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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108章

提起母仇, 如同当头一瓢冰水, 傅缙瞬息就冷下来了。

“难道我不应该报母仇么?”

他冷冷立着,居高临下俯视她:“我要为母复仇, 你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未曾掩饰过半分。

母亲被人毒害惨死,若不为她报仇雪恨, 他枉为人子。

“是, 我一直都知道的。”

楚玥抹去脸上的泪, 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看着他,“我也认为,夫君复仇, 乃理所当然之事。”

傅缙嗤笑一声:“那你今日这话, 是何意?”

愚弄他吗?

“不,不是的。”

楚玥摇头:“夫君欲复仇,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愿你牵涉不知情者, 你也是一直都晓得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立场,她从未遮掩过:“谁做错了事,你寻谁就是, 煅骨焚首也罢,杀人偿命也好, 应该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寻罪有应得者便罢,其余的, 请恕我无法苟同?”

是的,有罪者伏法,此乃应当的事。

比如楚姒,比如祖父楚源,还有二叔楚雄。

至于她,家里都把她嫁给傅缙了,都是他们强迫的,难道还敢要求她必须和夫婿背心离德,随时准备弃夫背叛吗?

哪有这么好的事?

楚玥和祖父感情一般,关系并不亲密,和二叔更是寥寥,她欠楚家的庇护养育之恩,早在靖王案通过联姻把一族带出旋涡时,已经还清了。

不拖不欠,谁也甭想绑架她。

祖父二叔这是自己做的孽,她不说什么,她唯一最在意的,只有父母和小弟弟。

若傅缙肯不迁怒,他们就好好过一辈子。

昏暗的室内,一切都渐渐沉凝下来,傅缙隐没在黑暗中,已看不大清他的脸,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我只求你莫要牵扯无辜。”

“谁无辜?”

寂静的黑暗中,他冷冷问出一句话,声调不起不伏,隐隐山雨欲来。

楚玥看着他的脸,喉头动了动,声音虽轻却很清晰:“我的父亲,我的母弟,还有楚氏一族数百族人。”

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傅缙短促冷笑一声:“为父亲脱罪,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嫡长子,楚氏下一任家主,居然对家族大计毫不知情?你说了,自己信吗?”

滑天下之大稽!

“我信,我信的!我父亲仁孝恭谦,素来无愧于心,我肯定,若他当日知情,必会尽全力阻止的!”

“且他当时去辖下县城赈灾了,根本不在家中!”

楚玥仰首:“我知道你不信,但可以查,虽年月久远,但人过留声,雁过留声,总有蛛丝马迹的。”

她急道:“查到了,你才信,查不到之前,你都不信,可好?”

“便是查实了,也不要你如何交往的,你心里不喜,不去也无妨的。”只求他不迁怒。

她急急说着,喋喋不休,就是为她的父亲,为楚家人争辩。

傅缙心渐渐冷了,来时如揣火炭般的胸腔,仿佛被浇透彻了冰水,尽数熄灭了,冰凉凉的沉沉一片。

他冷冷垂眸看她,直到她停下。

“说完了?”

“你祖父因镇北侯府提携,仕途顺遂连连高升,得益的,不仅仅是他一人吧?”

傅缙目中流露出深切的厌恶,无法控制的,母亲垂死挣扎的画面在眼前一掠而过,瞎眼的被冻烂双足的荀嬷嬷在雪夜中乞讨而来,脓与血,混结在一起。

他呼吸急促起来,抬起手,将她攀着自己胳膊的手重重拂下。

“既然你不愿,就此作罢就是,何必多说。”

不管是生儿育女,还是白首之约,坦言就是,他傅缙岂是那等死缠烂打之辈。

他转身,大步离去。

……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室内昏暗,夜风自大敞的隔扇门灌进来,楚玥忽觉遍体生寒,她冷,慢慢依着墙壁坐下来,蜷缩抱紧双腿。

“既然你不愿,就此作罢就是,何必多说。”

耳边还回荡着傅缙的话,她怔怔的,露出一丝苦笑。

终究是迈不过这一关吧?

也是的。

他受困于此,挣扎不出,楚家于他而言,就是一道魔障,她是知道的。

他没有错,她也没有,但前人作下的孽,终归是被牵扯了。

她不是一早有了心里准备了么?

但事到临头,楚玥发现自己还是难受的。

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楚玥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抱膝的双臂间。

夜色渐渐深了,她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风有些猛,扑进廊下灌入室内,隔扇门“咿呀”响了一下。

惊醒一般,她猛抬起头。

寂静的夜,暗影幢幢的室内。

半晌,她慢慢站起起来,进了内室。

躺在大床上,才铺上的衾枕还残余熟悉的气息,枕畔却空荡荡的,伸手轻触了触,着手冰凉。

这位置,大概不会再迎来它的主人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

……

楚玥未曾用膳,就沉沉睡下。

情绪剧烈起伏后,心神疲乏,这阵子积下的倦怠也一下子涌起来了,她身体本来就算不得强壮,骤一松乏,就压不住了。

她发了低热。

梨花心里记挂,打听到傅缙去了前衙后,她急急就提着食盒往这边赶来。

房门打开,室内室内暗沉一片,点了灯,发现主子已歇下了,也不敢叫醒,忙忙放下锦帐,而后轻手轻脚收拾地上狼藉。

她今夜就睡在脚踏上,夜里醒了几次,最后一次揭开锦帐,却发现楚玥脸有些红,一摸,有些烫手。

这是发热了,梨花赶紧点灯,急急招了人来让唤大夫。

这吵吵闹闹的,床帐透着亮,本来睡不安稳的楚玥就醒了。

“怎么回事?”

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还有些痒,她轻咳两声,撑着床坐起,却觉得脑袋沉沉的,浑身乏力有些冷。

“主子您发热了。”

是吗?

楚玥摸了摸额头,是有些烫手,但还好,低烧了。

“主子,婢子已命人请大夫了。”梨花倒了温水来,伺候主子喝下。

“嗯。”

喝了一盅温水,喉咙的干痒略好了些,楚玥躺回床上,感觉身体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全身,她闭上眼睛,“不要劳师动众。”

……

此时正是卯初,夏末天亮得早,已是拂晓时分,朦朦胧胧的天光初现。

大家住得都近,楚玥院子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陆续知晓了,抽了空就去探望。

相对的,小两口闹了矛盾,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一整个上午的,傅缙都没有回过小院子去看过。

若是休憩补眠吧,晌午都见起来了,也没动静。

不对,本来这补眠没有回后院而留在外书房,就很不对劲。

只有陈御是知悉实情的,但他口风十分之紧,不管有没有人打听,他都闭口不言。

只不过,给楚玥诊脉时,他劝了劝:“少年夫妻,难免有争拗,好好说清楚就是了。这奔波劳碌征战频频的,也不适合得孕生子。”

楚玥倚在床头,双颧泛红脸色却苍白,她笑了笑:“好。”

她知道陈御是关心自己。

但问题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简单,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玥也没打算解释这些私人问题,面对众人关怀,她俱微笑应了。

樊岳晚来一步,楚玥已服了药躺下,不欲折腾她,他一外男也不好至近前,便立在屏风处说了几句,便出了房 。

樊岳问了问陈御病情。

最后,他左右张望,却不见傅缙,奇怪:“承渊呢?”

陈御闭口不言。

樊岳皱着眉头,直接往刺史府的外书房去了。

他和冯戊等人打个招呼,敲了敲门,听里头傅缙声音,“进来。”

有些沙,也有些哑,不过不明显,樊岳也没留神,直接一推门,就进去了。

傅缙一身玄色扎袖胡服,已端坐在楠木大书案之后,案上簇新的公文摞了两个小山堆,他正一边翻阅堆积公文,一边快速提笔书写。

他脸有些暗,眉宇间有些倦色,神色冷峻,看似平时严肃之余,还萦绕了一种格外冰寒的气息,冰渣子似的,三尺之内,闲人勿近。

樊岳却不怕这个,进门一眼,便说:“怎么不多歇会?公务虽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傅缙言简意赅:“歇过了。”

他未曾抬头:“何事?”

一定有事才能来吗?

不过多年兄弟,樊岳很肯定,他兄弟心绪正不畅。

他也懒得废话了,直接说:“你怎么回事?你院子招大夫知道吗?玥娘病了,发热。”

小夫妻吵吵闹闹是正常的,差不多就行了,有台阶就下来吧。

樊岳是这么想的,他也不是没依据的,毕竟傅缙平时对楚玥的在意他也不是瞎子。

不想,傅缙闻言笔尖顿了顿,须臾继续疾书,只简短一句:“请大夫。”

樊岳一诧,“你这怎么回事了?”

反应和平时是天差地别啊,他眉心紧皱:“闹的哪门子的脾性?都生病了,能和平日一样吗?你……”

樊岳还在喋喋不休,誓要把人拉出去的架势,傅缙眉心一蹙:“冯戊,请樊将军出去。”

冯戊领着两人,硬着头皮来请人。

樊岳气道:“那好,那你就呆这吧,懒得理你!”

好心当做驴肝肺了!这般不知冷热,当心媳妇都没了,到时别找兄弟来诉苦。

樊岳一转身走人,书房大门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室内重归寂静。

“啪”一声脆响,傅缙手里的笔杆被捏断,墨汁撒满写了一半的雪白纸笺。

院子招了大夫,他一早就知道了。

但他没有去,也不打算去。

她的心在楚家,既不相容,就此了断就是。

休要再提。

这般想罢,他骤扔下断笔,另取一支,低头继续奋笔疾书。

作者有话要说:谈崩了啊!

抹脸,明天见了宝宝们,咱周日继续加更哈!(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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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109章

午后的阳光明媚, 从大敞的隔扇窗洒进室内, 半室明亮。微风吹拂,檐下一大片荆芥“刷刷”轻响, 金黄色花瓣在随风摇曳。

楚玥趴在窗台上,听见后头有脚步声接近,回首一看, 深青色戎装一身风尘仆仆的青木正行至门帘处。

“回来了?”

她靠回美人榻上, 病了几日, 好得差不多了,见了青木,露出一丝笑。

粮道调整,青木前去接应, 才入城, 便知楚玥生病的消息,一交接好,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见她精神头还不错, 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嗯。”

梨花端了藤墩过来,见青木坐下,楚玥问:“差事可顺遂?怎么不先回去梳洗一下?”

青木说:“一切顺遂, 陆路的粮草已全部接应回来了,后续的都走水路。”

简短说罢公务, 他顿了顿,说:“松州城的别院,已经选好地址, 开始修建了,就在南郊十来里处,能望见燕山。”

这松州城,就是楚玥一行出关购马成功后,从蓟州入关后,暂留了一段时间的城池。楚玥当时爱它比邻关口,风物粗犷,关外女人是能当家做主的,受其影响,这松州城女人受的拘束之少,乃她生平仅见。

当时青木便提议她,既喜爱,不妨修个宅子别院,也好一尝幼年心愿。楚玥当时兴冲冲答应了,青木要亲自打理,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今日说起,是为了哄她高兴。

楚玥生病前后,他已经仔细询问过了,由于配药那名医还是他寻的,隐隐的,他明白了怎么回事。

打开特地带过来的一幅图纸,“你看看,可还有哪处不合心意?”

这图纸,是青木命人按大大小小原稿重新绘制的。至于这些原稿,都是出自楚玥的手,绝大部分都是她幼年所画。

再见这些似曾相识的设计,楚玥感慨万千。

那时候她穿过来一年多,刚刚十分沮丧地接受了男尊女卑的设定,但其实心里还是很不愿。于是想着,要不将来低嫁或者嫁个病秧子得了,最多生个把孩子完成了任务,她就寻个好地方别居。

可以说,这个假象中的别院,承载了当时她所有不甘和希冀。

时过境迁,随着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越长,她也很明白所谓低嫁或者嫁个病秧子的想法,基本是不可能,但她的心绪也平和了许多,可以坦然面对了。

却不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兜兜转转到了今日,她却很有可能实现儿时心愿了。

往后若真一个人的话,松州城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呀。

经过几天时间,楚玥的心绪平复了许多,遗憾和伤感仍有,这些交给时间吧,她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已重新振奋起来。

浏览了一遍,她笑道:“那好啊,我仔细看看,有要调整的再告诉你。”

话罢,楚玥催促青木回去休息,“我无事,今儿都想去上值了。”

也就陈御建议她多养一日罢了。

青木离开后,她吩咐梨花搬个炕几来,乘兴仔仔细细看过,还真有七八处大小的调整。

日头渐渐西斜了,明亮的阳光渐渐退出室内,染上橘红,楚玥扔下细号湖笔,好了,明日给青木就行了。

她揉了揉腕子,一侧头,却瞥见官皮箱上两只金绣祥龙云纹的黑色皮质护腕。

九成新,是傅缙的东西。

二人私底下如何争拗,并不宣之于旁人,梨花也是不清楚的,两位主子的物品她如昔日般摆放,这内室处处有他的痕迹。

看到他的物,难免就想起他的人,那张深邃冷隽的俊美面庞在眼前一晃而过,她吐了一口气,压下心绪。

不要想太多。

从一开始,她就打算顺其自然了不是?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能耽误了。

“梨花,备膳吧。”

早些用膳,就些梳洗歇息,明日起来,她得精神抖擞地重新投入公务当中。

……

楚玥服了最后一帖药,蒙头睡了一觉,次日起来精神奕奕,病已痊愈了。

换了一身扎袖胡服,她重新忙碌了起来。

搭档陈御也能喘口气。

粮道调整,第一批粮船到位,这还是赵氏商号腾挪出来的,粮草运到码头,要首批下水了,沿途各种人手安排,抵达后分处存放,忙得脚不沾地。

“既已取下三城,我们要尽量储备粮草。”

陈御说的,楚玥很明白。

她病的这几日,围剿西河王的第二场大战,已经进入尾声。

继赵王周王以后,此次西河王的矛头对准淮阳王。

洞悉诸王不齐心的核心要害,每次虚应全部,只专攻一点,这战策非常正确。

上原一战,激战两个昼夜,淮阳王大败,损兵折将,目前只退至宾州。

他这么一败,影响是非常之大的,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诸州,有些已经坐不住了,摇摇摆摆,更有甚至的零星几个已按捺不住,投向了西河王,欲占从龙之功。

这几位刺史得西河王之令,旗帜分明表示,新帝过继一时,既无先帝遗诏,又无公卿宗室合矣,但凭徐皇后一家之言,只怕不妥。

这是公开质疑小朝廷的正统问题了。

淮阳王立即表示,叛贼逆王,人人得而诛之,只要大梁臣民,责无旁贷。

嘴仗还在隔空打着,连续大战两场,淮阳王赵王周王就急需调整休养,就连西河王也得喘口气,因此傅缙判断,会有小一段休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