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第二十八章

陆应钦看着程端五逐渐冷下去的表情,胸口一阵窒闷。

她略显绝望的话从他听来是那样刺耳。他听过程端五各式各样的语气,却偏偏没有这样凄凉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沧桑又老成,仿佛从心底开始腐败了一般。陆应钦觉得心口被蛰了一下。

他眸子渐渐暗下去,其实他并不想对程端五发脾气,事实上他不过是因为她们母子两出去太久不放心才来寻。不想正巧碰上那一幕。

他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观察着程端五,即便听见别人刺耳的议论,她的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仿佛习惯了一般。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上去问问她:这几年,你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到底是怎样的生活才能让程端五脱胎换骨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他紧握着拳头,还不等他冲上去,孩子已经从厕所出来,走到程端五身边了她都没有发现,那孩子也和她一样,在面对别人议论的时候平静的过头。

他有些生气,但他不是气程端五不懂反抗,他生气的是,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在生气

看着程端五那样疲惫又执拗的眼神,陆应钦竟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心疼。因为这骤起的情绪,陆应钦有些乱了阵脚,他沉默的望着程端五,半晌都没有说话。

程端五说出了心底深埋已久的话,觉得顿时从回忆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她深深呼吸,随即深深凝望了陆应钦一眼。陆应钦的眼神有些复杂,一双本就深邃的眼睛更显深沉。两人沉默的对视,最后同时撇开视线。

程端五蹲下身,为冬天整理了下衣裤。她的视线始终在冬天身上,话却是对陆应钦说的,语调平缓:“像我这样的人,没有能力阻止别人议论他,所以他必须学会比别的孩子坚强。”

那天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程端五在口舌上占了上风,陆应钦一句都没有反驳她,他沉默的听她说完,最后沉默的带他们走。

回到包厢,和老师的饭局继续。

大约一小时饭局才结束,陆应钦的司机送冬天的老师回家,而陆应钦则和程端五母子等另一辆车来接。

孩子不知是不是受两个大人的影响,也显得格外沉默,一直默默的牵着程端五的手,耷拉着脑袋,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一双眼睛像豆子一样,看谁都怯生生的。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巧合,冥冥之中仿佛真的有命运操控着一切。程端五牵着孩子出神的望着外面,不想身后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却足够程端五听的清楚真切,正是在厕所遇到的人。

“陆总。”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程端五下意识的回头。一行四人渐渐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两男两女,看来是过来小聚的。

那两个男人见了陆应钦态度都很尊重,一直略带谄媚的和陆应钦寒暄,陆应钦则非常意兴阑珊,和他们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不仅是程端五,连冬天也认出了那两个女人的声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两个人,牵着程端五的小手也在不自觉的用力。

陆应钦不知是不是说的有些不耐,眉头轻蹙起来,他表情的轻微改变让那四个人都开始有点不安。其中一个男人立刻聪明的转了话题,惊讶的盯着冬天说:“陆总的儿子长得真可爱!”说着,像模像样的和孩子打招呼:“嗨。”说完,又礼貌的转头和程端五微微颔首。

程端五的表情有些僵,勉强的点了个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应钦也不知是突然哪根筋错乱,一伸手把程端五拉到身边,程端五毫无防备,手上一松,被他的力道带进了他的怀抱。他有力的臂膀自然的拥在程端五纤细的腰身上,仿佛昭示所有权一般的介绍:“这是程端五,我儿子的妈妈。”

那四个人都有些傻眼。诚然,陆应钦有未婚妻一事几乎人尽皆知,可陆应钦这一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几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而陆应钦却毫不在意,他轻轻一笑,桀骜的扬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对面的两个女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两个男人身上。他揶揄的讽刺: “以后找女人,眼光准一点,不要什么破鞋都捡到身边。”随即嗤鼻一笑,脸色瞬间冷却,颇有些骇人的说:“我陆应钦的家事还是少议论的好,惹恼了我,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他的语调并不算高,却偏偏有些不怒自威的调调,愣是吓得那两个女人脸色惨白。

陆应钦没有再理会那几个人,弯腰拍了拍冬天的小脑袋瓜,并不算温柔的说了一句:“臭小子,回家。”

程端五下意识的抬头,接他们的车已经来了。她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还不待她做出反应,陆应钦已经搂着她的腰离开,她几乎是无意识的跟着他走,一直到回去,她都有些木然,甚至,都忘了反抗

晚上吃饭,一切都还是如同平时的样子,程端五坐在冬天旁边,对面是陆应钦。程端五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白天陆应钦的反应程端五已经不想去细致的解读。她自然是忘不了陆应钦带给她的那些折磨和生不如死的生活。

陆应钦回来以后都没有刻意去找程端五说话。他自己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做那些举动,说那些话。

他沉默的吃着饭,味同嚼蜡。对面的程端吃的很慢,她一直垂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一绺发丝滑落,正好掩住了她明亮澄澈的眼睛,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的脸有一半都隐在阴影里,秀挺的鼻子像一道分界线一般,她脸颊的轮廓圆润了一些,可是她散发出来的气息淡漠依旧。

冬天吃了一半就放了碗筷,见他没吃完,程端五严厉的教训了他几句,最后还是让他去看电视了。她把他的碗拿起来,默默的把剩下的饭都拨到自己碗里。

看着她把那些带着菜汤的米饭吃下去,陆应钦心里突然百感交集。

他过去认识的程端五千金大小姐做派,吃饭的时候要好几个碗,她不喜欢菜汤菜油落在米饭上,饭和菜一定要分开来,她只喜欢吃干净的白饭。

她的一些乖张的习惯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的。他曾经以为这样的女人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可是不想,七年过后,她完完全全变了另一个人。

陆应钦握着筷子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都开始发白他仍旧浑然不觉。突然间他想对程端五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憋了良久,久到程端五把米饭都吃完了,眼看着她就要上楼,他才突然开口喊住她:“程端五。”

程端五轻轻抬起了头,眼中略有些疑惑。

陆应钦一时词穷,怔了两秒,他才憋出一句:“那臭小子,明天我让关义去办手续,弄到附近上学。”

程端五的目光没有变,还是颇显疏离的样子,对此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轻轻点点头:“知道了。”

陆应钦有些诧异:“你不高兴么?”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点都没觉得开心?”

“为什么要?”程端五表情淡淡的,她波澜不兴的样子让陆应钦的面色渐渐阴沉。

陆应钦愠怒:“程端五,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么?”他猛的把筷子摔到桌上,银质的筷子摔在红木的长桌上,发出一声钝重的撞击声。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一时之间硝烟又在两人之间暗暗弥漫。

陆应钦英挺的剑眉紧皱,表情紧绷的瞪着程端五,厉声质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说你没有能力让别人不议论你们,好,可以,这个能力你没有,我有!你说舍不得孩子一个人在外,好,可以,我给你弄到身边!你还要怎么样?你他妈还要用这副臭脸对我多久?!”

程端五还是站在原处没有动,她微微抬起头一脸漠然的看着陆应钦,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平静,理直气壮的说:“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做。”

程端五话音未落,陆应钦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他对她的耐心实在有些不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烦躁。在他这样明显的讨好她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他竟然这样失控的勃然动怒。他又恢复往日的凶狠,瞪着程端五,手指堪堪指着她的鼻尖:“少给我不识好歹!我最讨厌女人蹬鼻子上脸!”

陆应钦很生气,可他却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他究竟是在气自己突然脑子抽筋对程端五好,还是气程端五不识好歹不懂顺藤摸瓜的臣服于他?

他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这两个结果,明显都不是他的初衷。

他把她禁锢在身边,不是只是单纯的想要羞辱她么?

他是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我告诉你程端五!你他妈是我花钱买的!你再对我这种态度试试!”

程端五无心恋战,她目光还是冷冷的,看了陆应钦一眼,随即低眉顺眼的对他一鞠躬:“那陆先生您慢用,我先上去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陆应钦气得倏地站了起来。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注意着她表情的每一分变化,可惜,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从头到尾都只有——冷漠。

这个女人,是真的对他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了。不似过去,因为他太过冷漠,所以他偶然的一丁点小恩小惠都会让她记忆良久。此时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神,他只觉得胸口一阵窒闷的暗涌袭来。

“程端五,你给我记住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再惹我,我就让你一无所有!”

程端五对于陆应钦五花八门的警告已经听得麻木了,她无奈的一笑,回问:“陆应钦,这些东西我到底在不在乎,你心里最清楚。既然这么讨厌我,何不放了我?”

陆应钦本能的嗤她:“我凭什么?”

“是,”程端五点头:“你凭什么?”她轻轻一笑,娓娓说道:“我无法限制你的决定,所以你也不能限制我,你做的事,我要怎么看待,那是我的事,要用什么态度对你,那也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利干涉。”她说的平静而豁然。陆应钦几乎无法相信这些忤逆的话都是从程端五的口里说出来的。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哑声说道:“程端五,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的心呢?告诉我,你的心呢?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程端五蓦然抬头,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应钦,那一刻仿佛穿越了一切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空白,程端五咬了咬唇,问道:

“那你呢?陆应钦,你到底有没有心呢?”

第二十九章

“那你呢?陆应钦,你到底有没有心呢?”程端五的眼神充满了迷乱,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如果你有一丁点心,又怎么能这样对我?将我的心意踩在脚下,因为我牵连我身边我所有的人,我错再大,我爸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把他的基业都改姓?还有俞东,他是你的兄弟啊!”

“陆应钦,你说,你有心么?哪怕是一丁点?”

程端五知道自己不该问这样充分暴露着她软弱的问题,但是有那么一刻,仿佛十七岁的程端五复活了,疯魔的控制着她的意志,让她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心中潜藏已久的问题。

陆应钦有心吗?

她用了很多很多年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冥思而不得,最后她在苦难和血汗中领悟,陆应钦是有心的,只是不在她身上。她知道答案是这样啊?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口听他说一遍,非要心死成灰才罢休?

她疲惫,渐渐转开了视线,微微垂头看着斜四十五度桌上的那瓶娇艳馥郁的白玫瑰,唇际不禁有苦涩的笑意泛上。

答案如此昭然若揭,她对他所有的执着都是个错误,可她偏偏还要犯/贱,反反复复验算这个错误答案。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死脑筋的人么?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扯着嘴角微笑,不等陆应钦回答她,就自顾自的说:“是我失控了,陆先生花了钱,我不该提供这样的服务。”自嘲的话她已经说得麻木,殊不知她在自伤的同时也伤到了陆应钦,“很抱歉陆先生,今天心情实在是调整不过来,如果可以,今天请容我请个假。”

说完,她礼节周全的颔首。转身想要上楼。此刻,陆应钦存在着的空间都会让她觉得快要窒息。她无心恋战,只想逃。

就在她要与陆应钦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陆应钦准确的抓住了她细瘦的手臂,温柔的肌肤透着莹白的光,入手处一片滑腻。

陆应钦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端五,她微微垂头的侧影看上去沉静而忧伤,头顶奢华的水晶吊灯剔透的光线勾勒得她耳廓到下颚的弧度细腻而柔和,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透着潋滟水光的眼眸。她总是一副受了委屈却又强撑的倔强样子。她不懂反抗,却也从来不会屈服。陆应钦一直觉得这样的女人是一种矛盾又神奇的存在。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程天达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曾经在一次很平常的家宴上与他对酌。那时候大家都喝得酣畅,只有要做司机的他没有沾酒,半醉的程天达半认真半玩笑的对他说:“应钦,我这把年纪也没什么求的,只希望子女平安。端五那娇气丫头我不指望你能多喜欢她,只希望你能用心的去了解她,也给她一次机会。”

那时候陆应钦听不下任何人的劝诫,他一心厌透了程端五,有关她的一切他都自动自发的讨厌,像是一种恶性循环。她的痴心在他看来全是霸道乖戾的占有欲,他讨厌会给他这样感觉的女孩。

可是多年以后的今天呢?

他突然开始怀念从前愚笨又痴心的程端五了。他在这个社会摸爬滚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退无可退,而他身边,已经再也找不出对他感情那样纯粹的人了。

“程端五。”他叫她,她却仿佛没听见。只是用力在挣脱他的钳制。

“放开。”程端五的力气自然是敌不过陆应钦。

陆应钦觉得几乎要控制他心智的无名火又涌了起来,他平日所有的冷静都在那一刻消失不见。

“程端五,”他屏住了呼吸,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和她提起这段过去,可他竟然还是脱口而出:“你恨我?你恨我拿了你程家的一切?恨我牵连你身边的人?”他眼瞳黑沉锐利,表情严峻:“程端五,我告诉你,没有我你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程天达这么谨慎的人为什么会中了警察的埋伏?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

陆应钦冷冷一笑,眉头紧皱:“程天达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相信你们程家那帮亲戚,表面阿谀奉承假装出生入死,私底下呢?都巴不得程天达快点死!程天达竟然还傻乎乎的把你们兄妹俩的后路交给那样的人。程端五,你不知道吧!程天达死的第二天,帮会里已经乱了套了,你们家那几个出卖了程天达,野心勃勃的叔叔伯伯,起了内讧,才会让我有机会。”

“如果不是我,你和你哥,怕是早就死绝了!”

陆应钦对程天达的敬重一直都没有改变,程天达去世以后他替他报了大仇,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被他秘密处理,他自认理直气壮。过去程天达总是教他要“狠”,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获得一切。可惜程天达自己却是个有太多血性的人。他的失败给了陆应钦很大的教训,这也直接致使陆应钦不再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制约才是最稳定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习惯了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制约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程端五。

他自然是没有想过,程端五究竟会不会接受。

空气中冷凝的气息让她全身都有些僵,原本已经麻痹的痛觉神经突然变得异常敏锐。她觉得痛,她痛的是死的那样狼狈的程天达又被人这样毫无重量的提及。她心中重如泰山的父亲,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竟是这样难堪又平庸。

早几年程洛鸣也总爱忿恨的念叨,认为以程天达的性格不可能一点后路不给他们留下,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不想去怀疑自家人。不是他们愚蠢,也不是他们善良到如斯地步。

只是他们不想把人性想象的太过丑恶,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很不美好。

程端五眼底的泪水积蓄,“陆应钦,我不想听。”

“为什么不?”陆应钦死死的抓住程端五的肩膀,“你不是恨我么?一次性说够!让你恨够!”

肩胛处隐隐的痛楚一阵一阵传来,却怎么都敌不过来自心底的痛。她大力的呼吸,可每一下的呼吸都撕心裂肺的疼。

她眼中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愤懑的瞪着陆应钦,“放开我!”她用尽了权利的推开陆应钦,“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你!谁都可以!可是你不行!”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最爱最爱的你?为什么是我毫不保留奉献了一切的你?

程端五在心底绝望的哀鸣。

迸发的眼泪炽烈的灼人,她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脸,可是眼泪还是从指缝中逐渐流泻。灼痛了她掌心凌乱的纹路,灼痛了她指尖繁杂的血管。

陆应钦不会懂,因为他不曾爱她。他不会懂那种被自己爱的人出卖,并且踩在脚下的感觉。爱情,亲情,自尊,她全都丢了,却还是一无所有。她宁愿这个人是别人,她宁愿被人赶尽杀绝活不下去,也好过被陆应钦逼得走投无路。身体的痛永远比不上心痛。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时间倒流,在那时候随程天达走了。

她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背叛,她神经足够粗,可以接受各式各样的打击,惟独不能接受来自陆应钦的。十七岁的程端五二十四岁的程端五活着的程端五,通通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表情来面对他。可她又偏偏逃不开,他不放开她

这样无力的感觉让她的情绪几度失控。她掩面而泣,双手死死挡住了令她羞耻的脆弱。

“程端五”陆应钦有些愕然,表情极其复杂,他的视线一直跟着程端五,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而她哭得悲恸,耳畔除了空气对流和阵阵耳鸣,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陆应钦弹掉了手上还没吸完的烟头,烟灰和火星在空气中划出一个零乱的弧度,最后纷纷扬扬的坠落。转动车钥匙,发动机传来一阵阵机械做动的声音。在万籁俱寂夜深人静的夜晚显得尤其突兀。

他开的极快,车窗也被他开到最大,冷风往他脸上、衣襟里直灌,他却仿佛麻木得毫无知觉。

脑海里的记忆似乎一直停留在别墅里,仿佛程端五还在身边,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让他几乎无力思考。

手死死的攥着方向盘,指节都泛白了却仍是浑然不觉。

耳畔是她嘤嘤的哭声,无力、绝望,五味纷杂。

她脆弱的样子让他不忍。看着她痛,他也不禁跟着痛。

他到现在都无法完整的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那么一刻他几乎是本能的上前拥住了她。

她很瘦,身体因为哭得太伤心一直在抽,浑身都在瑟瑟的颤抖,他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惧怕她的难堪和她的绝望。她努力的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过,只能更加难受的哭。

这样不依不饶不懂节制的她,突然让他想起了那个消失的几乎没有踪迹的十七岁程端五。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点小伤小痛就能嚎天嚎地折腾得鸡犬不宁。

那时候的陆应钦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简单又安静的女人。比如俞佳佳。

可是当他真的失去了程端五,他才发现过去那个乖张又难缠的程端五竟然在他生命里种下了那样深刻的痕迹。

他也不知自己是发自内心还是一时冲动,他拥着程端五,在她逐渐放弃挣扎的时候紧紧的将她埋在了自己的胸膛里。

她的心跳紧贴着他的,那样规律的节奏蛊惑了他的意志,他凑在她耳畔低语,有生硬的安慰,也有不耐的咒骂。

到了最后,只化作一句奇异的表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口而出。

“程端五,我们结婚吧。”

程端五错愕不已,半晌惊醒,激烈的反对:“不——”

“我们结婚,我放了俞东。”他平静的说出这样一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招数卑鄙极了。

“为什么!”程端五粉拳一下一下捶在陆应钦的胸膛,她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招数这么多!放了我不行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清越沉静的解释:“我觉得我儿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样的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他的情绪复杂极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说完的那一刻,只有解脱,没有后悔。

第三十章

程端五虚软无力的瘫坐在床边,房间里没有开灯,窗门紧闭,没有一丁点灯光,只有隐约的一点月光透过窗纱倾洒进来。一切都如常的静谧安然。冬天已然熟睡,诚然他似乎等了很久,最后还是抵不住困倦睡着了,拖鞋趿拉在他脚上,挂在床沿外面,摇摇欲坠。

程端五给孩子脱了鞋,把孩子抱到床上,盖好了被子。一声不出的凝视着孩子稚嫩的睡颜。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冬天虽然面上还是对陆应钦不冷不热,但他对陆应钦的敌意里却多少也有了一些依赖。程端五过去不曾给过孩子希望,而现如今也不会特意去诱导孩子恨陆应钦。大人之间的恩怨,她不想过早的灌输到孩子身上。

她伸手抚弄着冬天的额发,动作轻柔,充满了缱绻和慈爱。她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了,除了这孩子,她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她也不想再强迫自己割舍。

陆应钦对她说:“我们结婚,我放了俞东。”

她生气,愤怒,难过,最后却还是答应。

她离不开孩子,也就代表无法挣脱陆应钦,那么何不再妥协一些,让俞东得到自由,也减轻她的罪孽。

她最终冷静了下来,低下头垂着眼帘,无限空洞的说:“陆应钦,我觉得我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你,过去我拼命想要了解你,却怎么都了解不了,如今我还是了解不了,但我也不想了解了。”

陆应钦对她无可奈何的表情几乎熟视无睹,只淡然一笑:“你觉得哪一天合适?我尊重你。”

程端五面无表情,他们在谈论婚嫁,却仿佛只是一场纠缠着利益的交易,不带一丁点感情。

“你先放了俞东,我自然会遵守承诺。”

陆应钦心里微微一震,原本想说什么,却全数咽了下去,只冷然一笑:“明天,明天你亲自去接怎么样?”他扬眉,敛去了外泄的表情,“程端五,这是我能给你最大的放纵,错过了,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