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就算你去,曾校监也不会承认你妈妈有打电话过来的。再说,你要是去了,把我供出来怎么办?曾校监不就知道我迟到了?我……我……”

“放心,我不会供你出来的。不过,你迟到了?”

“嘻嘻!”我挠着脑袋傻傻地笑了,“不要跟别人说哦。”

“放心!放心!一定!一定!我们是好兄弟嘛!”

“去你的!我是女生啊!要做就做姐妹!”

“好好!我们是Twins!我叫阿娇,你叫阿Sa!”

“为什么我叫阿Sa?”

“因为你傻傻的嘛!”

他这么一说,同一餐桌的其他人都大笑起来。低B琼笑得连稀饭都喷出来了,她指着我哈哈大笑:“阿Sa!阿Sa!你比我还傻!”

“呸!呸!你才傻呢!”

我也笑了。

突然,身边的小宝,再次站了起来。

“怎么了?阿娇?”我揶揄道,又惹得大家一阵爆笑。

不过,这笑声没有维持几秒钟,大家随即噤若寒蝉。因为曾校监这时正从门口走进来,而小宝从餐桌前离开,朝她走过去。我看到曾校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角那颗黑痣又上扬到一个可怕的角度。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自从来到这所小学后,它便总是伴随着我。所以我让自己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是,现在这种对危险的直觉又笼罩了我,就像落入水里的一滴墨汁,隐隐的不安迅速在我的胸中扩散开。

小宝正向一个恶魔走过去啊,他明明知道的……

那个恶魔即将在我们面前露出狰狞的面孔。她的双眼向上斜着,双手叉腰,那不可一世的姿态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仍能感觉得到那些最原始的暴力和野蛮在空气里发酵腐烂。

小宝惨了……

尽管因为距离太远而没能听清楚他和曾校监的对话,但显然曾校监被激怒了,她向我们这边瞪视过来,露出想要揪出反叛者一样的表情。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过去。

几秒钟后,我听到门口那边传来怒骂声。

小宝倒在地上,好像是被曾校监推倒的,但他很快又站了起来,仰起头,毫不畏惧地回应着曾校监的眼神。他大声地质疑道:“为什么不让我接妈妈的电话?那是我妈妈打来的!”

“我告诉你!你妈妈没有打电话来!”

曾校监攥紧了手中的教鞭。教鞭在空中轻微地颤动着,蓄集着凶残的暴力,随时一触即发。

“她打来了!我知道!我就知道!”

小宝依然毫不退缩。

“我说过!她没打来!我说没打来就是没打来!小兔崽子!竟敢在我面前嚷嚷?!把手伸出来!”

“让我打电话给妈妈!”

“把手伸出来!”

见小宝不肯听从,曾校监朝旁边的老师使了个眼色。那位老师识趣地走过来,用力地抱住小宝,不让他反抗。随后曾校监使劲儿把小宝的手拉了出来,挥起教鞭,狠狠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沉闷又真切的鞭打声,令食堂里的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我感到内疚,如果我不把看到的事情告诉小宝就好了,他现在就不会受到皮肉之苦了。我想用手捂住耳朵,生怕听到小宝的惨叫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宝却死死地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可见他正在以怎样超出小孩的忍耐力沉默地承受着曾校监的毒打。

肉体上的痛苦也丝毫不能阻止他的思家之情啊。

我的耳朵安静极了,只有那尖锐的鞭打声,孤独地回响着。这时回想起来,小宝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计划着怎么越过校门口的那条红线了。

校门其实大多的时候都是紧闭着的。校门栅栏之间的宽度不足以让一个小孩钻过去。想要爬过校门也是不可能的,校门上有一排尖尖的铁刺,任何想从上面爬过去的人,保准会落得肠穿肚烂的下场。

不过,不是没有机会。这里毕竟不是监狱,没有荷枪实弹的警卫把守。

尽管这里十分偏僻,但总免不了要与外界联系,就在什么人或者车子进出的时候,校门就敞开着。那时就是我们逃离这所学校的好机会。但是,还有一扇无形的铁门阻碍着我们。

那条红线——你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它就在那里,一旦接近它,曾校监严厉的警告就会在你的耳边响起。

“不准越过红线!不然你们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这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它不仅仅是一条用红色油漆画上去的线条,它代表着一种禁忌,一种危险的信号。一旦你打破了它,那么,等待你的将是恐怖的后果——甚至可能是死亡。

那天下午,课间活动的时候,我和小宝坐在树荫下。凉风习习,这是盛夏中唯一的凉意。

我看着在空地上玩耍的同学们,而小宝则目视远方,紧紧地注视着校门那边。

校门敞开着,那辆曾经载过我们的面包车正慢慢地驶出去。

它或许是去接跟我们一样特殊的孩子,又或许是另有任务。它发出的引擎声依旧喑哑,它的寿命即将殆尽,却苟延残喘地继续着它残酷的任务——把许多许多特殊儿童运到这个地狱来。

当面包车驶出校门,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时,校门并没有关起来。

我注意到小宝的表情开始有点儿奇怪,他显得有点儿犹豫不决,反复抠着指甲。他的右手手背上,一道道红肿的鞭痕交错着。我知道他的手一定痛极了,上课的时候他连笔也抓不住。

“小宝,你的手还痛吗?”

对我的问话,他似乎没有听进去,他仍然注视着那大门敞开的校门口。

他的目光坚定,似乎有一种决心正在凝聚,蠢蠢欲动。树叶覆盖下来的荫翳企图掩盖他心里的秘密,遗漏的阳光在他脸上碎成微小的光斑。

而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内心斗争,我依然在关心他的伤势,我想如果没有药膏的话,他的手可能会起水泡,流脓……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呢?谁有药水或者药膏呢?啊……对了,我听大人说,受伤了涂点儿口水就行。”

这自然是大人哄骗小孩的把戏,可我却相信了。我吐出口水,蘸在手指上,在打算涂在小宝受伤的手背上时,他却忽地站了起来。待他走出几步后,我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

妈呀!我惊得差点儿尖叫出来。他想逃!逃离这所学校!

他正朝校门口走过去,越走越快。空地上正在玩耍的小朋友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孩的企图,根本没人相信有人胆敢越过校门口的红线。

但小宝确实在朝红线走过去。

我吓坏了,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这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陌生小孩的影像。那个叫小强的小孩,满身鲜血,样子凄惨骇人。他因为越过红线而惨死。而小宝很快也会和他得到同样的下场。

不要啊!小宝,别越过红线!我几乎要当场尖叫出来,但是,我明白这个时候惊动其他人没有好处。

我赶紧追了过去。

越过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们时,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看见曾校监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目光锐利地望过来。她发现了!她发现了,所以她才飞奔过来!

惨了……

我绝望地站在原地,全身仿若冻僵了一般。狠毒的日光炙烤着我的脑袋,耳朵嗡嗡作响,死亡的气息像一块海绵吸干了我的脑汁。我望向小宝,他仍在朝校门口走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曾校监正飞快地跑过来,她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极了童话里专抓小孩的森林女巫。

小宝,别过去!

我不能喊出来!如果我出声了,我就会暴露……虽然我从来未曾试图越过红线,可是我也会被当做小宝的同谋而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刹那,对死亡的恐惧堵住了我的喉咙,我的声带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眼睁睁地看着曾校监快速地接近小宝。他还没越过红线就会被抓住的!

我听到曾校监大声叱呵:“站住!别想跑!”

这犹如晴天霹雳。空地上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寻声望去。小宝也停了下来,他终于发现疾跑过来的曾校监,他也顿时呆住了,脸上飞快地浮上一层战栗的恐惧,两脚也在微微哆嗦。

无路可逃了!

我紧咬牙关,为即将出现的恐怖场面而战栗不已。

然而,曾校监却从小宝身边跑了过去。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蹲在校门口的孩子。那个孩子刚刚也在往校门口跑过去,难道他也想越过红线?

“小兔崽子!我不是叫你别跑吗!”

曾校监跑过去,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那孩子提了起来。

那孩子吓坏了,尿液从裤管里流了下来。

“呜呜——我……我……要捡我的球……呜呜——”

果然,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红皮球。

他只是为了捡滚到校门口的皮球而已。

虚惊一场……

这一次,小宝的计划虽然没有被识破,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什么时候又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来。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别越过红线呀,千万别!

因为这是香云小学的头条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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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010年──香云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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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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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说得清楚,在小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众人面前,除了戴太太,所有人都看到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即使亲眼看见,却还是那么匪夷所思。

小李死了,他不是被谋杀的。至少,他不是被一个实体谋杀的。

当时,小李站在红线之外,正在做庆幸状。校门口的灯光足够明亮了,照亮了他的四周,因此,可以肯定,他的周围没有其他人,连一只飞虫也没有。

然而,他却突然捂住嘴巴,喉咙嘶哑地呻吟起来,而他的身体也怪异地扭曲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嘎吱的脆响,夸张而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巨大的痛楚袭击了他。

大家还在疑惑之际,只见小李痛苦地抬起了头。他的模样顿时把大家吓了一跳,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肿胀得变了形的脸,血色全无,苍白如纸,像被活生生地浸泡到福尔马林中的尸体。在肿起的眼睑上,肌肉不寻常地抽搐着。他的表情似乎饱受惊吓,他试图张大嘴巴,可是鲜血却立刻从他的口腔涌了出来,他咳了几下,腥臭的鲜血被喷得到处都是,仿佛有个*的喷泉安装在他的喉咙里。

有一股力量在摧毁他。那力量无形,而且邪恶。

平凡的人类根本无力抵抗那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它就在那里,潜伏在黑暗中,于空气的每一条罅隙中。只要有人越过红线,它便会发起攻击。是的,也许那条红线根本就是它疆域的边界。它进不来,只能守候在那里,等待着它的猎物。

只要不越过红线,一切便相安无事。

应该是这样吧。谁也不敢确定。

现在的重点是,务必查清楚小李的死因。

倒毙在地上的尸体,已经开始发冷僵硬,尸体下流淌的鲜血慢慢凝固,冶艳得像一幅画。死亡的气息在幽暗的空间里清晰编织,冰冷的温差在暗地里缓慢变化。

家长们拉着儿女躲得远远的。正从惊吓中慢慢恢复的戴太太也和戴菲菲坐在校道的长椅上,不敢再望过来一眼,她们宁愿地上的尸体就这样腐烂掉。

可是,这样对死者太不敬了。

再怎么说,小李之所以会越过红线,很大的原因是被这些家长催促所致。可是,现在这些人全都表现得与己无关似的。

张子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冷漠的家长,又无奈地看了看林淼淼。

“Miss林,你一起跟家长们回去吧。”

“那你呢?”林淼淼表示不解。

“我要检查一下小李的身体,看看有无外伤。然后,我打算把他的尸体抬到教学楼大厅,就让他躺在这里实在不是办法。”

“我留在这里吧。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儿忙。”

“算了,这种粗重活儿还是让男人来做吧。你要想清楚,这可是具死尸呀。你最好还是回去安抚安抚那些家长们。”

他说得对,这毕竟是具死尸……

林淼淼也不多费唇舌,转身往家长们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只见张子朗蹲了下去,好像开始检查起尸体的样子。那具死尸又映入她的眼帘,她的鼻翼似乎又捕捉到一丝血腥味,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走到家长们的身边,林淼淼油然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在她的眼前,家长们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内疚。小李的惨死,显然给他们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撼动,但这种撼动只是出于恐惧,惊讶。他们都忘了,小李的死他们也有责任!

“Miss林,我们该怎么办?”

楚瑜走过来问。她双手抱胸,看似很冷的样子,不过这个夏季的夜晚,丝毫谈不上寒冷。

那种寒冷来自内心。

“我想,我们今晚得在学校过夜了。”林淼淼安抚地抱紧她的肩膀。这时候,其他的学生也靠了过来,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恐中,眼神闪烁着焦急不安。

“老师,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啦!”戴菲菲抹着眼角,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

“那有本事你越过红线呀!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端木村泄气地说道。

“这么凶干吗?要过也是你们男生先过!”郝雪对端木村的态度十分不满,她反驳道。不过,话音未落,上官谦也嚷嚷起来了:“凭什么我们男生先过呀?不是一向都说女士优先吗,要死也是你们先死!”

“去你的,你才先死呢!”

七嘴八舌,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了。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一直站在一边的叶烁终于不耐烦地喊道,“这样互相指责有意义吗?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样离开这里吧!”

叶烁显得比其他人要冷静,表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他皱着眉头,一只手插进裤兜里,看似在沉思着什么。

接着很快,他又说道:“我们打电话报警吧。”

是啊,就这么简单!报警不就行了?!

众人都恍然大悟,又为自己过于惊慌失措的表现感到羞赧。人在恐惧的时候总会忘记一些基本的反应。这情有可原啊,毕竟刚才的场面那么吓人……

叶烁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我的手机没有信号啊!”稍后,他无奈地抬起头说。

“那我来试试。”

楚瑜马上拿出电话,按下报警号码。

很奇怪,她的手机也没有信号。

“我的也打不通!”

“我的也是!”

学生们重复着失望的句子。他们手里拿着手机,那东西能和外界沟通,是现代常用的通讯工具,然而,它们却在这个恐怖的夜晚无一例外地失去了作用。它们此刻已成为一件废品,由金属零件、屏幕与镍氢或锂离子电池构成,仅此而已。

“真奇怪,为什么所有的手机都没有信号呀?”

这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疑问。

不可能所有的手机都出故障了,唯一的解释是,任何东西,不管活体或者死物,甚至电波信号,都无法离开红线之内的范围。所以,手机信号也无法越过红线。那头怪物或者那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们困死在这个地方了。

“我们死定啦!”

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学生们绝望又颓然。他们还青春年少,十八九岁的年纪,为一个月后的高考努力奋斗了三年,他们原本有那么美好的未来,世界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光明的,而不是像现在的黑夜漆黑无光。

有些学生已经低声啜泣起来,他们根本没想到参加一场家长会会如此的恐怖。

林淼淼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啊呀!”

耳边传来戴菲菲的尖叫,林淼淼随即回过神来。她疑惑地看向戴菲菲,而对方正一脸惊恐地睁大眼睛,紧盯前方。待林淼淼转过头,她也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张子朗肩扛着小李的死尸,正从他们面前走过。尸体面朝下,血液浸湿了后脑的头发,虽然看不见小李那张骇人的脸,但是变形的肢体却散发出恐怖的气息。那颗死人头在张子朗的后背晃呀晃,倒流的血液一滴滴地掉在经过的校道上。

一股凉意突然钻进了每个人的脊椎,直让大家背脊发凉,毛发倒竖。

学生们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视死尸,他们都下意识地扭转头,不敢细看,就连林淼淼也胆战心惊地收回了目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又令她胃中一阵翻腾,几乎要把晚饭都呕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平复了情绪,对学生们说:“我们回教室吧。”

大家都站起来,沉默不语地走着。

林淼淼抬头望向夜空。

初夏的夜,正重重坠落它的黑。

教学楼的大厅里停放着一具尸体,而二楼的一间教室里则困着许多人。

刚刚结束家长会的人们恐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要回到这里。教室里灯火通明,这多少减缓了黑夜带来的压迫感,但情况没有任何改善。

那条红线仍横在那里。

它不会消失,会持续到明天,明年,甚至一辈子。

直到被它困住的所有人都死掉了,腐烂了,骨头成灰了。

大家坐在教室里,气氛凝重得可怕,语言在这样的环境中失去了生存的条件。不少人的眼睛总有意无意地看向黑板两边的电视机,生怕那个怪异的陌生女人又突然出现。

电视机始终黑屏。

惨白的灯光稀拉地打下来,像为这幅宛如死去的画面盖上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