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淼在讲台上不安地来回走动。她深感内疚,大家此刻深陷困境,严格来说,她也有责任。假如家长会没有召开,这一切恐怕就不会发生了……她又想到了那条红线,它不是今天才出现的,而是存在了好几天,似乎专为今晚的家长会所准备。

至今,它出现的原因仍是个谜。

如果搞清楚背后的真相,兴许就能破除禁忌,他们也就能得救了……可是,从哪里下手呢?林淼淼只觉得束手无策。她听到走廊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声,立刻紧张地看过去。

结果是张子朗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走了进来,脸色有点儿泛红,大概刚扛了一具死尸累着了,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刚才去哪儿了?”

方才经过教学楼大厅时,只见到地上小李的尸体,却不见他的人影。林淼淼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刚刚去找窗帘,盖住了小李的尸体。”

张子朗的气息有点儿急促,他喘了几口气,林淼淼看到他的一只手紧握着,像是抓着什么东西。

“你在小李的尸体上有发现什么外伤吗?”

“没有。”张子朗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外来的伤口。我本来猜想这是一桩故弄玄虚的谋杀案,凶手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发射了什么武器。可能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又或者是电影里那种常见的利用竹管吹射的毒针。我是这么想的,不管使用任何武器,都会留下伤口,可是……”他做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摊开双手,“见鬼了!连小小的针孔也没有!更别说枪伤了!”

“那小李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跟这个东西有关吧。”

张子朗这才张开他一直紧握的手,只见他的手心里蜷着两三条黑色的虫子,还活着,丑陋的身体正轻轻地蠕动着。

刚吸进鼻腔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冰凉,肺部都被冰封住似的。林淼淼惊愕不已地睁大眼睛,看着张子朗,问道:“张Sir,这不就是之前出现在校园里的那种黑虫吗?”

她马上回头往窗口看去,以为玻璃窗上又爬满了触目惊心的黒虫。幸好,那里什么也没有。

“你这是从哪里弄到的呀?”她问道。

“从小李的尸体上找到的。”

“小李的尸体?”

“是呀。尸体上爬了几条,我就抓了下来。”

“可是……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李的身上……难道它们就是杀人凶手?”不是没有可能呀,“如果它们有毒的话……小李就是被毒死的了。”这就能合理地解释小李的尸体上为什么没有外伤。

林淼淼赶紧拍掉张子朗手上的黒虫。

“小心!”

张子朗却笑了笑:“放心啦!我想这些虫子没有毒。要是有毒的话,我现在也可能挂掉了呢。”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林淼淼紧张地打量着他,认真询问:“你……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都说了,这虫子没毒。”张子朗对此很确定。

林淼淼不明白他这种确信从何而来,但事情看来确实如此。

小李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地上的黒虫蠕动的速度快了起来,它们好像要拼命地逃离这个地方似的。然而,张子朗狠狠地踩上一脚,将它们脆弱的身体蹍成肉酱。地上出现一团白色的液汁以及踩扁的虫体。

时间迈入子夜。夜色覆盖着城池,死寂中空旷的校园,阴冷正在每一条缝隙里滋生。在这片被封闭的空间里,邪恶与凶残并存,并且盛大地繁衍起来。

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这将是漫长的一段时间。

有些人心里期盼着,经过一夜后,校门口的红线就会消失。这个愿望看起来遥不可及,但是,奇迹和灾难有同样的特点,总是喜欢不期而至。

就当做是一场噩梦吧,睡醒后,生活又将恢复正常。

他们会发现,地球仍在自转,社会仍在堕落,富人的奢侈与穷人的潦倒仍是世上最深刻的风景。

睡吧,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睡梦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声音传进梦境。那种声音十分轻微,却带有莫名的拉力,一点一点,把人从梦中拉出来。林淼淼睁开眼,看见灯光明亮的教室里,大家都挨在一起睡着了。

她望向黑板上方,墙壁上的时钟告诉她她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眼皮很沉重,深浓的睡意令脑袋昏昏沉沉的。

当林淼淼打算再次合上眼睛入睡时,那种怪异的声音又出现了,她不由得竖起耳朵。那种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丝丝缕缕,空洞而失真。她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她决定走出去,看个究竟。

林淼淼悄悄爬起来,为了不惊醒其他人,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走出教室,一条幽暗的走廊横在面前。弥久不散的阴冷立刻包裹了她的身体,她只觉得皮肤泛起了鸡皮疙瘩。这样阴森森的场景令她联想到鬼片里的情节,她心惊肉跳地回了一下头,后面没有鬼……这毕竟不是拍电影啊。

还是回去睡吧。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晦涩的音节碰撞着潮湿而阴凉的墙壁,穿过走廊进入她的耳朵。

她听清楚了,那声源仿佛就在楼梯间。

踌躇了片刻后,林淼淼终于朝那个幽暗森然的地方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生怕身后突然出现什么怪物。她确信这所学校里有什么,也许是鬼神,也许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总之,就是那个东西或者那股神秘的力量把他们这些人困在学校里的。

她终于走到楼梯间。

刚一抬头,林淼淼便被出现在上方的黑影吓了一跳,呼吸顿时都断成了两半。

楼梯间是开放式的,月光毫无遮掩地照亮那一小块空间。那个黑影就靠在墙上,月光中浮现出男人冷峻的脸。

男人也注意到下方的动静,转过头来。

“哦,是你呀。”他说话冷冷淡淡的,没多大的起伏。

原来是张子朗。林淼淼认出对方后,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张Sir你这里干什么?”

“睡不着,出来抽支烟。”

他嘴里果然还叼着半支烟。虽然学校明令禁止老师在学校里抽烟,但还是有不少男老师偷偷地抽,只要不被抓住就行了。林淼淼第一次见到张子朗抽烟。她走上楼梯,更加清楚地看到张子朗那张忧愁的脸。

她看见他一边抽烟,一边习惯性地用鞋后跟敲击墙壁。她听到的怪声就来源于此。

只见张子朗再度稍稍扭头,带点儿悲伤地说:“Miss林,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学校吗?”

“谁说我们一定走不出去了?我相信奇迹。”

“哈,恐怕奇迹还没发生,我们就挂掉了。”

“做人不能这么灰心的啦!”林淼淼走过去,出其不意地夺过他手中的烟。纯粹为了好玩儿,她试着吸了一口,但辛辣的气味呛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她连忙把香烟拿开,狂吐舌头,“哇!吸烟有害健康,政府说得真没错!”

她把香烟递回去,好奇地问:“你们男人怎么喜欢吸这种玩意儿呀?”

张子朗也不忌讳间接Kiss的问题,直接把沾有她口水的烟嘴放进嘴里。他吸了几口,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靠着墙,站在他的身边。

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但还是有种朦胧暧昧的关系。正如地球和火星的距离,足够遥远,却相互产生一种似是而非的吸引力。

林淼淼觉得她跟张子朗之间就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虽然他们之间说话很少。

见面也只是平静地擦肩而过。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彼此需要对方。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它或许只是我们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中的一员,既非爱情,亦非友情,却是温暖的,宛如冬日里的阳光。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女人望着教学楼外的夜色,男人抽着烟。

夜依旧滑向更深处。

这颗水蓝色的美丽星球在太阳系中继续着孤独的转动。

第二天的情况又是如何呢?红线消失了吗?

不,情况更加糟糕!

林淼淼是被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吓醒的,不知是谁在惊叫,但肯定是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了。她利索地爬起来,揉揉眼皮,只见教室里的人都被那刺耳的尖叫声吓醒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状况。

“出什么事了?刚才谁在叫?”张子朗警惕地问道。

他抓起身边的一张椅子,准备应付随时出现的突发情况。或许他认为会有什么东西要闯进来,只是走廊上没有任何动静。

“好像是郝雪吧?”楚瑜揣测着刚才的声音,马上东张西望,教室里果然不见那个女生的身影。

郝妈妈这时也发现女儿不在身边,她立刻慌张地冲出教室,嘴里哀号着,似乎认定女儿已经遭遇不幸了。

楚瑜担心朋友的安危,追了出去。在她之后,所有人都跟了出来。

教学楼大厅里站着一个女生,那正是郝雪,她神情惊愕地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痛苦地扭曲着,随时又要大叫出来的样子。除了受惊过度之外,她看起来没有大碍。

见到女儿没事,郝妈妈抓狂地跑下楼梯,冲向郝雪,紧紧地把她抱入怀中。

“丫头,你吓坏妈妈了!你吓坏妈妈了!”

郝妈妈拥抱着女儿,那感人至深的母爱催人泪下。

不过,郝雪仍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她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楚瑜整个人都惊呆了,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迅疾的寒冷僵化了她全身的神经。哇啊!好恐怖!明明是想这样大声尖叫出来,但僵硬的舌头只是动了动,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从二楼跑下去的其他人也看到了。

“啊呀!”

林淼淼吓得叫出来,两脚顿时觉得无力。

该死!怎么会这样!

那是小李的尸体。昨天晚上才惨死的青年,如今只剩下一堆白骨。

显然,这远远超出了尸体腐烂的速度。很好,红线的谜团还没解开,又出现了新的怪事。张子朗简直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撞碎在胸口上。他忍受着心中的恐惧,鼓起极大的勇气靠近那具尸体。

随着脚步的接近,皮肤和耳鼓的压迫感就越发沉重。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嘴里变得更加干燥了,唾沫都结成黏胶似的,让他的舌头难以活动。

呼——

他停下脚步,做一次深深呼吸,然后才继续前进。

他终于走到尸骨旁边。他蹲了下去,察看起尸体的状况。

尸体好像被什么啄过似的,除了面部的骨头还挂着暗红的碎肉,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噬光了,皮肤、毛发、内脏,地上只剩下一具骇人的森森白骨。这样的惨状直让张子朗胃中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为免引起其他人的不适,他伸手把地上的窗帘拉过来,重新铺盖在尸骨上。

窗帘昨晚明明已经盖在小李的尸体上了。张子朗望向大厅门口,落地玻璃门敞开着,说明极有可能是昨夜里的风吹开了窗帘,然后什么东西发现了尸体,便把尸体吃得干干净净。

这个念头惊骇着他。

或许,设下红线的那头怪物目的是把他们当做晚餐吃掉!

“妈啊……我们都会死的!”

戴太太崩溃地说道,她掏出手机,慌乱地按下号码。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找人来救我们!不管多少钱我都出得起!我有钱!我有钱!”

可惜,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戴太太,你冷静点儿!我们不会有事的!”

林淼淼试图让戴太太冷静下来,她深懂危难时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的道理。而且,她察觉到戴太太的惶恐情绪已经感染到其他人了,别的家长也开始焦虑不安起来。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再这样下去,这群绝望的人就会发疯地、不顾一切地冲出红线。

到时候将是一场血腥的屠杀。被那头无形的怪物。

“大家冷静点儿!我们……”

话语却被突如其来的“啪”一声直接甩飞。

林淼淼捂着辣辣灼痛的脸,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刚甩了她一耳光的戴太太。

自诩品位高尚的戴太太此时的嘴脸却丑陋至极,脖子上青筋暴出,眼睛可怕地扬起来:“都是你害的!是你叫我们来参加家长会的!”她失控地嘶叫着,像一只发怒的野猫,她挥舞的双爪像随时会把人撕裂成碎片似的。

“如果没来参加家长会就没事了!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虽然这是毫无道理的指控,林淼淼也只能默默承受着。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捂着脸,难过地流下了泪水。学生们都觉得这样太过分了,楚瑜不服气地挡在林淼淼前面,怒视着戴太太。

“喂!你讲不讲道理呀!又不是老师想这样子的!关老师什么事?她还不是跟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啦!”

“就是。”叶烁也走了过来,“就算你把Miss林宰了,我们也离不开这个地方。更何况又不是她的错,开家长会是学校决定的,你不要冤枉好人!”

“我懒得跟你们吵!”

被训得面红耳赤的戴太太懊恼地瞪了一眼叶烁和楚瑜:“我今天就要出去!你们管不着!”

说完,她跑出教学楼大厅。

其他家长见状,也纷纷跟了出去。

他们应该不会忘记,越过红线的人都会死。

楚瑜来不及劝阻自己的妈妈,只好焦急地向林淼淼求助:“Miss林,这可怎么办呀?大件事啦!”

“别急!别急!我们赶紧追出去看看!”

然而,当林淼淼带着学生们跑出去时,只见家长们正在校道上踌躇不前。

他们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尽管前面只是一条康庄大道。因为家长们站着不动,林淼淼很快追了上去。

“各位家长,听我说……”林淼淼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阻止这些人干傻事。

“完蛋了!我们都要完蛋了!”还没等林淼淼继续说下去,人群前面的戴太太绝望地回过头,她圆睁惊恐的双眼,嘴唇在强烈地颤抖。同时,她面如死灰,那种灰色与头顶的天空同一色调。

此时,阴沉沉的天空,夹带着诡秘的凶险,一点点地挤压下来。早上七八点钟,却没有一丝晨光,太阳赐予的光线被挡在深灰色的大气层之外。整座城市,一草一木,都瘫痪在暗无天日之下。

“戴太太,不要灰心!我们……”

林淼淼仍打算重复那毫无意义的安慰,告诉大家,我们都会得救!这样的话会有人相信吗?就连她也很不情愿地告诉自己,任何安慰性的话都在这时显得苍白无力。

但她还是得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人们有时候,习惯于生活在欺骗捏造出来的希望中。

林淼淼还没注意到,事情已经变得更糟糕了。

她感觉手臂被谁拉了一下,她回头看见楚瑜指着地上,脸色惊骇,当她看过去时,她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和楚瑜一样。

就在戴太太的脚下,横着一条红线!

这条红线很长,穿过了所有的障碍物,一直画到围墙边。这显然跟校门口的红线一样。不,有可能它就是校门口的那条红线!它是有生命的,懂得思考,所以走近了一段距离,同时也在伸展身体,力求不放过一丝空白以免让红线之内的人们有机会逃跑!

“要命!”身后传来一声咒骂。原来张子朗也赶了过来,他也看见了地上的红线。“红线在逼近!”他哀叫起来,语气里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恐惧。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看这样子,红线还会继续逼近!”

他望向校门口那边。这条红线离校门口大约有十多米,一夜之间它逼近了这么长的距离,谁也说不准它下次会前进多少。现在摆在人们面前的不仅仅是坐以待毙的问题,而是得在红线逼近身边之前逃出去。

不能越过红线的!

眼前的这条红线,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生生地将校园切掉了一部分。它呈一条直线,势不可当,绝对不会因面前的障碍物而绕道转弯,所以说它像一把诡异的刀,在所经之处,石头断成两半,树木被劈开,就连长椅也分开了,而红线就从它们当中直直穿过。

就算一个人挡在道上,恐怕也会被撕开两半。

这就是它的威力。它毫不忌惮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肆意地展示它的恐怖,同时也在暗示,它是不可战胜的!

“我们完蛋了!”

所以,戴太太才会如此绝望。她哪里还敢走过去?刚才说的纯属气话而已。她还不想死,她依恋着人间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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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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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死寂。

寂静中听到恐惧穿掠而过的声音。

周围弥漫着哀戚的气息。

校园此时如同一座沉默而巨大的遗迹。

“啊呀!”

校园上空遽然响起的尖叫声,又把众人吓了一跳。在一片沉寂中,哪怕轻微的声响都能引起大家的注意,更何况这么凄惨的惊叫,简直令人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