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了这么久的兵书,虽然不能说精通,也不敢说率兵打仗,但局势楚玥还是能看明白的。

“只有十日,除非有京内什么大变故,否则西河王只徒耗粮饷。”

这一点,傅缙的观点和楚玥一样,他还细细给她分析了后续战局可能的发展,说若攻不破京城的话,西河王必占住汜水关重新往外扩张,固守为营,壮大自身再卷土重来。

如此,虽攻不破京城,但也彻底成了气候。

当然,上述前提是西河王攻不破京城,若出现变故就另算。

傅缙细心教导,楚玥自然认真学的,仔细拿着信反复琢磨,眼看差不多了,她才起身用晚膳。

匆匆吃罢,她命小厨房给做些硬实顶肚的糕点,再连同日间给傅缙收拾好的贴身衣物,交给梁荣,让他送去城头给冯戊。

傅缙如今驻守城头,吃喝都在上头,战时不比平日,衣物浆洗饮水吃食肯定不方便的,既府里就在城中,她自然收拾好干净的送过去,再把脏的接过家中浆洗。

不想今日梁荣都未曾出发,傅缙却先无声回来了。

“什么事?”

楚玥一诧,忙迎上去,又屏退诸仆,见他唇有些干,她连忙提起暖笼里的大白瓷壶,给他倒了一盏茶。

“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几个月,傅缙偶尔能腾出身回来,不过多半是去吉祥巷,次数不多时间也不长,实在他如今困身得很。

现在更甚,城头随时可能召开军事会议的,他水都喝一口就赶回来,肯定是大事。

傅缙接过茶盏一口气喝干了,自己又续一盏,楚玥见他鬓角还沾了黑尘,掏出帕子给擦了擦,他拉住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身边坐了。

“殿下起兵了。”

傅缙声音压得极低,带一种难以遮掩的亢奋之意。

楚玥眸子倏地瞪大,“哦?”

傅缙低声:“天下诸王侯,今已起兵勤王。”

他话里这个殿下,自然是宁王。

说来这一点,萧太后下旨令勤王时,她是把诸藩王忽略过去了。因为她清楚诸藩中还有好几个蠢蠢欲动且实力不弱的,未免给这些人名正言顺的起兵机会,她索性冷处理。

但这事儿,并不是她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京城被围,诸王侯出兵勤王,此乃天经地义的事,可无需奉诏。这么好的机会,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赵王周王淮阳王,率先臂一呼,表示勤王乃诸藩之责,他们必忠于王事援救京城,已迅速整理兵马赴京。

到了这份上,就算不想蹚浑水的,此时此刻也不能装聋作哑了,于是,诸王积极响应,有立即点兵的,有拖拖拉拉,更多是中规中矩的。

宁王就是其中一员。

光明正大,掺和到这一场混战当中来了。

男主说这话时,一双锐利的黑眸湛亮,声音轻缓平静,却察觉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隐亢奋。

是该亢奋的,蛰伏了多年,终于正式踏开征途。

楚玥心跳加快,长长吸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夫妻对视一眼,傅缙握住她的手嘱咐:“局势变化难测,以防万一,我们先把祖母悄悄送出去。”

目前看着京城还很稳,但到底太多不确定因素。眼下四门紧闭不得进出,但二人先前已讨论过先将张太夫人安排在城里不起眼处了。这几个月宅子早已寻好,也提前布置妥当。

楚玥点头:“你放心,这几日我劝过祖母,祖母已有松动。”

此一时彼一时,老太太说到底是不想拖累孙子罢了,她有十足把握将人送出。

“好!”

说罢祖母,就剩她了,傅缙伸手轻抚楚玥的脸,“我已令梁荣等人必跟随着你,若生变,你也立即赶那边去。”

楚玥和老太太不同,老太太能十日请一次安不见人,楚玥不能。傅缙已严令梁荣等人以保护主母为第一要务,一旦京城有什么变化,立即往老太太那边去。

吉祥巷和信宜柜坊不好去了,这是楚玥明面上的嫁妆之一,傅缙这是怕他暗地里的身份有可能会不得不曝光。

“嗯。”

楚玥明白,立即应了。

时间紧迫,傅缙并不能多留,最后他大力将她抱在怀里,低头重重在她额角印上一吻。

“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嗯。”

傅缙匆匆赶回,在城墙脚跟披上铠甲,重新登上城头。

冯戊正领着两个亲卫,将府里送来的东西搬回去,傅缙目光一转,却在不远处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城头上下火杖熊熊,石阶遮挡投下一小片暗影,影影绰绰有一个身穿深紫色曲裾的艳丽美妇正仰首,和跟前高大威严的男人说着话。

“……你多穿些,你不擅武艺和承渊不同,勿着凉了。”

男声柔和:“嗯,我知道。你赶紧回去吧,这边风冷,也不好多来,……”

傅延,还有楚姒。

傅缙冷冷挑了挑唇,移开视线。

登石阶而上,他望城外,远处西河大营暗影憧憧,士兵执戟巡逻,营帐连成一片,将京城围了严严实实。

再往外,是原野丘陵,有平坦有起伏,在月光下隐隐能看见些青草颜色,一望遥遥,不见尽头。

风云变幻,不知局势如何走向?

......

同一片月光下,城西永安坊,一处不起眼的二进宅邸。

章夙正端坐大书案之后。

心腹谭恩呈上讯报,又禀:“圣旨钦点的二十一州府,及诸藩,俱以勤王之名点兵赴京。”

前者是奉诏的,后者是自发,不过不管何种心思,谁也不敢过分慢了,讯报发出之时,有个别的都差不多能动身了。

较近的会最先抵达,然后陆续聚拢,一州一府的驻兵并不多,数千顶多万余之数,但耐不住州府多。另外藩王们才是棘手的,头一拨赵王周王淮阳王蠢蠢欲动多年,这三位加起来都快二十万的兵马。

汇集成一股洪流,作为众矢之的西河军腹背受敌,就算抵挡住了冲击也必定元气大损。

没必要。

“十天。”

最多就十天。

十天内若不能攻陷京城,就必须战略性撤退,退回去固守汜水关,而后谋求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再看京城。

这是一个被迫退而求其次的战策。

若得了京城这个易守难攻、城固粮草军械多、又为天下首脑之地,灭了所谓的正统,后续会顺遂非常之多。

章夙缓缓道:“诸藩抵达之前,我们必须攻陷京城。”

谭恩急道:“可如今,三爷,我们如何是好?”

西河王传信来,希望章夙这边能设法里应外合。

章夙道:“京城城高池深,若要攻破,必得内部生乱。”

他眯了眯眼:“军乱,宫乱。”

“三爷,可,可如何才能军乱宫乱?”

章夙将讯报扔在案上,军乱,这点不难,伏老将军乃军中擎天巨柱,偏偏萧太后对其极忌惮,一煽动即可。

“三皇子现在还囚于狱中。”

这点对于章夙而言真不难,他在吴王府长达七八年,对三皇子某些暗棋了如指掌,驱动其一接触,那萧太后必会中计。

“至于宫中。”

这点却难。

这一乱得非同小可,得震荡超纲,让朝堂上下惊惶失措,配合上伏老将军这边,才能产生足够的动乱,让西河大军能一举作气,趁机攻陷京城。

什么宫乱能致使这种效果。

恐怕唯有萧太后或小皇帝出了大事,方可达到。

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人手。

否则,也早用上了。

章夙眉心蹙起,垂眸思索,久久,他缓缓道:“有一个人,或许能一用。”

下首谭恩忙问:“是谁?”

“皇后。”

章夙蓦睁眼,“大行皇帝的徐皇后。”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在萧贵妃盛宠乃至独宠的这十数年间,甚至儿子都封太子了,徐皇后还一直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哪可能是没点安身立命本事的蠢笨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鸭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哦,么么啾!(づ ̄3 ̄)づ

还要感谢“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哒,比心心~

第94章 第94章

徐皇后现已移居仁安宫。

仁安宫宽敞倒是宽敞的, 只是却有一股久不住人陈腐气息, 宫门红漆褪色,梁枋彩画斑驳, 该悬挂的帐幔许久不见送来,整个宫殿空荡荡的。

宫人也不多,自己找门路走的, 说宫中忙碌被借调不放回来的, 昔日徐皇后身边的宫人内侍, 如果十余二三。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一样,有冷言冷语说,也就萧太后腾不出手来罢了, 待大败西河叛军依旧, 且瞧着来。

仅剩的这些忠心宫人其实是忧惧的,但谁也不敢议论,怕被在内殿念经的主子听见, 徒惹感伤。

但她们不说,有人会说。

现今的仁安宫,凋空已久, 人手不足,在有心人眼里就像个筛子, 很容易就进来了。

“求神拜佛,又有什么作用?”

内殿是新辟出的佛堂,徐皇后跪在蒲团上半阖眼睛, 骤屋内竟响起一道略尖的陌生声音,她手上转动念珠的动作一顿,却见后窗前的金柱竟转出一个脸生的中年宦官。

徐皇后一惊:“何人?竟如此大胆!来人!”

“娘娘且慢,杂家是来给您指点迷津的。”对方不慌不忙,笑了笑。

外头本守着两个宫女,如今却不见动静,徐皇后没有回应对方的话,站起立即转身。

“你即便没想自己,难道也不想想娘家么?”

对方一句话让她停住脚步,徐皇后倏地转身,面上一扫平日沉静,冷厉盯着对方:“此话何意?你们想干什么?”

宦官笑:“我们能干什么?徐太傅一家与我们无怨无尤,我们也犯不上干什么。”

徐皇后大约已猜到了自己的来历,宦官也不介意,他只笑道:“您需要忌惮的是萧太后。”

徐皇后瞳仁一缩。

“萧太后性情如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若解决了西河军,就必是徐家遭殃之时了。”

宦官摇头:“难不成,您就打算坐以待毙吗?”

不坐以待毙,又能如何?大行皇帝在时,她尚能借助太后朝堂的力量坐住皇后的位置,大行皇帝一崩,那就真真是肉在案板上了。

徐皇后难道不知自己和娘家已危在旦夕了吗?她都知道,可她能怎么办?

“非也。”

宦官上前一步,低低的声音响起:“萧氏之所以胜券在握,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儿子罢了。”

“若她这儿子没了,你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太后,未必不能扶持宗室,养个小皇帝在膝下。”

徐皇后心一颤,只她未糊涂,冷笑一声:“若西河大军攻入京城,何来太后皇帝?”

宦官笑笑,也不否认:“西河大军占了京城,外头大梁臣地却还多得很,只要逃离京城,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好。”

“做些准备,徐家也是能保存的。”

“难不成,你就束手待毙?再不济,拼一条命为娘家挣个活路也是好的。你活不活未可知?只难道你不想萧贵妃母子下地狱?”

“二月廿二,最好是晌午之后。你需要什么东西,我们可以替你弄进来。”

徐皇后掌心一阵刺痛,原来她已紧紧攒拳,室内死寂,须臾,“蔷薇。”

“蔷薇花粉,越多越好。”

新帝碰不得蔷薇,幼年碰过一回,整个人栽倒在地痛苦喘不过气,若非当时首席御医卢闵在场并施救及时,这个小崽子就已一命归阴。

御医直言,九皇子蔷薇入喉必引哮病,极严重,施救稍慢一息即致命,切切不可再触及。

事后,所有蔷薇花被借故移除,铲得一干二净,同时所有知情者皆被灭口。昔年徐皇后有太后护荫,还紧握宫权,她不在场却知悉此事。

后窗快速开阖,宦官身影消失不见,老旧的合页发出“咿呀”一声刺耳的响。

许久,徐皇后收回视线,松开手,她掌心有几个被刺破的深深印子,一动,刺痛。

她在大行皇帝身边有眼线,不是贴身伺候,却能通风报讯,是昔年的婆母刘太后怜惜,留给她的。

大行皇帝崩得太急,太子年幼,根本来不及培养一批足够多伺候人手,于是便挑了大行皇帝身边一些老人,继续留用。

她上前,无声将后窗阖上。

……

城西永安坊。

“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己方的人传消息出来时,加了一句,宫内并无蔷薇花,章夙若有所悟。

他挑唇一笑:“很好,传令,按昨夜议定计划行事。”

该议的,已经议论妥当,接着又亲自手书一封,传出城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耳边檑木撞门之声“隆隆”,只在场诸人却极振奋。

敛了敛心绪,谭恩问:“三爷,燕姬传讯,说她能弄到解辛的官印。不过最多只能隐瞒一天半日,问可要?”

“哦?”

广平侯解辛,如今兼任羽林卫下都督,羽林卫的二把手。他的官印,能号令指挥大部分羽林卫。当然,在隐瞒住不露馅的情况下才能用。

实际到了此时此刻,章夙对擅自驱使羽林卫的已无甚需求了,不过他心念一转:“取来吧,二月廿二晌午前取来。”

有备无患了。

“是!”

……

硝烟浓浓,京城内外暗流涌动。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二月廿二。

今天是西河王围攻京城的第七天。

对于萧太后和解辛等人而言,先前惊慌失措的情绪早已消褪了。

京城城高池深,叛军声势再大,也是攻不破的。勤王旨意已发出,诸州府再迟三四日后必至。

情绪安稳了,其他心思又开始蠢动了。

解辛连续几日,都在姐姐耳边嘀咕,不能让伏老将军大掌军权,“那老家伙素日便见不得娘娘涉政,若是再立大功,恐他提出辅政大臣之事。”

先帝走得太急,且吐血后一直都是昏迷的,根本没来得及选辅政大臣和萧太后一起打理朝政。若真有了辅政大臣,萧太后再想一言堂就难了。

萧太后面色沉了沉,半晌,她还是道:“如今,守住京城为重。”

“娘娘放心,京营良将甚多,不过数日功夫,……”

解辛喋喋不休,声音也不算小,现年不过十二的小皇帝行至殿门边,听见,却一阵烦躁。

他说小也不算小了,只登基而来,根本就不需要他说一句话,即便在场,也只能安静坐着,就像个摆设。

不想进去,他直接一转身,折回后寝。

上清宫很大,回廊处处,凉亭小花园应有尽有,回后寝的路擦过小花园,正行着,却见墙根的花丛后隐隐有小内侍的身影闪动,接着,一个藤编的蹴鞠用力过猛被踢了出来。

内侍总管大怒,哪个竟敢在上清宫造次?

他还没骂,却见皇帝提起下摆蹬蹬蹬冲了上去。

小皇帝极爱蹴鞠,只可惜母妃拘得严,心里爱极,又逢苦闷,他直接冲上前,一脚就往藤球踢过去。

“啊!”

谁知这当口,花丛后头却冲出一个内侍来,手里捧着一个圆形箩筐,兜头兜脑往小皇帝脑袋罩了下去。

骤不及防,一举中的,小皇帝头罩箩筐,粉粉白白的粉末泻了全身。

一阵馥郁的花香气息,御前羽林卫大惊疾冲上前,一边拿人一边取下箩筐,却见小皇帝“砰”一声栽倒在地,竟蜷缩成一团,死死抓住咽喉,“嗬嗬”重重喘着。

“御医,御医!”

“快去禀告太后娘娘!”

……

萧太后此时已被解辛说动了。

不,她不是被解辛说动的,她是看了一封密报,“腾”一声站起 “大胆逆渠,到如今还敢垂死挣扎?!”

密报是监视伏老将军的眼线送来的,解辛捡起一看,却见是眼线发现有可疑人物接触伏老将军,顺藤摸瓜查上去,竟是三皇子的余孽。

萧太后惊怒交加,“不行,京城不可再交到这个姓伏的手里!”

“传旨,革其主帅之职,暂押回府中。解辛,你亲自去!”

“至于主帅之职,……”

萧太后本想交给傅缙的,但想想他年轻怕不服众,于是令:“交由傅延暂兼任,诸将辅之,不得有误!”

“臣遵旨!”

解辛听傅延为帅本不爽,但想想对方文臣只是暂代,傅缙年轻肯定当不上。一想就舒坦了。此番除去心腹大患,他精神大振,领旨匆匆而去。

目送解辛远去,萧太后眉目间尚有厉色,她冷哼一声,垂眸思索主帅人选。

谁曾想刚坐下,却有一阵急奔声而来,“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有刁奴竟敢以花粉袭陛下,陛下,陛下不知为何就倒地不起,竟喘息极艰!”

萧太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

谁也没想到,驰骋沙场多年,威名赫赫的伏老将军,竟会是这般死去的。

傍晚,西河大军鸣金收兵,激战了一日的城头缓下来。伤兵被迅速抬下,血腥斑斑、火光焦色处处的城头上,兵士正各自归拢,将军们令清点伤亡情况。

解辛持旨而至,竟解了伏老将军主帅一职,小人高高在上,令将其押解回府。

伏老将军错愕后,仰天大笑,笑声悲愤,年岁已高的七旬老人,气血翻涌之下,竟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