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个身,再翻个身,继续翻身,然后…睁开眼睛,白丁崩溃了…

那个穿着白袍子的男人还阴魂不散地站在她面前,一脸淡定的样子。

“其实…”白丁忽然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看着白袍男,“你是鬼,对吧?”

这是她得出的唯一一个结论,一个跳楼也跳不死的男人,还会瞬间转移…

白乙静默…

“啊!”白丁忽然惨叫出声,直愣愣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怎么了?”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惊到,白乙上前询问。

“都是你!”白丁指着白乙的鼻子,“都是你害我忘记去接白小喵了!”

“白小喵?”白乙怔怔地重复。

“啊…我的白小喵…”白丁抱着脑袋来来回回地走,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白小喵我对不起你…我居然把你给忘记了…”

“白小喵是谁?”白乙见她如此忧心,忍不住问。

“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一天也不能没有它!”白丁直着嗓子喊,然后拿了雨伞便要出门,“不行,看不到我白小喵会不吃饭的,我得去接它回来。”

白乙伸手拉住了她。

“干什么?”白丁皱眉,回头瞪他,凶巴巴地道,“你就在这里不要乱动,也不准去客厅,如果弄乱了客厅以后休想进门!”

“不要去。”他说。

“不要去?!”白丁瞪大眼睛,“你不知道白小喵对我多重要!”

“你本不是人类,不该对这个尘世有太多的感情,否则…等你离开的时候,会很痛苦。”他看着她,轻声道。

“离开?笑话,我去哪儿?”白丁哼了哼,“早跟你讲了,我收留你是因为外面在下雨,我对成仙没有兴趣,现在你放手,不要干扰我去接白小喵!”说着,她使劲一抽,收回自己的手臂,便拿着伞冲了出去,直接冲到客厅门口,将一次性拖鞋丢进垃圾筒,然后换了鞋子打着伞出门。

白乙怔怔地站在房间里,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若是白丁…若是白丁…万万不会这样离开他…

若是白丁…

可是,他现在到底有什么立场这样想…

白乙定定地站在房间里,如她所言,没有乱动。

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都是怪诞而又不合理的。

为何人类的衣着如此古怪,为何女子皆露出胳膊和腿脚,为何那些四方形的盒子会载人还会自己走动,为何没有烛火也能照明,为何…

这个世界有皇帝么?这个世界的皇帝是什么样子的?是否也会兄弟夺权,父子相争?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静静地站在这里,等白丁回来。

因为,在这个世界,除了白丁,他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认识…

说到底,这两千三百一十二年零五天,他竟然就这样过来了,甚至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这一天天时间的流逝。两千三百一十二年零五天,竟也没有算错,记得那样清楚,可见他有多么的无聊…

一丝淡淡的苦笑逸上他的唇。

“布谷布谷…”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十二点的方向,然后一只橘黄色的小鸟突然从房子造型的挂钟窗户里伸出脑袋,开始叫唤。

白乙被惊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墙上的怪东西,对他来说,那自然是怪东西。等它安静下来,白乙忽然想起来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今天是白丁的十六岁生辰。

十六岁生辰…白乙的面色猛地变了一下,然后迅速消失在房间里。

十六岁

白丁撑着伞跑出小区的时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在候车亭里等了许久,原本五分钟一班的公车却迟迟没有来。大约因为下雨的关系,候车亭里只有白丁一个人,她低低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有些无聊地看着街道两侧的梨树。

豆大的雨点打在盛开的梨花上,无数的花瓣裹着雨点落在地上,洁白的花瓣沾上了一地的泥泞。

她伸手摸了摸衣兜里,摸到白小喵的猫粮一包,想着等下可以先给它填填肚子,忍不住笑了一下。雨幕中,缓缓驶来一辆公车,白丁忙冲了上去,从衣袋里摸了一枚硬币丢进投币口,然后找了位置坐下。等车子再次发动的时候,她才发现整个车厢只有她一个人乘客。

公车一路疾驰,雨大得不可思议,隔着车窗,白丁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路牌,只得凑上前跟司机讲,“先生,我到校东路下车。”

司机先生点点头,应了一声。

白丁放心地坐回位置上,眯着眼睛开始打盹。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车子忽然停了下来。白丁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有些茫然地抬头四顾,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到了。”驾驶位上,司机先生低低地道。

白丁“哦”了一声,这才抹抹嘴巴站起身,走下车。

下了车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可是四周都是浓重的雾气,阻碍了她的视线。白丁取下眼镜拿衣角擦了擦蒙在镜片上的雾水,又重新戴上,这才看清自己竟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笼罩在雾气中的小径幽深得仿佛望不见尽头,路上铺着奇特的青石板,白丁茫茫然抬头找路牌,在看清路牌上的字后,她被吓得彻底清醒了过来。

铺着青石板的小道上,竖着一个古旧的木牌,木牌上“黄泉路”三个黑色的大字清晰无比,令人想忽视都不容易。

“谁在我跟我开玩笑!”白丁吓得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匆匆转身想爬回公车上,结果发现来时的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寂。

白丁僵在原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噩梦了。

捏了捏脸,很疼。

“叮当…叮当…”

正在白丁惴惴不安的时候,浓雾的深处,忽然响起清脆的敲击声,像是铁链互相敲打发出的声响。那声音清脆而迟缓,隔许久才响一次,而且越来越近,阴森森的感觉令白丁忍不住一阵毛骨悚然,那越来越近的诡异敲击声不停地折磨着她越来越脆弱的神经。

终于,她壮了壮胆子,冲着那声音大叫起来,“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出来!”

伴着那诡异的敲击声,四周忽然稍稍亮了一些,然后,一双人影陡然出现在浓雾中。

“来者何人?”一个略带暗哑的声音响起,随着那声音,一个黑衣男子提着白色的纸质灯笼出现在白丁面前,白丁注意到他的手臂上缠着一根银色的链子,刚刚那敲击声想必就是那链子相互敲击发出的声音。

来者何人?问她吗?白丁愣了一下,刚要回答,已经有一个细细的声音抢先替她回答了。

“白氏。”随着那个细细的声音,一个白衣的女子也提着灯笼从浓雾中现身,她手臂上同样缠绕着一根银链。

“婚配否?”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问。

“否。”白衣女子也面无表情地继续答。

“阳寿几何?”

“一十六岁。”

这一男一女一问一答,无比的流畅,白丁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只觉四周寒气袭人,为了抵抗心里越来越浓重的不安和恐惧,她咬牙叫出声来,“喂!你们到底是谁?不要以为装神弄鬼我就会怕了你们!”

她自己也发觉这些话没有一点说服力,因为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白氏,你阳寿已尽,随我等去吧。”白衣女子说着,不理会她的叫嚣,便拿了铁链来锁她。

阳寿已尽?!

白丁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她只是想去书吧大叔那里接白小喵而已,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公车载到这个莫明其妙的地方,为什么会遇上这对突然间蹦出来的奇怪男女,现在他们在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之后告诉她…她阳寿已尽?

这简直太离谱了!

可是她的挣扎一点用都没有,白丁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对方根本不把她的挣扎放在眼里。

只一瞬间,她便已经被那链子缚住,动弹不得。

“等一下!”白丁拼命挣扎,“你们到底是谁!”

“勾魂使。”白衣女子拉着铁链,转身便走,“随我们走一走这黄泉路吧。”

白丁感觉自己身不由己,双脚已经自动自发地跟着他们向前走,不由得惊恐万分,高声叫嚷起来,“喂!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也太奇怪了吧!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做个糊涂鬼呀!你们不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我死了也不能服气!”

就在白丁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白衣女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竟然低头开始翻书。白丁也没有看清那本书她是从什么地方弄出来的,总之她开始翻书了…

那便是传说中的生死簿么?白丁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地盯着那本书看。

他们翻来翻去,只有一行字:“白丁,阳寿十六”,再无其他。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看准了他们查不出原因,憋了一肚子恐惧和愤怒的白丁再度嚷嚷起来。

于是黄泉路上来来往往的鬼差们都看到了这么一个场景,一个人类女孩嚣张地坐在地上,两个勾魂使大人面无表情地捧着一本书使劲地翻啊翻啊翻…

“发生什么事了。”浓雾中,冷不丁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

正翻着生死簿的一黑一白两个勾魂使忙恭敬地站好,微微低下头行礼,“判官大人。”

白丁抬头,死死地盯着那一片未知的浓雾,不知道那里又会蹦出什么来。浓雾中,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从浓雾中迤逦而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可是只一瞬,便已经近在眼前,白丁看着那个从浓雾中走出的戴着面具的男子,那张面具上画着一个妖娆的脸谱,他穿着一袭十分素静的青衣,可那青衣上却绣着大片大片盛放的曼珠沙华,如火如荼,美得有点渗人,衣领处微微敞开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脖颈和极优美的锁骨。

“为何迟迟不归。”判官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地传来。

“禀判官大人,我等奉命在此等候新到的小鬼,可是…”白衣女子看了白丁一眼,稍稍迟疑了一下。

“如何?”

白衣女子将手中的生死簿奉上,“白丁,阳寿十六,可是生死簿上没有记录她的死因。”

判官看也未看,直接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此乃天机,不必迟疑。”

白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线生机就这么被这个突然间蹦出来的判官大人给毁了,一黑一白两个勾魂使依命锁着她继续踏上黄泉路。

黄泉路十分的阴冷,白丁穿得不多,被冻得面色青白,她实在想不通,死都死了,为什么还会觉得冷。

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迷雾渐渐散了开来,眼前豁然开朗,可是这一刻,白丁宁可她什么都看不到。横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很宽的河,河里翻滚着的都是血色的液体,无数面目扭曲的人在河里哀号惨叫。

看到这一幕,白丁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一只手臂适时地伸出,扶住她下滑的身体,有人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小心些,掉下去,就上不来了。”

明明是带笑的声音,却听得人遍体生寒,白丁木木地转过头,看到那一张画着妖娆脸谱的面具,她抖了抖唇,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为什么是我…”她颤着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