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有点恹恹的,想来是昨夜未曾休息好之故, 傅缙看了她一眼, 也没问什么。

两人各自略略整理, 车驾已行驶至宫苑侧门, “吁”一声勒停, 楚玥登时就坐直了身体。

她很有些紧张。

听见外头羽林卫高声说:“陛下有旨, 一律检查放行!”

这自然是没人有意见的, 略等了等,待车内人做好准备,对方才撩起车帘。

“承渊,你比我好啊, 能回府去了,我这边还得忙。”

来人是个羽林卫中郎将,生得阔额方颌,长相粗豪,直接拍了拍傅缙肩膀,笑着就打趣了一句。

这人和傅缙很熟悉,楚玥不禁看了他们一眼。

当然熟悉,此人正是樊岳,他乘着和傅缙打招呼的之际,二人快速交换一个眼神。

樊岳率两名卫兵登车搜查,他本人领头,自然而然就奔最里头的紫檀短榻方向去了。

楚玥眸光微闪。

“行了。”

车厢也不大,很快就检查结束了,樊岳最后下的车,他状似随意笑道:“今儿路上怕要慢些了,不过也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言下之意,路上还有搜查。

楚玥有些坐立不安,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同车而行,她也首当其中啊!不过作为傅缙的明媒正娶的妻,她就算不同车,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也不知,他有没有什么被发现后如何自保的备用方案没?

她祈祷,千万得有。

梦中这事最终是成功的,希望这回也是,千万别因为多了她这只无关要紧的蝴蝶而生出枝节。

傅缙不禁看了她一眼。

车马辘辘,楚氏端坐依旧,但她隐隐给他一种颇紧张感觉,就这一会,就侧头看了他两次。

其中一次,似乎有点瞪的意味。

傅缙总觉得,她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他拧眉,但不可能,她没有知悉的渠道。

“看什么呢?”

逮住楚氏又看他,傅缙挑眉问。

楚玥正觉胆战心惊,没好气:“你不看我,又怎晓得我看了你?”

这话说得也对。

但傅缙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和自己说话的,一般时候她温婉带笑,遇事是坚定果敢的,要是认为自己有错,她也立即认真道歉。

就是从没见过这般,带着一点点脾气撅他,傅缙挑了挑眉:“那你……”

“停车!”

傅缙话未说完,忽外头有男声高喊,接着就是一阵军靴落地的声音。

回京路上检查来了!

楚玥呼吸一屏。

而傅缙神色也瞬间一敛,听外头人道:“陛下有旨,沿路检查通行。”

他声音很温和,道:“确应如此。”

傅缙看了楚玥一眼,站起撩帘而出:“有劳诸位。”

贵人中,镇北侯世子算是极温和有礼的,那羽林校尉也十分客气,拱手:“不敢当,还请世子下车。”

车厢里的人下去,确实更好检查,但楚玥是女眷,便留在里头,她只被搀扶到车帘处站着,把位置让出来。

楚玥捏着如意的手,力道有些大。

如意看了主子一眼,虽不知为何,但心里也隐隐紧张起来。

那校尉一挥手,两名卫兵登车而上。

这队人显然一路搜查过来,动作相当熟练,除了二人,其余卫兵已迅速攀高俯低,检查车顶车底。

楚玥没心思关注车外的,她余光紧紧盯着车内二人。

那二人从外向里,一丝不苟地仔细摸索着,就算不可能藏人的小木屉,也十分尽责地抽开看了一遍。

渐渐地,就往里头去了,越来越接近那张紫檀短榻。

楚玥屏息,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卫兵的手探向榻上锦垫。

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间,楚玥见,另外一卫兵转身时,又偷偷瞄了她一眼。

鬓边金步摇,耳著明月珰,玉肤润如脂,眉目婉如画,年轻的少妇娉婷而立,一身石青色的肃穆正装,却越发映衬得她容颜娇稚,美不可方物。

年轻卫兵从前哪里近看过这等佳人?下意识就往那边多瞄了两眼。

非常小的动作,不留神看肯定发现不了,这本也没什么,但危急关头,楚玥却灵机一动。

她立即作厌恶之色,一皱眉侧头避开去。

她看了如意一眼。

如意登时会意,立即大怒厉斥:“大胆!我家少夫人是你可以随意窥视的么?!”

平地骤一声厉喝,诸人一怔。

正盯着车内校尉暗骂一句,他闻声一瞥,刚好见手下正慌忙收回视线。

他娘的这也是你能看的?!

校尉虽奉旨搜查,但这些大人物他可半个得罪不起,慌忙对面露不悦之色的傅缙拱手:“请世子爷恕罪,末将管教不严,冲撞了世子夫人。”

连连赔礼。

傅缙不动声色,收回已扣住指间一颗玉扣。

车厢是略略改动过的,短榻旁的一个小多宝阁撞击某位置即会立即翻倒,其上提前放置了不少珍贵玩意,如果不是楚玥提前发难,他已要亲自动手打断。

傅缙忍不住看了楚玥一眼,却见她仍微微拧眉侧着脸,似确为此十分不喜。

楚玥脸上不喜,实际心里是大松了一口气,因那二个卫兵大惊,唯唯诺诺站起正低着头,最后一处的搜查也停下了。

这就好,这就好!

她余光瞥傅缙,赶紧把人打发了吧。

傅缙向来温润的神色也沉了下来,但对方身负皇命,显然不好因小事追责,抿唇片刻,他道:“罢了,下不为例。”

校尉心一松,“谢世子与夫人海涵。”

他吆喝二卫兵:“还不下来谢世子爷!”

那二卫兵慌忙下来。

检查得也差不多了,校尉再次拱手致歉:“得罪了,世子爷慢行。”

傅缙撩袍,登车,细鞭一挥,马车辘辘而行。

校尉怒拍闯祸卫兵脑袋:“我看你娘的!一天到晚净给你爷爷惹麻烦,……”

……

校尉如何教训手下的人,楚玥是不知道了,车帘一放,她肩膀一垮,有气无力倚在榻上。

大冷天的,手心汗津津都是吓的。

顺利过去了,只傅缙微微皱眉,改日得和韩慈说一遍,这些个羽林卫兵士,需再多多训懈操练。

韩慈乃羽林卫左将军,和傅缙交情尚可,楚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被旁的男子冒犯,多高兴肯定没有的。

她正安静倚在榻沿,看着有些疲累,傅缙侧头看她,低声道:“委屈你了。”

委屈倒不觉得委屈,就是惊吓大了点,楚玥有气无力:“咱们快些回去吧。”

她归心似箭,好在后续路程也够幸运的,远近马蹄军靴声一阵又一阵,二人的马车却再未遇上抽检。

好不容易回到镇北侯府,大马车在第二道垂花门前停下,傅缙下车时,瞥了冯戊一眼。

冯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目送冯戊随大马车而去,傅缙收回视线,和楚玥回了正房。

昨儿折腾了一个昼夜,回府后肯定要歇息的,略略梳洗,傅缙屏退一众仆妇。

屋里就剩两人,他低声对楚玥道:“我出去一趟。”

楚玥心领神会:“行,你回来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进屋的。”

“嗯。”

傅缙动作有些急,一边说话,一边疾步已往衣橱行去,从底下取出一套灰蓝颜色和样式都十分寻常,没有任何侯府标识的扎袖胡服。

他正快速换衣,楚玥一见,立即去另一边打开装他发簪配饰等物的紫檀大箱,翻出一支没有任何花纹的乌木簪子;又去他放鞋履的架子前,取了最底下的一双普通皂靴来。

手臂夹着簪子腰带,一手拉门一手取靴,傅缙抬头看她,她动作又轻又快,没发出一点声音。

接过发簪,快速换了发冠,又束腰带换靴,楚玥一件件将东西递过来。晨光从窗纱中滤进,傅缙垂眸,正见她眼下淡淡的青痕。

很快整装完毕,转身前,傅缙说:“命人守住门户,你且歇息就是。”

他看一眼后窗:“窗拴上无妨,我能进来。”

“好。”

楚玥一概不问,只说:“你小心些。”

傅缙“嗯”了一声,立在后窗前静听片刻,迅速推开窗扇,闪身而出。

楚玥忙上前,轻手轻脚把后窗阖上。

哎呀妈呀,吓死人了。

楚玥两辈子都没这么刺激过,那种提心吊胆绷到顶点的感觉真够难忘的。

放松下来后,她有些手足发软,还累,又困,这么厚重的衣裳套一昼夜真是体力活。

楚玥有些眼皮子打架,但她还是先隔门吩咐守在廊下的侍女一声,不许打搅她歇息,这才扑到床上。

衾枕柔软,她几乎是下一秒就睡着了。

……

楚玥也没睡多久,午后就饿醒了,肚子咕咕叫,但傅缙还没回,她只好把常备的点心和干果吃了好些,先垫垫肚子。

守门的侍女其中一个叫翡翠,是大丫鬟,和如意一样都是心腹。这丫头啥毛病没有,就是嗓门有点大。她正和一同当值的侍女在说话,虽刻意压低,但屋里安静还是隐约听到一些。

“真的吗?为何就关闭四门了?刺客不是在行宫么?关闭京城四门有什么用?”

“不知道,听大厨房采买的人说的,据说不止京城,京郊所有地方搜得严,恍惚连合乡留县那边都逐家逐户搜呢。……”

楚玥往嘴里塞点心的动作一顿,合乡留县,这些都是京郊城镇,城门也关闭了,这么严吗?看来皇帝对藩王真够忌惮的。

那宁王世子怕是出不了城了。

不过,京城也大得很,七十二坊,近百万的人口,藏一个人应该能藏得住吧?

楚玥吃了点心,又灌了小半壶半冷的茶水,填饱了肚子,坐了一会有些无聊,正当她想着要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得了时,忽听后窗“咯”一声轻响。

一支匕首从缝隙探进,轻轻一挑,窗栓便开了,紧接着后窗无声打开,傅缙一纵入屋,利索回身把窗关上。

这人,落地没丁点声音。

楚玥暗啧两声,忙迎上去,“夫君?”

看他神色沉稳如常,应是已经安置好了吧?

傅缙确实先把申元安置好了,现暂出不了城,就先将人藏到他们早先预备的地方。

他一进屋就见几上只剩半块的点心盘子,还有没丁点热气的半盏茶水,而楚玥寝衣外披了一件大斗篷,越发衬得脸小,她眉目舒展,神色一如旧日,不觉丁点委屈。

“你先传膳。”

傅缙顿了顿,对她说:“我还得出去一趟。”

他说话间,已快速换回装束,这是还得处理明面身份上的事了。

不吃不睡,他倒是精神奕奕,一点看不出倦态。

对这一点,楚玥只有羡慕的份,顺手帮他归置好簪子腰带,她应了一声。

傅缙又匆匆出门去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

第33章

送走傅缙后, 楚玥就命人传膳。

等吃好了饭, 都未正了,这半下午的楚玥也就不出门了。孙嬷嬷心疼劝她再歇,她却不怎么困, 倚在美人榻上沉思久久, 长吁了一口气揉揉眉心。

她有些烦扰。

倒不是因为宁王世子那事, 那毕竟和她无甚交集,睡一觉定了惊, 她就抛在脑后了。

她想的是自己的事。

决心是坚定了, 可后续又该如何呢?

其实,楚玥是一直都没将希望放在傅缙身上的,毕竟指望人家的宽容实在太被动,得悉真相后,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大失所望。

接受不难。

难的是出路。

原来初步观察, 傅缙其实也算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本来如果楚家没和楚姒掺和在一起的话, 扭转灭族之局, 楚玥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偏偏真相却竟是这般。

差之毫厘, 尚且谬以千里, 更何况这么大的一件事?楚玥之前的思路被堵死了, 事情重新陷入困局。

楚姒昨日倒是被贵妃警告过了,最起码太子登基前,她应不敢再对傅缙有动作。

但憋久了,会不会一上来就放大招?怕就怕她又想借母家之力。

另外, 短期内她不敢对傅缙有动作,却不代表她不可以有其他动作。

楚玥一直怀疑,梦中楚氏投向西河王,多多少少都和楚姒有些干系。

邓州她倒是一直盯着,楚姒这边也是,甚至西河王那边她还打算增派人手。但,若真察觉什么风吹草动,她又该如何帮助父亲说服祖父呢?

祖父可是很清楚旧事的,而藩王之争初开始时,宁王兵少将寡,在诸藩中十分不起眼,他真左看右看都没有胜算。

偏西河王来势汹汹,当时多少人断言他必登大宝。

一旦走上敌对的老路,恐怕真真难以回旋了。

楚姒,祖父,父亲,一环扣着一环,大大小小的问题,千丝万缕,楚玥眉心紧蹙。

毫无头绪,完全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唉。

长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楚玥又打起精神来。

再难,总不会比刚开始更难吧?

越早知道了事情始末,总是越好的,日子还长,后续有什么新变化也不一定呢。

会好的!

楚玥重重呼出一口气。

……

楚玥很快振奋起来,无头绪,她也不闭门纠结,反更积极地投入到手头上的事务当中。

休息了半天,精神抖擞,连续几日套车出门。

“少夫人,好多官兵!”

如意微微挑开车帘,面露惊色。

楚玥也探头眺望一眼,只见远处路口又新增了一处关卡,一列列执矛士兵,有正查排队通过的过路人车,也有肃容紧紧盯着远近动静的。

城里戒严了。

自楚玥从行宫归府开始的,今天是第三天,形势一日比一日严峻。

每一个路口都有卡哨,重点排查高个和身材单薄的男性,全城进行拉网式搜捕,一个坊接一个坊,逐家逐户地搜索。

非常严厉,正在搜的坊市连百姓进出都受限制。信义坊昨天才被搜过,信宜柜坊连同后面的赵宅被搜得十分仔细,整条青石大街都不得不停业了一整天。

“过去吧。”

楚玥吩咐将车赶上去排队。这几天出行都这般麻烦。不过好在女子很好过关,像她这样气质一看就无法伪装,身高身形和搜捕对象差之千里的女性,连帷帽都不用摘,瞥一眼就放行了。

否则楚玥得考虑不出门了,毕竟她很长一段路程坐的都不是镇北侯府的马车。

一路过了十几个关卡,终于抵达信义坊。

信义坊昨天才大肆搜过,目前算是安全区,虽依旧卡哨重重,但里头行人走动商铺开张,已大致如常。

入了外书房,楚玥落座,摇头:“这搜得一天比一天严。”

西河王世子高个,宁王世子年少单薄,前者之父兵强马壮,真真为今上所猜忌。当然后者皇帝也忌惮,却是疑心所致。

“确实很严峻,京郊尤其行宫一带,昼夜搜查至今都无停歇迹象。”

青木呈上这几日的京城讯报,有点少了,主要这两日京城都是围绕这件大事,且严查之下,茶馆食肆都空荡了许多,大多数人都闭紧嘴巴不敢乱说话。

青木手上这些消息,很大一部分都是他遣人亲自察看的。

少是少了些,但却非常准确。

楚玥仔细翻看,都是种种严查手段的,确实极厉害,只要发现一丝疑虑,立即投入大狱。

楚玥翻到最后:“咦?上清苑猎场意外,西河王宁王等藩王世子葬身狼口?”

这明面消息终于放出来了?也是,人不见了总得先给个说法。

宁王也有进京出朝贺,据闻他获讯当场晕厥,一度得让太医金针渡穴,清醒后痛哭不信,定要去现场亲看,回来后卧榻不起。

楚玥啧啧两声,这演得可够逼真的啊,可惜,皇帝明显也没就此相信了他。

至于西河王,这位称病没来京城,来的是他的胞弟合阳侯,据闻也是痛哭流涕,但皇帝更不信,据说其住处被里三层外三层守得严密。

波涛汹涌,刀光剑影。

楚玥搁下信报:“青木,咱们需多多约束诸商号,切切不可被波及。”

这谭浑水深得很,哪怕赵氏商号现今背后的靠山是镇北侯府,被沾上也好过不了。

青木应了一声,略迟疑,压低声问:“主子,您说西河王真有异心么?”

青木是楚玥是心腹,楚玥虽没直说,但前儿在行宫明面发生的事她也给他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