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戴菲菲的声音!”林淼淼很快听出来了,“从厕所那边传来的!”

莫不成又有人遇害了?

可是,只要不越过红线应该没有事才对呀。

不管怎么样,大家还是第一时间跑回教学楼,他们很快便在一楼的女厕所发现了戴菲菲的身影。戴菲菲正在水龙头前,努力尝试着什么。

林淼淼跑进去时,发现她正在拧水龙头。看样子,戴菲菲不像有事。

“菲菲,你在干什么呀?”

林淼淼紧张地巡视四周。厕所里很正常,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只有汗酸、尿臭以及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也没有其他人。她察看着厕所里的每一个隔间,毫无发现。

家长们都挤了进来,只有男生尴尬地站在女厕所门外,等候着消息。

戴太太爱怜地抱住戴菲菲,庆幸地问道:“宝贝女儿,你没事吧?”

“妈咪,我没事。哎呀,大家怎么都跑进来了呀!”

她对自己造成的骚动一无所知。

楚瑜问道:“菲菲,你刚才叫什么呀?”

“没水了呀!上完厕所,才发现没水了!真倒霉!”

“你就为这种事大惊小怪呀?!”

“什么嘛?没水洗手啊!上完厕所当然要洗手的啦!”

当然,便后洗手,这是从幼儿园就学会的道理,但也没有必要发出这样恐怖的惨叫呀。

楚瑜有点儿没好气:“拜托,大家都被你吓坏了!”

“被我吓坏了?为什么呀?”

戴菲菲一脸迷糊。楚瑜忽然想起,戴菲菲好像从刚才就没跟大家在一起。

“菲菲,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是呀,我醒来后发现大家都不在,我以为你们扔下我一个人了。不过我追出去后发现你们都聚集在校道那边,我才安心。然后嘛,我就上厕所了,然后,就没水了,再然后,你们就来了。”

“这么说,小李的尸体和红线的事情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呀?”

楚瑜迟疑了几秒,还是没说出来:“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到底什么事情呀?”

戴菲菲疑惑地看着大家,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她预感到“这种事情”一定非常可怕,也就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没水了,这真是个大问题。”

林淼淼走出女厕后,张子朗忧心忡忡地对她说。

“不会吧?我认为即使没水洗手也没多大问题呀。”

“我说的不是洗手的问题,而是生存的问题。没水了,我们怎么活下去呀?!”

他这样一说,才唤起大家的注意。

原本细微的问题顿时上升到关系生死存亡的高度。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多么恶劣。绝水、绝粮、与外界无法沟通……他们就像被困在一片不毛之地,会渴死,饿死,更别说红线之外时刻存在着神秘莫测的威胁。

寻找水和食物,是当务之急。

根据野外求生的经验,仅依靠喝水能维持三天以上。无论如何他们都要等到救援到来。而大家对找到水充满信心,毕竟这里不是沙漠,天气也不会闷热到令人过度脱水。即使水龙头没有水,但这栋教学楼有这么多间教室,总会有水留下吧。

大家分散去搜寻每一间教室时,林淼淼忽然想起,教师办公室里的饮水机上不是有一桶纯净水吗?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满腔的希望却瞬间化为失望。

饮水机里的水一滴不剩。

而办公桌上老师们的水杯里也是干的。

只能寄希望于别人了。然而,当大家重新回到教学楼大厅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望。

这栋教学楼里一点儿水也没有。

“我在生物室找到了水。”叶烁的话点燃了大家的希望,但他的表情并不兴奋,他灰心地说,“养金鱼的水缸里还有很多水,不过,那些鱼全死了……”

那样的水也不能食用。

“连吃的也没有!这该死的地方!”戴太太懊丧地嚷道。林淼淼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Miss林,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学生们的求助,林淼淼无能为力。

她只是一个普通老师,一个凡人啊。她没有天使的羽翼,可以保护她心爱的学生们,就连她本人也对能够获救丧失了信心。她闻到死神的气息,耳边开始出现一种诡异的幻听。她居然听到棺材盖关上的声音。不是一副棺材,而是很多很多棺材,一起关上了,里面装着的全是他们的尸体!

林淼淼很想坐下来,就这样等死。她已经累了,全身软绵绵的,身体似乎无法再进行新陈代谢。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在停尸房里的尸体,魂儿都没了。

恍惚之际,她忽然听见哪位男生得意地叫起来。

“哈哈!”

叶烁反应最快,装作要给扬扬得意的端木村胸口一拳。

“这种时候你还幸灾乐祸?你有没有搞错呀!”

“我没有幸灾乐祸啦!我不过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不但有水,还有数不尽的食物!”

端木村的话仿佛为这些绝望的人打入了一剂强心针,但还是有人将信将疑。希望就像恶作剧,已经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了。他们得谨慎一些,以免强盛的希望一下子转化成他们无法承受的失望,将他们轻易击溃。

“什么地方呢?快说啦!”

上官谦对端木村的故弄玄虚十分不耐烦。

“就是操场边的小卖部啦!”

“小卖部?”

“对呀,小卖部肯定有饮料和食物!”

他的话一点儿也没错!大家这才彻底地高兴起来。他们确信,至少他们不会饿死或渴死了。

“那赶紧去呀!”张子朗高呼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大家立刻兴高采烈地跟了出去。

教学楼外深灰的天空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阳光一定正在千方百计地穿过云层吧。

小卖部就在操场的边上。

平时上完体育课的学生经常到这里来买冰镇饮料喝,课间的时候这里更是人头攒动。然而此时此刻,这间简陋的铁皮屋,却只能孤独地守望空旷的操场。

沐浴在灰冷光线下的塑胶跑道,整齐排列的单杆双杆……平日里的热闹与喧嚣埋葬在一片死寂当中。

小卖部关着门,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众人的求生欲望。

张子朗使劲儿踹了铁门几脚,整间铁皮屋顿时轰隆作响,像要垮掉了似的。然而,它只是在震动,却意料之外的坚固,反而,张子朗的脚被坚固的铁门震得有些麻了。

“妈的!”他破口大骂。

他感到羞愧,被一扇铁门打败,他心有不甘。

正当张子朗打算拼尽全力撞上去时,林淼淼却发现了什么,扬声说道:“等一下。”

张子朗猛地刹住了脚。

“怎么了?”

“这里,”林淼淼走到屋子边,她抓住铁皮突出的一角,使劲儿往上拉,居然让她拉出一个窟窿。那个窟窿足以伸进去一个女生纤细的手臂。更令人振奋的是,那窟窿就在铁门旁边,只要伸手过去,就可以从里面打开门锁了。

张子朗试了一下,手进去一半便被卡住了,他马上缩回手来。

“我来试试吧。”林淼淼自告奋勇。

她的手可以伸进去,而且,她可以够到门锁。

“很快就能打开了。”她的话令每个人都深受鼓舞。

林淼淼却丝毫没想到她的手正在入侵一处黑暗的地方,未知的邪恶一早便“蜗居”在里面。

现在,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被惊醒了,准确地说,刚才的踹门声就已经把“它”弄醒。屋里漆黑一片,但“它”随即发现一道外界的光线在眼前放亮。谁把铁皮揭起了一个窟窿?有只粗壮的手伸了进来,却很快又缩了回去。

窟窿处晃动着恍惚的影子和声音。“它”意识到,外面的那些人正试图侵入“它”的地方!

“它”心中的怒火顿时上升到喉咙口,全身像烧着了。

然后,一只更白皙更纤细的手从窟窿处钻了进来。

“它”放缓了呼吸,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任由这只女人的小手在门锁上摸索。同时,“它”也慢慢伸出了手。

“我摸到门锁了!”

林淼淼兴奋地叫起来,却在下一秒,她脸色大变,惊恐万分地哀号:“哇啊——我的手被抓住了!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手!哇啊啊啊啊——”

============================================================

第七章【1990年──香云小学】

----------

虚假的希望

----------

有时候,我们喜欢在深夜的宿舍里讲鬼故事。

周围一片寂静,暗淡的月光朦胧地照耀着排得整齐的床铺。同学们都睡着了,忘记痛苦般安然呼吸。有几张床是空的。

尽管违反学校的校规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是能在深夜里聊天却是我们难得的余兴节目。

反正查房老师不会再来,即使我们背地里说老师们的坏话也不会被逮到。

我们总是很放心。夜里十一点之后,这里便好像成了我们的小世界,不存在暴力、虐打,白日的恐惧和不安全然消失了,甚至我们会忘却身为特殊儿童的自卑。

因为此时此刻,人间没有歧视。黑夜能摧毁一切,白天却催生所有。

我们盘着腿,坐在阴凉的地板上,围成一圈。

我紧紧抱住身体,但我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我从小就怕听鬼故事,我相信世界上是有鬼的。鬼是什么样子的呢?电视里的鬼都是面目狰狞、吃人噬血的。它们法力无边,能随意移动物体,还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身后,用长长的指甲捏住你的肩膀,再伸出黏黏的舌头,一圈一圈地绕紧你的脖子……

但那些鬼只生活在虚构的电视里。

而这只鬼,就在我们身边!

小胖讲故事的声音阴森森的,他幽幽地说:“小强死后,我们学校便开始出现怪事了。譬如说,东西突然不见了,黑板上出现怪字……反正呀,是小强的鬼魂在作祟。他是枉死的啊,所以不能投胎,没办法,他只好又回到学校。”

“骗人的吧?”我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道。

“谁说我骗人啦!三水妹,你刚来不知道,前些日子曾校监还特地请了道士回来作法呢。”

“那小强被道士收服了?”小宝也很紧张,但脸上还显得兴趣盎然。

“对呀,我看到电视里的道士都很厉害的!”常健康说道。当他坐着时,看不到他有什么缺陷,但他要站起来,得有人扶才行。

在这所学校里,再残疾的人也会找回一丝自信,毕竟,这儿大家都一样。

小胖不屑常健康所言:“厉害个屁!那个道士连小强也搞不定!他说小强的怨气实在太重,所以,他也只能将它封在厕所里。只有在夜里十二点之后,小强的鬼魂才能出来。”

“厕所里?男厕还是女厕呀?”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

“谁知道?”小胖耸耸肩。

“呀呀呀呀呀。”哑妹打着手语,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过,我们一个人也没看懂她想说什么。

矮仔懂一点儿手语,他说:“哑妹好像说,小强是男的,应该在男厕。”

哑妹马上点点头,表示矮仔说的话完全正确。

“这可不一定哦。”小胖说道,“小强生前就是个小色鬼,说不定他夜里会溜去女厕呢,反正你们谁要是夜里十二点钟以后还敢去厕所就得小心了……嘻嘻嘻——”

语句末尾,小胖故意加上阴邪的笑声,这更让我遍体生寒。

不幸的是,我的腹部突然涌现轻微的尿意。我想尿尿了。这真令我啼笑皆非,为什么偏偏在小胖讲完鬼故事才想要尿尿呢?我看了一下时间,刚好是十二点。外面夜色正浓,摇曳的树影像邪恶的黑暗使者,无声地审视着宿舍。

如果现在去厕所,肯定会碰上小强的鬼魂!

那里的某个角落里肯定站着一个血淋淋的小孩,他形貌骇人,声音哀怨地诉说着:“我死得好惨!好惨啊!”

越想越恐怖,越恐怖就刺激着更多的尿意聚集在我的膀胱。我强憋着,心里说服着自己别去想尿尿的事情。我成功了一半,我终于睡过去了,可是到了半夜,我又被憋得醒过来了。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厕所解决问题了。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周围一片漆黑,细碎的寒意找空间生存下来,阴影中谁咧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我竭力地稳定心神,但是恐惧依然一波接一波地袭击过来。憋久了的膀胱几乎麻痹了,动一下都像要胀破似的。

“小宝,小宝。”我喊对面床的小宝。

让人夜里陪着去撒尿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更何况我是女生,但这种时候我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我爬下床,使劲儿推了几下小宝小宝睡得很死,最后也只是转了转身,继续沉睡着。

看来我只能一个人上厕所了。这挑战着我的勇气极限。

借着模糊的月光,我慢慢地向门口走去。由于难以在黑暗中看清宿舍里的摆设,我好几次碰到了谁的床头或床尾,倒也没把别人吵醒,只是我的小腿被撞得很痛。好不容易,我才摸索到宿舍门口。

走廊上没有亮灯,望出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却投射出一丝亦青亦白的灯光。

寻着那幽淡的光源,我很快走到了厕所门口。

左边是女厕,右边是男厕。

平日去厕所时,我总会好奇地往男厕所里看上一眼。当然,男孩子也会这样做的。这无关*的问题,只是一种对异性属地的好奇罢了。不过,由于建筑结构的问题,我们所看的只是一堵墙,以及两个水龙头。墙后面才有隔间,或者便池。

这时我没敢再看男厕一眼。我的脑子里总想着小强的鬼魂也许就在男厕所里徘徊。这种念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我觉得有一股寒意聚集在我的下腹或者骨盆中,如此浩荡凌厉,快要把我整个人都吞噬掉。

我的脚哆哆嗦嗦地迈进女厕,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男厕门口窥视着我的背影似的,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我赶紧走进了女厕。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根本没有鬼……

女厕里没有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随便挑了个隔间,便钻了进去。

我蹲在便池上,脱下裤子的屁股凉凉的,好像有一阵阵阴风直从下面吹上来……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人一旦处于恐惧的环境,便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我记起曾经听说过的白厕纸红厕纸的鬼故事。话说有个女生夜里上厕所,方便完后却发现厕纸用完了。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从门口伸进来一只苍白的手,有个声音问她:“你是要白厕纸?还是红厕纸?嘻嘻嘻——”

幸好,这里还有厕纸。我紧张地看向卷纸筒,发现那卷还剩很多的厕纸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直没出现怪异的情况,但我觉得有必要速战速决。我方便完后,马上提起裤子。

然后,出现了——

隔间门打不开。这真是一件怪事!因为隔间只有从里面才能锁上,我很确定现在的门没有关,怎么可能打不开呢?

见鬼了!

我心里直发毛,恐惧一下子跳进了我的喉咙里。

我使劲儿推了推。结果,我发现隔间门裂开了一条门缝后又缓缓地合上了,好像门外有一股力量在顶着门,不让我出去。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这一看简直让我魂飞魄散。

只见门缝下映出一双脚的影子!

有什么就在外面!

肯定是小强的冤魂!

我吓得连连退后了几步,我不敢出去了,手也从门板上缩回来。如果打开门,我就会见到“它”呀……但是,我也不能肯定“它”会不会闯进来啊!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舌头有些痉挛,像条快要死的蛇在口腔里蠕动。

那影子仍停在外面,一动不动。

我也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因为稍有差池,我都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蹲在一角,已然忘记身处在厕所里面,周围散发着恶心的排泄物的味道。我不敢抬起头,谁知道有没有一个脑袋在上方盯着我呢!总之,只要我不出去,“它”不进来,我宁愿待到天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其实最多只过去了三分钟,但在我看来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看起来,外面的“那个”似乎按捺不住了,嘻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被故意压低了,又长又尖。外面的“那个”在笑什么?难道要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我的心倏地缩紧了,提高了警惕。

观音菩萨呀,别让这只鬼进来把我吃掉!

在我紧盯之下,门缝下的影子果然一瞬间跑掉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我却丝毫不敢放松,生怕这只是对方的把戏,让我放松了警惕,而“它”说不定正在上方狞笑着偷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