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来了。”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白丁努力让自己放缓了声音,开口道。

“你…不怕吗?”见白丁不慌不忙地坐在那里,还闭上了眼睛,那声音带了些疑惑。

“怕?我当然怕,我怕你来得不熟时候啊。”在那怪物看不见的地方,白丁本就受伤的手正滴着黑色的血,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撑着那一个笑容,“你若再早一天,我自然是怕的,不过现在嘛…”

“现在如何?”“你辨识来送死的,那晚追杀之仇,我刚好想报呢。”“口出狂言!”那声音有些愤怒起来。

“你进来试试,便知道是不是狂言了。”疼痛似乎在一点一点的减轻,大概发作的时间快过了,白丁坚持着那个笑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为了区区一块真龙令来送死,也真当冤枉。”

“你这小姑娘着实可恨,又在拖延时间!”那妖怪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看出了倪端,再没有犹豫,一下子从窗户爬进了房间,挟着怒气扑向白丁。

感觉到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白丁嘴角的笑容未变,只是猛地伸出手。简单白丁尖利的五爪,那妖怪有了一刹那的犹豫,正心慌自己是否太过鲁莽的时候,便觉察自己已经一头撞进了一个混沌的空间,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它挣扎着尖叫起来。

“我在这个房间里设下了无数道结界,你只是被卡在其中一个而已。”疼痛尚未完全过去,视线也没有回复清晰,白丁卸下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中那么低劣的陷阱!”那妖怪不敢置信地厉声道。

“本来是不会,可是你犹豫了,一旦犹豫,便是散了精力,散了精力,再困住你也就不是难事。”话未说完,她便感觉眼前已经恢复了明亮,疼痛也渐渐散去,白丁站起身,走到那妖怪身边,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它的心口。

一枚晶亮的内丹猛地吐了出来,白丁将它纳入掌中。

“可恶的丫头!”那妖怪痛苦得面目扭曲,“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下场什么的,我不在乎。”笑了一下,当着它的面,白丁一口吞了那内丹。

“你生冷不忌,连篱的内丹也敢吞,你大概不知道,它的内丹是下过咒的!”见白丁如此嚣张,它扭曲着脸大叫,“明明已经是一脚快要踏八仙道的人,竟然吞了篱的内丹,哈哈哈哈哈…”

“踏八仙道?我怕我还没有踏入仙道,先被你们给生吞活剥了。”白丁淡淡说完,眼也不眨地伸手刺穿了它的心脏。

“你…似乎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竟是如此残忍,它瞪大了惨绿的眼睛,那眼珠似乎要突出眼眶似的,就这样咽了气,化为尘土。

白丁看也没有看那散落在地上的泥土,直接踩过它转身走回白乙的身边。

要换地方了,有第一个闯入者,就一定会有第二个,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刚刚将白乙背在伸手,白丁便感觉脸颊一痛,再抬头时,便看到门口站了一个辨不清面目的家伙,手里正在把玩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刀片。

那薄薄的刀片反射出得冷艳光芒让她感觉到一阵晕眩,白丁下意识去找窗户,却见窗户外也趴着什么东西。

每格窗户外面都有,乍一看去,令人忍不住的寒毛直竖…“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呢,竟然杀了篱和老太婆…”

“嗯,我就说嘛,能够上悬赏令的家伙,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角色…”

“篱那个家伙横行霸道了那么多年,居然栽在一个小姑娘的手上,真是笑死人了!”

“不要说废话了,赶紧杀了她去领赏…”

?O?O?@?@的声音传来,每扇窗户外面都有一张令人发毛的脸,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妖怪,她被彻底困住了。

“真龙令只有一块,你们一起杀了我,要怎么分呢?”惊慌到了一个点,白丁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护好自己,开口道。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停顿了下来,连带着空气也仿佛凝滞了起来。

不消半刻,空气里突然迅速弥漫开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令人作呕的味道白丁十分熟悉。

是妖类特有的血腥味。

“辛玄!你居然…”不敢置信的声音戛然而止。

举目四望,白丁只见到每扇玻璃窗都溅上了粘稠的红,只有门口那个辨不清面目的男子还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薄薄的刀片。

白丁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它。

她原本打算挑它们内讧,然后趁乱带白乙逃跑,却没料到这个家伙竟然…“现在只剩我一个,不用分了。”说完,它拍拍手,直起身子,走向白丁。

它的手脚又长又细,看起来仿佛一个影子般诡异,白丁知道自己躲不过,将白乙放到一旁,亮出爪子来。

见白丁伸出爪子,那家伙居然“呵”地嗤笑了一声,笑声未落,白丁便感觉全身都开始刺痛。

紫黑色的血一下子湿透了她身上的衣服,血腥味刺激着她的感官,白丁疯了一般冲向它。

影子一样的男人似乎没有料到被那样重击之后的她居然会如此疯狂,简直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正后悔不该为了逗弄她而没有一击毙命的时候,白丁的利爪已经刺了过来。

它身子微微一抖,躲开了致命的地方,左肩声却也涌出了大片的血。

明白这个家伙只擅长远击,对近身术不在行之后,白丁将爪子死死地钉在它的肩上开始撕扯。

那家伙显然不明白一开始就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家伙怎么突然就这样可怕,一时躲得有些狼狈。在几次避开她的利爪之后,影子一样的男子有些不耐烦起来,它手微微一动,薄薄的刀片已经夹在指端,正要按向白丁的脖颈时,有箭的声音破空而来,“唰”地一下分开了丝毫没有察觉正要与死亡擦肩的白丁和那个影子一般的男子。

“谁?!”血色模糊住了白丁的眼睛,白丁拾手擦了擦眼睛,看向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到一个执着弓的少年站在门口。

可是那身形却是十分的眼熟。

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我回来了。”执弓的少年开口,声音温和依旧。

听到这个声音,白丁感觉喉间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感,她没有失忆,没有忘记这样温和的声音背后藏着怎样的残忍。

“听说我的内丹又多了一个用途,有个大人物设了悬赏令,可以用我的内丹去换真龙令。”白丁看着那个十分眼熟的身影,笑了一下,“我很好奇,得了我的内丹之后,你是打算直接吃了呢,还是拿去换真龙令?”

执弓的少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走向她。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打败这个家伙。”白丁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影子男,染血的脸上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然后她又指了指门外的方向,“还有外面那些正向这里涌来的妖怪们。”

那执弓的少年脚步微微一顿,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影子男先开了口。

“被骗了啊。”看着那执弓的少年,影子男摇摇头,似乎有些惋惜,然后就这样消失在了房间中。

白丁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影子男消失,虽然不明白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是却没有时间细想,们只是神情戒备地回头看向那个执弓的少年。“你…还记得白国御花园里的哪个孩子吗?”

他忽然开口。

那声音很轻,可是听得白丁耳中,却仿佛炸雷一般,将她整个炸懵了。

“你从哪里来的?”见白丁一下子失了神,执弓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上前一小步,念出那句在他的记忆里翻滚了无数遍的台词,“…从御厨房逃出来的吗?”

耳边嗡嗡作响,白丁仿佛被人定了身似的动弹不了,可是叶幸的声音却无比的清晰。

“我听说…有猎户进贡了一只稀有的香猪,让父皇进补呢。”见白丁猛地绷紧的身子,他稍稍顿了一下,心脏忍不住开始鼓噪起来,她有反应,她有反应!那是不是说明,她还记得他?

“你是谁?”白丁木木地拾手擦了擦糊住眼睛的血迹,看着那个正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少年,开口问,那声音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亮得吓人。

“白甲,我是白国的大皇子白甲。”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那个脸色总是挂着和煦笑意的少年咧开嘴,那笑容如三伏天里的太阳,可以把人晒化一般。

白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正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她感觉整个人都不真实起来了,还是说…她的整个人生都只是一场荒谬的梦境…原来…是他…大皇子逃课到御花园捉蟋蟀,无意间救下了受伤的狐王,躲在假山里听到有宫侍走进,调皮的大皇子拉了自己受宠的皇弟来顶黑锅…那时,假山外,那人问,谁在里面。

他答,白乙。

…原来,竟是误会。

一场千年的误会。

见白丁只是发呆,叶幸没有逼她,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这才发现她浑身都是伤,尤其是右手,那一个将她手掌刺了个对穿的血窟窿已经开始发黑,心脏不由得猛地揪作了一团。

赶紧放下随身的大背包,他拉着她在一旁坐下,轻手轻脚地替她清洗了伤口,又仔细上了药。

“你身上细小的伤口太多,先喝了这药吧,我特别调的。”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白丁,叶幸笑着低头鼓起腮帮子在她的手上吹了吹,“好可怜喏,不痛不痛。”

白丁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别怕,有我在。”叶幸伸手替她擦去脸色的污迹,拉她起身,走到一旁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带来的毛巾沾了水,替她将能够看得见的血迹都擦干净,“还好我知道你的情况应该不大好,该带的都带了,还有换的衣服,我在英国买的,那时在街边的橱窗里,我一眼便看中了,觉得应该十分适合你。”伸手拿过那个大背包,他取出一个小包来,准备得十分周全。垂下眼帘,她默默地换上他带来的衣服,然后抬起头,看向叶幸的背影。

很久之前的那个她一直很在意的人,原来竟是他。

那一次,她伤痕累累逃入白国皇宫盗取白莲露,被双阙山紫云殿的真人追得走投无路,是他救的她。

真正意义上来说,那是第一次有人那样温柔地抚摸她,安慰她,告诉她不用害怕,告诉她,他会保护她。明明他的力量小到可笑,可是她却感到了温暖。

他夸她可爱,那一刻,她仿佛已经不是为求修行吞噬同类的低贱狐妖,不是成功夺位的残忍狐王。在那份纯真面前,她亦感受到了久违的纯真。

那个傻乎乎的,纯白如纸的,完全不懂世事险恶的小男孩,让她荒芜了千年的心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

她记住了他的名字,白乙。

她以为他是白乙。所以她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召唤,所以她在没有得到他的召唤却知道他有为难时,便自作主张去找他。

她曾今以为那是一切纠葛的源头,可是原来那个开场只是一个误会,而且是一场延续了千年的误会。

从一开始,她要找的人,就不是那个坐在船上的二皇子白乙,而是那个带兵来追却差点死在她爪下的大皇子白甲。

她的视线微微一顿,转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白乙。

那么他呢?为什么明知道她不是善妖却依然不问缘由将她留在身边?为什么要不顾身份闯入死城只为救下洗孽台受刑的她?为什么可以在人间孤独游荡千年只为寻找来世的她?为什么不顾自己越来越虚弱却要一次次救下她?为什么明明是天界最强的紫皇却为她不得不面临天人五衰?

她曾经以为的理由都不是理由,因为那个开场是错误。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无条件对她好?明明表面上市最冷情的男子,却一声不吭,数次默默替她挡下致命的危机。明明是天界最强的男子,如今却如死了一般躺在那里满面尘灰,一身狼狈…她忽然想起那天早晨,她替他梳头时看到了一丝白发,心慌之下为了转移话题,她跟白乙提起了晚上做的那个梦。

她告诉他,她梦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她告诉他,那时她受了重伤,逃入白国皇都想偷白莲露,接过撞见了双阙山紫云殿那个牛鼻子道士,在被他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救了她;她还告诉他,她故意捉弄他,将满园的蟋蟀都变没了。

那时,她分明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闪而瞬的迷悯,然后仿佛是想明白了什么,那双总是如古井般无波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现在想来,那竟是痛…那个早晨,她跟他说起梦境后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

现在再仔细想想,白乙那时分明已经都明白了吧,他早就明白一切的起源竟是一场荒谬的误会。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明明知道她认错疼,明明她那么糊涂又混账,他却还是生生替她受了江月莲那足以致命的一击…“好了么?”背对着白丁,迟迟听不到动静,叶幸有些担心地问。

白丁一下子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叶幸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换上衣的白丁,眼睛亮亮,“果然很适合你。”

曾经那个走优雅路线的校园白马王子此时似乎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白丁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

见白丁这样,叶幸的眼睛微微黯了一下。

“你不是去了英国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感觉到突然僵住的气氛,白丁找了个话题。

“叶天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不见了,我知道你出了事,就回来了。”叶幸回答,语气很平淡,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听在白丁耳中,却是令她不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连叶幸都可以轻易找到她,那她的结界岂不是成了虚设?这样的话,不稍半刻,这里便会聚集大批循着血腥味找来的妖怪吧。

“不用担心,我已经加固了结界,这里还是很安全,因为你中过我的无色纸箭,留下了气息,我才能找到你。”想起自己曾经伤过她,叶幸的眉头皱了一下,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保证道,“我已经知道了克制傀儡蛊毒的方法,我保证,这一次,即使我死,也决不再伤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