让我的头立刻剧痛无比。

我想提醒她这一点,并且给我立刻住手。

但当又一股剧痛迫使我不得不紧闭上眼之后,再睁开,我被眼前所见给吓得一下子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我看到自己坐在一片荒草萋萋的旷野里。

大白天,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我天旋地转,我不得不用力眯了眯眼。半晌后,再睁开,看到离我几米外躺着匹口吐白沫的马,而离我不到半臂远的距离,一个打扮得像个古代丫鬟的小姑娘瞪着双哭得肿胀不堪的眼睛看着我,绝望得像是恨不得要一头撞死在我面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隐隐感到自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在一切被证实之前,却叫我怎么敢相信。

这种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又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身体被一片油然而起一股寒意包围前,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里握着的那只手是谁的?

沿着手臂朝上看去,我感到自己好像被原子弹炸了一下后又被人从弹坑里迅速救了上来。

因为那只手是狐狸的。

虽然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有点怪,那种一眼望去让我难以名状的古怪。

但那张脸就算是我被石头砸上十来次,总也不至于会认错的。

他正是狐狸。

狐狸!

于是立即叫了他一声,一边指了指自己后脑勺,想让他看看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扎了我。

但叫完我一下子愣了。

因为我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根本不是‘狐狸’,而是‘呜吚’。

回过神再想重新叫一遍,却发现无论我怎么用力,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很完整地发出‘狐狸’这两个字的音。一开口,就好像舌头和喉咙都麻痹了似的,我僵着身体直愣愣看着面前这两个分别以截然不同的神情朝我望来的人,真如当头一盆冰水,冰冷刺骨地朝着我身上猛泼了一把。

天…

如果不是在做梦的话,难道刚才跟那瓷瓶的猛一下撞击,不但把我给撞得跌进了时空错乱,而且还把我撞成哑巴了…

然而这却还不是最糟的。

最最糟糕的是,虽然近在咫尺,虽然狐狸那只手被我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却活脱脱像在看着个陌生人。

从第一次遇到他时起至今,我几时见过他用这么陌生而客套的目光看着我?

狐狸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他为什么会不认识我?!!

(上卷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卷觉着可以叫做小白勇闯大明朝。

当小白和狐狸遭遇了同载静与朱珠在法国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局面,他俩会怎样应对?

对烧瓷技术完全一无所知的小白,将怎样取代北燕玄千金的身份,在制瓷世家混吃混喝,直到被绑上嫁去素和家的花轿?

离家出走的铘还会再回到小白身边么?

第十七卷 青花瓷下卷

第385章 青花瓷下 一

清早第一缕阳光像团精灵似的穿过木格子窗,无声无息投射进屋里时,我刚从又一次混乱又沉重的昏睡里醒转过来。

脑子里乱哄哄的,又疼又涨,以至觉得那些活泼的光线就像一把把凌厉的刀子,无声无息割在我脸上身上,令我痛不欲生。

我想一把掀开身上那条沉重的被子,对着阳光里那些静静飞舞的微尘大吼一声,问问它们何以能如此安静且快乐。但喉咙肿得厉害,像被一只手刚刚用力掐过,让我挣扎半天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遂只能继续安静躺着,直到眼睛彻底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再次睁开眼。

屋里陌生如故的环境令我重重叹了口气。

这是典型的富裕又古老的一个房间。

雕花实木大床,雕花实木衣橱,雕花实木桌椅,雕花实木的屏风和窗框…

每一件都是红木的,陈年老红木,就像姥姥留下来的当年她为数不多的嫁妆,它们像玉石一样光洁细腻,又像石头一样冰冷且敦实。记得小时候,姥姥每天都要用蜡对那些家具擦了又擦,并絮絮叨叨以一种说故事般的细致,对我一一细数它们的价值。但现如今,这些昂贵的家具就像博物馆的展览品一样,铺张且招摇地陈列在我周围,每天醒来头一眼就能瞧见,每天醒来头一次深呼吸,就能闻到空气里它们所散发出的芳香。

这一切让我每一天都会充满希望地产生出一种做梦一样不真实的感觉。

天知道,我有多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亦或者是我被撞击后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但从第四天开始,我不再对这念头抱有任何幻想。

因为我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是在做梦。

我是真的穿越了时空,穿越到了一个所有人都还穿着累赘繁琐的衣服、出门坐轿骑马、良家妇女不可轻易抛头露面的那个年代,就像所有那些荒诞不经的幻想小说和电影所描述的一样。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突然间遭遇到这么可怕的事?

那天被他们抬进这个房间后,我躺在这张漂亮又冰冷的大床上,临睡前用我所剩无几的意识仔细想了想,发觉这问题起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性,应该是同我撞到了那只青花瓷瓶有关。

但为什么当时我的身体会自动飞起并往那只青花瓷瓶上撞?

这问题我并没费多大精力去琢磨,因为几乎可以断定,它百分之九十及以上的可能性,必然是跟那个突然出现在我家,名字叫做素和甄的男人有关。

我相信素和甄必然具备着跟狐狸不相上下的本事,所以才会令狐狸言行中对他总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顾忌和尊重。

甚至可能比狐狸更强一些,因为我清楚记得,他第一次来到我店里的那天,曾试图用一样能让狐狸对抗刹的东西,去跟狐狸交换某样他所希望得到的东西。

因此,我想他必然是有着种可以让人穿越时空的能力的。

不,应该说,是类似的能力。

为什么要说是类似?

因为跟狐狸待久了,便越来越发觉,如果世上真有什么时空穿梭之术,那么很多事情都将会藉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对狐狸来说,用这样的方法回去寻找当年没死以前的梵天珠,去扭转他犯下的过错,去改变他俩的命运,岂不是比一世又一世地等待和寻找她的转世,要远远方便和直接得多?

聪明强大又执着如狐狸,怎可能会轻易放过这种捷径,转而选择更为漫长而艰难的道路。

即便他自身不具备这种能力,我知道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拥有,所以,既然他从未这么去做,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所谓穿越时空,它是根本不存在的,纯粹只是我们意淫出来的美好梦想。

可是既然这样,我又怎么会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地方呢?

归根到底,那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看似穿越时空的行为,并非是真正让我穿过了时空,掉到了过去的某段真实历史之中。其实这个时空,应该只是一个被素和甄制造出来的,某种类似‘结界’一样的东西而已。

他通过那只被狐狸弄碎后带出门去处理掉,却又自动回到我家里的瓷瓶,把我弄进了这个‘结界’。

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思前想后,我琢磨,应该是因了他曾说起的那番话的缘故。

素和甄在我的‘梦中之梦’里出现时,曾对我说起过,狐狸所讲述的那段关于他和他制瓷生涯的故事,里面被狐狸刻意隐瞒了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无论对我还是对素和甄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他当时看起来非常愤怒。

但当我问他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时,他却说,‘他无法告诉我’。

什么叫‘无法告诉我’?

当时没能听懂,但现在,我则或多或少已有些明白,并由此可以断定,这必然就是素和甄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的最大目的。因为一陷入这地方的当天、当时、当刻,我就深切体会到了,那种掌握真相却没有任何办法可将真相告知与人的感觉,它究竟是一种怎样可怕到极致的感觉。

就好比你身处在希望和绝望两者的并存之间,明明只需一伸手就能将希望揽进怀里,却因始终无法将那只手伸出,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绝望把希望迅速侵吞…

当我那次照着镜子,并对着镜子里那个人试图念出狐狸的名字时,那瞬间充斥着我整个儿身体的颤栗感,就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虽然遭遇了穿越时空这么可怕的事,但能在这陌生时代或者空间里遇到狐狸,原本对我来说是多么巨大的一种安慰和希望。

可是这个地方的狐狸却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那么为什么狐狸竟会不知道我是谁?

呵…

说起来,那是因为在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这也就是为什么,被卷到这鬼地方已经第四天,我仍没有勇气朝镜子里的我再看上第二眼,因为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稀薄的长发被小心绾成一层又一层的髻,用以掩盖随时可见的头皮;面色苍白,下巴尖瘦,配着细弯眉毛细长的眼,细细的鼻梁细薄的唇,看上去只要随随便便被什么东西轻碰一下,就能随随便便地飞了出去。

纸片似的一个人,形容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因此,此人全身上下唯一跟我有着共同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同为女人,以及同等的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