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并未放在心上,毕竟那样的场合没人会将注意力落到一团破纸上。

车子维持缓慢的速度回到傅家,客厅内的灯还亮着,傅染坐在驾驶座内,她掏出镜子看到红肿的双眼,勉强补了层粉后才下车。

范娴撑着伞正往车库方向而来,傅染看得心里一暖,“妈。”

“小染,我刚好看到你的车子进来,”范娴把她手里的包接过去,对她今天所去的地方所做的事绝口不提,“饭吃过了吗?”

“在宋织家里吃过了。”

其实傅染不用看都能猜到,今天的新闻头条必然是她‘大闹’明成佑婚礼现场的事,范娴和傅颂庭也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在玄关处换好拖鞋进去,范娴跟在傅染身边来到二楼,帮她放好洗澡水,“这雨说下就下了,赶紧泡个澡睡觉。”

范娴找了套睡衣出来,傅染坐在床沿懒洋洋地不想动,“妈,谢谢您。”

范娴把睡衣放到傅染手里,她拍了下傅染的肩膀,“去吧。”

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范娴也没多呆,出去时把房门给掩上。

傅染洗完澡来到窗边,雨水冲刷着透明的玻璃,汩汩水流往下淌,蜿蜒而绵长。她伸出手指拂开,猛然一道闪电将天空分割成两条,伴随着剧烈的颤动,仿佛玻璃即将要被震下来。

傅染一张苍白的脸被映衬的越发孱弱。

她两手垂在身侧,转身前将房间的窗帘全部拉上,但伴随着电闪雷鸣,卧室内好几次还是会亮如白昼。

傅染抱紧膝盖坐在床上,枕着膝头的侧脸分辨不出喜怒,房间内静谧如斯,偶尔却又伴随着惊天巨响,但傅染的心里很空,她觉得安静极了。

回家后,她就没再哭过,从明成佑婚礼现场落荒而逃的瞬间,她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疼痛感,一瞬间,很痛,剥皮削骨般,现在却真的淡了。

傅染屈起的动作令小腹传来不适感,她陡然想起,她的体内还有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生长。

孩子的出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但傅染知道,这个孩子她不能留。

她比谁都明白,倘若她真的将孩子生下来,那么她便将坐实第三者这尴尬的身份,不能随着时间而被淡忘,因为有了孩子,生出来的,便是私生子。

明铮在明家遭受怎样的待遇和冷眼,她不是没有看到。

傅染蜷起身子往后躺,脑子里不期然想到宋织的宝宝,可爱地睁着双黑亮的眸子,她倘若把他生下来的话,明年也能这样天天抱着个小人儿。

傅染握起手指,宝宝手掌圈住她食指的悸动还在。她心乱如麻,一个天使般的生命赋予了她,她还来不及给他疼爱和呵护,却要趁着他还未成形,趁着他不能自主的时候强行了解,是否对宝宝来说太残忍?

她辗转难眠,但若真的生下来,她到哪去给他找个完整的家?

傅染憋在眼眶内的泪水簌簌往下掉,她以为能够结束的时候,却硬生生又被拽回来同明成佑牵扯到一起。

傅染把脸蒙入被单内,小腹内的生命像是有感知般抽搐了几下,她极力隐忍情绪,掌心在腹部轻揉,不适感这才有所缓和。

翌日。

明成佑率先拉开房门出去,萧管家杵在门口吓了一大跳,“三,三少?”

“萧管家,你大清早地贴在这做什么?”

萧管家脑子转得飞速,“夫人让我上楼喊你们吃早饭。”

随后跟出来的尤应蕊妆容得体,但仍掩饰不住面色疲倦,见萧管家探头探脑的样子,明成佑戏谑道,“萧管家,还要像当年那样,进房间抱床被单下楼吗?”

萧管家脸一红,“三少这是哪的话。”

明成佑这么随口一说,尘封的记忆却蜂拥而至,他清晰记得傅染模样赧然羞涩说出的那句话:成佑说他不喜欢在床上,所以…所以我们是在浴室。

嘴角无意识浅勾起,萧管家还真只是来叫他们下去吃早饭的,被明成佑这样一说,越发显得像是要做见不得人事情似的。

三人相继下了楼,丰盛的早餐摆在餐桌上,李韵苓正亲手往碗里添粥,尤应蕊走过去乖乖喊了声妈,“我来帮您。”

“坐吧。”李韵苓示意尤应蕊在旁边入座。

把烤好的面包片推到尤应蕊跟前,李韵苓含笑睇了眼她的神色,“昨晚没睡好吧?憔悴成这样。”

尤应蕊尴尬地不知该怎样接口,明成佑把话接过来道,“妈,我们今晚搬回中景濠庭。”

李韵苓没好气地往面包片上涂抹果酱,“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要私人空间,嫌我在这碍事是吧?”

“妈,”尤应蕊语气颇带几分娇嗔,“哪能呢,我巴不得留在您身边,每天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李韵苓握住尤应蕊的手背轻拍了拍,“旁的都是空话,你们赶紧让我抱个孙子才是正经事,你跟成佑也老大不小了,跟他一批的有些孩子都能跑路了。”

“妈,”明成佑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我现在还不想这种事。”

“成佑,你都27了,”李韵苓闻言,火气蹭地上来,“旁的事我可以任由你胡来,唯独孩子的事不行,我们明家就你这么个独子,我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还能指望谁?”

明成佑喝了两口粥,食欲因李韵苓几句话而全无,“不还有老大和老二吗?你着急抱孙子让他们给你生去。”

尤应蕊拿起匙子的动作一顿,抬头果然见李韵苓面色骤变,她赶紧要开口,李韵苓却已摔了手里的筷子,“你成心气死我是不是?明嵘是抱来的也就算了,你把明铮扯进去做什么?他是个私生子他配给我们明家延续香火吗?”

“妈…”尤应蕊眼见李韵苓气得不轻,“成佑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明成佑丝毫未把尤应蕊的话听进去,“妈,我实话跟你说,我没想要孩子。”

尤应蕊一震,哪里会想到明成佑能说出这种话,她满面惊愕,抬起头瞅着已经站起身来的明成佑,“成佑?”

李韵苓手腕直抖,“你再说一遍?”

“这样跟你们说吧,”明成佑用脚踢开椅子,“我不可能会要孩子。”

尤应蕊杏目圆睁,目光触及到他皮带头坚毅的冷光,明成佑不顾李韵苓铁青的脸色甩手离开,尤应蕊双手捂住脸哭泣。

李韵苓推开碗筷,毫无半点食欲。

萧管家杵在边上,李韵苓沉声冲尤应蕊道,“哭有什么用?成佑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你多费些心思想想怎么拴住他的心吧。”

尤应蕊听到外面传来跑车的轰鸣声,李韵苓视线定在呼啸出去的车尾上,她头疼地用手按向太阳穴,“真是不让人省心。”

萧管家替她重新盛了碗粥,“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也别太担心。”

李韵苓脸侧过去瞅了眼尤应蕊,摇摇头,隔开萧管家递过来的手,“我没食欲,陪我去园子走会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厅,把尤应蕊独自留在餐桌前。

范娴起床时照例来到傅染的房间,走进去却见她的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中央,窗户开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夹带雨后泥土的清香味窜入屋内,范娴进去左右张望,“小染?”

洗手间找了圈出来,范娴神色不由紧张,转身拉开房门后下了楼。

陈妈站在餐厅内,范娴穿着睡衣追上前,“陈妈,看见小姐了吗?”

“在厨房呢。”

范娴心头一松,几步走到厨房门前,果然见傅染正在准备早餐,新鲜的豆浆和牛奶,还有才出炉的面包片,以及锅内熬煮着的皮蛋瘦肉粥。

她来到傅染身后,“小染,早饭准备好了吗?”

傅染头发束在脑后,人显得精神很多,“妈,您换件衣服下来就差不多了。”

范娴笑着上楼,跟傅颂庭下来时果然见早饭已经摆在桌上,傅染把盛好的粥端给二人。

“小染,怎么不多睡会?”傅颂庭软了声音道。

“昨晚休息的早,今天睁开眼感觉精神很好。”

范娴欣慰,莞尔接过碗,“我瞧着你也精神不错的样子。”

傅染坐在范娴身侧,范娴取了块面包,替她刷好千岛酱后递给她,傅染闻着呛鼻的味道差点吐出来,她强忍住不适,嘴里一个劲冒出酸味,“妈,我喝点粥就行。”

范娴小有意外,“你平时不是喜欢吃吗?”

“最近胃口不好,想吃点清淡的粥。”傅染说完,喉咙口一阵收紧,她捂住嘴巴干呕了声。

“怎么了?”范娴急得丢开手里面包片。

傅染摆摆手,拿过手边的牛奶喝了两口,“没事,胃里太空,闻到味道就难受了。”

“那还是别吃太油腻的了。”傅颂庭面色关切,把她手边的盘子挪开。

范娴心里却不由咯噔下,她目露犹疑,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染,”她握住傅染手背,“没事吧?”

傅染没来由的慌张,泪水差点逼出眼眶,“妈,我真的没事。”

随意吃了几口粥,傅染去楼上换好衣服出门,明成佑的婚礼闹成那样她总不能再躲一个月不出去,她照常上班,完全像个置身事外的人,除去留在体内的孩子外,她一只脚已经强行地踏出了这场欺骗所带给她的伤害。

到了FU,傅染起先还担心会有记者阻在门口,她进入办公室,面对电脑却还是无法全身心投入,明成佑的东西还在她办公室,傅染找了几名老师,将他的办公桌和物品丢进会议室。

整天下来完全没有工作的情绪,傅染在沙发上躺了会,起来时有些鼻塞,浑浑噩噩走出办公室准备回家,没成想在楼底下看到明铮。

一切好像又回到两年多前,那时候的她和现在一样,处于舆论的刀口,他们也经常会像现在般不避嫌地见面。

但傅染的心境,明显是不同了。

明铮上前,“走,带你去吃顿好的。”

“我不想吃东西。”

“那你想做什么?”

傅染瞅着明铮,她前后两次最难堪的时候都是明铮及时出现,他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走吧,载你去兜兜风。”

傅染未作犹豫跟着明铮上车,这么早回家也只会胡思乱想。

她系好安全带,“去哪?”

明铮单手控制方向盘,“漫无目的,开到哪算哪吧。”

车子很快隐入主干道内,傅染头枕向椅背,上了车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车流堵在了红绿灯口,明铮加速过去,却不想前面的车子太慢,黄灯后闪了红灯,不得不多等九十秒。

傅染看到男人隐怒的侧脸,嘴角不由轻挽,“哥哥,你还是这个脾气。”

她说完这句话,听到耳边有轰鸣声传来,傅染扭过头,看到一辆敞篷跑车停在旁边车道,男人戴着幅黑色墨镜,望过来的视线在傅染跟明铮身上逡巡。

明成佑手指轻敲方向盘,由于墨镜的颜色,傅染的眼睛并不能望到男人潭底,单从明成佑的表情来看,除去冷漠外,似乎再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

前面的汽车传来发动声,明成佑目光掠过二人,极其自然而淡泊地望向前方,傅染感觉到心里阵阵刺痛,她装作不认识这个男人般收回视线。

绿灯畅通,明成佑的车向前急速飞驰,明铮刻意放缓速度,让车影一点点在傅染的眼里消失。

111亲眼看到明三少的变化

明铮带着傅染果然是闲逛,没有目的地,沿途风景从拥挤转为宽敞,喧闹声从耳旁淡去,有种豁然开朗的视觉感。

傅染趴着车窗向外看,一片竹林圈围在花园内,偶尔有风带过,传来沙沙作响。

明铮把车停靠在路边,推开车门后来到傅染的一侧,他上半身倚着车身,傅染则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还会痛吗?”

她垂下眼帘,“什么?”

“小染,你清楚我说的是你的心。”明铮两手环在胸前望向那片竹林。

傅染目光坦然,“不去想就不会痛,不看到也不会痛。”

但有时候,无法做到不去想,迎安市这么个地方,她也做不到完全的不看到。

明铮没再开口,放在车内的手机响了也没接。

电话持续不下三次,傅染替他将手机拿起,余光瞥过屏幕,上面显示是Eve。

“哥哥。”

明铮接过手,却并未接通,随手掐断后放进兜内,“今天我说好带你出来散散心。”

“接吧,可能公司有急事。”

“今天Eve代表堑堃去洽谈个合作方案,肯定是向我报喜的。”明铮不以为意,放在心上和不放在心上就是这样的差别。

傅染在车内坐了会,明铮眼见天色暗下来,他开车带傅染去吃过晚饭,才将她送回途中的时候电话再度响起。

他拿起一看,见是罗闻樱的助理。

明铮隐约感觉到可能有事,按理说小朱不会越过罗闻樱直接找他。

他拇指按向接通键,“喂。”

小朱的声音焦急穿过话筒,语速又急又快,“老大,Eve出事了,现在在医院。”

“什么?”明铮眼里一凛,“怎么回事?”

“你还是赶紧来医院吧。”

明铮匆忙挂断电话,傅染着急问道,“谁出事了?”

“Eve。”明铮打了个方向盘,“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傅染挺起上半身,“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拒绝,“这种时候你凡事都撇开些好,省得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明铮说的也是,傅染开始解安全带,“你把我放在路边,我打车。”

明铮按住她手里动作,“开过去也没多久,你坐好。”

他坚持将傅染送回工作室,驱车赶到医院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小朱焦急地在走廊徘徊,看到明铮赶紧跑过去,吓得语无伦次,“老大。”

“到底出什么事了”

“本来合同都谈好了,今天过去代表签约就行,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反悔,Eve说到嘴的鸭子飞掉太可惜,就坚决说服他们。起先气氛也还不错…”小朱手足无措,想起那一幕后怕连连,“酒桌上还谈的比较融洽,也不知道怎么,其中一个老总非要Eve喝酒,说喝了才能继续。”

明铮手指按向眉心,“就是喝了酒?”

“一杯白酒,可合约没谈拢,一帮人把我们困在包厢,Eve越来越不对劲,她给你打了电话你也没结,我当时差点绝望了,她劝我忍着,后来拨通120电话,所幸他们没再为难,要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小朱断断续续将事情前因后果告诉明铮,他面色越发清冷,眼里阴鸷尽显。

正说着,抢救室的门被打开,护士推着罗闻樱出来。

走在前面的医生摘掉口罩,明铮大步上前,“请问…”

“没事,刚洗过胃,挂几瓶水休息完就能出院。”

小朱扑过去,“Eve。”

罗闻樱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眼帘紧阖,满脸的汗,面色泛出不正常潮红,俏丽的短发系数紧贴着脸,手背插了根点滴管,看上去很不好。

明铮心头一紧,“她吃什么东西了?”

医生瞅了眼病床上的罗闻樱,“在那种地方,男人给女人还能吃什么?”

明铮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狭长眼眸咻然眯起,罗闻樱虚弱地睁开眼帘,看到明铮颀长的身影靠在墙壁跟前,她张了张嘴,喉咙口却无力地哽了下,发不出一个字音。

小朱在旁使劲喊她,见罗闻樱不作应答,着急地询问医生道,“她怎么了?怎么还不醒?”

“身体太虚弱,没事的。”

罗闻樱被送入病房内,小朱着急地围着病床团团转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明铮掩起房门进去,“小朱,你先回去休息吧。”

“老大,还是我陪着Eve吧。”

“让你回去就回去。”明铮高大的身影站定在罗闻樱床前,小朱执意不肯走,“我出去买点日用品回来。”

罗闻樱睁开眼睛,一张小脸贴着印有医院名字的枕头越发显得苍白,明铮双手撑住床沿,健硕的上半身往下压,视线同她相抵,“还难过吗?”

罗闻樱下嘴唇有几处细小的伤口,是方才难受时自己咬出来的,她无力地摇摇头。

明铮弯腰,形成的一道暗影打在她巴掌大的脸庞,“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罗闻樱抿紧嘴唇,有些话说不出来,看着他没有点头,也不摇头。

明铮棱角有致的唇瓣抿成道直线,“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跟小染在一起,我以为不会有什么急事,心想捷报晚点听也不要紧,对不起。”

罗闻樱神色安静,听完明铮的话情绪并无太大波动,明铮几次按掉她的电话时她就猜到了,他向来以事业为重,除非遇到傅染的事。

眼里却有难言的失望和苦楚,她视线蒙了层水雾,一贯在商场强势的Eve,遇事从来不低头的她,自认没什么困难能绊倒她。

小朱看到她压着胃部剧烈呕吐,忍得全身痉挛吓得个半死,要不是她往嘴里又灌了大半瓶白酒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些人哪里肯这么轻松放过她们?

可到明铮嘴里,换来的,仍是轻飘飘一句对不起。

这个男人真的很残忍,他甚至可以面色从容地告诉她,他当时跟傅染在一起。

罗闻樱手掌按向胃部,明铮以为她想起来,“要不要喝水,我帮你拿。”

她摇摇头,他进来到现在,她一句话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