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慕之从袖中取出了雕着金鱼草的玉牌,看起来是首尾相连的一整块圆佩,但可以分成勾玉般互嵌的两块,羊脂般的白玉质地通透,手感也温润亲和。

两块玉牌上都坠着络子,将来要挂在吉服旁边,作为永结为好的象征。

“这是信物。若是接了,从明日起,你就要搬到皇宫里来,开启三个月的礼训期。”他缓缓起身,姿态颇为郑重:“记得我说的这句话——礼训期,是给你最后的反悔时间。”

“嗯,会的。”

越亦晚小心地接了这块玉佩,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花慕之又唤了他一声:“越亦晚。”

“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花月赏是用来选妃的吗?”

“我知道啊。”越亦晚把玉佩贴身收好,看着他笑了起来:“只是不小心喝了你的这杯酒,索性将错就错而已。”

“我还以为,你是被他们哄骗过来的。”花慕之怔了一下:“所以是来走个过场吗?”

“也不算是。”越亦晚认真地想了想,眨眼道:“有那么一丢丢灰姑娘的幻想。”

人都有自恋的那么一面。

想成为万里挑一的人物,想要被命运眷顾。

来之前,他自忖自个儿盘正条顺,万一被选中了,那说明皇太子的品味相当不错。

“灰姑娘?”

“嗯,”越亦晚笑的颇为坦荡:“如果酒会上需要出现个万里挑一的辛德瑞拉,也许我很合适。”

花慕之凝视着他的笑颜,半晌才应了一声。

他原本心里沉着很多事,可在遇见这个人之后,没来由的就松了口气。

“明天上午十点,渊永宫见。”

越亦晚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就被亲爹和哥哥一通训,恨不得把祖传的搓衣板都祭出来给他搓搓脑子里的水。

怕是洋咖啡灌多了才犯这种蠢!

越亦晚等他们两都啰嗦完了,才慢悠悠把怀里的那半枚玉佩拿了出来:“喏——我明儿就搬家去宫里了啊。”

“你——”越知故接过那玉佩,僵硬道:“是真准备嫁人啊?”

“我跟管家说了,东西陆陆续续搬就行,宫里的人会来清点核算,”他眼瞅着亲爹又是一口气快上不来,把老人家扶到旁边歇着,郑重其事道:“回头我封上亲王了,请你们吃饭。”

……说的跟考研一样。

越品知道这小子从七八岁起就皮个没边,可终身大事也这么这么胡来。

他正欲开口,越亦晚又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跟他是一见钟情,从此山无棱天地合暮暮朝朝无尽时了。”

越家父子:???

你哪儿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算了爸,就当他是进去军训,”越知故只觉得这弟弟真是令人头秃:“里头规矩多事情麻烦,呆半个月怕是要嚎着回来了。”

越亦晚认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在回家的路上,拿了本新的《皇家常识手册》,认真翻了半天。

皇室风风雨雨小几百年,宫里确实没少出幺蛾子。

有看似知书达礼,嫁了一半突然跟外国人私奔的大家闺秀,有还珠格格看多了,非要在皇室里宣扬自由思想流行文化的愣头青。

礼训期本来只有十天,后来被某位太皇太后黑着脸改成了三个月,以进行充分的考核与筛选。

在这个期间里想走人,连皇室都抢着帮忙遮掩一下,美其名曰‘不合适’。

这个年代,尊重皇室两个字的人越来越少,投机上位者越来越多,不可不防。

第二天司机起了老早,然后发现三台宾利停在了自家地下车库下面。

车牌前没有编号,而是悬挂着金鱼草衬水鹿的纹徽。

越亦晚拎了个小箱子,跟小学生要郊游了似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他衬衫叠穿,牛仔裤颇为修身,仿佛街拍的模特。

才染了不久的银灰色碎发又被扎在脑后,耳钉依旧是那个小月亮。

薄荷绿的小箱子里只放了简单衣物和电脑,其他东西之后再送进去。

一个穿着深蓝色流云纹长袍的老先生等候在车前,身后两侧还立着三位侍从。

他一出现,他身后的侍从们就齐齐深鞠躬,老人则微鞠一躬,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

越亦晚倒也不怵,大大方方的回了个礼。

“请上车吧,越先生。”

这要是古装剧,恐怕就是八抬大轿给送进去了吧。

越亦晚坐进中间那辆的后排,以贵宾的身份坐在司机的身后。

那里是最安全和舒适的地方。

而管家打扮的老爷爷则坐在前排作为临时的御侍,姿态颇为稳重。

一路都安静地颇有些尴尬。

越亦晚感觉前面两人简直连呼吸声都没有,疑似是机器人在开车,还是轻咳了一声,询问道:“请问……”

老爷爷微微颌首:“您请说。”

“我这个染得头发,还有这个耳钉,进宫后是不是都不能留着了?”

他好像看过这一集。

愚蠢又狂妄的现代人去了深宫里,被教导主任般的嬷嬷逼着学规矩改坐姿,跟小丑一样在贵族生活里无所适从。

然而他怎么着也是个有修养有家世的优秀青年……不至于表现得跟土包子一样。

“按寻常的规矩,确实是不能贸然染发,以及佩戴规制之外的首饰。”老爷爷恭敬道:“但您恐怕是宫里最幸运的人之一了。”

“……什么?”

“皇太子先前在陛下那里讨了恩典。”

“未来无论是谁进宫,除了必要的公开场合,其他时间里,都将允许他保留宫外生活的一切合理习惯。”

越亦晚眨了眨眼睛。

他对那个陌生的未婚夫颇不了解,今天因为这句话,多了些新的认识。

‘未来无论是谁进宫。’

听起来温柔,体贴,与妥协。

他应了一声,低头翻着那本《皇室常识手册》,看着页脚上的金鱼草若有所思。

太早懂事的小孩,也许很需要一个抱抱。

作者有话要说:皇太子(若有所思):他真是丧的清新脱俗(?)

第3章 第 3 章

他下了车又上了玉辇,跟景点游客似的坐在小马车上被送进了皇太子住的东宫里。

哒哒的马蹄声一轻一重,走的不急不缓。

越亦晚悄悄掀了帘子看,发觉两侧的侍者看到玉辇来了都会垂首行礼。

自己还真像是个偷摸着嫁过来的小娘子。

然而谁家小娘子穿着牛仔裤还带着电脑键盘铁三角还准备吃个鸡呢。

也不知道皇宫里网速怎么样。

渊永宫三个字落在高高的匾额上,显得颇为古朴。

他的箱子一早就被仆从们送去了房里,自己则是被引进了南院的祯祥楼里。

“殿下正在与圣上议事,一会儿就过来见您,还请在这稍作休息。”老爷爷再一鞠躬,就退了出去。

越亦晚接过侍者递的一杯热茶,只抿了一口,就端着茶盏开始在附近转悠。

这祯祥楼是个藏书的地方,楼上尽是古籍经典,基本上跟摆设差不多。

楼下的书倒是有经常被拿出来的旧痕,旁边的长桌不远处就是落地窗,可以晒太阳看书喝茶,是个好地方。

越亦晚拿着那缕金莲花茶碗走的慢慢悠悠,旁边的小掌侍愣是看的心惊肉跳,生怕他手一滑给砸了。

青年脚步一顿,问道:“你们殿下,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掌侍怔了下,也不敢出声,就小碎步走过来指了指两栏书架。

认识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看他喜欢什么书。

书承载着思想与情绪,亦是可以宽恕和共鸣的忏悔所。

不过这个法子颇为古典,现在只要关注人家的微博和豆瓣账号似乎就够了。

他的目光一行行的扫过去,在某几处定了一下。

喜好跟自己还挺一致的啊。

东方的经典文学,看鲁迅,同时又看梁实秋。

这两老头儿在民国时期也是口诛笔伐互相怼,一个思想孤绝勘破人心,另一个却闲情花鸟少谈政事。

书架上还放着好些诗集,从海子到舒婷,旁边挨着普希金的诗选。

西方的小说看的很杂,口味也和自己有好些重合的地方。

简奥斯汀的几本都有翻阅过的痕迹,雨果和莎士比亚的全集都有。大仲马的书痕迹最旧,估计是全看完了,还有《动物庄园》和《1984》。

“在笑什么?”

听到身侧的声音,越亦晚抱着厚重的《死魂灵》转过头去,眨了眨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书很不错。”越亦晚随手把茶杯递给旁边等候多时的掌侍,自己小心地把书放回原本的位置。

“今天时间还早,我陪你熟悉一下东宫的环境?”

花慕之今儿没有穿西装,而是如其他宫里人一样穿着宽大而飘逸的长袍。

如今正是夏季,外头还有些闷热。那一身烟青色外袍利落轻盈,上面还刺绣着墨鹤扬翅。

他没有留长发,微长的墨发垂落于耳侧,同样也显得温润淡雅。

“好啊。”越亦晚应了一声,随他到处看看。

北院是办工兼会客的地方,平时应答信件、处理琐碎杂事,一般都在那里。

南楼是他刚才在的书阁,楼上典藏了好些孤本和古书,楼下则可以看书会友。

“西侧的夕清阁已经收拾出来,在成婚之前你都可以住在那里。”花慕之示意他往旁边看,解释道:“我就在东边的朝明殿,离你很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等一下。”越亦晚脚步一顿,忽然问道:“我平时在哪看书和工作呢?”

花慕之略有些诧异,询问道:“和我共用北边的抱朴殿够吗?”

“不太够。”越亦晚仔细想了想,正经道:“这个还真要劳烦通融下了。”

——他是自英国圣马丁服装设计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全额奖学金获得者,22岁便已硕士毕业,且曾被知名品牌颁发过2027设计大奖。

“没有冒犯的意思,那个薄荷绿小箱子,其实是我唯一提得动的行李。”

越亦晚也不知道这项要求过不过分,有点小紧张的把声音放低:“还有好些布料书册和人台没有搬过来……位置恐怕有点不太够。”

花慕之显然没想到剧情会往这个方向走。

“所以,你打算在礼训期间,继续服装设计师的工作,并且拥有自己的工作室,是这样吗?”他失笑道。

对方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在皇宫里加班跟在家加班应该没什么区别。

他们两身侧的御侍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诧异程度不亚于他第一眼看见越亦晚那一头放飞自我的混色银发。

越亦晚隐约觉得好像不太现实,决定退让一步。

实在不行,自己凑合一下得了。

“那这样呢?”花慕之打量了下夕清阁上下两层的大小:“楼上给你做书房,楼下改成工作室,再加一个储藏各种布料的小隔间?”

他真是超好说话啊。

越亦晚眼睛亮了起来,点了点头:“那我就跟你一块儿住?”

刚好多个室友,晚上还可以一起喝啤酒看剧聊天。

他们身后的礼训老师及时的咳了一声。

“殿下……越先生还未正式嫁过来,恐怕这么做与礼不合。”

两个青年同时转身看向她,脸上都带着笑意。

“哪里与礼不合呢?”越亦晚好奇道:“两个男人住一个屋子里有伤风化吗?”

花慕之本来还在忍笑,此刻是真笑出声来了。

“如果只有一张床,我们可以轮流睡沙发,”越亦晚不确定道:“实在不行分床被子也可以——将来结了婚总归是要一块住的。”

这几句话说出来,他倒是坦坦荡荡不羞不臊,旁边礼训老师愣是找不出来该从哪反驳。

“不用睡沙发,朝明殿有次卧的,稍微收拾一下加个屏风就好。”皇太子似乎已经颇为习惯帮忙打圆场,什么事都好商量:“殿里宽敞的太冷清了,多一个人也挺好的。”

礼训老师怔了怔,不开口顶撞,微鞠一躬应了。

她心里颇有些纳闷。这明明是头回进宫,先前听说也没有私交,怎么太子殿下就这么惯着他。

将来越宠越不着边际,怕是更难办啊。

于是小箱子又从西边送到了东边,在次卧里放好。

趁着到处转悠的功夫,花慕之和他简单讲了讲之后三个月的时间安排。

“晨昏定省每日一次,分别是早上七点和晚上九点。”

嗯,久违的早自习和晚自习。

越亦晚低头数着白玉阶,陪他走过月门回廊。

也不知道节假日能不能睡懒觉。

“上午和下午各两节课,教宫内各项礼仪,以及祭典和庆典的流程。”花慕之见他脚步比自己慢些,也放慢了速度,好让他跟上自己:“平时都可以穿常服,但初一十五,以及各种特殊节庆时间要穿古服。”

越亦晚相当喜欢他身上的料子,刚才都留着神看刺绣的工艺,点点头道:“回头多做几套好了。”

“我之后几天刚好闲下来,可以陪你一起上课熟悉。”花慕之脚步一顿,示意他看看前面。

远处似乎有个园子,里面传来好些啁啾的声音。

“后宫有一条月牙河蜿蜒而过,西宫一个花园,东宫一个鸟园,”他不紧不慢道:“平日里闲着没事,也可以去逛逛。”

越亦晚跟着未婚夫牌导游逛了一圈,中肯的评价道:“这儿僻静又环境好,适合再读个博。”

上午只是逛了一圈,然后量尺寸准备做衣服。

中午简单用了些午膳,菜点都清新又摆盘雅致,花样多口味淡,就是分量有些小。

朝明殿虽然有几百年的历史,但如今里面的装潢算东西结合。

既保留着古典的含蓄之美,细节处皆如精细的工艺品,又不拘一格的做了落地窗和扶手梯等设计,却也没有突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