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在宽敞的紫檀拔步床上打了个滚,反而她最近一个人都睡习惯了。

不得不说,半夜没有一只沉重的金华火腿压着,睡得真畅快很多,她再没做些乱七八糟的小梦了。

不过,他终归是得回来的。

回就回呗。

楚玥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啥都痛快,卷着被子又打了滚,高高兴兴就睡了过去。

第56章

十月初二, 午后。

初冬的天灰蒙蒙的, 寒风卷着树梢最后一片黄叶打着飘落,天地间一片萧瑟。

樊岳远眺一眼,青黑色的城墙巍峨磅礴, 他长吁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押解囚车并不是一件轻松差事, 疾行一路, 好歹到地方了。

天阴沉沉的,铅云密布, 怕是初雪马上就要下来了, 傅缙抬头看一眼:“赶紧进城。”

进了城,先去大理寺交接囚车,而后马不停蹄进宫面圣,这趟皇差才算完事。

傅缙午后入的城,傍晚时分才出的皇宫, 暮色沉沉, 一丝丝雪絮自天际飘洒而下, 被寒风刮得无序乱舞。

交了旨一身轻松, 樊岳勾着傅缙的肩, 压低声音嘿嘿一笑, “到家了啊, 一月不见,如隔三秋,承渊你算算,都多长时间没见我们玥娘了?”

想了吧?

他挤眉弄眼。

这个嘴巴没个把门的!

背后十丈开外就是守宫门的羽林卫, 傅缙皱了皱眉: “这胡说八道个什么话?”

不过樊岳的德行他也清楚,懒得搭理,直接一扬鞭抽在对方的马后鞧上,膘马吃痛,撒开四蹄“哒哒哒”飞奔出去。

樊岳身手敏捷,忙一扯马缰坐稳,哈哈大笑了几声,直接走远。

这货!

只眼前不禁就浮现起一张明媚的笑靥,傅缙唇角动了动,一夹马肚,返西城镇北侯府。

“世子爷回来了!”

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迎出来的门房管事,先去中路问了安,而后他折返东路内院。

暮色渐深了,只剩些许朦胧的天光,下仆开始逐一挑亮檐下的大灯笼。

天际飘着飞絮般的细雪,禧和居内廊道静悄悄的,傅缙步履一路稳健,不疾不徐,此刻却是渐渐快了。

熟悉的甬道石阶,光秃秃的树梢花木,禧和居也未曾点灯,昏沉有些暗。

第一进,第二进。

忽一抹亮丽的浅杏粉色跃入眼帘。

浅杏的齐腰襦裙,粉色的绡纱怕披帛,禧和居第二进正房前,楚玥正立在廊柱侧,迎他归家。

傅缙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她的身上。

楚玥已站住脚步,见他看来,便微微一笑,“夫君回来啦?”

浅杏粉的一抹窈窕身影,澄眸粉唇,她微微一笑,昏暗的庭院仿佛都亮了亮。

傅缙顿了顿,“嗯,我回来了。”

……

傅缙盯着她。

千里归家,自然是要先卸甲梳洗的,不过等沉重的甲胄卸下后,他却随手挥退了孙嬷嬷等人。

这是要楚玥亲自伺候了。

楚玥没好气,不过还是顺从上前了,她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今天,又许久未见,算了,不和他计较了。

她在替他解衣带,他倒是很配合着伸手抬胳膊的,就有一点,他一直盯着她的头顶和动作,存在感太强了,楚玥没抬头都忽略不了。

“看着我干什么?啊!”

傅缙忽一把抱住她,楚玥的脸直接被按在他怀里,话说这捂了一整天的厚重甲胄,哪怕天冷,也有点汗气,微黏,她忙推他。

喂,她洗了澡的呀!

“这些时日,你可有想我?”

不等楚玥抗议,耳边忽一热,他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问道。

胡茬子刺刺的,还硬,他却十分亲昵地蹭着她的脸畔。

微微刺疼,非常的痒,楚玥低低笑着,缩着脖子左闪右避,用力推他。

“我洗澡了,快松手啊你!”

傅缙哪里肯,多了加了两分劲儿,“想没想?”

左推右避,扭闪着笑着,实话说分离两个多月,是添了一丝生疏感,但这般嬉笑折腾一番,却是尽去了,楚玥眼角笑出泪花,顶不住了,含含糊糊应了句“很想很想”。

傅缙这才满意一笑,微微松开她,凝视片刻,轻声道:“我也想你了。”

此趟赴南,虽有些不愉快,又忙得脚不沾地,但他只要得了空多是想她,也不知从哪个罅隙就窜了出来,控制不住。

他先是觉得不太妥当,后想想又觉无妨,二人是夫妻,她又不是旁的女子。

这目光专注,他又正亲昵搂抱着她,一种灼热的暧昧气息便油然而生。

他忽俯身吻她。

久别重逢,这个吻一开始就很激烈,他越来越凶猛,动作也大幅度起来了。

“叮”一声轻响,松松挽住乌鬓的白玉簪子落地,柔软发丝披散,楚玥衫裙凌乱,眼见傅缙呼吸粗重,抱起她就往榻上行去。

她慌了,忙道:“你,别,我刚传了膳!”

久别归家,敦伦之事自是难以避免的,只是卫生也必须在意的,“你得先洗洗呀!”

先吃了饭,再洗干净才行呀!

脂玉般白皙的脸庞泛起一层晕红,她目泛水光,却抿着唇不乐。这般轻嗔薄怒,委实活香生色,傅缙喉结滚动,呼吸又急了几分。

尝了荤腥的年轻人,又是想她,憋了两个多月眼下又这般作弄一番,他血脉贲张,只觉如那熔岩涌动般濒临爆发。不过他没忘记她榻上爱洁,重重喘息着揉了她几把,勉强按捺下来了。

“陛下赐了席面。”

他用过膳了。

不过怕她是没用。

傅缙伏在她肩窝喘了几口气,终于松开了她,去浴房沐浴。不过转身前,他掐了掐她腰间软肉。

“等会儿定饶不了你。”

……

她唇角笑涡若隐若现,双目亮晶晶,甫一照面就看得出来,她心情是极佳的。

也是,他回来了。

她自然是高兴的。

他愉悦了起来。

温热的水浸至肩臂,熟悉的幽幽暖香萦绕在鼻端,耳边能隐隐听见她在外吩咐人端膳的声音,傅缙闭上双目,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下来。

那轻盈的脚步声又折返,到衣橱前停下,打开一阵嘶索,他微微一笑,大约是替他取衣裳。

便听她扬声说:“你外衫我搁榻上了。”

傅缙应了一声,睁眼,两三下洗涮干净,随手拿过干巾子擦擦,穿上寝衣就出来了。

楚玥已不在内室,已端坐在稍间饭厅等着开饭。

孙嬷嬷悄声嘱咐:“夜间少夫人且婉转些,也不能都顺着世子爷,不可逞强,切记,切记。”

楚玥面红耳赤,能不能不要在饭桌前说这些呀,她只好胡乱点了点头,表示记得了。

孙嬷嬷继续絮絮叨叨,“老奴先前教的花样儿,少夫人莫忘了,……”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连忙要制止,不想烟蓝色的门帘子先一挑,傅缙高大的身影出现。

这人耳朵厉害得很,也不知有没听见?!

楚玥大窘,偷偷瞄了他一眼。

傅缙面上看不出来,双目却炯亮,也在看她。

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夫君,且用膳吧。”

傅缙久离方归,这头一顿自然极之丰盛的,鲜鱼鲜鹿,鸡鸭翅羊,炙烤蒸煮,羹汤脍脯,应有尽有摆满满一张长食案。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楚玥食指大动。

傅缙却在宫里用过赐席,不饿,不过看她这直勾勾睃视的小眼神,又起了食欲。

“用膳罢。”

他随手夹了一筷子鳜鱼肚子的嫩肉,搁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头,她平时爱吃这个。

楚玥冲他一笑,也不客气,大朵快颐。

说是大朵快颐,其实吃得也不多,她胃口小,每样尝一点,扒了两口饭,就饱了。

这桌子不怎么动过的好菜她赏给如意等人,也不浪费。

吃饱喝足,还推拒不过吃了两盏桂花酒,楚玥象牙色的脸颊微泛晕红,卸了钗环乌发软软披着,一袭月白寝衣外罩了件浅紫薄斗篷,微醺,目光朦胧。

傅缙自背后搂抱着她,深嗅一口,熟悉的气息沁人心肺,他长吐一口气,收紧双臂。

楚玥自知接下来要干什么,她转过身来,搂着他的脖颈,“你要轻点儿,可不能弄疼了我。”

她嘟囔着,薄绫袖子随她的动作往回滑了滑,露出两截莹白的小臂,他亲了亲,又俯身至她颈窝。

“嗯”了一声,双臂微微一用力,将她抱起,快步倒落在烟香色的柔软衾枕上头。

……

酣畅淋漓的一个夜晚,楚玥倒头就睡,次日天色大亮,这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还在傅缙怀里。

他交了皇差,是有两天假期的,虽事忙今儿仍要去一趟京营,但晚些无妨。

他侧躺着,一只手臂圈着她,双目炯亮显然醒了很久了,也未起身,就这么懒洋洋躺着,另一手把缠玩着她的几缕青丝,垂眸看着。

“醒了?”

他朝她微微一笑,见她这般慵怠,也不再闹她,问:“我等会得出门一趟,你要起么?”

楚玥想了想:“起,商号还有些事。”

傅缙起身穿衣,“勿过分劳神,有事多安排人处置就是。”

说起这个,傅缙忽想起那日在安州看见的青色身影,问:“我那日在安州,仿佛见到青木了。”

这么巧吗?

楚玥伸懒腰的动作一顿,却十分坦然地点头:“嗯,我遣青木去邓州了。”

现在夫妻处得很不错的,不过她却一直很清楚二人的矛盾点,虽她平时基本不提楚家以免白惹不快,但自己看法和立场却是从不遮掩的。

现在也是,楚玥坦言:“税银案闹得太大了,我担心娘家,就让青木回去一趟。”

她补充:“不过夫君放心,不该透露的,我一句没说,也嘱咐了青木不得外泄一丝。”

这是说的宁王的事,楚玥十分严肃,她知轻重。

至于楚家一事,如果傅缙不高兴,那她也没办法了,娘家父母小弟弟,她是由始到终都无法分割开来了。

傅缙面上倒没露出什么明显的不快,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随口“嗯”了一声,想来楚玥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楚玥见状也轻快了些,她笑道:“青木还没回,大约得过两日。”

她知青木特地回头拜见赵氏去了,“这回辛苦他了,千里奔波来来回回的,只怕人都得瘦一圈,可得好生歇歇。”

这话听在傅缙耳里,却不怎么得劲,青木千里奔波,他没有吗?怎么青木就得歇歇,也没见她这般嘱咐自己?

还什么只怕人都瘦了一圈?

傅缙皱眉:“为主分忧,此乃本分,不过应当为之之事,有功嘉奖,有过斥责,你不必太在意。”

这个理儿听着也不算错,但青木怎同一般人?

楚玥不爱听,忙道:“本不本分的,这用心和不用心当然不同的,青木急我所急忧我所忧,殚精竭虑,我自是要多体恤些。”

傅缙见她支起身体,急忙反驳,这一脸的关切,从鼻子里哼一声,他直接按住她:“你这般牵挂那青木,可有牵挂了我?怎么没听见你让我也好生歇歇?”

他有点儿气了,薄唇抿得紧紧的。

这什么跟什么?

你替皇帝办差又不是替她办差,假期不是得向皇帝讨要吗?我让你歇有什么用?

不过这话显然不好说。

“这和青木有什么相干的?我怎么就不记挂你了,昨儿的晚膳,浴汤衣裳,都是我早早命人备好的。”

昨日晚膳十分丰盛,衣裳鞋袜熨烫妥当备齐,浴汤温度正正合适,未曾言传,却可意会,傅缙想想,还算满意。

末了他嘱咐一句:“你我夫妻,不必过分含蓄,有什么话和我说就是。”

楚玥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不过这事好歹敷衍过去了,她自然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嗯嗯嗯”应了一通,顺手取下搁在小几上的玄黑薄斗篷,递给他。

“行,我出门了。”

傅缙心里舒坦了,接过斗篷,瞥一眼被寒风刮得“噗噗”微响的厚窗纱,嘱咐一句出门切记添衣,转身前又捏了捏她的脸。

“若能早些脱身,我便去接你回府。”

他微微一笑,声音听着颇为柔和。

第57章

“咿呀”一声隔扇门开阖, 寒风灌了进室内, 烟蓝色的门帘拂动几下,才平静下来。

楚玥侧头, 视线落在傅缙方才看的窗棂子上,一夜细雪,米白色的厚窗纱微微泛着亮光。

她忽有些怔忪。

十月初冬, 她是去年八月进的傅家门, 至今已一年有余了。

真快啊!

不过说快也不快的, 这一年变化实在太多,翻天覆地的,每一样回味都倍觉不易,想想又觉得短暂。

楚玥笑了笑, 披上一件玫瑰红蜀锦斗篷, 立在廊道边缘,仰脸看飞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晨早的空气, 沁冷,清新。

她深嗅一口,心情更加愉悦了起来, “嬷嬷,我们快些出门吧。”

早点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她还打算给快出生的小弟弟挑礼物呢。

这时候的楚玥,已经把傅缙那句“若能早些脱身,我便去接你回府”, 忘在脑后了。

所以当她凝神处理好公务,伸了伸懒腰略略收拾,刚站起转出外书房,迎面差点和傅缙撞上时,她还先诧了诧。

幸好,她马上就想起来了。

“京营的事都处理好了么?”

“嗯,早好了。”

去京营安排回京后的交接诸事,颇顺当,午时前就停当了,傅缙直接策马至信义坊。见楚玥忙碌着,他也没打搅,问了问孙嬷嬷,他直接从后头小抱厦穿暗道去了吉祥巷,处理己方积攒下的暗务。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又过了来。

傅缙手轻轻一托,便将楚玥送上车辕,接着随意一迈,他轻松登上两尺多高的马车。

入了车厢,他随手解了自己的披风,环着楚玥坐在,握住她的一只手,

葱白的五指纤纤,触手却有些冰凉,他皱了皱眉:“你身边的人是如何伺候的?”

他不悦,横眉一扫,主子冷了,也不知给添衣?要来何用?

跟随登车的孙嬷嬷如意战兢,楚玥忙道:“我不冷,手炉才给如意添炭了。”

她衣裳是穿够了,就是天生畏寒,冬季手足有些凉。但其实还好的,主要是他掌心温度高了,所以明显。

傅缙这才罢,接过才添了炭的镂空缠枝纹银手炉,随口打发了人,塞在她手里。

楚玥接过,手炉暖热,却不熨人,就是她背后斜挨着傅缙胸腹,闺房外这坐姿让她有点不适应,推推他的胳膊:“哎,你放开,箍太紧了。”

傅缙略松了松力道,却没放开,不过不等楚玥继续抗议,他便说:“宁儿,咱们明日巳正议事。”

“哦。”

一说正事,楚玥动作立即一停,凝神听罢点头,“我晓得了。”

她仰脸问:“是税银案的事吗?昨儿要犯押解归京,如何了?”

应该有很多证据或远或近指向三皇子了,朝堂上马上又该掀起大动荡。

“陛下下旨,连夜再度审讯。”

傅缙答了一一句,至于是否议税银案相关,他却摇头。

楚玥奇,就一小会,背后暖烘烘像个壁炉似的,她浑身都暖和了起来,算了,她索性不推了,靠在他怀里追问:“那是什么事儿?”

傅缙却没再作答,她乖巧了,他顺势就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声音含含糊糊:“也必急着一时,明日再说。”

这人的手也开始不老实了。

得寸进尺!

楚玥气,探手要把他脑袋挖出来,纹丝不动,她气愤,伸手到他的腰侧,捻着一点点皮肉,用力一扭。

“嘶!你还记得我是你夫君吗?”

“哼,让你骗人!”

……

其实楚玥误会了,傅缙没骗人。

二人你来我往这车厢闹腾一番,回到屋里又是一轮胡天胡地,次日楚玥险些起晚了,还是先去了一趟中路外书房的傅缙回来喊她。

捶了他几下,二人分头出门,在吉祥巷据点汇合。

人已经来齐了,包括晚一步昨夜才返京的赵禹,楚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匆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傅缙也落座,端坐在首位的楠木圈椅上的他神色严肃,不见分毫私下嬉闹的模样,环视一圈,沉声道:“此次议事,目的有二。一,朝局马上有大动荡,三皇子一党即便不就此倾覆,也必受重创。”

他们的人明面上各党派都有,包括三皇子,比如在座的秦达,必须在这场动荡中最大程度保住己方的人,并趁机挪动。

这种事几年来也很经验丰富,傅缙并未在上述一点多费口舌,他话锋一转,马上进入此次议事的重点。

“其二,陛下很快就会再度设法遏制西河王,我们需密切关注,随时应对。”

当然不是为了帮助西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