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然是遁入长阴山去了。”

章夙勒马,冷冷道。

和他预料中一样。

长阴山内沟壑纵横,但总体于大军而言,都是狭窄的,无法实现从后反超包抄。

只不过,他早已定下战策。

“传令!蔡迦率三万军士从后急追,多举旌旗,多扬尘土!”

“其余的,都随我绕过长阴山!”

……

楚玥经历了开战以来最凶险的一战。

章夙和他所率的大军于长阴山另一边的出口设伏,最后关口,被傅缙窥破,没有进入包围圈。但紧接着,就是一场正面遭遇战。

一方攻势凌厉,一方战意熊熊,恶战一场直至入夜。只后来随着西河王从上原战局抽身,挥兵而来,战况及时发生变化。

傅缙固然指挥得宜,分寸不乱,他所率的宁军亦极其勇悍。但不得不说,这总正面的遭遇战,兵力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一个最关键因素。

时间终究是太短,宁军成长到底不够,新旧兵丁连同降卒,加起来也就九万,而西河大军足足二十余万,兵力胜出一倍多,呈碾压性优势。

再者,西河王大军也不是虚的,精兵强将,也极为勇悍,还有数千骑兵营冲锋陷阵。

傅缙一见远处烟尘,就知不好,当机立断下令,暴起一阵厮杀,而后迅速往东遁去。

西河大军二支合一,穷追不舍。

西河大军咬得很紧,根本甩不脱,一路且战且奔,持续一个昼夜,最终失于地利,前路出现巍峨山岭,避无可避,宁军被西河大军围困于盘水之畔。

……

夜色已经深了,墨黑的天幕上,几颗星子愈发黯淡,盘水水汽弥漫,夜风格外地寒凉,但谁也顾不上冷了。

楚玥骑了超过一日一夜的马,双腿感觉都有些失去知觉,她翻山而下,急急往前往聚拢过去。

“怎么办?明日西河军必定发起进攻!”

往日贾泗总是不疾不徐,很有高人隐士的架势,现在都按捺不住了,火光闪烁,嘴角起了几粒大燎泡。

实在是情况很不好,己方驻扎在巍峨山岭脚下,此山高耸崎岖,大军无法穿行;后面却是滔滔盘水,深而宽阔。

而二十多万的西河大军,就在驻扎在东南两个方向,从山脚到江边,团团围住,严丝合缝。

己方正被层层围困,而西河军正在休憩恢复元气,等他们缓过来,一场围剿吞灭战役就在眼前。

孤军被困,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占,甚至兵力远远逊色于对方。

宁王眸中都露出一丝悲凉之色,但很快,他振作起来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且莫慌。”

说是不慌,但不可抑制的,全军已开始升起一种恐慌绝望的氛围。

傅缙厉声喝道:“陈瓒杨朔,你二人立即去安抚军心,就到已有脱困之法,令诸将士休憩饮食,无需惊惶!”

脱困之法,当然是没有的,但傅缙深知,越是绝境,镇定和士气就越不能缺少,否则就真无望了。

他肩背挺直,神色肃然,却分毫不见乱,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于是乎,大家纷纷摒弃了那些惊忧,俱镇定下来了。

诸人聚拢席地而坐,正要商议,四下探察的哨兵回来,却带了一个消息。

“盘水河畔的芦苇丛中,隐有几艘小舟。”

检查过了,这是渔船,有些旧但很结实,渔家早不知所踪了,临走前把小舟藏在最茂盛的芦苇荡中。

不幸中的一幸,傅缙立即道:“殿下,夜色正深,您立即登舟。”

形势真的很不乐观,但能悄悄送走宁王,哪怕最不好的后果,他日也有东山再起之机。

不想宁王却毫不犹豫拒绝了,“承渊不可,诸位和将士们都在,孤怎么弃而遁逃?”

这些都是为他拼命的心腹和将士,宁王坚决要他们共同进退:“不过能寻到这小舟也极好,正好将贾先生和玥娘几个送过对岸。”

不管宁王走不走,小舟有几艘,贾泗陈御楚玥等不会武的都会优先送离。

宁王坚决不肯离开,于是,只得听他的。

只事不宜迟,其余安排登船的,该马上出发。

夜色沉沉,黑漆漆的河畔,泛黄的芦苇在秋风吹拂下一浪一浪起伏,白絮飘飞。

再望远一些,就是在星光下粼粼波光的宽阔河面。

楚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奔去,她根本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腿脚又麻又痒地疼,还没恢复过来,上船时一乏力,她差点一脚踩空。

狄谦拉她一把,她还未站稳,立即往岸上望去。

她忍不住寻找傅缙。

可天太黑了,芦苇很高,她无法找到。

楚玥看不到傅缙,可傅缙却能看到她。

视线穿过黑夜和摇曳的芦苇丛,准确落在那张有些憔悴的玉白面庞上。

她瘦了些,疲惫带着几分惶然,黯淡的星光映照下,她的脸很苍白。

他喉结动了动。

这两个多月来,他一再告诫自己,她的心在楚家,此了断就是,休要再提。

他不会再多理她。

他也一直这么做的,刻意回避,他有许久未曾正面仔细看她。

耳边是繁杂的声音,樊岳看过吃水量,正匆匆给登船诸人安排护卫。

战乱频频,这一大片都不太平,这个得很仔细。

樊岳声音很急,一个接一个点名,小舟不大,连人带马,很快的,人选定下过半。

傅缙喉结又动了一下。

半晌,他终究沉声令:“冯戊,你立即率人登舟!”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感情方面,傅缙是一直处于弱势的,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所以无法表现自然 他以后会发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更来啦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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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111章

终究还是下了这道令。

傅缙身边就站着冯戊, 冯戊当场点人, 他点的,俱是跟随多年的好手。

小舟能上的人不多, 很快就点好了,傅缙看了一眼,随手点了一个换下:“梁荣, 你一同去。”

冯戊梁荣俱一诧。

他们两个昔日是主子身边的近卫队长, 一正一副, 如今换了亲卫营,也是如此。

两个队长,总有一个得留在主子身边才是,怎好都去了。

但很快, 冯戊梁荣二人便反应过来了, 也无异议,拱手应道:“标下领命!必竭尽全力,护少夫人周全!”

二人领着选出来的另外四名好手, 匆匆赶往前头登舟。

那一抹深紫色的声音仍立在船头,秋风瑟瑟中,身影备显瘦薄。

她左右顾盼, 可惜天太黑,始终没能和傅缙视线对焦。

他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

似强调一般。

下次肯定不会了。

……

芦苇摇晃,白絮纷飞,黑幢幢的岸边人头攒动, 楚玥一一仔细看过,她并未能寻到傅缙。

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回顾这两个多月来他的态度,他想必也不愿意跟来了。

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正当楚玥要转身钻入小蓬之时,却见黑幢幢的茂密芦苇一分,冯戊奔了出来。

她一愣,冯戊已跳上了小舟。

紧接着,后面是梁荣,还是四个非常脸熟,是时常跟在傅缙身边的贴身近卫。

冯戊已拱手见礼,“主子命我等前来。”

楚玥心一颤。

她立时往冯戊等人奔来的方向望去。

太黑了,她看不清,仔细分辨,才隐隐见得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暗处,正面朝小舟方向。

非常熟悉的轮廓,楚玥一眼就认出来了。

心里骤一阵酸楚,不知为何,平静了两个多月的情绪忽就翻涌起来了,眼眶有些热,心头很难受。

她喘了两口气,努力压下眼内忽涌起的潮热。

“少夫人,进舱里头吧,要开船了。”

楚玥退后两步,不过她没进蓬舱,而是就在蓬舱前坐下来,不耽误撑船,也很好保持平衡。

才坐下,她又转头望去。

那高大的身影仍在。

暗沉沉的河岸,黑幢幢的河面,细微的船桨划水声,小舟悄然无声荡了开去,逐渐远离,河岸的芦苇荡和人都渐渐小了,到慢慢看不清。

寒凉的夜风飒飒,楚玥感觉到冷,只她除了冷以外,更多的是担心。

她忍不住喃喃道:“冯戊,这次大军能脱困的吧?”

……

时至今日,噩梦基本少有能参考的讯息了。

原因无他,“她”是个典型深闺女子,内宅如数家珍,外头的事情,却除了非常大的少许还能有所耳闻,其余一概不知。

在这极其稀少的大事耳闻中,恰好有一场关于傅缙率宁军于盘水大战役。

傅缙所率的宁军被西河大军围困盘水之侧,西河军兵力足足超过其近两倍,四面楚歌,绝境孤军,世人闻讯皆摇头,宁军必全军覆没矣。

但就是这么恶劣艰险的环境下,傅缙竟率宁军成功突围而出,继而大败西河大军,在大梁史上谱写下一场以多胜少经典战役。

至此,傅缙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如雷贯耳。

至此,宁王大军才开始扭转战局,傅缙一战接着一战,竟硬生生将当时已是庞然大物的西河王击溃,取得最终的胜利。

战功赫赫,扬名天下。

按照这个梦境,岂不是楚玥不需担忧?

但其实不是的,都是盘水孤军被围,梦中那场战役其实在明年。

现实中,由于楚玥的鼎力相助,宁王比梦中发展要快多了。

她真的很担心,此战非彼战,这类战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她真的很怕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出了什么来。

忐忑不安,心神紧绷,楚玥担心傅缙,也担心己方大军,可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问冯戊,冯戊也无法回答她,只能道:“我们军心稳定,未必不能寻得生路。”

这是安慰楚玥,也安慰他自己,几条小舟上气氛都很紧绷,冯戊说:“我们先回易州,说不得到地方,主子他们也回来了。”

楚玥勉强扯了扯唇角:“你说的是。”

但愿如此。

……

盘水南岸。

目送几艘小舟渐渐远离,那抹抱膝而坐的窈窕身影没入黑暗之中,傅缙收回视线转身。

诸人回到方才位置,坐下商讨。

这场议事很沉默,众人反复思索,总无法找到半个突破点。

议了半个时辰,届时如此,气氛异常沉凝,却无一人提出投降,这样宁王沉重之余,也极欣慰。

“既然议不出来,就不议了。”

傅缙站起:“我们先尽我等所能,准备明日大战。”

既然想不出来,就动手,竭尽所能准备,总比坐着好,且意随心动,说不定还会在动手之中被启发得出良策。

这话说得很是,宁王也站起:“正该如此!”

换了一个话题,确实好多了,最起码众人有话能说,樊岳道:“西河王有五千骠骑营,此必为先锋军。”

五千骠骑营,就是五千匹好马,骑兵杀伤力十倍于步兵并不是夸张话,更何况还是足足五千的骑兵组成的骑兵营,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西河王连连大胜,这骠骑营功不可没。

宁王这边也有骑兵,可惜只勉强二千,且己方被围困,无冲锋余地,骑兵的优势就完全凸显不出来了。

若说备战,头一个想的就是西河王这骠骑营,

这个傅缙已经有了想法,“中军靠前位置,我们连夜掘一大坑,采竹伐木,削成尖刺,固于坑底。”

战马是很宝贵的资源,即便交战敌对,双方不到必要时候,也不肯损伤。但很明显,现在已届必要之时。

傅缙已观察过地形和敌军营帐,心里有数,命取来临时绘制的地形地形图,点了一个位置,“西河王必会在此进攻。”

他食指一绕,划了一个“凹”字形,“陷坑要这么挖。”

骠骑营前方陷入,跟在后面的肯定会刹住止损的,未能达到重创骠骑营的目的,但两边这么一挖,却有截然不同。为防堵塞后军被推入,刹住的骑兵必散往两边,正好中了下一着。

此策对付骠骑营极佳,众人叫好,于是传令下去,傅缙严令,不管是挖坑伐木,俱不能被西河哨兵发现。

好在情况也有利,虽营帐已不全,但为防被西河军窥视,大部分都是扎在最外围的,篝火灭掉一些,伐木的再小心些,没有大问题。

漆黑夜色中,宁军悄然无声地动起来了,被告知这是脱困一环,兵士们心里一安之余,十分用功,干得热火朝天,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陷坑挖好了,继续忙碌着在削竹削木。

黎明前,肯定能妥当,这个不用担心。

只不过,宁王一行心内并未轻松分毫。

解决了骠骑营,那接下来的步兵呢?

陷坑也不好使了,就算没填满,人不是牲畜,前头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反应过来了。

二十余万西河精兵。

傅缙重重吐了一口气,拧眉不语。

诸人也如是。

江边水汽甚重,风也极大,暮秋的夜风已极寒,吹拂得人浑身冰冰冷,亲卫们奉上灌了热水的水囊,只接过后,却无人有心去饮。

天地漆黑一片,夜幕笼罩,四顾茫茫无路,正如被困的宁军。

傅缙揉了揉眉心。

天时地利人和,一丝俱无,兵力极劣,又被重重围困,饶是他极善军事,也想不出半丝脱困思路。

他将水囊扔回去。

亲卫正探手去接,这时风骤一猛,才挖起堆了一大片的的黄土被扬起,一下子被眯了眼,他反射性闭了闭眼,手上一顿,那水囊就“砰”一声落了地。

亲卫眼睛还睁不开,他不得不低头先费力去揉。

电光火石,傅缙倏抬目:“不对!我们有天时,还有地利!”

他目光灼灼,视线穿过穿过乱扬的泥尘,在黄土堆上一掠而过,定在身后高耸巍峨的山岭上。

众人一愣,心脏狂跳,宁王道:“承渊有何良策?且快快道来。”

傅缙手一指:“诸位且看,此山高耸延绵,从江畔一路蔓延向南。”

诸人当然知道这山,就是它,挡住前方去路,才致使他们落到这层层被围的瓮中捉鳖绝境中。

诸人心有疑惑,却未曾开口,只凝神听说。

“此山极高,俯视盘水南岸。”也就是俯视明日整个战场。

傅缙眸中沉凝已一扫而空,目光湛然,问:“江畔风大,昼夜不歇,诸位可知如今刮的什么风?”

“西北风啊!”

暮秋时分,刮的当然是西北风。

“没错,西北风。”

他们紧贴盘水南岸,那么他们就是在上风位,而西河军处于下风位。

而恰恰,他们就背靠着俯瞰整个战场的山岭。

山岭能阻挡他们的前路,也能用于借风扬沙尘。

傅缙也是方才风骤起,见亲卫被沙尘迷了眼,这才灵光乍现。

他的贴身近卫,绝对是千锤百炼的好手,被沙尘迷眼后,尚控制不了本能反应低头揉眼,更何况普通的兵卒?

运沙土上山,寻一个合适位置,明日骠骑营落入陷坑,即时扬出,呼啸的西北风,即时会让其覆盖整个西河大军范围。

骤不及防,西河军必然大乱,这就是突围反胜的上佳时机。

傅缙道:“天时,地利,顷刻转劣为优。”

“没错,没错!”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诸人大喜过望,心潮澎湃之下,保持不了镇定,纷纷喜极击掌。

“好,承渊所言极是!”

宁王面上晦暗一扫而空:“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准备。”

现在已经半夜了,要寻找合适位置,还得装泥沙运上山,最重要是不露半点风声。

傅缙令严守营地界限,令樊岳陈瓒巡视,确保万无一失,而他本人,亲自上山一趟,寻找合适位置。

宁王领人摊土装土。先前急行军一个昼夜,许多军备和粮草都扔下了,装土的口袋严重不足。于是就把能裁的营帐都裁了来,还有将士们的中衣。

众志成城,终于在黎明前,把一切都准备妥当。

……

东方拂晓。

双方的营地都忙碌起来,埋锅造饭,整装列阵。

第一缕金红色的秋阳射在山巅之时,盘水河畔鸦雀无声,青黑两军对阵,肃杀之意凛凛。

西河大军士气昂扬,西河王驱马立于王旗知晓,捋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