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白丁下了车,三步并做两步往家跑,等到家门口的时候,雨点子已经下来了。吁了一口气,她拍拍衣服,甩去心中的烦闷,哼着歌上楼。

掏钥匙开门,规规矩矩地脱下鞋,打开柜子,柜子最底下一层摆了厚厚一打的一次性拖鞋,她直接拿了一双换上,顺便将脱下的鞋塞进上层。照例无视整洁如宾馆的客厅,直接走向自己乱七八糟的小窝。

因为天气不好的关系,房间里的光线有点偏暗,她随手拍开台灯的开关,房间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床上,成“大”字状四仰八叉地躺着,然后望着天花板发呆。

窗户没关,窗口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乱响,有凉凉的雨滴扫了起来,她扭头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起身去关窗。

然后…她呆住了。

白丁的家在公寓的第三层,此时,在小区门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醒目到了极点的人。

那个白衣的男子静静地站在小区楼下,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她。

雨越下越大,他很快被淋透了,衣服被雨水沾在身上,像个落汤鸡一般,再也飘逸不起来了。

白丁有些恶意地咧嘴笑了一下。

他还是静静地看着她,无喜无怒,一点生气也没有,像是玉石雕成的人。

白丁翻了个白眼,“砰”地一声关上窗,转身倒在床上,继续发呆。

床头的小闹钟嘀嘀哒哒地走着,房间里极安静,静到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许久,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乱糟糟的短发,跳起来跑出房间,开了门走下楼去。

果然,走到底楼的时候,他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个呆头鹅一样看着三楼的窗户。

“喂!”白丁喊他。

他一下子看了过来,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你是白痴吗?遇到雨不会躲吗?你以为我会心软让你进屋子吗?”白丁瞪着他,连珠炮一样道。

他看着她,不语。

“算了,你赢。”白丁再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还愣着干什么?等我用八抬大轿去抬你吗?”

闻言,他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

白丁横了他一眼,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道,“呐,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我警告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上一次试图欺负我的人已经被我打得进了医院!”

他静静地跟她上楼,也不反驳。

他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连个脚步声都没有,白丁以为他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这一回头,惨剧再次发生…

白衣男比较高,白丁比较矮,可是白丁刚好站在比他高一阶的楼梯上,这一回头,额头便刚好撞到他的唇。

他的唇有点凉,但是软软的。

白丁低咒一声,“蹭蹭蹭”往上跑了好几阶,然后才涨红了脸回头瞪他,“你走路干嘛没有声音啊!”

“…抱歉。”

白丁哼了一声,抬头揉了揉额头,继续往上走。

站在家门口,她开了门,先行进了屋子,然后又抽出两双新的一次性拖鞋,一双自己换了,一双丢在地上,然后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进来换拖鞋。”

白衣男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靴子,又看了看地上对他来说造型有些怪异的拖鞋,最终默默蹲下身,脱了靴子换上拖鞋。

“你那穿的是什么啊…”白丁嫌弃地看着他脚上白布一样的袜子,“脱了。”

白衣男沉默了一下。

“啊喂,你不要指望穿着那种怪异的东西进我的屋子!”白丁瞪他,心里却有点得意,要是他不脱袜子,她就有理由赶他出门,也不用内疚。

他看了她一眼,再一次默默地蹲下身,将袜子脱了下来。

白色的袍子被雨沾在身上,长长的头发也一缕一缕的,还湿嗒嗒地滴着水,脚上又套了一双与他的气质整个不搭调的赤脚拖鞋…

明明进门换拖鞋是礼貌,是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白丁看着他这副样子,居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欺侮他一样…

轻咳了一下,白丁微微让开了一些,“进屋之前先跟你说明白了,客厅不要随便走动,不准弄脏,不准留下任何你来过的痕迹。”

他点点头。

白丁推开自己的房间,“进来吧。”

他走进她的房间,站在一旁。

“我房间里有浴室,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白丁说着,将他带进浴室,然后丢了一件衣服给他,“换这个吧,我的睡衣。”

他低头看了看那件布满了粉红小樱桃的女式睡衣,没有吱声。

白丁见他不说话,就当他默认了,直接替他关了浴室的门,自己坐回床上开始翻漫画书。直到一本漫画都快翻完了,还不见浴室门打开,她有些狐疑站起身去敲门,“喂!你没事吧!”不会因为缺氧昏倒在里面了吧…

“没事。”正在白丁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里传来了他很镇定地回答。

“那你开门呀!”

“…开不了。”依然很镇定的声音。

白丁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浴室的门是推拉式的,根本没有锁,她气得大力拉开门,便见某人还是湿嗒嗒地站在门里面,动也没动过。

“…你刚刚在里面那么久,都干了什么?”白丁忍不住问。

“…”

“靠!你不要告诉我你连洗澡都不会!难道要我帮你洗吗?!喂,你真的不是有奇怪爱好的家伙吗?!”白丁怒了。

他摇摇头,然后…

然后白丁张大嘴巴,他的衣服就这样一瞬间干了,头发也干了,整个人又回到玉树临风的状态了…只是脚上依然赤脚拖着那双一次性的拖鞋…

“你…”白丁一脸惊恐地想起他之前说要渡她成仙的话,“你到底是谁…”

“我叫白乙,是你的师傅。”他说。

白乙…

白丁一脸的怪异,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跟她的名字有那么一点异曲同工的意思…

“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哥哥,叫白甲。”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他解释。

果然…白丁的嘴角开始抽搐。

“你跟我修行的时候还是一只狐狸,我替你取名白丙,你不愿意,便叫了白丁。”某人直白地解释。

白丙…听起来似乎好像仿佛果然…还是白丁好听一些…

不对!白丁猛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狐狸?你说我是狐狸?”

白乙点头。

“修行的狐狸…”白丁的眼皮直跳。

“没有错,当年,你还是一只狐狸精。”白乙一脸认真的看着她。

“噗…哈哈哈哈哈哈…”白丁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我是狐狸精?你在讲笑话么?哈哈…狐狸精…”

白乙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仿佛不明白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这样笑。

“喂!你见过这样的狐狸精么?”白丁扯了扯自己身上皱巴巴的校服,又指了指鸟窝一样的头发,还有鼻子上架着的深度近视大黑框眼镜以及嘴巴里箍着的牙套。

说起狐狸精,从祸国殃民的妲己说起,哪一个不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妖孽,有长成她这副尊容的狐狸精么?

“你只是尚未开窍。”白乙一点也不在意她夸张的大笑,如是说道。

“得了吧,你说什么?你是我师傅?好吧,亲爱的师傅,你找徒儿有何事?”白丁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罐八宝粥,掀开盖子,拿出勺子,舀了一勺含在嘴巴里。

白丁没有注意到,她说“亲爱的师傅”时,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我来渡你成仙。”他说。

“这个你说过了,有没有新鲜一点的。”喝着粥,她含糊不清地道,“比如说你从哪里来,你的徒弟,也就是身为狐狸精的我为什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师傅?”

听到这个问题时,他如死水一般的眼睛里忽然浮现了一丝波澜,整个都微微僵住。

“拜托啊,你说谎也说圆了嘛,这个谎太没技术含量了。”白丁将剩下的一罐八宝粥推到他面前,“这本来是我明天的早饭哦,看你演得那么卖力的份上给你充充饥吧,刚刚那个瞬间拧干衣服的魔术不错,今年流行魔术嘛,要不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变的?”

“我已经等了你两千三百一十二年零五天了。”他忽然说。

“…”白丁无奈地看着他,“请问你贵庚啊?”

“我曾经答应过你,会渡你成仙,我一定会实现这个诺言。”他答非所问。

“两千三百多年,或者更早之前,我是一只狐狸,然后拜你为师修习仙术,然后某一天我死了,再然后你找了我两千三百一十二年零五天,终于找到了现在投胎成这副尊容的我,来实践你当初要渡我为仙的誓言?”白丁盘腿坐在床上,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终于理顺了。

“嗯。”这一回,他没有看她,只是轻应。

“这个故事不错。”白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两千三百一十二年零五天,这么久的时间,你可记得真清楚呀,按言情小说来推论,师傅你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性是和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要不然你痴痴地找了我这么久又是为哪般呀…哎哟,师徒,这可是不伦呐,不伦也就算了,你是仙,我是妖,还有种族差异,这一定是个苦情剧!”

白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八宝粥罐头,仿佛能够把它看出一朵花儿来。

“兄弟,你是哪个大学戏剧社的吧,不要闹了,我没兴趣跟你排练这个哟~”白丁拍拍他的肩,笑道,“好了好了,我现在对成仙兴趣不大,因为我还没有活够活踏实,您老哪来回哪去吧,不劳您操心了啊。”

“你不相信我?”终于,他放弃继续看那罐八宝粥,抬头看她,“要怎么样,你才信我?”

“告诉我明天彩票的中奖号码,中了我就信你。”白丁不怀好意地摸下巴。

“涉及人间钱财,不可妄为。”

“嘁,不会就直说嘛,推托什么。”白丁撇撇嘴,“要不你从窗口跳下去,这里是三楼,跳下去不死不残废的话我就信你。”

白丁的话音刚落,刚刚还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忽然不见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家伙已经推开窗,从窗口跳了出去。

“啊喂!演戏不要这么博命啊!”白丁吓得大叫着冲到窗口,然后便看到某人正站在楼下之前站的位置,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白丁松了一口气,刚想骂人,定睛一看,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忽然自她身后响起。

白丁怔怔地转身,果然见他正站在她身后。

雨点子越来越大,从打开着的窗口扫了进来,白丁闭了闭眼睛,果断地转身关了窗户,然后恍恍惚惚地在床上坐下。

“我在做梦,我一定在做梦,天呐我又在做梦了…外婆,我又做梦了…”白丁顺势倒在床上,闭上眼睛,陷入自我纠结里,喃喃自语,就是不肯相信如此灵异的现实。

天呐,她做过大大小小的梦无数,梦里她见过狐妖见过猫妖见过无数的妖精鬼怪,连天上的神仙,月亮上的嫦娥姐姐吴刚哥哥小玉兔都见过,可就是没有一个梦是跑出一个仙人来指着她的鼻子说,喂,你是狐狸精,跟我修仙吧,我渡你成仙…

天呐,这个梦太诡异太不真实太梦幻太灵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