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顺利破坏了西河王拉拢诸州府的意图,有大利,但同时也不可避免会带来一些弊端。西河王野心进一步揭露在皇帝眼前,皇帝愈发忌惮是必然的,朝廷马上就会进一步设法遏制西河王。

西河王是藩王,种种针对他遏制政策,很容易就会波及无辜。

宁王虽不起眼,但怕多多少少也会被影响。

那究竟是多呢,还是少?那就需要已方接下来的严密监视和应对了。

傅缙及麾下诸人身处京城第一线,乃重中之重,这是接下来头一等的关键任务,所以得先制定战略方针。

楚玥等人听得清楚明白,立即应道:“是!”

具体布置,傅缙昨日已有腹稿,略略商议,他当即下令:“樊岳,你盯着宫里,留意陛下旨意动静,有新讯报,需以最快速度送出。”

“是!”

“赵禹,你留神皇宫之外。”

“是!”

傅缙目光移到楚玥身上,对上她晶亮眼眸,“玥娘,你商号负责市井之间和京城之外。”

他肃着脸喊玥娘,一本正经得很,和私底下天差地别,不过楚玥喜欢这般公私分明,凝神听罢,立即拱手:“是!”

……

傅缙干脆利落,一一安排完毕诸人具体负责部分,议事结束。最后留下“三皇子党”的秦达,继续商议明哲保身问题,便宣布散了。

楚玥站起,他状似不经意瞥来,给她一个“等会接她”的眼神。

不过楚玥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懂是没懂。

出了议事厅,她走在前头,樊岳窜上来,嘿嘿笑道:“玥娘,哎呀都好久不见了,可有想我啊?”

他嘴贫,美人在前一贯爱多侃几句,当然,这前提是他和楚玥很熟稔。

楚玥笑看他一眼,轻声细语却说:“不想。”

樊岳脸一垮,后头赵禹等人哄笑,赵禹道:“要想也想咱都督,哪能想你啊?”

“去去去!”

樊岳恼羞成怒,回头狠踹赵禹几个,众人嬉笑躲避四散。樊岳叉腰骂了两句一回头,见楚玥都走出一段,他忙颠颠儿追上:“玥娘咋走这么快?”

“不是得赶紧吩咐曹思么?”

这不刚领了任务么?

樊岳其实也得去传信进宫了,闻言告别的话一顿,奇:“青木呢?”

不是该吩咐青木吗?

“我遣青木回邓州了”

楚玥解释:“先前不是税银案么?我怕娘家也被波及,就让青木回去一趟。”

樊岳恍然大悟,不过更奇:“他怎么还没回来?”

不能啊,他们都抵京第二天了,再慢的速度也该到地方了。

楚玥笑:“他回头拜见我母亲了,我母亲有了身孕,已差不多足月了。”

也不知青木什么时候能回到?

她其实也在引颈期盼,既盼青木早日归来,更盼望母弟的最新消息。

樊岳哈哈大笑:“玥娘放心,安州距邓州也就百里,说不定,青木今天就能到。”

楚玥笑盈盈:“如此最好不过了。”

这说得她期盼又多了几分,忍不住南城门方向眺望了几眼。

没想到这回,还真被樊岳说准了。

……

回到赵宅外书房,楚玥把曹思唤来,如此这般吩咐下去,二人又此事仔细议论一遍,得出具体布置,曹思匆匆出门安排。

楚玥敛神,拆阅各地呈上的信件,并思索一一作出批示,刚拆到第三封,忽听见外头隐隐有些喧哗,接着一稳健的脚步声快速由远而近。

孙嬷嬷欢喜的声音:“青木回来了!”

是青木!

楚玥一喜,蓦抬起头,那脚步声已在门外停下,青木低沉而稳的声音:“主子,青木求见。”

她扬声:“快进来!”

楚玥声音带欣喜,青木风尘仆仆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笑,他立即推门而去,“青木见过主子。”

“快快起身,何须拘礼?”

楚玥起身到下首的圈椅落在,又招青木坐在身边,带如意捧了茶来退下,她急不迫待问:“青木,我阿娘如何了?可是快生了?她好么?还有我爹?”

一叠声的问完,她有些不好意思,青木茶都没喝上一口,看着嘴唇有些干了,肩膀也沾了不少雪花,入得温暖室内,都开始化了润湿衣裳。

男女有别不好帮忙拂拭,楚玥忙掏出帕子:“也不急在一时,看你身上的雪?都化了,赶紧拍干净。”

这点雪水青木没在意,不过见她关切,他便接过帕子擦干净,知她急,一边擦一遍说。

“大爷很好,家中无事他一切安然;夫人也是。”

“我拜见夫人时,夫人已有孕九个余月了,富态了不少,行动笨拙,但精神头很不错。听婆子说,夫人产期临近,就在这十天八日。”

“那现在该是生了!”

邓州距京城远,这天气快马也得十天八,楚玥欢喜又担心。

青木忙安抚:“主子放心,大夫日日来诊平安脉,说是脉息强劲,母子均安。稳婆也住进府里了,说是胎位很正,夫人日日走动,应能顺遂。”

胎位正,母子健康,还日日保持运动,还有经验丰富的稳婆和大夫坐镇,确实让人安心许多。

楚玥担忧下了去,欢喜冒头:“还有呢?伺候的人可安分?阿娘有没有说什么?阿爹呢?”

“属下看着,夫人身侧的丫鬟婆子都老实,很是护主,主子勿忧,……”

她眉开眼笑,天光从大敞的房门投入,映在她点漆般的瞳仁上,晶亮灿然,这份喜悦轻易感染了青木,他牵唇,素来沉静的面庞漾起笑意。

“……夫人嘱咐主子,冬季天冷,主子畏寒,切切勿忘添衣。不必关心她,她甚好,待到您小兄弟落草,你赴弥月宴,便能团聚,……”

青木不疾不徐,刷刷雪声中语调柔和,给安静的室内添上暖意。他看着楚玥,微微带笑仔细复述,忽发现,她脸颊旁的碎发沾了一丝纸屑。

半黑半白,大约是写过的撕碎的纸屑,她觉得有点痒,抹了抹脸,差点抹脸上去了。

她以手支颌听得入迷,青木也不打断,正好他手上还捏着那方雪水的润湿帕子,便顺手一拂,要替她拂了去。

但谁知手刚一动,他一顿,立即收回手,下一瞬耳畔传来一男声,“这是在干什么?”

声音冷冷,是傅缙,青木未侧头,便觉两道目光射过来,冷电般落在他身上。

第58章

傅缙和秦达议罢, 便穿过暗道, 到赵宅接楚玥。

暗道的这一边出口,早建了一堵墙和楚玥外书房分隔开来了, 成了一间小抱厦。有门直接通楚玥外书房,但他想着不突兀惊扰l她,便从另一个门而出, 绕廊道走正门。

忆起昨日车厢内二人嬉笑怒骂, 他薄唇微翘。

他爱极她这般活泼。

刚拐了个弯, 屋内换气南窗正半敞,他耳聪目明,还未行至,并听见里头隐隐的说话声。

是青木。

青木回来了?

也该到了, 安州邓州距离也就百里, 傅缙并未在意。

只待他缓步行至南窗前,一瞥,眉心却立即紧蹙。

只见里头, 楚玥和青木隔着一张小几分坐左右,楚玥双手捧腮,胳膊肘拄在小几上, 面朝青木方向含笑听着,姿态轻松闲适。

青木则微微倾身, 两人相距半尺,极近。

傅缙眼尖,视线微微一动, 却还见青木搭在椅背的手正捏着一方丝帕。

丝帕一角精绣两朵淡水红的山茶,一绽放一含苞,枝叶延伸多姿,似有幽暗花香浮动。

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楚玥的帕子,如意今早捧上,他亲眼她收进怀里的。

丝帕是女子贴身私物,楚玥的帕子为何会在青木手里?!

还有这说的是什么,需要挨得这般近?这青木可知尊卑有别?

“这是在干什么?”

傅缙目光瞬间就锐利起来,冷电般的目光锉了一圈,最后落在青木持帕的手上。

青木手下意识一紧。

“夫君来啦?”

楚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惊,转头见傅缙,便笑道。

傅缙绕过正门大步入屋,他脸色有些不对,楚玥当然察觉,微微有些错愕。

不过也没多想,毕竟她也知自己身份,该注意的地方是很注意的,除去商议机密时,她和青木独处一室从来都是大敞门户的。

“青木刚回来的,我阿娘很好,小弟弟也是,阿娘胎位很正,应能顺遂生产。”

楚玥眉开眼笑:“说不定,他都已经出生了。”

原来是说这个,难怪她这般高兴。

楚玥仰脸看他,双眸亮晶晶,神色欢喜,目光坦然,傅缙神色缓和下来,“嗯”地应她了一声。

青木垂下眼睑,拱手见礼:“见过世子爷。”

傅缙目光从楚玥脸上移开,落在青木身上,重新转冷,也未叫起,冷冷道:“你手上是何物?”

他目光锐如鹰隼,直直盯着青木还捏在手里的帕子

楚玥一愣,忙解释:“我给他的,方才青木一身大雪。”

她自也知现今帕子也是女子贴身私物,虽她吐槽无数次,但无奈事情就是如此。她恍然大悟,难怪傅缙刚才脸色不对,原来如此。

误会了。

她连忙解释:“青木回得急,入屋沾了满身的雪,我便给帕子他擦擦。”

不然衣裳就该润透了,在楚玥心中,青木早是半个家人的存在,很自然就给出去了。

且就算退一万步,得力心腹冷天雪地出差回来,当领导也该体恤关怀的。楚玥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想当初她投宁王时,宁王为表亲厚喜悦也是立即亲手扶起,寻常规矩并不适用于她。

于情于理,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楚玥笑:“辛苦青木了,这般冷的天气日夜兼程,回头可得好生歇几日。”

这样的吗?

傅缙也不是迂腐的男人,颔首表示了解,道:“确应如此。”

他眸中锐意收敛许多,淡淡道:“起罢。”

后面一句,是对青木说的。

青木垂下眼睑,遮住眸中一切思绪,声音沉静听着一如往日,“谢主子体恤。”

傅缙在,已不适合再说其他,他对楚玥拱手:“属下告退。”

“去吧,梳洗了好生歇歇。”

楚玥含笑。

青木应了一声,不过未等他有其他动作,傅缙淡淡一句:“帕子让孙嬷嬷清洗干净。”

话里是说给孙嬷嬷,但他已伸出了手。

青木捏帕的手微不可察一紧,他将帕子呈上,傅缙取回。

看青木退下,孙嬷嬷入屋恭敬接过丝帕,他吩咐:“既已不洁,此帕日后便勿要再取用。”

楚玥一大匣子的丝帕,四季换新,没必要再用这一条借出去过的。

当然,上述并不是根本原因。

解释清楚,误会解开了,就好了,傅缙不是古板迂腐的男人,他自然不会因此责怪楚玥。但要说在意吧,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不是针对楚玥,而是针对青木。

对青木莫名就多了一些排斥心理,也不是涉及明暗公务,反正他今天起就格外在意起这人的存在,一想起方才对方挨楚玥那么近,他就说不出的不舒坦。

青木碰过的帕子,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楚玥贴身使用。

心里还积了一点郁闷,等孙嬷嬷退下并掩上房门,他对楚玥说:“便是有话说,也不需急在一时,坐下慢慢说就是了。”

尊卑有别,挨得那么紧做什么呢?

楚玥被他拉到大腿上坐着,闻言莫名,这不是已经坐下慢慢说了吗?正常语速了,还要怎么慢啊?

只是鉴于刚才的误会,她大约知晓他在意什么,无奈,不过也不反驳,“嗯嗯嗯”应了一通,问:“夫君,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么?”

她欢喜犹在,唇角微翘,双目亮晶晶,正一瞬不瞬瞅着他。

傅缙也就愉悦了起来,那点子郁闷暂被他抛在脑后,笑道:“都好了。你呢?要回府了么?”

“还差一点,你等等我,很快的,……”

……

青木回到居处。

他在赵宅有一个独立的跨院作为居所,正房厢房抱厦样样齐全,不过他不喜欢喧闹,里头除了几个固定时间洒扫浆洗的仆役,平时无人走动,很是安静。

“青爷,浴汤已备妥。”

楚玥命人日日洒扫不得懈怠,屋里整洁得很,熏笼早已燃上,暖烘烘。

青木立在槛窗之前,“下去。”

房门掩上,脚步声渐远,青木推开半扇窗,寒风灌入,他恍无所觉,举目远眺。

这一扇南窗,虽相隔屋宇重重,却正正是对着楚玥外书房方向。

他怔怔遥望,右手三指轻颤了颤。

仿佛还能感受织物的柔软,接过帕子时,不慎轻触了触她的手,微暖柔软,指尖仍残留当时那温度。

他是孤儿,有记忆以来就长于赵氏,他视赵太爷如主如父。十五岁那年,他就成为家卫首领,能贴身护主,他很高兴,忠心耿耿多时如一日。

他这种平静的生活,在十七岁时被打破了,主子很兴奋地告诉他,自己将来要传家业于外孙女,让他学习商事,好将来辅助她,并替自己保护她。

他无所不应,努力学习,同时难免生了一些好奇。

青木第一次见楚玥时,她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女孩,一身粉色的小襦裙,两个乌油油的小揪揪,小大人般对他说:“青木哥哥,我是宁儿。”

笑容甜甜的,一点浅浅的小梨涡,他一贯沉静的脸庞,也不禁露出一丝笑。

他对老主人锵声起誓,此生必殚精竭虑,辅助守护小主人。

从此,他和她一起学习,她每次出来,他总会陪伴在她身边。他学习进度比她快,实践比她多,出于早日磨合,他还负责指导她一部分的功课。

他恭恭敬敬,万分认真,自应诺老主人那一刻,他眼里就只有赵氏商号,只有她。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辅助守护似乎悄悄发生了一点变化。

小女孩不仅仅精致漂亮,她还很聪敏,举一反三,与他极亲厚。她渐渐长大了,从一个小女娃儿,长成一个妙龄少女。

也渐渐地,从他的眼里,入到他的心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他发现,已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短暂的异样过后,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他这辈子都会守在她身边,竭力护她,为她分忧解难。

他会将这份情感深藏在心底,看她婚配许嫁,然后接手商号,诞育儿女。

岁月流逝,他始终守卫在侧。

这样就很好了。

是的,青木从未打算表露情感,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哪怕一丝一毫,他的小主人。

守护、看她嫁人生子,和乐一生,已极好。

不是吗?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一直这么过来的,青木以为自己能这样一辈子走下来,默默的,不会变了,

但谁知,最近这份深藏的情感,却有了一些浮动。

细细探究,这变化是起于年初,楚玥和傅缙关系大幅度好转之后的。

他固然是盼着主子好的。

只是,傅缙虽出现不多,但每每和楚玥相处,二人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后,言谈举止不经意间总多了一丝亲昵。

旁人察觉不出,只青木极熟悉楚玥,又关注,一种由隐晦情感带出的敏感,让他很快察觉其中不同。

如平静湖面荡起涟漪,一丝丝隐隐涩意,慢慢地渗透,沉浸在心头。

寒风拂面,槛窗“咯吱”轻响晃了晃,忆起傅缙那锐如冷电的目光,青木手下意识一握,那方丝帕却已不在。

他闭了闭眼,苦笑。

……

青木心有旁骛,是经不住楚玥劝说休假了三天,但他却未曾能安眠。

不过他有武艺在身,又年轻,面上倒看不出来。

只是这不包括楚玥。

青木熟悉她,她也熟悉青木,他眼下微微泛青,眸中隐带些许血丝,一看就是没睡好。

“青木你怎么了?”

她蹙眉:“这几天不是让你好好歇息么?”

是不是又偷偷处理公务了?她是很忙,但也不差这几天了。

“年轻固然精力旺盛,但这人也不会长久都年轻呀,现在透支了,日后就得吃苦头了。”

年轻时辛苦一些倒没什么,但过后一定得养回来,身体健康才是事业的最大本钱啊。

她蹙眉责怪,其实就是关切,青木微笑:“主子放心,我有分寸。”

有什么呢你?

楚玥无奈,只好十分严肃地说:“下不为例。”

他笑笑:“好。”

心中如浸入一丝丝的蜜,那缕缕的涩意悄悄就褪了,他沉静的脸庞露出一丝笑,上前道:“主子,沈氏商号倾覆,我们正好趁势而动。”

还说休假这三天没有偷偷处理公务吗?

但这话题都揭过去,楚玥无法,只好又叮嘱他一次,并打算等会吩咐厨房炖些滋补药膳。

“嗯,是的。”

话题回到正事,楚玥摊开地图,又让孙嬷嬷给青木搬个凳子来。

孙嬷嬷轻手轻脚,将绣墩放在大书案的左侧,然后示意如意也随她出去,轻轻掩上门守在外头。

“嗯,这次梁州沈氏商号为陛下所知,除西河一带,难逃连根拔起的命。”

算是一个前车之鉴,楚玥更慎之又慎之余,眼前这却也是一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