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休战过后,又将会是紧绷的局面。

所以他们得趁这段时间,休养生息以及备战。

宁王忙着安民和增召新兵,傅缙这边忙着前线布置以及训演新兵,粮草任务也很重,人手太过短缺,楚玥和陈御忙碌粮草之余,还得抽空协助其余政务。

傅缙经常去检阅新兵操演情况,忙碌起来,直接在城郊大营睡了,很少能在刺史府见到人。

楚玥也从未刻意去寻过,安排赵氏商号源源运来粮草和各类物资,盯着新粮道,接收清点进仓,期间还得按人头把合适的量分发到各部各营,她很忙,忙得已有大半个月没见过傅缙了。

夏末匆匆过,转眼已无声无息踏入秋季。

现在的季节还是比较分明的,虽依旧炎热,但清晨傍晚,仿佛少了一丝丝的燥。

这日傍晚,陈御和楚玥正打马小跑回刺史府,才转过街角,便听“踏踏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举目看去,一行黑甲健儿从远远的的对面疾奔而来。

领头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距离很远,但楚玥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傅缙。

马蹄声骤一停,膘马长嘶一声四蹄离地,人已翻身下马,他直接把缰绳一抛,一行人已迅速入了刺史府。

很快,便有人来通知,大都督召诸位将军和先生议事。

这么急。

有什么新情况。

楚玥心绪早调整好了,当下也未曾想其他,一挥马鞭,赶紧往刺史府奔去。

匆匆赶往议事大厅,众人已来得差不多,傅缙端坐上首,和身侧的贾泗低声讨论什么,听得声响往扫了大门一眼。

视线落在楚玥脸上,稍稍一顿,他神色不变移开。

楚玥和众人打了招呼,缓步行至自己的位置坐下。

人齐了,议事开始。

“据报,近日西河王频频遣出哨马。”

得报的不仅仅他们,淮阳王赵王周王已迅速做出反应,平静马上该结束了。

傅缙说话,众人皆看向他,楚玥也不例外。

他双目依旧炯炯,气势凛然,只人看着黑了些,也瘦了些,五官更显深邃,下颌线条仿佛也冷硬了些。

他环视众人,但并未在楚玥脸上停留。

楚玥专心听着,也未曾在意多想其他。

“诸位都知,日前小朝廷又传了旨来,要共讨逆王。同来的还有淮阳王本人的一封信。”

这个楚玥清楚,淮阳王本人写的那封信,言语谦逊,透露出来的意思是想和宁王结盟共抗西河王。据讯报和判断,得到同样一封信的,还有赵王周王等除去西河王的四王。

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初攻易州之前,改走盘水得很顾忌和淮阳王明面上撕破脸面,将要被对方明里暗里各种找麻烦。

第二回合大战之后,淮阳王大败,自封地带出的亲信兵马折损足足差不多四万,十去三四,这些是新兵很难弥补的。另外,他大败后,诸州态度更加谨慎,许多都拖延虚应,连明面上靠拢都怠慢了不少。

淮阳王元气大伤。

不得已的,他不找宁王麻烦了,反而要联合结盟。

宁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收下信笺和圣旨,没给回应。

“宾州又送来一封信。”

傅缙食指点了点长案:“徐皇后亲笔所书,邀殿下齐心协力,共同讨逆。”

这封信不是悄悄送来的,而是大张旗鼓,信中内容沿途皆知。

贾泗一听,眉心当即蹙起:“淮阳王结盟之心甚坚决,这回只怕不好拒绝。”

没错,小朝廷虽因徐皇后而建起,但小朝廷不代表徐皇后。徐皇后是兴平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皇父亲自给选的,后兴平帝登基,册为皇后。

名正言顺的大梁国母,没有一丝疑虑的。

她不是给的懿旨,而是放低身段言辞恳切地亲笔写了一封信,垂泪恳求宁王看在诸位先帝的面上,看在已逝端怀太子的份上,同心协力铲除意图夺取国祚、践踏宗庙的叛王。

宁王就不好不应了,除非他直接把自己放到西河王一类的角色去了。

要知道,他现在已打出端怀太子旗号,扬贤德之名,初步聚拢了一些人心。

“且赵、周、汝阴东阳四王都奉旨了。”

宁王一家不应,就很突出,会马山成为焦点,也很不合适。

傅缙道:“我已回信殿下,此事确实得应。”

虚虚应着,战场上随机应变。

这次议事的唯一重点,就是大战再启,需立即备战。

“或许是月中,最迟月末。”

时间很紧凑,该安排的,路上傅缙已大致考虑过,说完该说的讯息,他当即安排各人的具体任务。

贾泗樊岳陈瓒杨朔等等,诸人一一领命,最后,傅缙视线往这边看来,“陈御玥娘,你二人立即将粮草归置入库,而后准备出征所需。”

楚玥拱手,和陈御应,“是!”

……

安排完个人任务,就立即散了,诸人匆匆离去。

才出议事厅,陈御就把总结和账册往楚玥手上一递,“玥娘,我还得去东城一趟,你给大都督汇禀。”

忙碌了大半个月,其实已经把第一批的大批量粮草归置妥当了,接下来只需要准备出征所用即可。

这得给傅缙汇禀。

也不知陈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事他就交到楚玥手里了,楚玥也不好推脱,陈御另外还领了任务,得马上过去商议。

楚玥没刻意寻人,但她也不打算回避什么,于是应了,接过总结和账册。

缓步行至傅缙的外书房,冯戊梁荣一见她,忙上来问安:“少夫人。”

“世子爷可在?”

冯戊等近卫守着,他自然是在的,但规矩是规矩,循例也要问问。

“在,在。”

冯戊请楚玥稍候,他上前几步推门,“禀主子,少夫人来了。”

停顿了半息,“让进来。”

傅缙声音沉稳严肃,听着并无起伏。

冯戊忙出来,殷勤请:“少夫人请。”

楚玥微微吐了一口气,缓步入内。

她腰背挺直,神色也自然,将总结和账册搁在他的大书案上头。

“第一批粮草已全部归置入库,这是详情和账册。”

快一个月没见,近距离看,他确实是黑了也瘦了,眼下淡淡青痕。

方才梁荣压低声音说,说他主子这段时间三更宿五更起,陀螺般转着忙碌,还经常上阵演兵,高强度体力,一天天忙碌少睡,他怕主子身体吃不住。

“先放着。”

傅缙并未抬头,道:“你先回去罢。”

楚玥暗叹一声,想说点什么,又没说,最后转身前,她说了句:“你莫要太劳累了,若亏了身体,将来要吃苦头。”

不管怎么样,不管两人是否就此别过,他往日对她的好都是真的,她都希望他好。

话罢,楚玥亦未留,转身往外而去。

那张玉白的脸转了过去,有风灌进来,她衣摆微动,不疾不徐,出了外书房大门。

傅缙抬起头。

那深紫色的背影已渐行渐远,踏着斜阳,转眼便出了院门,消失不见。

笔尖顿住的时间有些久了,有一滴墨汁落在写了一半的雪白纸笺上,傅缙皱了皱眉,抿唇把那张纸揉了,掷下,重新提笔疾书。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没撸好啊宝宝们,大概下午才能发,阿秀加油哈!

第110章 第110章

七月十八, 宁王赶至易州, 在此之前,他已给徐皇后送了一封情文并茂的回信。

至此, 挟小朝廷的淮阳王放下身段,和其余五王结成讨逆盟军,备战紧急进行中。

七月二十五, 淮阳王发檄文, 痛陈逆王数十年来重重不臣及大逆不道。

六路盟军发兵, 穿上原的有,绕燕岭的有,沿盘水而上的也有,从各方汇聚于上原, 兵锋直指西河王占据地域的腹地。

西河王统精兵二十五万, 于上原西南安营扎寨,占地利以狙盟军。

互相观望了小半月,双方开始试探性。交锋。

其实要说优势劣势, 盟军消耗至今,兵力仍胜敌方一倍,只可惜这里头水分却有些大, 许多只求自保不作为的州府小藩王,即使作为主力的六王, 心也是不齐的。

西河王率二十五万精兵,兵力虽处于劣势,只却万众一心, 如臂使指,且还占地利之便。

这么一时下来,双方实力看着竟差不多,频频碰触的战事持续半月,各有输赢,并无哪一边能占据上风。

又频繁几场短兵相接后,胶着不下,于是双方都暂安静下来,上原上空的气氛渐渐沉凝,酝酿着一场大战。

盟军大营的东大营,宁军驻扎之地。

“接着这一场大战,怕是不大好啊。”

去中军大帐议事回来的宁王傅缙贾泗几人掀帘进帐,脸色俱沉凝,贾泗坐下长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势力一多,心思就多,哪怕大家都抱着重重打击西河王的目的,在战策上的分歧,还是非常大的。

这几天吵吵嚷嚷的,才勉强定下进攻防守的策略。

人心不齐,都防备吃亏折损实力,这是真真是一个致命伤,傅缙对宁王道:“殿下,看来我们要预备退路了。”

宁王点头:“没错。”

他问傅缙:“承渊,你有何想法?”

该琢磨的,傅缙这几日都琢磨过了,所以他在中帐议事时,极力争取宁军排兵于左翼。

“左翼挨着长阴山,地势复杂,我们可从此处设法。”

傅缙摊开上原一带的详细地形图,在其中一处一圈,他们来了谨慎之心一点都没丢下过,上面有很多哨兵打探回来后新详细补充的地方。

众人聚拢过去。

楚玥也是。

傅缙身边本站着陈御,陈御见她来,便往侧边让了让,将傅缙身边的位置让给她。

楚玥眨了眨眼睛,便站了进去。

地形图不小,但奈何人更多,站得挨挨挤挤的,陈御虽尽力给挪了位置,其实也就是个小间隙而已,这位置,也就够楚玥侧身挤进去。

她是个女的,这么挤有点顾忌,但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但下意识的,她努力挺胸收腹,尽力和陈御的胸膛拉开距离。

努力和陈御拉开距离,那就自然而然往傅缙那边靠的,柔软的胸腹紧紧贴着他臂膀上的甲片,冰凉冷硬。

傅缙侧头,瞄了她一眼。

她正好仰脸,两人便四目相对。

楚玥微微一愣,微笑点了点头。

傅缙没什么反应,目光一接触,便移了回去,表情也不见变化。

楚玥并未在意这些,两个多月下来,该收敛调整的她已调整妥当,一切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她也专注看向地形图傅缙所指的地方。

“长阴山乃燕岭支脉,只山势却和燕岭多有不同,沟壑众多,据探,是有几处可通往其他地方。”

这是哨兵们一个月来马不停蹄的努力成果,已探明,是有几处能离开上原通往其他地方的,有宽有窄,有崎岖和稍平坦,但好歹人马能走,可供大军穿行。

傅缙食指在地形图上连连轻点:“这处通往渠州方向,这处是通往离邑的,还有这两处,分别通盘水中游和下游。”

不知届时战况如何,所以暂还不能确定最终路径和遁离时间,他要求所有人,把地形图记熟,以便届时随机应变,听令即行。

诸人纷纷表示明白,楚玥等人先让一让,让陈瓒樊岳等领军的将领先记,他们慢一些无妨。

楚玥退一步,恰好傅缙也退,铠甲上的甲片坚硬,摩擦得她有些生疼,可惜大庭观众之下,也不少上手揉。

楚玥看了他一眼,傅缙却没看她,望过去见他唇角微抿,神色严肃。

她也没刻意多看,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众人依次把该记的都记下了,宁王和傅缙分别嘱咐了几句,正要命散了各自下去准备,不想,却新得了一报。

那哨兵队长入得帐内,眉心拧紧,禀道:“这两日,哨探多出不少。”

这不稀奇,盟军也往西河王营寨附近增遣的哨兵,唯一异常的是,“咱们东大营这一边,似乎尤为多一些。”

他补充:“长阴山里头的弟兄报,发现了些不明稍探的痕迹。”

也有人盯上长阴山了?

谁?

盟军内其余藩王?

只结合东大营一带哨探格外多的讯报,傅缙更偏向的是:“西河王?”

宁王贾泗等人也想到了,陈御皱眉:“这西河王不是盯上我们了吧?”

众所周知,西河王战术一贯是锁定一个目标,其余的都尽数轻拿轻放,只专注全力打击此目标。

第一回合的目标是赵王周王,第二个回合是淮阳王,西河王有骑兵数千,精兵强将,于是,这两者无一例外遭遇重创。

樊岳眉头也皱得紧:“不会吧?”

为了防止过早被盯上,他们一直尽力低调的,目前虽说此消彼长,但宁王看着并不比赵王周王显眼,况且前头还顶着一个淮阳王。这位拥有小朝廷得诸州诸王依附,看着依旧实力凌然众人的。

傅缙眉心紧蹙:“未必不会。”

要是这样,明日一战会很凶险,需慎之又慎。

他当即令:“启动西河军内所有暗棋,一旦有变,不计一切代价往外传信。”

……

傅缙判断没失误,西河王还真锁定宁军为这一战的主要打击目标。

章夙很早就盯上宁王了,随着讯报越收越多,他对宁王渐渐由不太在意,上升到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对象。

“先取兴州,再取彬州易州,后二者呈掎角之势,和后方的兴州互相呼应,极其稳妥。后又当机立断控制盘水的兴州至骆县一段南岸,粮道改水路,接着,就是大肆运输囤积。”

章夙眯了眯眼:“这一步接一步,决策英明,当机立断,完全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眉目间闪过厉色:“不能继续让其成长下去了,宁王不除,他日必成心头大患!”

众人心头一凛。

该看的讯报,这几日也已经仔细看过了,西河王合阳侯等人却是一惊。这个宁王,不声不响的,从一个孱弱不起眼的角色,已快速成长成一个不逊汝阴东阳二王势力,甚至,不必大败后的赵王周王差多少。

合阳侯申信点头:“令伯说得对,这宁王需尽早扼杀!”

“没错。”

西河王颔首,问三子:“令伯,你有何良策?”

章夙看向悬挂在一侧的大幅地形图,冷冷道:“盟军心不齐,宁王必生退意。”

他虚虚一指:“他们避争取陈兵左翼,走长阴山!”

章夙眉心微微一拧:“长阴山沟壑众多,我们需从长计议。”

……

酝酿已久的一场大战,在九月初二拉开帷幕,两方大军陈兵于野,旌旗漫天,黑压压一眼望不见尽头。

事后楚玥回忆这一场战役,是惊险频频,令人心惊胆战的。

开战前夕的当时,楚玥是立在盟军左翼的斜后方,也即是宁军的最后方。她身边还有贾泗陈御等人,悄然无声被护到这处隐蔽的山坡。

大军一旦退,他们可以马上汇合进去。

九月仲秋,清晨的风已带上寒凉,山坡上露水甚多,水汽弥漫的上原,放眼过去,一层迷迷蒙蒙的白雾。

只饶是如此,楚玥还是能看清楚整个新覆盖上的黑压压颜色。往西一望不见尽头的是盟军,能勉强通过服饰颜色差异隐隐分辨;往南,则是连绵不绝的西河大军。

连雾气都被驱赶散了许多,金戈铁马,整个上原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楚玥是第一次身临这么庞大的冷兵器战役,她很紧张,呼吸都重了几分。

其实不止是她,贾泗陈御狄谦等等立于高坡上的人,个个神色凝重,紧紧盯着下方。

一缕金红色的阳光刺破晨雾,骤一声金鼓大鸣,鼓声隆隆越来越急促,到了一个最高点,一声如雷呐喊震撼楚玥的心脏,她见对战双方骤向彼此掩杀过去。

那种声音,撼动人的灵魂,楚玥心脏“砰砰”直跳,她全神贯注盯着,关注战局发展。

她注意到,已方的宁军全程都是胶着在一起的,不管敌人如何冲刺,都不曾分开,圆阵矩阵变幻及时,既拒敌,也牢牢占住左翼这一片地方,未曾远离过。

这一场大战从清晨到下午,日已西斜,骤身侧的陈御高呼一声:“看!”

楚玥忙眯眼顺着对方所指看去,之间远远的地方,盟军中军和右翼一混乱一片。

很明显,已呈溃败之势。

她心一紧。

贾泗道:“我们准备好,殿下和大都督,大概很快会率军后退入长阴山。”

众人肃然点头。

然就在这时,却惊变骤生。

楚玥仰头灌了一口水,余光一定,惊呼:“怎么回事?!”

在这个紧要关头,西河军阵势急变,竟调转头来,迅速聚拢,如同一张张开的巨口,直直扑往宁军所在的左翼。

来势汹汹!

傅缙眉心一凝,当即喝令:“传令!后军转前军,且战且退,按原定计划遁入长阴山!!”

在楚玥“怦怦”心脏狂跳下,宁军迅速转换阵营,潮水般涌向长阴山。沟壑入口相对大军而言太小,但宁军忙而不乱,有序地迅速遁入。

前方已经短兵相接了,但还好,己方阵脚很稳。

楚玥舔了舔下唇,他们一行都没急着退,遥望越来越近的王旗和帅旗,他们要汇入的是中军。

远远的,楚玥眼尖,一眼就望见帅旗下一身染血黑甲的傅缙,眉目肃杀,威势凛然。

她早已翻身上马,一扬鞭,和贾泗等人迅速奔下,中军张开一个口子,将他们纳入王旗与帅旗范围。

傅缙扫了他们一眼,又环视后方:“全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