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电视机里的男人正活生生地走过来,家长们也停下脚步,齐齐注视着他。

小李发觉每个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心慌起来。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确定没有异常才小心翼翼地问张子朗什么事。

“嗯?你不知道吗?你刚才上电视了!”

“啊?!”小李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四望,听张子朗那么说,他还以为某个电视台的摄影机正藏在什么地方*着他呢。但他除了看见周围密密麻麻的黑影,便无所获。

“我怎么上电视了呀?”

小李疑惑的表情让众人心中纳闷儿。即使听张子朗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仍然坚定地摇摇头,否认自己拍过那样的录像。

“我不可能会咒自己吧?再说,我不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么多人也不可能看错呀,电视机里的男人明明就是他呀!

难道他患了失忆症,忘记自己曾经拍下那么一段录像?这似乎也不合情理呀……电视机里的小李明明说今天是2010年的×月12日,这正是今天的日期,说明他是今天拍下的录像。才一天的工夫不可能忘掉今天的事情吧

事情越发诡异起来。

夜风吹过,带走每个人的体温。

“不如一起去校门口看看吧?”张子朗提议道,“如果那里真有红线的话……”

真有红线,要不要越过去呢?

当然要越过去……前提是第一个越过去的人毫发无损。问题在于,谁第一个迈出脚步?

危难面前,我们总是缺少自告奋勇的第一人。我们屈服于我们的懦弱,我们习惯于漠视别人的苦难。于是,在公交车上遇见窃贼时,我们通常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在看到前方的老太太摔倒在地时,我们选择离开,没有人选择做第二个“彭宇”,因为第一个栽得够惨了。

我们就这样,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丑陋,更加邪恶。

粗粗的,宛如一具拉长至变形的尸体横在地上。

它鲜红鲜红的,与这深黑的夜对峙着。

出现了。红线。校门口的灯光清楚地映出它的存在。它横在众人面前,仿若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警告着人们。

“别越过红线!不然你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陌生女人狰狞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似的。它穿透了夜晚神秘的寂静,不断增强,像一场噩梦朝四周扩散开。每个人都死死地注视着地上的红线,神情紧张,一股墓穴般的寒气团团包裹着这群弱小的肉体。

“哇——真的有一条红线呢!”

是戴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至今,她始终认为这是一个拙劣的恶作剧。但是,她并没有大胆地走过去。也许她认为静静观察事态的进展最为妥当。

“小李。”林淼淼转过头对校工小李说,“今天下午你不是把它清洗掉了吗?什么时候又出现了?”

“不知道啊!”小李显得很生气,骂道,“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在搞鬼!妈的,想累死我啊!”

说着,他居然跨出了脚步。

“小心!”

张子朗紧张地叫了一声,吓得小李一只脚停在半空中,不敢放下去。

“怎么了?张Sir?”

“你忘了?电视机里的女人警告别越过红线呢!”

“我看八成是开玩笑的吧!”小李不确定地说。刚才的家长会他并没有在场,所以无法体会到电视机里的女人有多么诡异和邪恶。不过,听到张子朗的警告,他也没有迈出脚步,那一只脚仍停在半空中。

这真是可惜,只要他走出去了,便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恶作剧。

他应该出去的。因为他已经有此打算,因为他只是一个卑微的校工,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比在场的人更应该出去。他的命不值钱。

“我说张Sir你就别吓人了。什么红不红线的?都是吓唬人的把戏儿嘛。对了,你叫小李,对吧?”戴太太露出一丝虚伪的笑容,看着小李,装作诚恳地拜托道,“小李同志呀,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的司机把车停在外面了,你帮我叫他过来好吗?”

“这个呀……”小李面露迟疑。

其他家长也忙着劝说道:“哎呀,小李,就发扬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啦,你不会真的害怕红线吧?那都是唬人的啦!”

“对呀!对呀!看你一个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居然还害怕呀?”

大家都形成了某种默契,把这个小伙子推出去当试验品。

尽管林淼淼和张子朗明显地感觉了到家长们的不良意图,可是他们也只能一声不吭。他们不能确定红线是否真存在某种魔咒呀,如果出面阻止,恐怕也会被家长们嘲讽一番吧。

抵不住家长们的唠叨,小李把心一横,冲了出去。

他已经越过红线了。

“小李,你……你没事吧?”

戴太太关切地问道,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小伙子,只是她有必要知道他此刻的生死,换作任何时候她对这种身份卑微的小人物都抱着蔑视的态度。

看起来,他没有出事。

只见小李回过身,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哈,我没事!没事!”

他兴奋得就像刚进行了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博,并且大获全胜。

“我就说吧!什么红线根本就是骗人的嘛!”

戴太太得意地笑了。仿佛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智者,至少比这里的其他人都要精明。她一边嚷嚷着司机把车开到哪里去了,低下头拨手机,一边迈出脚步。

她的脚刚要跨过红线时,忽然身后一只手把她拉住了。

“别出去!”

张子朗硬是把戴太太拉了回来。

“张Sir你干吗呀?!”戴太太回头怒斥道,一把甩开了张子朗的手。

不过,她的另一只手很快又被人抱住了。女儿戴菲菲满脸惊恐,像吓破了胆似的,身子颤抖得十分厉害:“妈咪!妈咪!我怕!好吓人啊!”

“傻丫头,你怕什么呢?”

“小李……小李他……他……”

戴菲菲的脸白如纸,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像是被什么哽塞住了一般,太阳穴惊恐地跳动起来。受到极度惊吓而产生的痛楚,仿佛正在撕裂她的脸,扭曲她的五官。

小李怎么了?

尽管还没来得及看,但戴太太已然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儿。

所有人都在后退!

他们都在畏惧,步步后撤,好像校门外有个异常可怕的怪物,正在逐步逼近。

那些苍白的脸被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戴太太看来,他们更像怪物。但他们不是。他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尖叫声沸腾在喉咙处,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来。

他们注视的,是自己的身后。

戴太太听到身后传来一种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无情地压迫着她的皮肤和耳鼓。她甚至觉得那声音里带着腐烂的味道,令人反胃。

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渐渐移动的角度里,她看见校门口有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那是小李,不是什么怪物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戴太太猛然瞪大眼睛,好像脑袋被砸穿了,血红的眼球快要蹦出来。那一刻她叫不出来,用尽全力才勉强后退几步。在她面前,七孔流血的小李正踉踉跄跄地跌过来。

戴太太没有看见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只看见刚刚还好端端的小李这时却处于临死状态,嘴巴在吐血,那一大团血红的东西从他嘴里飞出来,像邪恶的雨,飞溅得到处都是。他没有任何外伤,但是血却疯狂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止都止不住。他的脸已经慢慢变成死鱼的色彩,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的瞳孔慢慢缩小。但他依然坚持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含混不清的惨叫,他朝戴太太走过来,伸出双手,仿佛要掐死她似的。

其实他更像在求救。

“救……救我……救我……”

他就要死了,鲜血在他的嘴角、下巴结成血块。

“哇啊啊啊啊——”

戴太太吓得瘫倒在地,嘴巴痛苦地扭曲着,大叫出来。

“救我……”

血几乎流尽了,无法再提供给他生命的能量。小李在发出最后的一声呻吟后,颓然倒地。即使当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手仍然本能地抓住戴太太的脚。这使得戴太太再次发出绝望的尖叫,她拼命地挣脱,终于又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只是一只鞋子掉了,被死去的小李紧紧地抓在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戴太太疯狂地朝众人叫嚷着。她要知道真相!知道在小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对了,他刚刚越过了红线!

那个女人说过,越过红线的人都会……死!

“戴太太,你冷静点儿!冷静下来,好吗?”

林淼淼走过去安抚戴太太,越过戴太太的视线又有意无意地瞥见倒在地上的小李的尸体。林淼淼觉得心脏惊恐得无法正常跳动了。

吓坏了的戴菲菲只是一味地在旁边哭。

就在这时——巨大的恐惧包围着这群无助的人们时,寂静的校园里再次响起那个低沉可怕的声音。

声音是从广播喇叭里传出来的。那个女人阴森森地说道:“不准你们越过红线!否则,你们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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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990年──香云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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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条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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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地狱吗?

是吧。肯定是!所有的老师都是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那个曾校监简直是操控人生死的阎罗王!

我们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但是,这仍然不能让我们好过。

我们害怕曾校监的那条教鞭,它打在身上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虽然在家里我也经常被妈妈打,可是曾校监比妈妈更可怕。

在这所小学里,曾校监唯一善待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贵妇狗。那只狗长得跟它主人一样,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只要它愿意,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你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上一口。疼得你哇哇大叫了,它才摇着尾巴扬扬得意地溜开。

你如果胆敢冒犯它,就如同冒犯曾校监。

“总有一天,我要把它宰了!正所谓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啊!”小宝做抹口水状,我乐得扑哧一笑。

“快睡吧,被查房老师发现了可不得了。”

现在已经是熄灯时间,宿舍里很安静,所有人似乎都已入睡。如果查房老师就在门口,应该听得到我刚才的笑声。被听到了,可能会被抓去小黑屋。我不敢去那里。因为低B琼在那里待了一夜后,就再也不敢闹别扭了。那里一定很可怕吧。

然而,我的担心其实大可不必。

“查房老师不会再来了。”小宝语气笃定地说道。在这段时里间,他已摸透了学校里的一些规律。譬如说,查房老师只会巡三次房,曾校监每天都要睡一个小时的午觉,邮递员每个星期一都会来……

小宝忽然有点儿兴奋地说:“我听邮递员叔叔说,走出校门口不远,就有一个公交车站,只要坐上公交车,我们就能回家了。”

“千万别!”

说话的不是我。我也被吓了一跳,翻过身,看见另一张床的常健康正看过来。原来他也没有睡着啊。

“不能越过红线的!曾校监说过,越过红线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呀!”

“放狗屁!我才不相信她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最多被关进小黑屋呗!”小宝不屑一顾地说道。

“不一定呀!”

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说话的是一个早我们入校的孩子,他长得很胖,我们都叫他小胖。小胖可能得的是肥胖症,因为在学校半饥饿的生活中,他的体重却丝毫没有降下来。

小胖应该也没有睡,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他终于忍不住插嘴是因为他要告诉我们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就在一年前,有个叫小强的孩子越过了红线,他跟你们一样,想跑到公交车站搭车回家,可是,他有只脚是瘸的,跑不快,半路就被曾校监抓回来了。第二天,他就死了。”

“啊?怎么死的!”小宝紧张地追问道。

小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强被曾校监抓进小黑屋后,还被曾校监打得很惨,他的惨叫声吵得我们整天都睡不着觉。到了后半夜,他也不吵了。第二天我们才知道他死了。大家都说,是曾校监把小强打死的!”

“啊?!真的啊?”

我顿时产生一种悚然的感觉,同时为小强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

小宝却对小胖的话表示质疑:“你不是吓唬我们的吧?小强被打死了,曾校监怎么没被**抓去呀?!”

“很简单呀,因为我们都是没人理的孩子……”小胖悲愤地说,他的呼吸那么沉重,默默地隐藏在幽幽的黑暗中。“就算我们被打死了,也不会有人理的。只要曾校监跟外人说我们是病死的,便没有人会怀疑。那些爸爸妈妈恨不得我们就这样消失掉呢,谁叫我们是他们的负累。”

“不会的!我妈妈就不会这样!”小宝坚决地否定道。

他不相信,会有父母狠心到抛弃自己的孩子。

只听小胖冷笑一声:“那么,小宝,你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不是你妈妈不要你,你才会在这里的吗?”

“才不是!我妈妈……妈妈一定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对,一定是这样!她也是被曾校监骗了,她知道后一定会接我离开的,很快就会的……”

他说着,似乎陷入了自己甜蜜的幻想中。

但是,这样的幻想会不会太渺茫了?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他需要别人来帮他确定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我。

“三水妹,是这样吧?我们的妈妈一定会过来把我们接走的……对吧?”

我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嗯嗯。我相信我妈妈很快也会来把我接走的。我们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我爱我的妈妈。她也爱我。

我带着这美好的愿望,甜美地入睡了。

黑夜不再可怕,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过去了。清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那温暖的触觉就像母亲的手在抚摸。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了,我看到窗外的天空中,有几朵寂寞的白云飘浮着。

宿舍里很静。这是不该出现的情况。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忙着刷牙洗脸,周围应该很吵才对,可是,为什么这么安静呢?静得人心里都毛毛的。

糟糕!

我猛地叫一声,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我迟到了!怪不得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家恐怕都在食堂里吃着早餐呢!

我暗暗叫苦,匆匆穿好鞋子,一边埋怨着没人叫醒我,一边冲出走廊。

廊那边曾校监的办公室开着门,这说明有人在里面。我立刻放缓了脚步,一种会被发现的恐惧心理令我的心跳和呼吸都急促起来。越靠近办公室,我的脚就哆嗦得越厉害。如果被曾校监发现了,我可能会被打得很惨……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

我蹲在办公室的门口,把心一横就冲过去的想法始终没有勇气实施。

曾校监好像在跟谁通电话。我听到小宝的名字。

没错,那是小宝的妈妈打过来的。

小宝的妈妈没有忘记他!

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大起胆子,慢慢地探出脑袋。

幸好,曾校监正背对着门口,手拿着话筒,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放心,吴小姐,我会遵从你的吩咐,好好看住小宝的。”

确实是小宝的妈妈打电话来了!

为什么不让小宝接呢?这个曾校监又在耍什么诡计!我生气地握紧拳头。不料,曾校监像是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我赶紧把头一缩。

好像没有被她发现。

我不敢再逗留下去,趁曾校监再背着身交谈时,我赶紧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一切都很顺利,当我跑进食堂时,监管老师正在和厨娘闲聊着,没有注意到我。我迅速地插进那长长的排着队领取早餐的队伍中。

早餐一如既往的清淡无味。我端着稀饭和馒头走回到自己的餐桌座位上。看来没有人知道我迟到。小宝也不知道,他以为我早就醒了,所以没有发现我当时仍赖在床上。

我把刚刚的发现告诉了他。

“你妈妈来电话了。”

“真的?!”小宝又惊又喜,喝在嘴里的稀饭咕噜一声吞进胃里。“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抓住我的手迫切地问道。

“就在刚刚……在曾校监的办公室里,我听到她叫电话那头的人吴小姐。”

“没错,没错,我妈妈就姓吴!”小宝两眼发出异常的光亮。他忽地站起来。我弄不清他要干什么,但是我还是谨慎地把他重新拉回到座位上。

你想干吗呀?”

“我要去接妈妈的电话呀。”

“别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