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瞥见一只小动物眨巴着黄澄澄的眼远远朝我张望。

是那只被驱逐出去的野狐狸。

终究是舍不得自己的安乐窝,所以尽管害怕,仍是去而复返,远远在那片灌木丛里可怜巴巴朝洞口张望。

见到我时本转身向走,但见我一脸无害朝它招招手,它居然有灵性般慢慢朝我踱了过来。

相隔一段比较安全的距离,它再次停下,顶着头顶雨丝警惕地朝洞里张望。

及至感觉狐狸并没有理会它的意思,这才放大了胆子走到我身旁,在一处淋不到雨的地方蹲坐下来,用尾巴将自己裹作一团。

这副落拓又维持着野兽尊严的样子,不知怎得让我想起当年狐狸饿晕在我店里时的情形。一时心软,我伸手朝它脑袋上抚了抚。

不料它反嘴一口径直往我手上咬来。

野兽的本能。

我吃了一惊。以为自己手要不保,不过所幸它只是用尖牙警告地将我手咬住,并没继续加重力道。我便没有露出受惊的样子,也不挣扎,任由它这么静静咬了半天,随后它舌头往我手背上轻轻一舔,便松开了嘴。

之后一人一狐,就像对老朋友似的,彼此沉默安静地在雨声里坐着。

那样不知坐了多久,忽然野狐一跳而起,再次一溜烟地往树林里窜去。

真是无比短暂的友谊啊…

我正叹息着想要将它留住,一道身影却取代那野狐轻轻坐到我边上。

“书看完了么先生?”问完,见狐狸面无表情,我知道他仍是没从《万彩集》里找出些什么。

狐狸点了点头。

似乎不想说什么,我只能抬头看天,没话找话:“雨快停了。”

“跟我说说你来的那个地方吧。”

“…什么?”我一愣。

“你被用了禁言之术,但关于你的东西,总该有可说与不可说。”

虽不知他怎会突然想到提及这个,但想了想,我仍很快答道:“我来的地方,那儿没有宣德皇帝。”

他笑:“另一个国家么?”

“不。对于我来说,他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来自未来。”

“是的。”

“你怎么会遇到他的。”

“谁?”

“你的那位心上人。”

“事实上,是老天爷把他丢到了我的面前。”

“有意思。他对你好么。”

“很好。”

“倒也是。一个把自己的女人养成了本事与性子成反比的男人。”

听他这样形容那个未来的自己,令我忍俊不禁,几乎因此忘了他先前对我的反复无常。

“他是个怎样的人。”随后他又问。

“一个和你很相似的人。”

他挑眉:“怎样相似?”

“一样强大,一样神出鬼没,一样让人捉摸不定,一样…”

后面还想再描述些什么,但见他目光游移,我就没继续往下说。

“如果他找到了你,你会跟他一起离开么。”他又问。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也是。”

简单说完这两字,狐狸似乎不再有继续与我交谈的兴致,因他目光放远,兀自静望着远处那些在山风里摇曳的杉树,似在专注想着些什么。

于是我跟着一同静默下来。

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风雨声的交缠,有一搭没一搭感受着他长长发丝被风吹拂在我手背上的柔软。直至雨再度收小,我抬头看了眼云层渐淡的天,深吸一口气再度没话找话:“雨要停了。”

“是的,雨终究要停。”

“先生打算要走了么?”

“倒还不急。”

“那再休息会儿。”边说,我边下意识看向他身上的伤。

但脸刚朝他方向转去,冷不防见他身子往我这边微微一倾,几乎令我撞到他胸膛。

就在我急忙后退时,听见他低头在我脸侧轻轻叹了口气:“你躲什么,怕我跟那只狐狸一样会咬你么。”

话音温润,和煦如一道春风。

然而真奇怪,听完的一瞬间,原本已几乎被我淡忘的那道委屈,突然间又从我心底狠狠喷涌了出来。

所以我迅速抬头,朝他淡淡一笑:“先生不会咬人,但先生能让人生不如死。”

“你记性倒好。”

“有人对我说过,但凡那些让你感到可怕的东西,总得设法记牢,免得以后吃了教训。”

“谁说的?”

问完,见我久久不语,他笑笑:“你那位心上人。”

“是的。”

“他若知晓方才我对你所做一切,会怎样。”

“让你生不如死。”

他莞尔:“那不如让他更气恼一些可好?”

话音刚落,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手指已探着我脸侧轻轻滑过,将我鬓边碎发仔细掠至我耳后。

突然而来的悉心举动,伴着他指尖软暖的温度,来得猝不及防。

心底那道委屈就此崩裂开来。我肩膀发抖,险些抑制不住自己想就此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但挣扎半晌,我仍是笑着咬咬牙,逼迫自己慢慢往后退了退:“先生又在戏弄人了。”

“这很有趣,不是么。”

“可我不喜欢。”

“是谁刚才说的,往后路还长,处处需要仰仗我多多照应。”

“这并不代表我会喜欢先生觉得有趣的那些东西。”

“呵,本事没有,脾气真倔。”

“先生不用反复提醒我自己的无能。”

“别说话。”

“…什么?”

“我让你不要说话,以免我对你做出些更有趣的事情。”

说着这句话时,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和迷人得令我口干舌燥。

于是只能把牙齿咬得更紧,我如他所愿,即便被他距离的接近逐渐逼到岩洞边缘,仍没再继续发出一丁点声音。

但他最终自己却越了界。

在我被逼得不得不再次往后靠去时,他身子再度一倾,牢牢贴着我身体,将我按压在身后的岩壁上。

我无法挣扎,也根本不想挣扎,唯一的理智只剩下无比难受地问了他一句:“先生忘了刚才对你那位心上人的惦念了么…”

“我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他答,然后头一低,仿佛发了疯般用力吻住了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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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青花瓷下 四十五

四十五.

说不清最后为什么没有推开他。

明明被他吻住的一刹那, 我是充满着怨怒的, 因为着实已看不懂这只狐狸。

忽而为了我对他心上人的胡言乱语,于是冷冷一句会让我死无葬生之地;忽而却仅凭一时乐趣,于是灼热无比地对我做出这番轻易背叛他心上人的行径。所以, 他到底是真的爱着梵天珠,还是仅仅只有着动物欲望的本能。甚至世世的纠缠,也不过只是动物追逐猎物的本性。

所以当时明明应该将他推开的。

想到发疯便去亲吻另一个女人, 所以即便修炼成妖, 终也敌不过禽兽的本能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做。我想,那一定是他怀里的温度太暖, 暖得足以令我这个在异世界里极度无助彷徨的人,顷刻间理智尽失。

而由此得来的代价, 则是无尽的沉沦。

谁能逃离狐狸的诱惑,以及由此引来的欲望。

一步之后,便是步步沦陷。

在被他吻到近乎窒息的时候,他单手为枕, 一转身将我压迫到松软的地面上。

本就简单披着的衣服, 轻轻一扯便落, 没来得及用手遮挡, 他身体紧致起伏的线条已天衣无缝般贴合到了我身上。

坚硬灼热,烫得我几欲闷哼出声,只能听凭他持续不断将唇碾压住我的嘴,以此勉强维持着这天地间令人胆颤的寂静。

意乱情迷,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或者根本就不愿在这会儿去记起。

直到身旁火焰噼啪一声剥啄, 我睁眼看到近在咫尺那双绿眸,身体忽地冷却下来。

心里有复杂事,眼神才会有复杂难辨的痕迹。

虽只是短短一瞬,我已察觉他并未受□□所控。

既如此,通体的灼热又是从何而来。我一动不动躺在他身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在他再次欺压过来的体温中缓缓吸了口气。

他于是将脸停顿在方寸之间。

迫近的目光让我分不清他究竟在看着我的嘴唇,还是我小心回避的眼神。“你在想什么?”然后他问,一边将手指慢慢上移,在我逐渐紧绷起来的背脊上,做着缓缓的试探。

“我在想,我既不是如意,也不是先生的那位心上人,所以先生这会儿看着我的时候,是究竟在把我当成谁。”

话刚说完,他手指松开,仿佛一道冷风淡淡从我背后抽离。

我原是该松一口气,但心底里却只有沉沉一声叹息。

“我究竟在把你当成谁。”随后听见他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身子仍覆盖在我上方,所以他目光依旧在那个我无法看清的距离。我便只能含糊应了声,想伸手将他从我身上推开,但他先一步用他没了温度的手指将我手背压紧。

“为什么在意这个问题。”然后他问我。

“我不该在意么?那么你与我眼下算是在做什么?”

他看了我片刻,终于支起身子离开了我的身体。

空气迅速的侵入让我身上一凉,遂想翻身起来时,狐狸把自己衣服再次扔到了我身上。

但裹着衣服却仍是冷。

明明是初秋的风,不知为什么过早的寒意森森。

可能是他刚才覆盖在我身上的温度太暖,亦可能坐远之后,他那离开了火光的色泽于是显得格外清冷起来的眼神。

我不得不再将衣裳裹了裹紧,再将手往火旁伸去时,忽听见他突兀开口道:

“十六年前,我为保一己私欲而背叛了她。”

仿佛没有察觉由此令我肩膀蓦地一阵冷颤,他目光兀自望着我身旁那团火焰,随着它变换不定的光线忽明忽暗。

“那她怎样了。”火焰的温度从手指传递过来,令我得以在开口前平息了身上的颤抖。

“我将一切从她身旁抽离。而她为我丢失了一切,并陷于绝境。”

“什么样的绝境。”

“死地。”

“先生那会儿是看着她受死的么。”

“没错。”简单两个字出口,他终于察觉我直视在他脸上的眼神。

所以他朝我笑笑,同样直视着我,不知是想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慢慢说了句:“那时我原本可以救她,然而…”

“然而什么?”见他话音戛然而止,我下意识追问。

“然而我一直在等。”

“等什么。”

“等她开口求我。”

“她最终开口了么?”

“没有。她宁可独自赴死,也不愿意开口向我求助。”

“所以她最后死了。”

“是的。”

“所以先生之后这些年来对她的寻找,便是为了弥补心中这一份缺憾么。”

“不是。我只是想问她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若有可能,她可愿意再赐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选择什么?”

他双眼一动不动注视着我,目光灼灼:“梵天珠或者宝珠,我究竟舍谁取谁。”

这句话让我一阵气血翻涌,几乎有些坐不太稳身子。

梵天珠或者宝珠,他究竟会舍谁取谁。

这个问题不正是我在我的那个世界,无数次想问起狐狸的么?

所以按捺着心里无法名状的难受,我在他目光里艰涩地维持着平静,回望向他:“先生为什么忽然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一直想问你,若换做你是她,你是否会愿意再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但我不是她,先生。”我苦笑。

“叫我一声阿落可好?”话锋忽地一转,不期然他身子再次靠前,朝我欺近了过来。

而我挣扎在他刚才那声问话里,仍还没有自拔。

因此当他微热的温度已近在咫尺时,我仍没觉察出来,只下意识盯着他那双暗绿色眸子看了半晌,讷讷句了句:“叫不出来,先生,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话音未落,消失在他一低头封在我嘴上的那张口中。

由此我更感到难受起来。

难受自己仍还能没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中抽离。

难受这个近在咫尺的他,完全模糊了我和他之间几百年时光的距离。

难受自己如今更清楚明了了狐狸对梵天珠的情感,于是那个几百年后的他与我这个宝珠之间的感情,分外让自己感到迷茫起来。

尽管如此,我仍不能抗拒他的吻,甚至在他嘴唇朝我压来的一瞬,仰头朝他迎了过去。

所谓沉沦,便是明明知道不妥,乃至危险,却仍不自觉地跟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想到这里时,仿佛老天爷也有些看不过去,朗朗晴空突然闪过一道电光。

我一惊。

狐狸则一把按住我惊跳而起的身体,随后用力将我揽入他怀里。

与此同时,洞外雷声大作。

一道接着一道,错觉随时会有巨大的电光就此劈打进来。

空气中由此充斥着股浓浓的硫磺味,隐约伴着一阵阵比雷声沉闷的野兽的咆哮,由远至近,由近又远。

终于那雷电声也渐渐远去。

天空则依旧是晴朗的。

晴天打雷,那到底算是什么雷?

我想问狐狸,但见他沉吟不语,话到嘴边只能咽了下去。

便继续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握紧了他之前为安抚我而伸来的手,随后听见他似有若无般轻轻问了我一句:“你信我么?”

“信你什么?”

他没回答。

于是我轻轻反问:“你做了什么能令我觉得可信。”

他笑笑:“说得也是。”

“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

“没什么。”手指轻轻一动,他松开了我的手,随即却又以更大的力度将手指重新插入我指缝间,将我掌心牢牢握了握紧:“没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么。”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出其不意突然问他。

他手指微微一僵,遂又轻轻一笑:“你是谁,我怎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