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宣德太子的血脉,我放心了。”

“苏域,”我笑眯了眼,“知道我是女子,你一定很高兴吧。”

他睡着了,不说话。我就躺在他旁边,轻轻抱住他。

我本来打算等明天醒来就同他说清楚,然而半夜时分,突然有人急促地敲响了房门。我下意识睁眼,直接拔剑刺了过去,苏域却是突然醒来,说了句:“慢着!”

剑已到窗头,剑气直接破开了窗,一个黑衣人站在窗外,咕噜咕噜说了几句话。

苏域脸色大变,直接起身,从屋里套了身深色衣服,提着剑便往外冲去。临走时,他又突然回头,猛地抱了一下我。

“我父皇病逝了,”他迅速解释,“弟弟现在登上了皇位,母妃成为太后,出使大宣,在路上被人刺杀,我得带人过去。”

“等我,”他低下头来,在我额头吻了一下,捧着我的脸,温柔地看着我,低喃出一句:“等我回来。”

说完,他转身便走,我瞧着四周不知哪里来的黑衣人,一路跟随而去。

我赤脚站在房门前,呆呆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那一次,我离开他,独归盛京,他驾马追上来,说的那一句:“万水千山,我亦归来。”

上一次他回来了,这一次,他也会回来。

“吩咐下去,”我对着慌慌张张赶来的侍卫队队长和小桃子吩咐,“对外宣称太子妃染了风寒,再不见客。要是太子妃离京的消息传出去半分,”我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你们这些奴才,全家的人头都等着落地!”

“是!”

众人答得格外大声,我又将暗卫招了出来。

“快点去查,杨恭淑来大宣做什么!”

“是,那,拦,还是不拦?”暗卫有些疑惑。我沉吟片刻,看向屋外。

“有苏域在,咱们拦不住。打听清楚就可以了。”

探子很快给了我话。杨恭淑来大宣的目的很简单,总结为三个字——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来,拿着书信试探了苏域,他也表示不清楚。只是他母妃要来,他就得护着。

对于未知的事情,我有些焦虑难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杀手一路在截杀他们,不过一个月的路程,他们走了足足两个月。

这两个月我吃不好,睡不香,浅眠多梦,神志恍惚,总是一晃神,就觉得苏域回来站在门边的错觉。直到探子告知我苏域同他的母妃杨恭淑已经到了城门前,我这才觉得这样日思夜想的日子到头了。

探子告知我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四更天,我干脆换了朝服,就等着上朝。清晨天还没亮,我便坐了马车,一路来到宫门前,此时宫门前人还很少,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湛蓝色的官服,玉冠墨发,恍若亭亭修竹。

“谢兄来得甚早,”我有些疑惑,上前打招呼,“离早朝还有一刻钟,谢兄来做什么?”

“那殿下又来做什么?”谢清运转过头来,面上的笑容有些令人琢磨不透。我笑了笑,坦然道:“睡不着罢了。”

“微臣也是睡不着,”他将手拢在袖子里,抬头看望城门的方向,“听闻北褚太后今日早朝便要出席,微臣深感不安。”

“谢兄不安什么?”我有些疑惑,谢清运笑了笑:“杨恭淑当年是宣德太子的太子妃,宣德太子在北褚为质子时,北褚皇帝爱上了杨恭淑,将其迎入后宫,封为贵妃。杨恭淑盛极一时,当年十月,生了个早产的公主,苏域。殿下有没有想过,若当年苏域是宣德太子的儿子,殿下应当如何?”

“这…”我笑得有些艰难,“怎么可能?”

“苏域是宣德太子的女儿,那就是公主;殿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论起来,殿下未必争得过。如此局势,微臣心中怎能安心?”

“谢兄,没想到你还挺闲的。”我背上冒着冷汗,一想到他极有可能知道我是女子的真相,便觉得忐忑不安,只想把面前这人从世间抹去,再不要存在才好。

然而我这样的念头,他大概早就明白,所以瞧着我笑得格外微妙。就像是知道老鼠要下陷阱的猫瞧着老鼠那般的眼神。

“微臣不闲,”他淡淡道,“微臣如今唯一庆幸的是,便是苏域是个女人。”

“他不会是皇室血脉的,”我再听不下去这样的臆测,赶紧纠正,“绝对不会。”

“殿下知道?”

谢清运挑起眉来,我忐忑道:“我同他,滴血验亲过。他不是皇族血脉。”

听我的话,谢清运猛地变了脸色,低喝道:“这件事别和其他人说!”

我有些迷茫:“啊?”

“你同苏域验过血这件事,”他满脸郑重,“绝对不能同第二个人提起。”

我还是不懂,谢清运似乎有些着急,竟是补充道:“我不会害你。”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些问题来:“谢兄曾对苏域提及,你与我有过渊源,但是我忘记了,是吗?”

他没说话,似乎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我斟酌了一下,出于好奇心,又继续纠缠:“你同苏域说我们曾是恋人,但为何我一点都不记得呢?”

他还是不说话,我便有些尴尬了,干脆就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望天空。等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同我道:“近日你瘦了,是不舒服吗?”

“也没什么,”我笑了笑,“就是有些吃不下饭。”

“嗯,”他点了点头,随意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需想太多,一切有我。”

“你…到底是为什么?”我疑惑了,“你知道你父亲是因为什么死的吗?”

提到这,他愣了愣,片刻后,他苦笑起来:“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殿下,”他轻叹了一声,“你不过是身在局中的可怜人而已,我为何又要怨恨你?”

“身在局中的可怜人?”我有些意外,“这话从何说起?”

他又故作深沉不说话了。我忍不住萌发了一巴掌一巴掌抽死他的冲动。

当年我总是想抽死谢子兰,因为他总是整我。现在谢清运完美地继承了谢子兰那种想让我抽的冲动,因为他总是说话只说一半。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总是只说一半,我阴暗的猜想,他可能只是为了装深沉。

这种为了装深沉而故意吊他人胃口的人,我鄙视透了!

出于对他的鄙视,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再一次同他一起沉默着数星星。数了许站在我对面略略下方位置的,是新任丞相陈清,这是个老臣,是清流的领军人物,如今谢清运虽然得到了谢家所有人的支持,但是年纪上毕竟差了些火候,皇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于是丞相的位置,反而让寒门子弟占了便宜。

站定之后,开始按着平日里早朝的步子上报一些琐事,我心中记挂着苏域什么时候出现,于是那些人说的话都听不进耳里。天一分分亮了起来,一个小太监终于急急忙忙跑进了正殿,又由内务总管去听了小太监的话,上了龙台,给我父皇耳语了片刻,父皇面色一变,冷冷道:“宣进来。”

内务总管得了令,高声吆喝:“迎,北褚太后杨氏入殿!”

外面的太监一道道喊了出去。朝堂上立刻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我手里不知为何,竟是莫名其妙冒了满手的冷汗。

出于对于他国的礼仪,我父皇从龙台上走了下来,站到红毯正前方,等待着杨恭淑。片刻后,杨恭淑由一个男子扶着手,带着几名侍女款款而来。

杨恭淑长得美,可以看出来,苏域有大半美貌继承于她。同她比起来,哪怕是号称大宣第一美人的母后,也要逊色几分。她就像一朵娇养的牡丹,国色天香。

父皇静静地瞧着她,目光瞧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见一位久违的故人,而杨恭淑迈着莲步缓缓而来,目光直直地落在父皇身上,眼中神色则是要微妙许多。

我稍稍打量完杨恭淑,目光便落到了抬着一只手扶着杨恭淑入殿的男子身上,然而只是一眼,我便愣住了。

那男子穿着月华色长衫,低眉垂眼,然而我却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苏域!

是我的太子妃,是常年一袭女装的苏域。

此刻他穿着男装,坦坦荡荡地站在朝堂之上,我的心跳得飞快,直觉有什么即将天翻地覆!

他领着杨恭淑来到父皇面前,面色自若地退到我旁边,同我并肩而站。我愣愣地瞧着他,他却一言不发,似乎从来不识得我一般。

杨恭淑同父皇互相见礼,而后寒暄了一阵,提了提当年往事,夸赞了一下宣德太子如何深明大义,接着父皇终于提到了正题:“北皇病逝,如今北朝正直多事之秋,不知太后突然如此冒昧出访大宣,所为何事?”

“北朝如今由我儿崇轩执政,有良臣辅佐,名将守国,很是安稳,南皇多虑。妾身一介女子,千里迢迢前来大宣,不过是为了完成当年先夫所托。”

话一说完,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了边上的谢清运,他静静地看着我,隔着人群,一双眼却有种令人莫名其妙镇定下来的力量。

在场所有人都议论起来,显得十分不安,全场不过四人冷静如初。父皇、谢清运、苏域、杨恭淑,哪怕是我,额头上也已经有冷汗落下。

“太后指的先夫,是北皇?”沉默了片刻,父皇有意奚落,漫不经心地笑出声来。杨恭淑面色不改,一字一句道:“妾身所说的先夫,是大宣当年的继承人,皇家正统血脉,我的第一任丈夫,宣德太子殿下。”

“清玉。”杨恭淑冲苏域招了招手,苏域立刻走上前去,停在杨恭淑的旁边,所有人将目光停在了苏域身上,他却始终低眉垂眼,未曾抬头逾矩半分。

“当年太子殿下为保国家平安,不顾自身安危,前往北褚为质。”杨恭淑拉着苏域,痛苦开口,“我与太子伉俪情深,步行追随两百里,终被太子发现,带往北褚。二十年前,太子殿下回国之期,妾身被诊有孕,殿下本欲带妾身离开,不想北皇却将妾身暗扣于宫中。于是我与殿下约定,我入宫保住孩子,殿下回国,他日必带大宣兵马,迎妾身再归故土。不想…”

说到这里,杨恭淑已是流出泪来,扫视了一眼朝中大臣,悲痛道:“宣德太子路上不幸遇难,妾身只能在北褚宫中苟且偷生二十载。妾身虽未保住自己的清白,却保住了大宣皇室正统血脉,先帝的皇长孙!如今北皇已死,妾身终得自由,立刻不顾安危起身,还皇长孙于大宣!当年陛下继位时曾说,宣德太子殿下若归国,您立刻还位于太子殿下,陛下乃君子,不知当年诺言,可还能遵守?”

没有敢说话。

朝堂一片寂静,只有父皇和杨恭淑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后,父皇却是看向苏域,打量了一会儿,转头询问我:“太子,多日不见太子妃,他去哪儿了?”

我不敢答话,低着头,努力思索着,到底要如何回答。

衡量了片刻,确定如今局势我哪怕说出来也对苏域无害之后,终于跪下身来,慌忙道:“回父皇,太子妃两个月前与儿臣争执过后便不知所终,儿臣私下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便只是暗中派人寻找,对外称太子妃染疾,欺瞒父皇,请父皇责罚!”

“责罚倒是不必,”父皇抬起头来,指了苏域道,“你倒给我来认认,面前这个人,是不是你妻子,青宣公主苏域?”

我跪在地上,怯生生地抬头,看向了苏域。他站在那里,面色无悲无喜,同我淡然对视。片刻后,我闭上眼,磕下头去:“这位公子,是儿臣的妻子无误。”

话刚说话,朝中一片喧哗。我跪在地上,父皇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来,看着苏域道:“这位…”

“侄儿叶清玉。”苏域上前一步,立刻跪了下去,“侄儿确为当年的青宣公主。当年母后生下侄儿,北皇质疑侄儿是否为北褚皇族血脉,侄儿还未出世,便想要置侄儿于死地,母后以命相挟,北皇终于答应,若侄儿为女子,则可留下;侄儿为男儿,则必死。母后为保全侄儿性命,这才偷龙转凤隐瞒了侄儿的真实性别,当初又因北褚只有侄儿一位适婚公主,被逼无奈,这才以女子身份嫁给了太子。”

“荒唐…”父皇明显震怒了起来,“你一介男子身份,如何嫁的太子!成婚一年,你们难道从未圆房吗!”

话刚说完,父皇面色一僵,似乎觉得风向有点不对。成亲一年还没圆房,似乎怎么看,都是我的责任。我刚想说什么,苏域却是又磕了个头,径直道:“侄儿嫁于太子殿下后,与殿下两情相悦,是故成亲一年,殿下也未曾向外公开侄儿的身份。”

“你胡说!”听到这话,我忍不住高吼出声来。

明明有这样多理由遮掩的,他不喜欢我,抑或是我不喜欢他,明明有这样多的方式解释这个理由,他却仍旧选择了这样伤人的方式。

太子有龙阳之好,对于一个子嗣单薄的皇族来说,这已是一个致命缺点。他是拼了自己和我的声誉,想要把我拉下来。

我吼出声来,竟因愤怒颤抖了手。

我告诉自己不是的,不会的,他明明不是皇族血脉,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他明明说过不会伤害我,不会欺骗我,我信了,他怎么会如此恶意地伤我?

吼完之后,我慢慢冷静下来,不再看他,转头向父皇作了揖道:“父皇,儿臣与苏域成亲之后,的确不曾碰过他。原因乃儿臣只想寻一个女子,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对于不喜欢的人,儿臣绝不会碰。”

说着,我慢慢看向他,一字一句,十分郑重:“儿臣不会喜欢男人,绝对不会。”

“是吗?”苏域却是笑了起来,“那殿下雌伏于青玉身下…”

话还没说完,苏域便被人一拳打侧了脸,随后有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闭嘴。”

我微微一愣,抬起头来,这才看到,谢清运挡在我面前。

他不知为何,情绪似乎十分激动,颤抖着捏紧了拳头,对着苏域高喝:“殿下清誉,岂容尔等诋毁!”

说完,他转过身去,对父皇作了一揖,冷然道:“陛下,皇室血脉不容混淆,所有事情,还请陛下验过骨血才是。”

父皇点了点头,宣人端上装了水的碗和银针来,在众人面前,同苏域一起,一人一滴落入了水中。

我这才有些放心,我与苏域已经先验过了,我乃皇家血脉,苏域与我不融,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