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老树都年纪大到难以环抱,落叶松伴着古柏犹如安静的侍者,偶尔还有小松鼠冒出头来,再一溜烟的跑个没影。

午休时间打了个盹,再一睁眼还以为是穿越了。

等用过下午茶点心了,他们又一起去了抱朴殿的侧殿,开始正式的礼训课程。

花慕之坐的颇为端正,俨然一副好学生兼助教的模样。

白天的那位女老师再次出现,开始介绍不同的称呼,皇室的宗族关系,以及仆人的区别。

女官和男侍都分了四个等级,有严格的服饰色彩限制,以及出入场所限制。

一等的御侍可以服侍更衣和系首饰,帮忙处理需要贴身的东西。

最末等的选侍只能打扫庭院、整理房间,平时活动轨迹会完全避开宫廷的主人们,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就像家养小精灵一样。越亦晚默默腹诽道。

他戴着眼镜,全程边听边做笔记,字迹清秀飘逸,还写了各种备注画了重点。

不光等级表纹饰表列的清楚明白,连不同场合不同亲属的应答也画了箭头图解。

花慕之表面上不动如钟的听着老师训导,其实在偷偷瞟他在本子上画的两个小人儿。

一个穿着流云纹小袍子,还有个穿着风衣拿着糖葫芦。

挺可爱的。

“下面,我将再陪您温习一遍。”老师颇有威仪的咳了一声,示意越亦晚集中注意力。

“已经记清楚了。”他晃了晃笔道:“您考考我?”

老师愣了一刻,直接拍了拍手,旁边有四个穿着不同形制衣服的侍从走了出来,充当活体试卷。

越亦晚回答的利落清楚,甚至都没有犹豫。

他昨晚把资料预习了一遍,小册子里的都全花时间背下来了。

花慕之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救场的,等他搂不住局面的时候可以帮忙解场递个词儿,没想到他学得明明白白,就差出张重难点考卷了。

笔记本上写的速记口诀好像还真的很管用……自己小时候要是知道有这个法子就好了。

他忍不住又偷偷瞅了几眼画着小人儿的笔记本。

“您看,是都学懂了吧?”

嗯,一题不错,连还没讲过的鞋子的区别都指出来了。

老师怔了半天,为难道:“可现在才讲了三十分钟,还有接近一个时辰的课时。”

“我们可以往后学,”越亦晚翻了一页笔记,推推眼镜道:“您尽管讲,记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皇太子:我都准备好帮你作弊了,你居然自己学这么快……

第4章 第 4 章

皇室的繁文缛节,那就跟唐诗三百首一样。

讲究、别致,然而并背不完。

君主立宪制推行了多年,西方文化与传统文化碰撞融合,宫里接待宗亲是一套习惯,和外国友人又是一套规矩。

六七种叉子勺子用法各不一样,法餐中餐的进食顺序也颇为不同。

然而越亦晚花了些功夫,编口诀找要领,愣是全都给顺下来了。

这好歹比当初背面料来的快。

什么塔夫绸乔里纱珠皮呢,半夜做梦都在拿脸蹭衣服。

如今宫里的规矩已经算少了很多——外头的平民都五颜六色想穿啥穿啥,宫里贵族们还顽固死守只显得荒唐。

但仆从之间还是等级森严。

他们都是被层层选拔上来的优秀人才,哪怕以最低微的身份在宫里呆个一年,出去了也有大把的富贵人家争着请他们做管家。

临都甚至专门建了个管家学院,用来培养专业的人才。

越亦晚花了半个小时顺熟了皇室宗谱,又把所有纹饰和称呼顺了一遍,用餐礼仪也记得明明白白。

冯老师颇有些恍惚,后半程讲的都有些急促。

她当礼仪老师二十多年,教了好些贵族子弟,但大部分都听得不情不愿,恨不得把要点用勺子喂到他们嘴边,人家还不一定肯嚼一下。

这新来的越先生虽然看起来像个社会青年,染着头发打着耳钉,但意外的规矩和配合。

——他学得简直太快了。

根本不用多解释第二遍,甚至还会主动提问题。

冯老师简直想抹着眼泪给他发三好学生的奖状。

笔记做的那确实又工整又漂亮,学什么都条理清楚的很,这孩子太省心了!

等两人再走出抱朴殿的时候,越亦晚俨然已经进状态了许多。

之前还有些陌生的新世界好像突然跳出了各种说明和图标,各种禁忌和红线都明明白白。

各个角落的仆从也和NPC般有了称谓,能从他们的衣袍上看出功能差别。

花慕之陪他往寝宫的方向走,忽然瞥见曹总管捧着一盘衣服,像是临时赶制出来的新衣。

越亦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早上接自己的那位管家老爷爷,这回没有贸然行礼,只面带笑意的微微颔首。

老爷子守在朝明殿的门前,行礼后不紧不慢地说明了来意。

由于明天就要觐见帝后,宫里临时为他赶制了一身还算得体的古制常服,现在最好试一下大小,方便及时修改。

越亦晚应了一声,曹总管身后的两个御侍便接过托盘缓步上前:“请在这边更衣。”

他们去了侧卧的屏风里,帮他换下T恤衬衫,甚至亲手帮他解开鞋子的绑带。

越亦晚在这一瞬间只感觉有四只手在同时碰自己,试图躲一下:“我……我可以自己脱的吧?”

他虽然家里条件不差,但也不至于混到脱衣服都要人帮忙的程度。

“您以后就习惯了。”面皮白净的小御侍笑道:“只用张开双臂,其他的由我们来。”

现在宫里讲究人权平等,也不用再用鄙称了。

——然而有什么区别呢。

越亦晚感觉自己因为紧张,几乎浑身的毛都要炸开,然而还跟稻草人似的张开双臂,任由他们两人给自己穿里衣围系带。

甚至连穿袜子都不用自己来——直接抬脚再落下就可以了。

这是堕落的开始。他默默地跟自己说。

晚晚,你马上就要从一个万恶的资本家后代堕落成封建主义接班人了。

等一身罗袍穿完,各种系带也隐在了宽大的衣褶间,裆部和肩部都颇为透气和宽松。

越亦晚活动了一下,发现裤子并不会往下掉,显然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御侍半跪在一侧,手中捧着的托盘上放了一双奇怪的鞋子。

“这个是……”

“是棠木锦帛屐。”御侍耐心道:“您穿的时候注意重心,两个屐齿都位置靠后。”

他点点头,抬脚穿好了木屐,在搀扶下走出了屏风。

等隐约找到感觉了,他才试探着松开御侍的袖子,跟小白鹅一样晃晃悠悠的走向落地镜。

这一身长袍是樱草色绣白羽孔雀,料子着实轻透又温软。

触肤感相当好,内衬也许是真丝。

越亦晚看着镜子里的青年,张开胳膊左右转了半圈。

宽大的衣摆也随之旋起,孔雀的长羽如同开屏般荡漾开来。

他孩子气的甩着宽大的长袖,跟麻雀学飞似的扑棱着胳膊,拖曳的长袖也跟翅膀似的上下摆动。

玩着玩着一瞥镜子,忽然瞅见花慕之出现在了门口,后者刚好过来接他去楼上用晚膳。

“咳。”某人开始观察旁边的古董花瓶:“我什么都没看见。”

越亦晚没玩够地又扑棱了两下,云袂随风摆动,刺绣的羽翼也愈发有层次感。

“看见了也不要紧。”他略有些晃悠地转过来,试图往花慕之的方向走。

平时走路都是重心靠前,现在突然要改成重心靠后,总有种要栽下去的感觉。

他一没留神就崴了一下,花慕之快步过来接他,刚好一把给扶住。

在他们靠近对方的那一刻,轻浅的梨花香气散了出来。

清幽里带着些许的甜味,却又似有若无,让人忍不住想闻到更多。

越亦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都快靠在他的怀里了,严肃了神色辩解道:“我很正经的。”

花慕之笑着点头:“嗯,很正经。”

他任由对方扶着自己的胳膊,教他怎么调整步伐的起落。

越亦晚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走的还是有些艰难。

他今天都没注意花慕之的鞋子,还以为他长袍下面穿的是板鞋。

“那上楼梯怎么办……”越亦晚扶着他不敢松手,心想这也够有技术含量的:“往前踩会失去重心,往后会倒啊。”

花慕之没有回答,只继续引导他走上二楼的扶手楼梯。

两位御侍很有眼力见的守在后面,不声不响的跟着。

“找角度。”他简短道:“上台阶的时候踩实。”

越亦晚真是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任由他扶着自己的背,高度紧张的往上走。

他感觉自己穿着这木屐一个踩空,搞不好就会卷着这皇太子跟两个球一样滚下去。

那怕得算是大不敬了。

“腰杆挺直,注意重心。”

越亦晚抓紧了他的手腕,结果在转弯的时候右脚一滑就踩了个空,在那一瞬间下意识抽气唤道:“慕之——”

后者的手不轻不重地扶在他的腰心上,一瞬间就稳了回来。

“不用担心。”男人轻声道:“继续。”

越亦晚差点以为自己要摔下去,忙不迭说了声谢谢,然后扶着他艰难的上楼吃饭。

这木屐在中国流行了千年,真不是一般人能穿的东西……太恐怖了。

等好不容易就位了,远处手机响了起来。

御侍已经用酒精布擦的干干净净,还顺便帮他贴了个膜。

越亦晚下意识地又说了声谢谢,接过了电话。

“——还活着吗?”越知故的声音传了过来:“没被轰出去吧?”

“托您的福,能吃能睡。”越亦晚深呼吸道:“都挺好的,大家也很照顾我。”

还没等大哥说两句,亲爹把电话抢了过去:“歪?儿砸?在干什么呢?”

您能有点总裁的基本气场吗。

越亦晚忍不住笑了起来,解释道:“我刚才在和殿下学走路。”

花慕之正喝着茶,差点呛了一下。

旁边的哥哥不确定道:“真去练正步去了?皇宫里真流行这个?”

“缝纫机什么的都给你打包好了,明天就送过来,”越品扬长声音道:“那几个毛绒模特带过去吗?”

“爸,那个叫人台……都带过来。”

等一个电话磨磨唧唧的打完,越亦晚才松了口气,自觉地把它交给旁边的御侍。

伴随着花慕之微微颌首,旁边的人开始上菜。

长长的一张桌子,在两人之间如同要铺一条银河似的,愣是放了十几个小碟子,四五碗汤粥。

“我在来的时候,悄悄用百度搜过你。”越亦晚乖巧的坐在旁边,任由侍从们来摆放碗筷餐巾。

花慕之扬起眉来,问道:“都看到了什么?”

从小就饱受媒体和大众的关注,知书达礼又俊美出挑,一度被评为亚洲最有魅力男性TOP50。

在自媒体高度发达的时代,皇室也有粉圈和追星族,甚至不少姑娘明确表示把他当成自己的择偶标准。

自出生起就被抓拍偷拍各种照片,即使去国外秘密度假也会被拍到,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大学都是在皇宫里由教授授课完成的。

“不仅拿了文学和历史的双学位,马术还非常不错。”越亦晚低头舀着文蛤鸡蛋羹,肯定道:“是很标准的贵族了。”

花慕之垂眸笑着想要说句什么,远处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越亦晚放下银勺往楼梯口的方向看过去,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他怎么感觉有头绵羊撒着欢就跑上来了——

花慕之也没想到它这么快就被送了回来,抬手做了手势。

那棉花糖般的一大坨生物立刻在不远处乖巧坐好,昂头汪了一声。

“这个——是狗吗?!”越亦晚愣了半天:“真的是狗吗?!”

“它是匈牙利库瓦兹犬,象牙色的牧羊犬。”花慕之解释道:“今天刚被送去洗澡和美容,名字叫托托。”

绵羊似的大白狗又汪了一声,尾巴飞快地摆了两下。

“还真是很平民的名字啊……”越亦晚看着它道。

狗狗看着新来的客人,似乎很想凑过来蹭蹭他的手掌心。

然而花慕之笑着坐在桌前迟迟没有给手势,它就听话的坐在地毯外缘,摇着尾巴不进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花慕之倾身帮他斟了半杯樱桃酒。

“唔……”越亦晚想了想道:“达拉崩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

第5章 第 5 章

花慕之醒来的时候,天色才露出微微的鱼肚白。

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夏夜的风如同在沉香里浸过一般,吹拂而来的时夹杂着草木的馥郁气息。

青年坐起身来,缓缓下床拉开了窗帘。

对面的夕清阁点着灯笼,还有六七辆马车排成长队看不见尽头。

花慕之眨了眨眼,显然是醒了,第一反应就是看眼旁边的挂钟。

凌晨五点二十分。

虽然侍从们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脚步,搬箱子进出时毫无声息,但聒噪的蝇虫骚扰着马儿们,细碎的马蹄声踏在长阶前,犹如散碎的落雨声。

他很快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木屐摇摇晃晃的在旁边帮忙指示,打着手势安排不同东西的摆放。

朱红的灯笼亮了八盏,浅黄色的灯光如落日般浮在夕清阁内。

也只有他,半夜会去跟着做这些事。

花慕之揉了揉眉头,转了一下无名指的祖母绿银戒。

昨日自越亦晚住进来起,平日习惯戴在食指的戒指便移了位置,代表着已订婚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