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并不适宜横生枝节。

只能在某些地方略略含糊,强调宁王宽仁,还有将傅缙已答应不迁怒的事提前说明了。万一遇上什么,楚温也能一下子听明白。

“甚好。”

楚温想了女儿通讯自由,青木等人还能与使团同行,女婿待闺女应是真还可以的,心里略略宽慰。

但很快就绷紧回来了,邓州正值紧要关头,他匆匆展开信,一看,震惊失声:“宁儿竟是已投于宁王麾下!”

女儿自然千好万好,只他宁儿乃女流,这宁王竟是这般豁达心胸么?

再忆及赵氏商号,还有女儿性子,一时又觉甚合情理。

这样也好,他说服父亲就多了一个筹码。

惊过后,楚温定了定神,对青木说:“你现在前头住下,我回来再和你说话。”

父亲招了所有幕僚,议事该开始了,他得马上赶过去。

楚温顾不上其他,嘱咐青木一句,将信笺往怀里一揣,出门直奔父亲外书房去了。

……

邓州刺史府的中路外书房。

人不少,但落针可闻,人人正襟危坐,气氛绷紧到了极点。

“父亲,咱们该如何是好?”

楚雄眉心紧蹙,先前已经反复分析过了,没有不投这一选项,要站那一边,这一次必须给出答案来。

这一个答案出来后,楚氏要么从龙之功一跃而起,要么附逆乱臣万劫不复,再无翻身可能。

该何去何从?

淮阳王这个搅屎棍,已被剔除了,在座的幕僚,有的看好宁王后劲,有的笃信西河王势大,该说的该议的,这些天都说得明明白白的。

此刻,也不再言语。

“父亲。”

寂静了良久,一道女声打破沉默,楚姒站了起来:“西河王蓄势已久,势力宏大,大宝必将被他所得,父亲何须犹豫?”

曾经是镇北侯夫人,贵妃亲信,楚姒眼界和见识都有,她也跟了进外书房。

“此言差矣!”

楚温当即反驳:“西河王势再大,也非得胜根本,诸位可还记得盘水畔一战?”

盘水一战,宁军和西河军差距更大得多,还孤军被困绝境了,不也照样反败为胜吗?还大破西河军,致全军胆丧,士气尽失,西河王都不得不落荒而逃。

可见,兵力势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主帅谋臣,还有这支军队的凝聚力。

宁军就不缺。

“没错,伯安此言极是!”

支持宁王的幕僚纷纷附和。

而笃定西河王的诸人立即反驳:“一次胜,未必次次胜,实力雄兵,方乃立身致胜之根本!……”

外书房一下子就喧闹起来,各持观点,争论不休,楚姒和楚温姐弟各不相让。

“父亲,请您三思!”

楚温掏出怀里的信,呈于父亲案头:“这是宁儿的信,她已投宁王麾下,非依附女婿而存,如今已有一席之地!正正好可照应我家!”

“荒谬!”

楚姒怒声:“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有商号有些银钱,如何敢说有一席之地!只怕是被那姓傅的哄骗了罢!”

“父亲,您三思!”

楚姒急声反驳,又看小弟:“二弟,你说呢?”

楚雄拧着眉,摇了摇头,他双方观点都听着耳里,七上八下,没有吭声。

楚姒瞪了他一眼,立即看上首:“父亲!”

大书案后的楚源眉心紧蹙,褶子深深呈了一个“川”字,人不似接待三使团时的矍铄,而是沉凝疲困,看着生生老了几岁。

这是一件大事,选择正确楚氏从龙扶摇,一旦选择错误,跌入尘埃无法翻身。

他怎能不郑重?

听了很久,也沉思很久,仔细将长子呈上的信看了一遍,楚源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揉了揉眉心:“都下去罢,我需仔细想想。”

……

悬而待决。

这就证明,楚源眼里也是看到宁军的优势,并且承认的。

楚姒心焦如焚,那荀老婆子未死,家里或许能逃过傅缙报复,但她是绝不能的。

她必须阻住父亲思考下去。

并让他立即做出决定!

楚姒垂眸思索片刻,立即提起裙摆,往幼弟楚雄的书房而去。

……

“二弟,你方才为何不助我?”

屏退下仆,一掩书房门,楚姒立即沉着脸质问。

楚雄皱了皱眉,楚姒是他的亲姐,可是楚温也是他的亲兄啊,这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

况且这等家族存亡之际,是讲姐弟情谊的时候吗?

西河王势大没错,但楚雄也是认同宁军的战力的。

“阿姐,宁军军纪严明,精锐甚多,确实不逊色于西河军。就算是兵力少些,但若有天时地利人谋辅助,未必就不能战胜西河军。”

“宁军再好,也不是我父女姐弟三人容身之地!!”

楚姒冷笑一声:“二弟莫不是忘了,昔年咱家曾遣人北上,追杀那张氏的乳母?!”

楚雄的脸当即沉下来了。

“二弟,阿姐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抱任何侥幸之心,那小崽子铭记仇恨,就算那姓荀的老婆子没死,他也是恨毒楚家的。”

“楚家若投宁王,一旦此事过后,我们即如那案板上的肉。”

“那小崽子早年就投了宁王,当年宁王什么形势?他才多大年纪?心性之坚,可窥一斑。”

“他是宁军大都督,宁王当之无愧的股肱,他日一旦有分歧,你觉得宁王会偏谁?”

楚姒缓缓道:“我不想死,也不想楚家覆灭,二弟你以为呢?”

楚雄的脸彻底阴了下来了,楚姒站起:“二弟,我们一起去寻父亲罢。”

楚雄沉思片刻,咬牙,“霍”一声也站了起来。

……

青木暂安置在东路前院的客舍。

他等楚温很久了,问了几次,都是议事未散。

长长吐出胸腔一口浊气,青木坐回去,耐心等着。

从正午时分,一直到暮色四合。

入了夜,楚温还未见人。

沉寂的夜里,窗畔长案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着,“啪”一声骤一声响,烛火陡然爆了一下。

青木眉心忽一阵急跳。

“霍”一声,他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二更终于撸好了!么么啾!!宝宝们明天见啦~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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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楚姒和楚雄到的时候, 楚源正盯着长子呈给他的那封信。

正是楚玥亲笔, 上述的,正是她已早投予宁王麾下,略有薄功, 在宁王跟前,也有一席之地。宁王贤德, 宽待相投之臣,楚家投来,正好互相照应。

条理清晰,逻辑严谨, 不多以亲缘恳求, 只客观陈明瓜葛干系。楚姒骂的黄毛丫头被哄骗,但能写出这么一封信的人,想来也不是一个多好哄骗的对象。

楚源盯着信, 手无意识摩挲信纸, 正凝眉思索, 忽书房大门轻扣两下,紧接着“咿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进来二人,正是长女幼子, 他思绪被打断, 脸一沉:“不是让你们回去吗?”

“父亲, 我和二弟怎同其他人?”

楚姒把门一掩,上前道:“有些事,只能我们仨商议。”

楚源脸色更沉。

楚姒一看就知, 父亲和二弟不同,二弟先前没多想起那桩旧事,而父亲却早就搁在心上了。

这就好办多了。

“那小崽子是最记仇的,我再清楚不过。”

楚姒坐下,对楚源说:“别说我和咱家,就是阿涣在他跟前丢了命,他也不会在意半分的。”

“宁王就算再好,也不是我父女姐弟几个及楚氏一族的容身地。”

楚姒很清楚,她父亲和两位弟弟不同,争吵煽动统统没有用,必须给他强调这个没有争议的关键要害,才能促使他下决定。

万幸的是,当年她一路青云直上,楚家是受益者,到了如今关头,两者也是捆绑在一起的。

静静说罢,楚姒道:“况且西河王麾下也不乏谋臣勇将,兵强势大,赢面也不小。”

“父亲,您别再犹豫了,拖得越久,越显得咱家心不诚,当尽早去寻了西河使节答复才是。”

楚源搁下了信笺,长叹了一口气。

楚雄一看,便知已**不离十,他立即加一把火:“父亲,咱们遣人北上追杀那荀嬷嬷,偏让她逃了,活着跑到那傅缙小儿跟前。那老婆子瞎眼瘸腿爬滚过去,那傅缙必是深恨得很了。偏这些年,他不动声色来往带笑,心思之深,可窥一斑。咱们可万万不能……”

“砰!!”

楚雄话未说完,就被一声重重的推门声打断,不待他回头,便听见一声震惊的喝问。

“你说什么?!”

是楚温的声音。

……

书房议事散后,楚温便往东院回去,当时他正欲寻青木再细细询问,谁知还未踏入东院,便得讯,楚姒去寻了楚雄,二人折返父亲书房。

他眉心当即一蹙。

经过爱女一事,楚温对楚姒这个胞姐的感情已不剩多少,只在父亲跟前勉强维持和睦,以免气伤老父罢了。

一听这消息,他眉心登时一跳,立即匆匆往回赶。

楚姒意欲何为,不言自喻,也不知她是怎么说动了二弟的!

楚温心焦又气,急急赶至。守外书房的府卫先前接过命并不敢打扰,但大爷上去敲门却是没问题的。

楚温两步上了台阶,都还未曾抬手扣门,谁曾想却先听见了弟弟这么一席话。

晴天霹雳,他整个人都木了一瞬,这一刻他是不敢置信的,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这当口,他偏忽又想起先前青木转述的一句话。

“主子道,世子爷宏量,应承并不会因他人罪孽迁怒无辜。”

彼时听着,是傅缙并不会因为楚姒的恶行迁怒楚家。

但这电光火石,七窍尽通,一个让他心神震荡不敢置信,又隐隐觉得这才事实的真相,浮现眼前。

他“砰”一声重重推开门。

“你说什么?!”

失声问的是弟弟,只眼睛却看着书案后的父亲,见父亲面色虽沉沉,却平静。

就是这个平静。

楚温只觉得天旋地转,十数年胞姐再嫁镇北侯,三日流水席,喧天的鞭炮炸响;后来有姐夫相助,父亲轻易击溃几名底蕴深厚的竞争对手,成功擢为邓州刺史,得讯当时,正逢父亲大寿,府门放响数人才能抬动大长串鞭炮。

震天响的炸响犹在耳边,漫天的鞭炮碎屑飞红,如同雨一般纷纷扬扬而下,他至今日才知,原来是踏着别人的鲜血得来,不但是胞姐胆大妄为,甚至竟有父亲的支持在内。

头脑嗡鸣,楚温一把扶住高几,沁出泪水:“父亲,父亲您这是为何啊?!”

声音极悲怆,楚源闭了闭目,倒不是后悔,更不是愧对,他振兴楚家并不愧对谁,尤其面前的还是自己儿子。

只是长子敦厚纯孝,作为父亲的,并不乐见他的认知被彻底颠覆。

楚雄上前扶住兄长,劝:“父亲也不过为振兴楚氏罢了,咱们做儿子的,听从就是,怎可质询?”

是啊,子从父,做儿子的,父亲纵有万般不是,也轮不到当儿子的来质询。当时能察觉规劝便罢,只他却未能。

楚温痛恸,掩面落泪,余光却见楚姒嘴角挑起一抹讽笑。

“你还有何颜面作此姿态?!”

父亲所作所为,做儿子的没资格反驳质问,只同辈却不同,楚姒嘴角这抹讽笑,当即让楚温一腔惊痛瞬转为愤懑。

“你心思歹毒真真让人叹为观止,为了那侯夫人之位,竟谋害张氏夫人!而后一不做二不休,要杀尽知情者,此等辣手,不知镇北侯可曾知晓?!”

楚温很后悔,二十年前楚姒欲上京之时,他为何未曾阻止?若阻止了,这一切祸坏统统都不会出现。

父亲弟弟即便是多些心思钻营,也无从去干那千里杀人之事!

“哼!”

楚姒冷哼一声,她如今真真厌烦极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弟弟,“合着就是我一人受益,楚家就未曾吗?!”

她真是恨极了,这所谓的迂腐君子,冥顽不灵,整个楚家就这么一个异类,偏直到现下,父亲还疼着护着,不肯出声呵斥训责!

楚姒恨得心肝肺生生拧疼,但在父亲跟前,她只能咬牙苦忍。

“父亲,当断需断,事不宜迟。”

她看向瞬间由惊痛回神的楚温,不待对方说话,一挑唇抢先道:“父亲已决定,择西河王投之。”

她冷冷:“既大弟已知晓旧事,想来是不需要再问为何的。”

“父亲!”

楚温心一紧,立即看向父亲。

楚源缓缓站起,却没有反驳。

心下一凉,楚温急道:“父亲不可,择主相投,当以胜负优劣为先啊!”

他心念急转:“父亲,您虽遣人追杀过张夫人乳母,但乳母未曾殒命,这是不同的,倘若我们投了宁王以后多多建功,得殿下回斡,想来傅世子也……”

“够了!”

楚姒高声打断:“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崽子的恨意,我楚家死绝了,他想必才是畅快!你不要再心存侥幸了!!”

“呸,宁儿特地……”

“好了!”

楚源厉喝一声,打断姐弟二人的争执,“投西河王,我意已决!”

权衡过后,西河王的赢面还是更大一些,且宁王那边,还有一个傅缙。

楚源雷厉风行,既下决定,立即下令:“备车,我要去城东驿舍见申三公子!”

他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大儿子,眉心紧皱,楚姒立即道:“既要答复,这当口可不能出岔子,否则走漏风声被三公子知晓,便是大大的不妙。”

楚源思索片刻:“也罢,你先去城南别院小住一阵,待这边事成了,为父再把你接回。”

这是为防长子生出乱子,不得不先把他软禁一段时间了。

楚源招了家卫头领朱明来,仔细嘱咐了这件事,并道:“去东院多收拾些细软,另外,大爷日常惯用的人也带过去。他要作甚无需限制,多点些人过去,看住不出门即可。”

一字不漏,楚姒听得清清楚楚,她垂眸,遮住眸中愤恨,到了这时候父亲还护着疼着,凭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从京城逃出刚与父亲汇合那时,楚玥给了楚温一封信,楚温厉声诘问她,父亲不但一句斥责俱无,反而转头警告了她,不许对弟弟有丝毫想法。

楚姒敢肯定,自己要是没听,父亲不会让她有好果子吃。

又嫉又恨,还有虎落平阳后的郁愤,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如同一条毒蛇钻动她的心,楚姒瞥一眼楚温被架出的背影,垂眸,遮住眼底一抹冷光。

……

送了楚源车驾出门后,楚雄转身回院,很快他发现胞姐跟上来,奇问:“阿姐,还有何事?”

楚姒笑了笑:“阿姐有些话和你聊聊罢了。”

聊聊?

楚雄并不认为楚姒要闲聊,不过也没反对,二人便一同回去了。

入了书房,端起茶盏才呷一口,就见楚姒屏退所有下仆,这架势,楚雄不禁挑了挑眉,又有什么大事了这是?

楚姒开口,却没说大事,只似随口感叹:“父亲真真疼爱大弟。”

“兄长纯孝。”

楚雄也孝顺,也听父亲的,但他也很明白,自己的作为心意和比兄长还是有些距离的。

楚温挚孝,待父母体贴入微,朝食晚食多吃少吃,天冷天热添减衣物,日常劳累心绪,可以说楚源但凡咳嗽一声,都是楚温先发现的。

楚雄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老实说,要是他儿子能这般,他也是要偏心多疼一些的,这不奇怪。

所以一直以来,他心里挺自然的,毕竟父亲也没忽略他不是?

楚姒淡淡一笑:“疼着护着便罢了,父母要更疼爱谁,本不是我等儿女可质询的。”

忽话锋一转,“只是,眼看父亲心意,这他老人家百年之后,这楚氏必然是传给大弟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楚雄当即拧眉。

楚姒笑了笑:“字面上的意思。”

她优哉游哉:“大弟是嫡长子,继承家业本无可厚非。”

“只不过,咱家这嫡长子吧,却有些不同。他光风霁月,阴私一概不沾,都是你我沾了手,在泥沼里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滚,可怜沾得是满身臭腥。”

楚姒倏地抬眼,直视楚雄:“二弟,我只是替你不忿!”

“你想想,你手上沾了多少脏的臭的,替父亲处理了多少暗中的事?只到头来,一切都不是你的。父亲百年后,你只能成为楚氏旁支。”

像她大弟弟这样的傻子并不多,楚姒清楚,幼弟和她是同一类人。

光讲究付出,不求回报吗?

父亲康健,一直压着,没有这念头倒也罢,倘若一朝被人提醒了呢?

楚姒红唇勾起:“一代二代倒无甚所谓,反正还能听伯父伯祖的,三代四代,五代六代呢?二弟,你不妨想想刺史府后巷那些个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