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箬脸色一阴,冷冷道:“赵泉,你率一万五兵士迎敌,务必全歼!”

赵泉一打马:“标下领命!”

早有准备,立即率军而去。

詹箬回头,听山上宁军爆发出一阵呐喊,黑幢幢树摇草动,宁军疾冲而下。

“听令!迎敌!!”

……

非常惨烈的一战,楚玥鼓舞了士气,却无法弥补地形和兵力上的差距。

山上十万宁军,奈何下山通道宽度有限,根本无法悉数往下冲。顺着百丈缓坡冲下,正好进入西河军早早挖掘好的陷坑,箭阵激射,尸身倒伏无数。

所幸,西河军的存箭并不多了,而宁军先头部队的尸身,也很快把陷坑填满了。

可以短兵相接。

但詹箬早有准备,重重关卡,将宁军堵在道口,镰钩矛阵,迅速分割,有序的一轮接一轮绞杀。

道口内外,尸横遍野,血腥味冲天。

楚玥这边情况也很糟糕,八千栗州军急行军四天而来,而敌军以逸待劳,迎上来的兵力足足多一倍,且随时能增援。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楚玥等固然憋着一口气要救宁王十万宁军,但西河军这边也是破釜沉舟,这是对方最后一次能扭转战局的机会。

气势上谁也压不过谁,兵力上却差之甚远。

楚玥手已经发麻,她不知自己劈中了第几个西河兵卒,不知几个伤几个死,她手已经感觉有点抬不起来。

她的武艺不过这一年来的临阵磨枪,实在不算什么,如今不过全靠战马居高临下罢了。可即便如此,也是惊险频频,幸而青木赵扬等人始终护在她左右,方保无碍。

但这也不过暂时,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全军覆没。

有大股鲜血喷溅在脸上,糊在眼睛里,视野一片血红,她眨了又眨,才勉强再次看清。

楚玥粗粗喘着,她已经忘记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了,现在她只希望尽歼敌军,取得胜利。

但可能性微乎其微,青木赵扬都受伤了,视线远处,一个栗州兵被砍倒,头颅飞起,当场倒地。

再这样下去,要挺不住了。

楚玥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竟没多少害怕,只一腔悲愤翻涌,梗在胸口重重喘息着。

真的没办法了吗?

楚玥狠狠一刀,又重重抽出,鲜血喷溅,只她已将近力竭,禁不住这力道一仰险些翻下马。

青木立即探臂一扶,直接将她拖上自己的马背。

楚玥重重喘着,扑在青木的肩,“我……”

她正说话时,视线穿过青木的肩膀,掠过远处,蓦地,她声音一顿。

“怎么了?”

青木心里焦急:“是伤到何处了吗?”

“不,不是的……”

楚玥无意识回着青木,但视线顿在远处某点,神色有些诧异。

那位置,是西河王所在,西河王已被扶上小车,亲卫精兵正团团守卫着。

栗州军战着战着,战场移向那边,理所当然的,近卫和精兵自然护着小车退至安全距离。

眼前确实在退着,但边缘处的精兵见了栗州兵靠拢到这边来,不少人抽出兵刃,上前一刀将其解决。

守卫西河王的精兵,身手自然是要比普通兵卒好的,配合又十分默契,干脆利索解决战斗,才缓缓退了回去。

不对!

楚玥当即觉得有异。

这不对,作为守卫王驾的亲卫精兵,当以西河王安全为第一要务。这种情况下,应全力保护小车迅速退后才是,怎可能有心思先冲出杀敌?

电光火石,楚玥突然想到,西河王病重已久了。

据闻有起色,但眼下这么重要的战役都在车上不见人,这说有起色,楚玥是不大信的。

既然没起色,这长达大半个月的昼夜狂奔败逃,本重病的人只怕是难以支撑吧?

要知道古代,即便是官道,也就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罢了,更甭提山林原野。

西河王,会不会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楚玥心跳漏了一拍。

她瞪大眼睛,对了,只有是这样,才能解释眼前违和之处。

骤一阵狂喜,楚玥倏地直起身体,一转,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西河王已经病逝!!”

“败逃之途奔波,西河王病骨难支,经已病死!这乘小车上的西河王,是假的!!”

楚玥高声大喊,可惜之前喊伤了嗓子,又力竭,声音嘶哑并不高。

青木赵扬等人一愣,马上回神,当即气沉丹田,齐声高喊:“败逃之途奔波,西河王病骨难支,经已病死!这乘小车上的西河王,是假的!!”

“西河王已死!!”

“车上的是假的!!”

为何当初宁王一听,就要分兵追击?又为何傅缙即便心有怀疑,也点头同意?

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西河王,哪怕他已病重。

歼杀他的意义,并不比歼杀章夙那边整支大军小。

同样的,对于西河军而言,西河王就是一个精神支柱。

青木赵扬等人齐声呐喊,栗州军齐声呐喊,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战场。

骤不及防的,战斗中的西河军一慌。

距离近的,立即看向小车。

只入目的,是同样骤不及防而露出慌乱之色的王驾近卫精兵。

心头一个咯噔。

慌乱迅速蔓延。

这是个最好的时机,楚玥青木陈兴,还有正在山道那边正浴血奋战的陈瓒冯登等将,立即高呼:“西河王已死!将士们,冲啊!!”

趁机猛地一冲,竟冲破几层关卡,到达外沿,陈瓒冯登及几员副将当即打马一跃而出,杀入西河军中。

严守山道口的西河军终于乱了,陈瓒冯登等将身先士卒,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让卡在道口的宁军得以冲出。

一时喊杀声震天。

楚玥大喜:“快,我们杀过去,和殿下汇合!”

......

炎炎初夏的夜里,马丘山下展开一场血战,几经艰难终于破开一个口子疾冲而下的宁军,和山下围困了他们足有四天的西河王激战在一起。

非常惨烈的一场血战,口子并不大,宁军不能一下全冲下,而詹箬惊怒之下,拼了命率军回堵道口。

双方厮杀在一起,杀了你死活我天昏地暗,殷红的血腥缓缓淌入马丘山脚那道深沟之中,竟汇集成了浅流。

激战持续到了次日下午,最终以宁军胜利告终。

惨胜,宁王麾下的十万军士折损近四成,而栗州军伤亡更惨重,十去六七。

但终究是胜了,他们成功救出了宁王,救出了被围困山上的宁军,最后杀得这五万西河军全兴崩溃,除去逃卒外尽歼,詹箬赵泉等将统统战死。

斜阳映在马丘山顶上,穿过熏黑的高大林木,投在楚玥的脸上。

她重重喘着,发鬓脸颊尽是血迹斑斑,右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但仍紧紧捏着手里的剑柄。

战事进入尾声,仅剩零星战斗,得报宁王在东边,她和陈御青木等人立即往那边赶去。

远远见得,宁王也是一身血迹斑斑,脸上有干涸褐红也有焦黑火灰。楚玥驱马到了近前,和众人立即翻身下了马。

“见过殿下!”

众人力竭累极,尤其是楚玥和陈御这两个无甚武力的普通人,这一场胜仗来之不易,见得宁王无恙一刻,心潮激动,喉头一时竟有些哽咽。

“快快起来!”

宁王一个箭步上前,将前头的楚玥陈御陈兴扶起,又示意后面诸人快快起身。

“辛苦你们了,幸得你们竭力来援!”

宁王也是激动,扶起楚玥等人后,又还视后头的栗州兵,“也辛苦将士们了!”

“玥娘,季平,你二人可还好?”

激动说过,宁王又关切看楚玥和陈御,这两人都不是武将,尤其楚玥还是女子,这持续一天一夜的厮杀后,两人脸色看着并不好。

其实何止是脸色不好,楚玥都有些眼前发黑了,这一天一夜激战远超了她身体可承受的负荷,之前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得胜,那口气泄了,她哪怕在努力保持镇定清醒,都渐渐控制不住。

“谢殿下关怀,……”我无事。

楚玥话说了一截,眼前彻底一黑,晕厥了过去。

……

午后的艳阳高照,栗州城炎炎一片

窗外的知了嘶鸣此起彼伏,推开榻旁的隔扇窗,却见天幕蔚蓝,万里无云,极其清朗。

这刺史府地势有些高,从楚玥这个角度望下去,还见看见鳞次栉比的高矮民房,有徐徐的风灌入窗扇,有些热,但不算炎炙,感觉尚可。

终于被允许见风了,楚玥畅快吁了一口气。

她现在正在养病。

马丘山那场战事,不管精神还是体力,对于楚玥而言都是实在超负荷太过的,那日晕厥过后,后遗症很快就出来了。

她病了,昏昏沉沉的好几天。

等到彻底清醒恢复意识,人已经回到栗州城。

由于她精神状态非常好,所以清醒后病好得颇快,养了二日,在她的努力争取下,被大夫允许开窗见风。

楚玥现在,正衣着整齐,斜靠在床边的美人榻上。

榻前的藤墩,坐着来探病的青木。

青木将药碗递给她,“西河王真的死了,已经找到他的坟茔。”

趁着夜色匆匆掩埋,非常简陋的黄土坟,连棺木都没有,用锦被包裹了入土。

王爵千岁,一代枭雄,能做到这般,即便是敌对,在某些方面都让人感到佩服。

青木叹罢,道:“幸好主子那日发现了端倪。”

不然的话,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楚玥接过药碗,屏气一口气闷了,赶紧漱口,又接过青木递来的蜜饯含住,这才敢喘气。

“都是将士拼杀之力,我怎敢贪功?”

楚玥是想起这么多已阵亡栗州兵,语气不免惆怅,她正要问问青木抚恤工作如何了,不想还未开口,却听房外有人朗声道:“玥娘此言差矣!”

声音是宁王,抬头一看,见宁王正领着陈瓒冯登陈御等人进得门来。

楚玥要起身见礼,被宁王制止,并几步上前按了回去,“无需多礼,你当好生休养才是。”

宁王是来探病的,梨花忙忙去端椅子,青木也帮忙。宁王拍了拍青木肩膀,这才坐下。

仔细问了几句病情,才接着刚才那话说下去,宁王道:“此战可得胜,玥娘当记首功!”

战事结束,详情也了解清楚了,从议策到梁宿,还有山火冲锋,再到发现西河王王驾端倪,楚玥表现惊艳,好几处,都是致胜的关键。

宁王说她当居首功,并非虚言。

楚玥自然不能就这般应下,拱手道:“此乃我应为之事。”

“有过当惩之,有功自然也挡褒奖,玥娘不必谦虚。”

宁王心里有数,眼下欣慰,又嘱咐她:“这回你有些损耗,其余事且先莫理,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你放宽心,这回大军出征,孤留着王奚陶经在栗州,人手充裕。”

回栗州休整两日,宁王马上又领着大军赶去和傅缙汇合,那边的战事,正在关键阶段,明日就出发。

这事楚玥自然是知道的,她拱手:“是,谢殿下关心。”

主上关怀,她自然照单全收的。

“好!”

宁王露出笑意,最后还玩笑一句:“不然待承渊回来,孤都不好见他。”

诸人一阵哄笑,又打趣几句,说得楚玥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依旧落落大方。

宁王及众人纷纷关心过楚玥,但由于明日出征,事儿多时间少,坐了了两刻钟,便匆匆回去了。

青木代主子去送,出了门,宁王拍了拍他的肩,“粮草和栗州,就交予你三人了。”

另外两个,是陈兴和陈御。

青木经过这一战,也被宁王记下了,升了二级。

青木拱手:“标下领命!”

本来宁王有些意向带他上前线的,历练并立功,不过青木更注重商号和楚玥的病,主动表示,自己更熟悉粮草,婉拒了。

宁王一想也是,不过除了粮草,还让他给陈兴当副手。

青木经历大事不少,即便擢升,心绪亦极定,锵声应下,将送宁王等人出了院门,便折返。

他入房,便见楚玥趴在窗台,正眺望下方的连绵屋舍和城墙。

艳阳有些刺目,她不以为意,俏丽面庞上神采奕奕,脸色虽略苍白,但不见什么病容。

青木最知她的,知道她的向往和理想。

自然也知道,她此刻必定是心胸舒展,极之畅快。

他微笑,上前,轻声说:“恭喜主子,终一偿所愿。”

“嗯。”

楚玥回头,笑着看他一眼。

又回头望一眼窗外。

恰巧见蔚蓝天际,有鹰隼振翅,直上云霄。

她注目片刻,唇畔笑意渐扬。

是的,很好了。

她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能展翼不当那笼中雀,便是极好。

如今,算是振翼高飞吧?

仰望许久,她又垂眸,看向炕几木屉。

那里头有一封信,前儿收的,傅缙亲笔,他发信时,还不知马丘山之事,信中说,极思念她。

她微微笑了。

嗯,她也是。

马丘山得胜,真的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咪咪,刚撸好尾巴,不过今天又是肥肥的一章哦!

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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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初秋时分, 风乍起,已有寒意。

本是金桂飘香的收获季节,只今年的永州城, 却半分不见往年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檑木撞城门的巨大轰鸣, “隆隆隆”震颤人的鼓膜, 硝烟滚滚, 整座城池陷入战火当中。

栗州一战,西河军大败弃城逃遁, 被宁军穷追不舍,长达三月,最后的最后, 西河王嗣率残军退入这永州城中。

宁军后脚追至,重重围困, 对永州城展开猛攻。

肉眼可见的,永州城内的西河军处于下风, 连日围攻,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城门摇摇欲坠,崩溃仿佛就在下一息。

百姓惊惶奔走, 搂着匆忙收拾出来包袱, 拖儿带女,盲头苍蝇般乱撞着。

有慌乱直接冲往城门的,被那一身热汗血腥的军官一刀砍倒,人头咕噜噜滚出十数丈远。

家人崩溃:“挨千刀的兵蛮!偿命来!怪道汝等兵败, 汝等不败,天理何在?!”

军官大怒,冲来一刀,那汉子连爬带滚,扑入人群之中。

只转身时目光极怨恨,死死瞪着城头上下所有西河军。

战乱的城头上,章夙倏地回头看去。

他披了战甲,手里提着一把微微卷刃的长刀,刀锋染血,甲胄血迹斑斑又染焦黑,一张玉白的面庞沾了血珠,眉峰微微抽动,俊美的侧颜看着极嗜血狠戾。

他和城头上的军士一样,鏖战长达一个昼夜,已杀红了眼,闻声眸中凶色一掠而过,惜如今,他竟连欲将这个贱民处置了都腾不出手。

“主子,您快换了甲胄,稍候属下等护着您杀出去!”

谭思急道。

耳边铿锵兵刃交击之声不绝,杀上城头的宁军越来越多,就算不愿意承认,他心里也明白,永州城距离城破已不远。

他们有把握护着主子安全遁离,但主子这一身帅甲得赶紧换了,银铠红氅,太过显眼。

“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谭思焦急,再不换,就要来不及了。

章夙调转目光,看向城下黑压压的宁军。

“不会再有东山再起之日。”

他声音很嘶哑。

心里却极明白。

父王准备长达二十载,方窥得一契机,眼下并非民怨四起的王朝末年,一旦兵败耗尽,不会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呵,呵呵……”

他哑声冷冷笑着,扔下卷刃的长刀,拔出佩剑,“今日,孤与永州共存亡!”

他几步上前,一剑横劈,再次投入激战当中。

谭思等人含泪,一抹脸紧跟上。

手臂发麻发疼,不知疲倦地砍杀着,鲜血溅到眼眸中,视野一片血红。

不知过了多久,蓦“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砰嘭”一声木板拍在地面上的巨大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