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缺正摇头尾巴晃的使劲抖擞,听到表扬,还不忘抽空得意地‘嗷呜’一声,又用脑袋蹭了蹭陆子恒的腰。

陆子期假意嗔怒着用手指虚点:“我走的时候不是让你乖乖在家待着陪凌儿的吗?怎么如此不听话?”

按照以往这一人一狗的不对盘,宋无缺应该至少会拿鼻子喷他以表示不屑之意,但这次居然不仅没那么做,反而凑上前去添了添他的手。

弄得陆子期身子一僵,汗毛倒竖,却也心中一暖。

这狗儿自从他昏迷醒来后,就一改常态,亲近得很也黏得很。莫不是因为目睹了他病重时的情形,所以想要抚慰?

这么想着,手已不由自主探出,第一次主动拍了拍那个硕大的狗头。厚实的皮毛硬硬的,有些像刚抽芽的嫩松针,扎得掌心麻痒,嘴角不由一挑。

“冬青,还不快让大哥进来。”

“弟妹,冒昧打扰,莫要见怪。”

“大哥说的是哪儿的话,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再说,这里是咱家的地方,你是主人,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倒弄得像是来做客似的。这么一来,我和冬青还真是要感到有些惶恐,怕招待不周了呢!”

陆子恒站在檐下跺了跺脚,对帮忙掸去身上积雪的陆子期揶揄:“弟妹越来越会说话了,冬青,你可要小心!”

装模作样苦着脸:“大哥你是不知道,我一向只有听的份儿,毫无招架之力。”

侧身让二人一狗进来:“去你的,大哥别听他胡说。”

搓手迈入,自行端盏饮茶:“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不参与。”四下打量了一番亭内的布置,点点头:“倒是个煮酒赏雪的好地方。”

“大哥若有兴致,今晚便围炉夜话,如何?”

宋小花闻言忙将斗篷穿好:“你们兄弟俩先在这儿聊着,我去让下人们准备酒菜。”

陆子期刚想说话,兄长已抢先:“弟妹你身子不方便,让冬青陪你去。”

此时,雪稍歇,风略减,唯天空依然灰蒙蒙一片。

积雪刚能没过鞋面,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陆子期担心宋小花会摔倒,便索性将她连人带‘球’打横抱起,宋无缺在前面一步四个蹄印稳扎稳打的引路。

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吸了几口气,扬起脸时恰能越过肩膀看见陆子恒负手立于帘幔大开的亭内,被黑色包裹的身影与周遭的满目洁白形成强烈反差,愈显孤冷。

这么久以来,宋小花和这位大伯之间的交流约等于零。只在几次家族聚会上碰过面,打个招呼点个头,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状似随意的寒暄还是首次。

“冬青,你有没有觉得大哥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说?”

“嗯……他好像忽然跟我熟稔了起来。”

陆子期失笑,温热的气息化为一团白雾让近在咫尺的面容有了几分飘渺:“又说傻话,都是一家人,怎么会不熟呢?”

宋小花搂紧了他,声音有些发闷:“我也说不好,总之……我就是觉得他怪怪的,你也怪怪的,无缺也怪怪的!”

听到喊自己的名字,带路的大黑狗立马颠颠的跑了回来,绕着陆子期转几圈,又用脑袋轻轻在他身上撞几下,不像是在撒娇讨好,倒像是朋友之间的安慰鼓劲。

被无视许久的宋小花终于忍不住爆发:“好啊,你俩居然胆敢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发展奸 情!”

“…………”

———————

———————

夜幕垂,山风冷。

亭外,无星无月,有雪。

亭内,有茶有酒,无雪。

炉火毕啵,沸腾一壶酒,驱散满室寒。

陆子期与陆子恒拥裘而坐,一样的姿势,相似的眉眼,只是一个清冷,一个温润,一个喝酒,一个饮茶。

又是一阵疾风吹过,厚厚的帘幔亦难抵挡,几片雪花趁机飘入,眨眼化为水滴,慢慢不见。

陆子恒略皱了皱眉,将轻裘脱下递给身边之人:“你还没彻底恢复,仔细再受凉。我有酒入肠,热得很。”

陆子期想要推辞,却在那不容反对的目光注视下妥协:“谢谢大哥。”

“亲兄弟,何言谢。”以铁箸将炉火拨弄得更加旺盛,看着那被映出些许颜色的苍白面容,沉了声音:“你这次也太过乱来!”

整个人被两件大麾裹得严严实实,手捧茶盏笑得甚是讨喜:“早就做好准备,等着大哥的这顿训斥了。”

冷冷一哼:“爹的那顿板子,想必也做好准备了?”

一本正经:“暂时还没有,所以才特地跑到这里来酝酿的,估计再有两个月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看也没看,抬手将空杯掷出,正中眉心:“继续贫!”

不躲不闪,老老实实挨了一下,又及时伸手接住:“不敢了。”

抬眼瞅了瞅那块被砸红的印痕,语调稍有缓和:“你哪次不敢的后面不是更敢?可是算准了我和爹拿你没有办法么?”

“哪能呢?至少,从小到大我何曾翻出过大哥你的手掌心?”

手中的铁箸一顿:“是啊,要么不翻,一翻,就是四年,就是千里。”

原本嬉笑的神色猛然一黯:“大哥……”

“当年,是我未尽提点之责,让你身陷囹圄。是我治家无方,使你受丧妻之痛。是我无力无能,令你含恨而去。冬青,有句话早就想说了,为兄对不起你,对不起娘临终的嘱托。”

“过去的事还提来作甚?当初,是我自己的鲁莽冲动才遭致大劫,连累桐儿,与大哥何干?大哥的苦心,大哥的苦衷,我全都明白。况且,亲兄弟,又何言谁对不起谁?”

缓缓摇了摇头:“之所以晚了四年才对你说这句话,是因为之前说来也是苍白徒劳。”

一簇火苗窜起,眸中似被点亮:“大哥,何意?”

同样的黑亮双眸,若深潭般幽不见底:“冬青,我陆家世代忠良,无论与同僚如何明争暗斗,不管与政敌做何生死搏杀,有一条,绝不能违背,那就是——不能做任何有伤国本有辱国体之事!但有违者,陆家子孙人人得而诛之!更遑论,非我族人。”

最后四个字,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

陆子期捧着茶盏的手指根根发白,唇线紧抿,唇角下弯。良久,方涩声:“大哥,你都知道了……”

“前段时间,我外出公干,为的就是此事。只是没想到,你的动作比我还要快,而且,居然用了如此蠢笨的法子诱敌现形。”

苦笑:“谁让你没告诉我呢?”

冷笑:“谁让你要看轻我呢?”

“绝不是看轻,是,不想让大哥为难。而且,之前也只是猜测,不能确定。”

“那么在确定之后,为何反而什么都不做了?”

默然片刻:“私吞军粮军饷,与敌国勾结,乃是重罪。一旦查办,牵连甚广……”

“陆家根基深厚,而且有的是证据证明与此事无关。”

“我不是担心陆家,我是担心大哥……”

“我亦毫无干系。”

“但是大嫂……”

“既入陆家门,便是陆家人。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更不可能涉在其中。”

“大嫂她……心气高,突遭此变,恐怕……”

将杯中酒饮尽:“我这几年搜集的东西,在来这儿之前,已经全部交给了霍将军,应该可将京城外所牵涉的势力连根拔除。你们也是时候该收网,做最后一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