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女眼睛比刚才亮。

正确的是,方才傅缙“嗯”了一声后,就见楚女露出笑意,眉眼间一下子就亮了亮。

他本欲不答,邓州楚家他素来厌极,凡涉及而非必要的,他一律不想听。但转念一想,楚玥这行为是好的,这般想罢,他又“嗯”了一声。

得了他明确答允,楚玥暗松一口气,这策略看来是很正确的。

正事说罢,两人未有交谈,傅缙径直去梳洗,而楚玥服了最后一剂药,便睡了过去。

灯火熄灭大半,侍女俱已退出,昏暗安静的室内,傅缙抚平簇新寝衣袖口的折痕,瞥一眼檀木大座屏后的那大拨步床。

躺在宽敞的大床上,一臂外的楚女呼吸绵长,侧头看了眼,忽想起对方先前佯作昏睡,竟瞒过了自己。

傅缙直接探手,扣住楚玥脉门。

呼吸能伪装,脉息可糊弄不了人。

平而稳,略缓且和,这是真睡着了。

暗哼一声,他松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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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楚玥颓懒了一天,但很快就振奋起来了。小病初愈后,精力充沛,元气满满。

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她这般告诉自己。

调整好心态后,她也没急着去凝晖堂,索性歇了两日,把一个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少女演绎得淋漓尽致后,到了第四天,她才宣布病愈。

病好了,就该和楚姒面对面了。

这两日,她把这场见面琢磨了好几遍,心中有数,一大早起来梳妆更衣,她命孙嬷嬷给她取了一身深紫色的曲裾,画了端庄略黯的妆容。

揽镜一照,凝重端沉的少女微抿唇角,非常符合她此刻该有的形象。

登上软轿,往凝晖堂而去。

轩昂壮丽,温香华美,照旧是这处人间富贵乡。楚姒一身正红深衣曲裾,望仙高髻妆容端庄,仿佛要出门的模样,一见楚玥神色她就笑了,重新坐下。

“宁儿,你想得如何了?”

极亲昵地挽着手,仿佛感情极融洽的一对姑侄,楚姒唇角微扬,含笑问道。

皮肤相触让楚玥厌恶极了,压下这种情绪,她微微垂首抿紧唇,咬了咬牙,最终低声道:“我听姑母的。”

楚姒仔细打量,眉目间隐有不甘的倔强,脊椎却微弯,少女顿了顿后吐出这句话,闭了闭目。

她不甘挣扎,却不得不屈服于胁迫。

楚姒红唇勾起,她就知道,她这侄女是最看重父母双亲的。

这样就很好,楚玥的父亲是她亲弟弟,大弟弟颇死心眼,如果可以,她也不会希望娘家鸡犬不宁。

“我也希望你阿爹和阿娘好的,最好能给我再添个小侄儿。”

楚玥不置可否,楚姒这话或许有几分真,但前提是绝对不能与她本人的利益有冲突。

和她预料的一样,威迫达到目的了,接下来该怀柔施恩了吧?

她微微抿了抿唇,似压抑隐愤。

楚姒见了,也不奇怪,拍了拍她的手,含笑:“宁儿,其实你也不必可惜的,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可不好坐。”

她慢悠悠道:“我的心思,他不是不知。”

楚玥心说,来了。

她早有准备,闻言立即“震惊”倏地抬起头,楚姒看着她肯定点了点头:“他心知肚明,只此人心性了得,表面功夫过人罢了。”

“他必极厌恶你,一旦除了我,宁儿你必是被休下堂一途。”

楚姒万分笃定,楚玥“不可置信”,摇了摇头,楚姒轻叹一声:“就说圆房,还是侯爷那天提的。”

她问楚玥:“你身子干净好几天了吧?他之前可有这意思?”

“他说莫急,让我好好调养身体……”

“傻孩子,圆不圆房,都不妨碍调养呀。”

楚玥语塞,呼吸有些急,情绪看着混乱。

“先前家里涉及靖王案,为保住楚家,姑母不得不促成这桩婚事,委屈你了。”

“我们姓楚的和他绝无法共存,侯爷百年,就是楚家倾覆之日。”

“想想你祖父祖母,你爹你娘,甚至还有你日后的弟妹。”

楚姒凝声说罢这一句,认真看向楚玥:“既如此,你何不与姑母联手?”

“最多三年五载,届时你不过双十年华,改嫁就是,邓州京城都可以。”

楚玥猛抬头,只见楚姒一双微翘凤目湛亮,紧紧握着她的手,肃然道:“姑母保证,你再嫁绝不比现在差!”

少女一震,咽了咽唾沫,一阵颤抖的大力回握,终是点了点头。

“好。”

……

从凝晖堂回来,楚玥用胰子足足洗了几遍的手,又把一身衣服都换全了,心里才舒坦了。

提笔想给爹娘写信,心中百转千回,又重重顾忌,写了两行还是揉了。

孙嬷嬷说:“这下子好了,好歹把凝晖堂应付过去了。”

侯府的日子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的期盼标准也一再降低,目前就很简单的一个,世子爷待自家女郎宽容和缓些,还有凝晖堂那边早早垮台。

什么宠爱早生贵子的她统统不求了,只愿主子安稳度日,无惊无险。

楚玥听罢沉默,楚姒和傅缙之间根本不仅仅只有争位,他和楚家之间还有一段血海深仇。

长久安稳根本是不可能,小命能不能保住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对比起这个大困局,楚姒的刁难真不算什么。

但楚玥没有颓然,她给自己鼓劲,现在不是解除一个难题了么?还有几年时间,摸索着摸索着说不定就走出去了。

于是她冲乳母大力点点头,翘唇一笑。

接下来就是归置物事人手,既和楚姒“达成共识”了,比如那监视刘李二嬷嬷的人就该撤了,楚玥少不得由明转暗,重新安排人盯梢。

忙忙碌碌大半天,傅缙回来了。

楚玥第一时间屏退诸侍女,汇报今日凝晖堂的战果。

“我去时她正准备出门,后来打听了一下,说是进宫给贵妃问安。”

楚姒和贵妃关系相当不错,否则当初就弄不来那道联姻口谕,据闻旧年二人是密友。

就凭这个,她对贵妃毫无好感,楚玥嘀咕,怕不是蛇鼠一窝。

傅缙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胆子不小。

他“嗯”了一声,楚姒进宫他知道,他对贵妃也是全无好感。

楚玥将对话和当时详情仔细叙述了一遍,“她说最多三年五载,”耳边傅缙冷哼一声,“……让届时我改嫁,说是绝不嫁得比现今差。”

傅缙的脸当场就黑下来了。

明媒正娶,就算他不想承认,楚女也是他的妻,现今楚婢竟以改嫁为饵诱之。

他只要是个男人还能喘气,就不可能不生气。

还什么嫁得不比他差?

客观来说,如日中天的镇北侯府,他是世子,外表出众有前途,放眼整个京城,能与他相比拟的还真不多。

楚姒凭什么?

正这般想着,余光却见对面的楚玥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她很白,润腻的侧面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泛着一种珍珠色的光泽,两排长而翘的睫毛鸦羽似的,微微忽闪,淡淡如花瓣颜色的唇瓣被茶水浸润,捏着青花杯盏根根玉指削葱般的,晃眼就如同一件艺术珍品。

不得不承认,楚女美极,不同楚姒那种艳丽张扬的美,过于流俗,她轻灵出尘,如同一支染露的白玉兰。

傅缙还是头一回留意楚女的相貌,不悦更甚,与情爱无关,这如同一个占有欲强的人,他的私有物品自己不爱,哪怕扔了丢了也无妨,但被觊觎却不会高兴。

“你怎么答的?”

“我没答。”就点点头。

他冷哼了一声。

楚玥瞄了他一眼,他没看自己,这冷哼想来也不是针对她。这样对坐也难熬的,她索性搁下茶盏,道一声她去梳洗了。

腰肢纤纤,背影婀娜,傅缙唇角又抿了抿。

无声的各自梳洗,接下来吹了灯,又是一人一个被窝睡下,看傅缙随手理了理衣袖才要躺下,她悄悄撇撇嘴,就不信你睡一夜不皱。

谁知刚这般想罢,一双雷达般的眼眸就扫了过来,帐内昏暗,但仍能清晰感觉到两道目光的锐利。

腹诽一句,她轻声道:“夫君早歇。”

那两道目光收回去了,片刻后,那边无可无不可地随意“嗯”了一声。

她悄悄撇撇嘴。

楚女睡得十分规矩,老老实实卷着被子躺着,连头发也没散出来一丝,道了晚安后就阖上眼睛,整个人瞧着格外安分。

傅缙这才舒坦了些,整了整衣襟躺了下来。

……

楚玥称病的这几日,睡得不少,其实不怎么困,但躺着躺着就迷糊起来了。

人是一种适应环境的动物,同睡都有十天了,两人之间又暂时稳住了,迷糊后,她很快陷入深眠。

不过第二日,她醒得早。

起来时屋里还昏暗着,窗棂子透进的天光十分朦胧,最多久卯初。

耳边有嘶嘶索索的衣料摩挲声,撩起帘子一眼,傅缙正在穿衣,他从不让人进来伺候,披了赭色的官服,正在系腰带。

他看了床榻一眼。

楚玥立即唤了声:“夫君。”

想了想,她微笑补充一句:“屋里暗,夫君唤人点灯才是。”

“不必。”

慢了半拍,十分简短,声调平平,无甚起伏。

拢了拢鬓发,楚玥心想着她下回绝对不醒,面上却轻柔地“哦”了一声。

傅缙扣好腰带,整了整衣领,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楚玥忽想起一事,忙唤道:“夫君!”

他停下。

“我这二日欲出府,理一理陪嫁铺子。”

她早就该整理嫁妆的了,就是被这乱七八糟事绊住了脚,如今稳了下来后,这是第一要务。

楚女的陪嫁,据闻非常之多,多到嫁妆册子送到后,连他父亲都为之侧了侧目。

不过傅缙并不在意这些,不管他喜不喜楚女,七尺男儿就没有关注女人陪嫁的道理。

闻言也不在意,随意“嗯”了一声,大步出了房。

脚步声渐渐远了,到听不见,天色还早,但想了想,楚玥也没再睡回笼觉,唤了候在廊下的如意等人进来伺候梳洗。

“我们今儿就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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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楚玥想出门并不难。

当世民风尚算开放,礼教对女子约束不算严重,且大多集中在闺阁少女身上,已婚妇人的话,出行随意,并不会有人侧目说抛头露面。

和楚姒“达成共识”后,对方也不会在这地方下绊子,打个招呼就完了。

登上一辆悬了镇北侯府府徽的蓝帷大马车,楚玥一行十分低调出了门。宽敞的青石板大街,马蹄声哒哒,她撩帘看了一眼久违的街景,微吁了一口气。

她的目标是信义坊青石大街,外祖父当年抵京常驻的中心据点。

信义坊在东北,但在外头指挥的孙嬷嬷却让车夫驰往南,在一家门口有个隐蔽双环标记的典当行前停下。

楚玥抓起羃离,戴在头顶。

本来是不用这玩意的,但她容貌辨识度高,未免麻烦,还是是用了罢。

下了车,提前得讯的掌柜已经在等着了,迎了东家,又乐呵呵招呼车夫随侍等一干镇北侯府的人员,停车喝茶,好吃好喝款待着,带到另一边去了。

楚玥迅速更换衣裳,从后门上一辆外表普通的青帷马车,细鞭一挥,马车迅速离开。

虽当世商贾地位不高,导致无子的赵太爷还得费心给独女选了个官户人家,以免他百年后女儿无所依持,庞大家财被人吞噬殆尽不说,命怕也未必能留下。

但不得不说,钱银这玩意是个好物,诸多商号就更不用说。

这些都是楚玥实实在在能抓在手里的,属于她的东西,自慎之又慎。

她不欲自己在京城的大本营被外人知悉。

重新登车后,她领着孙嬷嬷等心腹陪嫁,又绕了一圈,这才直奔信义坊。

……

进了熙熙攘攘的信义坊,拐进青石大街,远远就见到一座门面足有四间,青石作基浮雕为檐,门口两条腰粗大红柱,格外开阔醒目的大铺面。

上悬一匾,“信宜柜坊”,角落还有一个很小的双环标志。

信宜柜坊门前,早有人候着了。为首两个,一微胖的中年男人,有行人认得他,这是信宜柜坊的大掌柜曹思。他都出来迎人,挺让人惊异的。

而另一个,则是个青年男子,二十五六年纪,高而劲瘦,一身扎袖青色布衣,面上尤有风霜之色,双目有神,长相硬朗,气质稳重而沉静。

他一直注视着街口,青帷车一出现,他神色才有了变化,立即吩咐左右,“开侧门。”

楚玥的马车直接从侧门而出,在里头停稳,她才下车。

曹思她没见过,但也知晓他,她外祖父的心腹亲信之一,一直放在京城这要紧位置把总。

另一个青年,名青木,是她外祖父特地挑选出来培养,以备日后辅助她的,原是家卫头领出身。

赵老太爷年轻时走南闯北,行商有险,一开始是聘镖师和人结商队走的。后来随着他越做越大,他开始养武师。再后来,他自己挑选孤儿孩子,培养护卫队。

他为人乐善好施,路见不平每每拔刀相助,这些孤儿都是受过他恩惠的,其中更不少乃救命扶养大恩。他在后者中挑选了一十八人,聘名师教导,作为他的贴身家卫,最是忠心耿耿。

青木就是头领。

赵太爷无子,晚年开始为独女做打算。赵氏柔弱,不擅商事,他开始培养青木,这个颇有天赋又忠诚不二的心腹爱将。待他百年,也能闭眼。

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发现自己的外孙女对商事颇感兴趣,他大喜,再是有忠心的心腹,也还该有一个主子把总呀,如赵氏般一窍不通无法闻问真的很无奈。

于是,他开始每年往返邓州,一留几个月,表示人老思念外孙女,把人接到身边养,既享天伦之乐,也教导诀窍传授经验。为防纸上谈兵,甚至,他还悄悄带外孙女出过两次远门。

这个其实就是楚玥。

青木是给外孙女培养的辅助者,一直都带着的,楚玥和他当然很熟悉。

一下车,她就笑道:“青木。”

青木露出一丝笑,“女郎。”

楚玥又看向旁边乐呵呵的曹思,不福身了,直接微微拱手,“这位想必就是曹叔吧。”

“不敢,不敢。”

曹思笑着应了,随后神色一肃,端容深揖到地:“曹三拜见主子。”

他身后是得讯而出的京城各商号掌柜,方才大家不好塞在门口,紧接其后深深一揖,“拜见东家。”

熙熙攘攘,挤满了整个车马房,楚玥有经验,外祖父带她见过类似场面,她微笑虚扶:“诸位请起。”

诸人纷纷起身。

该整理的,赵太爷去世前已反复整理过了,大家也知道新东家是个二八少妇,虽丽色动人有些出人意料,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和谐的。

曹思已提前备了酒宴,宴饮过后,诸掌柜散去,曹思汇报了柜坊乃至京城近日事务后,也退了下去。

楚玥这才领着青木,绕往后面去。

信宜柜坊后院有一小门,连通一三进宅子,这里是赵太爷抵京居处,也是处理外务的中心据点。

入了外书房,一水儿楠木家具,布置简洁且大气,多宝阁上有一对青玉核桃,腻润光泽,显然曾常常被主人拿在手里把玩。

很熟悉的风格,楚玥忆起外祖父音容笑貌,一时略黯。

一道低沉的男音轻声道:“女郎,这二年的大账册及大事汇录都整理好了,就在案上和箱里。”

楚玥回神,侧头看一眼身畔高大青年,笑道:“青木,你怎憔悴了这许多?”

其实也不算憔悴,就是风尘仆仆了些。

楚玥嫁得很急,青木接讯时尚远在西南,一路急赶回来,先去邓州处理了变动事宜,又奔赴京城,披星戴月的,就这几天才到。

楚玥打趣他,他也不反驳,只笑了笑。

青木这人,一贯寡言少语,是个沉闷性子,楚玥都习惯了,接过孙嬷嬷奉上的茶盏啜了口,坐在书案后开始翻阅册子。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正经坐下来理事。

未出阁的女孩子们不能随意外出,祖父去世这二年,账册和诸事汇中她只能在母亲房里翻一翻,消息滞后,也无法当面商议,自然就不能胡乱给指示。

另一个,官家闺秀讲究娴贞淑慎,学学看账可以,但整日沉迷商事满身铜臭白招训斥,楚家规矩大,明面上帮赵氏打理产业的是楚温,上述行为还得避人进行。

如今总算不用偷偷摸摸。

楚玥摸了摸账册,她也终于是个有私产的人了。

父母在,无私财,唯一例外的,那就是女子嫁妆。这就是她出阁唯一的好处,她终于能合法拥有个人财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