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和明成佑把李韵苓搀扶到旁边,还未入座就看到明铮和罗闻樱一左一右搀着名中年女子前来。她身着黑色套装,表情哀戚不能语,站定在堂前后失声痛哭。

李韵苓伸出手臂,手指颤抖指向明铮和那名女子,原先静如死水的眸子迸射出入骨恨意,“你,你们——她有什么资格来这儿?”

明铮摘掉墨镜,身后还跟着几人,他清冽眸子不再隐忍,揉碎最后的温和,“她是我母亲,怎么没有资格站在这儿?”

“啊——”人群中守候在此的记者们发出惊呼,明家大少的身份向来是个谜,尽管外界传闻他是私生子但毕竟没有证实过。

“老大,你!今天是你爸的追悼会难道你要让他死不瞑目吗?”李韵苓惊叫,全然不顾形象及身份。

明铮挽住旁边妇人的肩膀,手掌轻拍以示安慰,“让他死不瞑目的是你,我爸在死前亲口承认他最爱的人是我妈…”

“不,你胡说!”

尽管是事实,但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未免太残忍。

明铮唇瓣扬起抹弧度,他视线望向傅染,也不想在这时候争吵,“妈,我们去上香。”

“不准去!你们凭什么给他上香,一个是私生子,一个是不要脸的小三!”李韵苓冲过去欲要阻止,明成佑先一步从她背后抱住她,“妈,别闹了,让爸好好走吧。”

李韵苓在他怀里不住挣扎,明铮携了妇人来到灵台前,妇人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傅染看到她擦去眼泪,拿起旁边的菊花放到明云峰的棺木上。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哪怕明云峰到死都承认最爱的人是她,但他们始终不能长相思守。

再反观李韵苓,竟是越发悲哀。

明成佑用力抱住李韵苓,记者们争先恐后谁都不想失去这难得的头条。明铮把妇人交给罗闻樱后向她交代了几句。

罗闻樱点了点头,“妈,我先送您回去。”

“滚,给我滚!”李韵苓恨不能扑上去。

明铮冷冷瞥一眼,眉峰间尽显阴霾,他走到对面,接受朋友及亲眷们的答礼。

明成佑把李韵苓带到旁边,示意傅染给她杯水,他让李韵苓坐在椅子上,明成佑蹲下身两手紧握住李韵苓的手,“妈,别这样,他的一面之词信不得,爸不可能说那样的话。”

李韵苓浑身哆嗦,握住杯子的手直颤抖,她腾出一只手抓住傅染的手腕,劲道大到将她的腕部勒出道道红印,“小染,当时你也在房间,你真的听到云峰说那样的话了,是不是,你告诉我?”

说话间,眼泪夺眶而出。

傅染怎忍心再火上浇油?

她蹲下身,握住李韵苓伸出来的手,“妈,爸没说过。”

“真的?”李韵苓哀伤中透出欣慰。傅染用力点头,“真的,当时我就在房间里面,爸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范娴和傅颂庭答礼后,范娴径自走向傅染,她拉过李韵苓的手说了几句客套话,让她保重身体别太伤心云云,这才拉了傅染走到旁边。

“小染,你也别太累,人有祸福旦夕谁都料不准,要是嫌太沉重就回家里来住几天,你的房间我天天让人收拾。”

“妈,”傅染也不知是此刻心里太脆弱还是真的有所感动,她软了语气道,“您别操心我,我没事。”

走出墓园,天色渐沉,将近黄昏。

明成佑和傅染搀着李韵苓来到停车场,大批记者跟在身后,他们只想尽快脱身。

明成佑手还未碰上车门,跟明铮一道前来的男子便急忙上前,手掌按住明成佑接下来的动作。

他俊目含冷,“你做什么?”

“三少不好意思,我是明总的律师,这辆车当初是以公司名义购买,按照规定,我们有权收回,请您交出车钥匙。”

不远处,明铮坐在加长房车内,透过隙开的茶色玻璃望向这边。

傅染面露吃惊,他竟要赶尽杀绝到如此地步?

好事的记者堵成一个半圆形将几人团团围住,这样的咄咄逼人显然是要让明成佑颜面尽失。

“哪条规定显示,这辆车不该归我所有?”

“三少您该很清楚,明总现在拥有堑堃半数以上股权,他才是堑堃的执行董事。”

“哗——”又是个惊人的消息。

傅染目光投向坐在房车里的男人,如果明云峰能亲眼看到这一切的话,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

明成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车钥匙直刺入手掌心,“那好,我明天将车款打到公司账上。”

“三少,您别为难我。”

李韵苓拨开明成佑搀住她的手,她越过人群走到路边,朝另一侧招招手。

王叔的车很快开过来。

明成佑握紧的手背青筋直绷,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了这辆车,傅染生怕他再闹出些什么事,她轻扯他的袖口,“走吧。”

握住车钥匙的手缓缓松开,他抬起手臂,啪地将车钥匙丢于车顶。

“三少,请问这名自称是律师的男子说的话可有依据?堑堃真的易主了吗?”

“三少,请问您对方才追悼会上出现的女子有何看法,她真的是您父亲在外的情人吗?”

“三少…”

明成佑快速拉上车门,李韵苓以面巾拭去眼角泪水,“虎落平阳被犬欺!”

傅染和明成佑先送李韵苓回家,众人精疲力尽,直到李韵苓沉沉睡去两人才回到依云首府。

萧管家让其余的佣人做好分内事后别踏进主屋,她也尽量避开不让明成佑看了心堵。

傅染意外接到尤柚的电话,那边情况并不好,尤柚整晚整晚疼地睡不着觉,伤口有时奇痒无比有时又痛如锥心。

傅染在阳台坐了会,告诉尤柚要坚持,这个坎只能靠自己跨过去,别人帮不了忙。

萧管家在外面小心翼翼敲门。

傅染走进卧室见明成佑和衣蜷缩在床中央,看样子是睡着了,她放轻脚步拉开房门。

“少奶奶,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傅染回头望了眼明成佑,“萧管家你别忙准备,待会等他睡醒再说吧。”

“好。”

傅染再度关紧房门,她坐在床沿,把床头的灯打开。

明成佑睡得很熟,胸膛有规律的起伏,黑色短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他头枕着其中一条手臂,完全没有放开的睡姿,竟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傅染不知该怎样开口,但既然无法在一起,晚说还不如早说。

也许就像当初的沈宁一样,明成佑过不了多久便能放开,而于她来说,却是新的救赎,新的生活。

明成佑一觉醒来,手臂酸麻得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他手掌抚向身旁位子,摸了个空。

慌忙撑起身,才发现傅染抱紧膝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拂去额角细汗,起身走向她,“怎么坐在这,不睡会?”

“睡不着。”

明成佑紧挨她坐定,手臂自然地搂住她。

傅染腰际僵直,把屈起的两条腿放下,“饿了吗?我给你做些吃的吧。”

“好。”

明成佑跟着傅染来到餐厅,他拉开椅子看到傅染系上围裙,她在冰箱里找一圈,拿出龙须面,“还是加西红柿鸡蛋吧?”

她给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过的便是面条,萧管家给明云峰准备的龙须面还在冰箱里,只不过…

明成佑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看到傅染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李韵苓提出的质疑他并不是真能当耳旁风,只是傅染倘若有心帮明铮,对她有何好处?

傅染心不在焉的往锅里放面条,后背蓦地贴过来一具滚烫的胸膛,她惊得手里的筷子掉在旁边。

明成佑捡起后递回她手里。

“你去外面等着吧,马上就好。”

明成佑埋首于她颈间,身子同傅染贴得很近,几乎是她走到哪他跟到哪,“抱着你我心里觉得很踏实,不想一个人坐在外面。”

接连两天没能好好吃顿饭,傅染把煮好的面条端出厨房,她自己要了一小碗,看着明成佑一口口细致而优雅的吃相,傅染禁不住说道,“如果饿的话为什么不大口大口吃,这样多累?”

明成佑侧脸睇向傅染,闻言,果真捞起一筷子塞入嘴中。

傅染把碗里的大半面条拨到明成佑碗里。

他饿的厉害,傅染看着他吃完碗里的面。

她手里的筷子被越握越紧,傅染垂首望向面碗,又抬起头看到明成佑憔悴的脸,几次要脱口而出几次又咽回去,傅染犹豫再三,一咬牙道,“我想搬回去住。”

明成佑落筷,“我听到你妈说的话了,也好,到时候我再去接你。”

傅染心跳剧烈加速,她目光尽量对上明成佑,“我的意思…我想和你解除婚约。”

明成佑竟未能立马反应,他狭长的桃花眼直睇住傅染,半晌后才不确定地重复,“你说,你要解除婚约?”

万事开头难。

傅染坚定地点头,“对。”

“为什么?”这次,他几乎不假思索。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你跟了我这么久,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才不合适?”明成佑并不给她转寰的余地,“为什么?”

傅染轻咬嘴角,“别问这么多了。”

“是因为他吧?”

“不是。”

明成佑侧首望向傅染,眼里是深不可测的迷幻,他方才还在帮她找理由,至少她还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短短不过一碗面的时间。

傅染想要跟他说清楚,“我的去和留跟明铮没有关系,遗嘱确实是爸的意思,我们即使解除了婚约我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选择离开,仅仅是因为…我不爱你。”

应该是这个理由吧?傅染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因为心在此时竟缺了一块,连她都还未自知。

她的话,多么冠冕堂皇,一句不爱他便推卸了全部的责任。

明成佑眼睛赤红,从来没有发现一个女人竟也能残忍到如斯地步!

傅染推开椅子起身。

明成佑适时握紧她的手腕,胀痛的五指足见男人用了多大的力气,“傅染,陪在我身边。”

他可能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和人说过话。

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毫不留情地抽手离开。

明成佑永远不会忘记她抽出手时的那份决绝及坚定。

傅染的东西不多,平日里明成佑给她买的以及李韵苓备好的她都没有拿走。

她打开衣柜,整理的时候翻出来个袋子,里头是宋织送的情趣内裤,傅染如今看到却再没了当时好笑的心情,她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装入皮箱,事情说破后,哪怕多留一晚都是煎熬。

明成佑坐在沙发上抽烟,透过零星袅袅的雾丛盯向傅染的身影,房间内充斥尼古丁堕落的味道,他呛了口,一时收不住便剧烈咳嗽起来。

原来一个人生活过的气息那样容易抹去,带走几件衣服,带走她用过的东西就能自欺欺人说,她从来未在这里停留过。

傅染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个皮箱,一个电脑包和两个精品购物袋。

明成佑手臂伸过去掐灭烟,“好了?”

“好了。”

明成佑望着傅染脚边的行李,“要我送你吗?”

心平气和的语气内却暗藏无边汹涌,傅染拉起皮箱,另一手拎了袋子,“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你这样出去,如果碰到记者你会怎么说?”

傅染脚步顿住,头也不回道,“现在因感情不和而离婚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我们只是订婚。”

“难道…”茶几上的烟灰缸内,掐灭的烟头仍氤氲出淡淡萧薄,“我对你这些日子来的好,都换不到你在我最难时刻的驻足吗?”

傅染打开房门,一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凭空为现在的气氛更添几许惆怅,“我承认,尤柚的事占了很大一部分,既然我们做不到坦诚以待又何必绑在一起?也许别人会说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你是因为我势力,无妨,我向来活的比较现实。你既不会把我最亲的人放在心里,我也不需要在你最难的时候扮演仁慈的角色。”

“好,说得好,”明成佑冷笑,“说到底,你还是以为我插手了李琛的事。”

“现在说这个已经不重要,”傅染旋身,目光对上抬起脸的明成佑,“但之前你给过我的快乐,我谢谢你。”

“傅染,你对我可有过感觉?”

傅染拎起行李,她思忖片刻后仍不知怎样回答,索性径自离开。

感觉么?

楼梯口的壁灯拂过女子略带苍白的脸,她眼里有莹莹星光,走过一寸寸曾经排斥的地方,脚下仿佛生根,每个步子都走得极慢,明明该挥手道别,为何却又恋恋不舍?

萧管家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她杵在门口,有些摸不清状况,“少奶奶,您这是?”

傅染朝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后,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站在挺立的罗马柱前,想起她被明成佑推出门外的那个早晨,而如今他为她敞了一扇门,她却心甘情愿自己走出来。

一阵车前灯的亮光闪过。

王叔替李韵苓打开车门,傅染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明成佑头发凌乱,衬衣扣子随意解开两颗,他神色阴兀,三两步走到傅染身旁,“妈,您怎么过来了?”

“我不甘心…有关老大的事我必须跟你商量,小染?”李韵苓注意到傅染手里的行李,“你这是做什么?”

傅染握紧手掌,明成佑冷眼旁观,傅染知道他不可能再为她解围。

“我想和成佑取消婚约。”

“什么?”李韵苓神色怪异,目光吃惊的在二人身上逡巡,“取消婚约?”

“对。”

李韵苓视线穿过她望向明成佑,她本想连夜赶来同他们商量,兴许借着傅颂庭的手能扳回些局面不至于输的那么惨,站在一侧的王叔也忍不住摇头,眼里显露鄙夷。

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应了这句古话。

“你做这样的决定也对,如今我们养不起你这只金凤凰,”李韵苓断没想到自己亲手挑选的人不仅给了他们致命一击,还在关键时候抽手离开,“你帮了老大这么大的忙,再加上你们以往的交情,你若再跟着成佑才是傻,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野心?傅染,你老实告诉我,老大请你出手帮他究竟是给了你他的人,还是他的钱?!”

面对李韵苓的咄咄逼人,傅染反而显得相当冷静,“我跟明铮没有任何瓜葛,遗嘱的事也确实是爸的意思。”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李韵苓上前,巴掌扬起挥过去时从明成佑跟前晃过,他足有时间反应过来制止,却在犹豫间听到耳边传来响亮的声音。

傅染捂住半边脸,嘴角犹被撕开,疼的满嘴都是血腥味。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早知道是个祸害还不如拱手让给老大,让你们凑成一对去!”

“所以我现在离开,对你们反而好。”傅染肿起半边脸,她把夹在耳后的头发拨到脸旁,提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下石阶。

李韵苓冷眼见她走向车库,打过巴掌的手心火辣辣泛疼,她拉过明成佑,一手指向傅染背影,“现在只有傅颂庭能帮我们,成佑…”

明成佑手臂环过她肩膀,带着她往屋内走。

“成佑,你真的同意解除婚约?她…”

“妈,我们回屋。”他用力搂紧李韵苓,这才将她半拖进客厅。

别说傅颂庭不肯帮,哪怕肯帮,也不一定能敌得过罗家,这盘棋至今成为定局,谁还能有这本事令它涅槃重生?

傅染打开灯,抽出湿巾捂向脸,突来的冰冷使痛觉再度恢复成灵敏。

她车开得很慢,透过后视镜突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傅染加快速度,后面的车显然也提速,她转弯,对方也转弯,傅染刻意放慢,待距离稍微拉近些才认出是明铮的车。

她并没有停下,反而提了速。

车子一路跟着她来到傅家,明铮把车停在不远处,也没有下车,他看着傅染按响门铃,然后从后备箱取出行李。

陈妈去通知范娴和傅颂庭,傅染站在逐渐敞开的铁门前,二楼主卧的灯很快点亮,没多久,她看到二人相继从客厅出来。

“小染,”范娴从她手里接过行李后交给陈妈,“怎么现在回来?晚上外面冷。”

“妈,”傅染站在门口未立即跟进去,“我想和明家解除婚约,我的意思已经跟明成佑说了,你们如果执意不同意的话我可以先去朋友那住一段时间。”

“什么?解除婚约?”范娴吃惊不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