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也清楚,笑笑:“嗯。”

“你稍稍整理一下旧年婼羌的马道,或许会用上。”

傅缙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想想又嘱咐一句,这才开了外书房大门,匆匆往外。

楚玥送到廊下。

如今已是暮春时分,见天际一碧如洗,花木郁郁葱葱,枝头有鸟儿婉转鸣唱,倒春寒意也不能打消它们的热情。

傅缙背影昂扬,步伐矫健有力,寒凉的风扬起他玄黑披风的一角,边缘缀的一圈灿金云纹在天光下尤为耀目。

睥睨顾盼,神采斐然,忆起方才他一双目光灼灼的黑眸,楚玥有些怔忪。

她知道他是振奋的,镇定稳重依旧的外表下血液沸腾,焕发起激昂斗志。

不但傅缙这样,整个平静的吉祥巷下隐隐有一种亢奋之意。

雄心壮志,蛰伏已久,终于要一展身手,世间谁人能不为激荡?

楚玥清楚,很快的,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这种激昂的情绪将全部转化为行动力。

而后一酬壮志,江山易主。

这当然是好极了。

作为宁王麾下一员,楚玥同样是兴奋的,只是兴奋之余,她难免升起忧虑。

诸藩抢夺大宝混战,傅缙一鸣天下俱知,他率领处处不起眼的宁军,一战接着一战,从劣势到大胜,横扫整个大江南北。

乱世英雄,他就是那个当之无愧的英雄,战功彪炳,煊赫当世。

而她和他的距离将会越拉越远。

若单纯作为宁王麾下的人,甚至傅缙之妻,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偏偏还有楚家。

对楚家命运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时间段,即将要到来了。

实话说,从张太夫人处得悉旧事后的楚玥,是完全能体谅他的,甚至有愧疚怜惜。只是再多的体谅愧惜,她也不可能动摇自己坚持,更不可能放弃父母弟弟。

这点是不能变的。

但两人距离越来越远的话,她唯恐有朝一日若真发生什么,以她之力量,根本无法扭转乾坤。

只稍稍深想,楚玥心头涌起一阵焦忧。

她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才能提升自身实力,为日后增添筹码?

青木劝:“主子,属下观宁王殿下并非鄙薄女子之人,时机我们日后再寻就是。”

青木来了,他可以说是最清楚楚玥心思的,一见她神色便低声劝慰。

时机?

可一旦开战,她女儿身不擅战事,能寻的时机很少。

甚至,她很可能无法再跻身核心圈子。

宁王和傅缙汇合,大宁人才和宁王心腹都不在少数,她资历浅,功劳到底还是不够。

唉。

楚玥沉思片刻,抬头对上青木带忧心的一双眸子,她笑笑安抚:“我有个想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

宁王当天下午就抵京了。

微服佯作小商人,乘了一辆毛色斑驳的灰马所拉的半旧马车,无声入了吉祥巷。

宁王匆匆和在场的狄谦楚玥等人说了几句,就和傅缙闭门商议。

当晚,傅缙只回府晃了一圈,而后悄悄出去了,天蒙蒙亮才回来。

“累不累?”

卯初才归,上床搂着楚玥眯了一个大半个时辰,卯末又起了,不过看他这神采奕奕的模样,显然是不累的。

楚玥抖开外衫递过去,嘀咕一句,这让人羡慕妒忌恨的精力体力。

傅缙听见了,翘了翘唇,接过衣裳的同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附耳低声说:“我体力好是不好?你不清楚吗?”

一大早的,开啥黄腔啊?

楚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今早不是得议事么?还不赶紧出门!”

懒得搭理他,她自顾转身去用早膳,抓紧时间吃饭,她后脚也得赶去了。

大事当前,宁王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召集诸人议事的。昨日匆忙聚不齐人,今儿休沐日正好。

匆匆赶往信义坊,略作收拾后,楚玥立即穿过暗道,抵达吉祥巷。

人都来得很早,大半都在座了,宁王正端坐上首,和傅缙低声说着什么。

听得脚步声,二人抬起头,楚玥见礼,宁王露出和蔼笑意:“玥娘不必拘礼,快快起罢。”

有了赵氏商号的相助后,宁王一方在讯息钱粮运输等等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些都是楚玥的功。

楚玥脆生生应了一声,利索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坐下一会,人就到齐了。

议事开始。

“辛苦诸位了,蛰潜于京多年并不容易。”

宁王一夜没合眼,不比傅缙武艺高强,他眼下有些泛青,只一双眼眸湛亮,精神极佳。

是啊,皇帝眼看要熬不住了,一旦山陵崩,不管是幼帝继位还是三皇子夺嫡,反正京城一番大动荡的是少不的。他和傅缙观点一致,西河王必会趁机举起反旗。

西河王实力很强,乃朝廷劲敌,且最重要的是,蠢蠢欲动的不仅仅一个他。

久候多年的时机,就在眼前了。

他和傅缙一致认为,短则一年,长则年余,大变必生。

宁王环视众人一圈:“诸位多年辛劳,就看此时,还望戒骄戒躁,沉着以对。”

“谨遵殿下之令!”

众人拱手,异口同声。

今日这次议事,实际就是个鼓舞和动员的会议,至于其余具体的工作,宁王询问傅缙即可,对于这位心腹爱将,他是笃信有加。

鼓励士气一番,听众人大致说说目前负责的事务,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最后,还有一桩事。

“时机将至,此乃大好事,只是仓促之间,我们的战马缺口很大。”

宁王皱眉。

也是西河王的锅,大宁的购马渠道一直好好的,本打算隐蔽地慢慢购进,当今四旬出头,还算壮年,有的是时间,动作不能太大。

毕竟一匹战马所耗的粮草足抵十二名兵卒,养着并不轻松,且大批量藏匿也是个大问题。

当然,宁王也是预防过意外情况的,关口打点过,马商也是暗示过的,若有什么突发情况,能尽快购置马匹。

但谁知,现在都被西河王和皇帝破坏了。这两位隔空斗法,导致互市关闭,马商被驱逐,整个北方的关口都紧缩,以前的备下的渠道,现在被一层层堵得死死的。

偏偏战马对宁王非常重要。

众所周知,战马是极宝贵的战略资源,概因骑兵的杀伤力和步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吴三桂仅率八百骑兵追李自成三日三夜,李自成乱如散沙,溃不成军。又有魏曹操,麾下虎豹营骑兵数千,每每在战事最关键或最危急之时出现,扭转乾坤。且仅凭它,就差点要刘备全军覆没了。

骑兵之威,可窥一斑。

宁王由于多年受掣肘的关系,实力不强,私兵发展艰难,都如今不过勉强三万之数。这种情况下,一个骑兵营对他来说是非常非常的重要。

否则开局落后太多,后续恐举步维艰。

宁王看向楚玥:“玥娘,你那边旧年在婼羌的马道,还能不能用上?”

战马实在是太重要了,偏偏备用渠道层层堵死大宁无计可施,连夜商议无果之际,宁王立即就想起赵氏商号曾经在婼羌的马道。

先前傅缙和楚玥将南昭生铁一事传回大宁时,顺带提过一句。

这也是宁王亲至的另一重要目的。

楚玥已经将资料整理过了,如今就拿在手里,她呈上,并仔细解释。

“婼羌这条马道,乃我外祖昔年起家之处,不过外祖有了一定资本后,重心就移回了中原。”

发展运输布匹粮茶等等买卖,贩马到底太危险一些,不过因为是起家买卖,且获利巨大,虽放松些但也一直没停。赵太爷直到前几年觉身体不好,才收了起来的。

“婼羌这马匹生意,和回纥等地不同,婼羌产马少,马商是从吐蕃和草原进的马匹,数量和时间都不如前者稳定。”

只不过,有能耐的大马商,大多数时候还是能保持充足的货源的。

傅缙说:“婼羌返回大宁,需穿越北戎边界,恐极不易。”

他还有一点没说,成功购买才是第一大难题。

赵老太爷资金雄厚,和他交易的自然是大马商,货源问题不大,问题购买和运输。

运输且先不提。

这购买,赵老太爷去世都好几年了,不同南昭国那边是结拜兄弟,和青木又熟悉,节礼每年也是有的,重新联系起来不难。

但这婼羌马商,和赵老太爷是有交情,但还真没到那份上,人死了,这千里迢迢的,断了就没音讯了。

如今西域和草原各国剑拔弩张,马匹正是最紧俏的货物,供不应求,几年过去人家早有了新客户,宁王的人就算有赵氏商号的介绍和带领,只怕人家也不肯买账。

宁王的名头,出了关就不好使了。

成功率真心不高。

不过战马太过重要,哪怕一线机会,也必须争一争。宁王仔细翻阅过手上资料,肃容看向楚玥:“玥娘,你手底下还有多少去过贩马的人?”

宁王言下之意,是要多多益善了。

这是在冒险,要知道他这是筹备起兵造反,本该慎之又慎,除非绝对可信之人不可告知。就看楚玥平时,除了青木曹思几人,她从不将实情告知底下管事。

现在宁王已通通顾不上了,路上盯紧些,不行再解决了。

他和楚玥一说,楚玥也没诧异,算是意料中事了。

和她先前猜测一样。

楚玥慢慢站了起来:“殿下有一事不知,我数年前曾随外祖赴婼羌,跟在他老人家身边拜访过几位大马商。”

本来,赵老太爷只打算让她开开眼界的,不想,今儿却用上了。

她忧思着如何才能提升日后地位,立大功显然是唯一的途径。

今日之前,她有一些不确定的想法。

眼下发展,却一如先前所料。

她是赵太爷的亲外孙女,尤其老人家曾亲自领着拜访过当时的合作伙伴,不管如何,都有些面子情在。

她出马,和手底下的管事出马,根本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一个,她登门,对方无论如何都会见一见的,而管事就未必有这个待遇了。

面都见不上,怎么谈交易?

“婼茜一带,诸国战乱频频,你不会武,这……”

楚玥的意图,傅缙一听就明白了,他心一紧,眉心登时蹙起。

楚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是眼下也不适合多说,给了他一个眼神,及时截住他的话头,“我会骑马,多带些人就是。”

看向宁王,楚玥神色坚定:“楚玥不才,愿赴婼羌,为殿下尽力回圜战马之事。”

清澈有力,掷地有声。

第79章 第79章

峰回路转, 希望大增。

宁王大喜。

他即时站起, 几个大步上前,亲自扶起楚玥, “好!极好!”

是真的极好,楚玥居然去过婼羌,她去和底下管事去的区别, 宁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这成功购买的希望, 足足增添了好几成。

宁王难得喜形于色:“此事若成, 玥娘当记一大功!”

楚玥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为殿下分忧,我等应当之事也!”

谦逊忠诚,又不亢不卑, 身形纤细却腰背挺直, 神色坚定,目光湛然。

巾帼不让须眉。

“好!”

宁王都叫了一声好,大悦, 又振奋:“孤有诸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我等定齐心协力,共襄盛举。”

以傅缙为首的诸人齐齐站起, 声音虽刻意压了压,但极整齐极坚定。

“好, 诸位快请起。”

气氛瞬间推动至顶峰,心血上涌,血脉鼓噪, 众人情绪激昂,大声叫好。

左前方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楚玥侧头,傅缙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他眉心拧了拧。

楚玥有些头疼。

这边宁王已笑道:“承渊放心,孤会加派人手护着玥娘,绝不轻忽的。”

年轻夫妻俩,宁王相当理解傅缙,其实若有其他选择,他也不愿意楚玥冒险,这不但因为女子柔弱不会武,更因为这是他心腹爱将的妻子。

可惜眼下并无第二选择。

他拍了拍傅缙的肩。

傅缙勉强笑笑,将情绪先压下,面色沉稳如常,拱手道:“劳殿下费心。”

“哎,此乃应有之事。”

底下人赤胆忠诚,愿意不远数千里奔波,为他冒险,宁王当然郑重的。

他嘱咐楚玥:“西北乃至京外,多要骑马,玥娘近日要多多准备。”

“是!”

这次议事,得到了一个比预想好太多的结果,诸人皆振奋。

随即就散了。

宁王还很忙,不但要和楚玥讨论详细路线,安排人手,还有很多其他要事和傅缙商议。

楚玥说,她先把去过婼羌并可信的管事招来,一并讨论为好。

宁王欣然同意。

楚玥临出议事厅前,望了傅缙一眼,他盯着自己那双眸子黑沉沉的。

夫妻多时,也算了解,他正憋着火,还是大火。

楚玥有些牙疼。

不过没等她和傅缙私下谈话,青木就先来了。

……

“主子,您竟要亲赴婼羌?!”

穿暗道折返赵宅,青木命人盯着暗道口,和楚玥匆匆折返外书房,他立即把门一关,回头问道。

青木大惊失色,一贯沉静寡言,只听楚玥之令行事的人竟生了气,他气得急了,在大书案前连走了几圈。

“主子!这西北境外民风素来彪悍,旧年局势平稳,老主人不带足的人手,尚且都不肯冒进,更何况如今?”

西北马贼多,悍匪层出不穷,几岁的小孩都能提刀杀人眼睛不眨,商队全军覆没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以前都这样,更何况诸如局势紧张,诸国摩擦频频,战事时有发生?

据青木所知,许多赴婼羌的商队都停下来了,钱财可以慢慢赚,命只有一条。

这种情况下,楚玥竟主动请缨说要亲赴婼羌?

还买马?

要知道从婼羌回大宁,千里漫长的路。大梁境内是不可能走的了,只能走境外,北戎边境占了大半路程,这北戎虎视眈眈大梁上百年,屡屡滋扰抢掠,这战马多宝贵的资源啊!

购买是第一大难关,运输是甚于前者的第二个大难关,接着还要入关。

可以想象,这一路是多么的惊险频出。

“主子,你何必掺和此事?”

青木也是气得急了:“你不说出来,他们这谁人能知?”

他可不管什么宁王不宁王的,说到底,也是因为他家主子投了对方罢了。

“青木你别急。”

都是关心自己的,楚玥轻叹,将青木拉过来坐下:“你且听我说。”

“世子爷擅战事,一旦大变起,他必如鱼得水。”

楚玥轻声说:“他深得殿下倚重,一军主帅,这屡立战功之下,我和他的距离只会越拉越远,直到难以企及。”

“甚至,”她苦笑:“我资历浅,将来数方合一,就算有赵氏商号,只怕也无法跻身核心圈子。”

“只是倘若我建此大功,那情况会大有不同。”

战马骑兵何等重要?这不仅仅是京城的大功,而是整个宁王一方大功,借此,楚玥有信心在将来进入核心。

进入核心圈是成功的基础,否则连核心消息还有最新战报都不知,说什么都白搭。

楚玥想过了,将来的模式和现在不同,她可以转型成为军师幕僚,再利用赵氏商号优势负责粮草。

这是一条可行性非常高的路,她目前需要做的,是得及时建一个足够大的功勋。

战马乃唯一合适她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楚玥思维清晰,细细解释给青木听。

这道理青木如何不知?

他气道:“主子此言差矣,属下知道您在意大爷夫人,还有小郎君。但您可知,大爷夫人小郎君亦同样在意您?”

若让楚温赵氏知道,女儿这般冒险,他们可会愿意?

恐怕三人即便沦为平民,日后白身,也不愿楚玥冒性命之险。

“可我阿爹,不仅仅是父亲,他还是一个儿子。”

千难万难,恐怕最后会七零八落,且最重要是,楚玥沉默片刻,轻声说:“青木,我也是愿意的。”

楚家,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罢了。

“你知道,我是个不甘平凡的女子。”

她不甘当个平庸的后宅贵妇,她想如这这世间的男子一般,有事业,有理想,并且为之不懈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