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亦晚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心里只觉得烦躁又恐惧。

他比谁都重视形象。

衣服上下从纽扣到袜子鞋子都要配套,皮肤要光洁干净不要有痘。

头发要日日打理形状轮廓,连笑容都要看起来清新阳光。

可这荨麻疹一旦发作,他身上就到处都红一片,看起来简直是个小怪物。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开始只是胳膊附近有一小片,很快大腿上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越亦晚不肯让花慕之看见,所以晚上早早就穿好全套睡衣躺好,擦药都是背着他在夕清阁的二楼自己处理,也不肯看宫里的医生。

宫里的那些太医看了,那必然会让花慕之看到。

他久违的开始感到害怕。

如果慕之看到那腰上背上大片大片的红斑,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恶心?

而且有的地方有密密麻麻的疹子,是夜里无意识地挠出来的。

就算,就算以后这些都好了,可是万一现在被他看到,搞不好以后上床的时候都会觉得索然无味吧。

我不能在他面前太狼狈。

我不可以把那么丑陋的一面露出来。

雍王殿下纠结了许久,又没办法跟他分被子睡,直接一个人去那当初礼训期的单间里分床睡了——晚上还锁门。

太子忽然看起来格外孤单。

-2-

越亦晚的反常,花慕之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被亲吻和拥抱的时候,也还是享受而快乐。

可是不肯有再进一步的接触,衣服也从早到晚穿的严严实实的。

不仅如此,他宁可平日里闷头在夕清阁给姐姐的朋友们做衣服,也不肯主动来抱朴殿陪自己坐一会儿。

花慕之不明白发生什么了。

连问都不能问,警觉地仿佛在防着自己一样。

他小心到了极点,像是端着一支随时会熄灭的蜡烛。

可没过几天,晚晚就一个人跑回单间去住,神情也颇为不自然。

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了。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花慕之甚至断更了一两天,感觉好些事情让他没法再静下心来写东西。

不行,如果怀柔政策没有用,那就要换个法子。

他仔细问了洛御侍和霍御侍,试图从日常生活的细碎里找些蛛丝马迹出来。

可洛御侍天天陪着他,也没看出什么变心的征兆,只说雍王殿下好像是生病了,最近有时候换衣服的时候,都躲着他要一个人换。

“我那天刚好抱新的熏香过去,看见他光着右臂在涂药。”

涂药?

花慕之怔了一下,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大步去了夕清阁。

他这六七天里一直被这笨蛋挡在外面,甚至都没法照顾他。

越亦晚正准备再给各处上一次药,这外套的扣子解了一半,就听见楼下有熟悉的脚步声正在逼近,忙不迭把所有扣子全都系好。

花慕之大步走了进来,眼神比从前明锐了许多,只在门口看着他。

越亦晚立刻就怂了。

“我,我没变心,你相信我……”他试图缓和气氛:“我这几天自己睡,完全是晚上想偷着玩手机,别多想啊……”

“出去,锁门。”花慕之平静道。

两个御侍忙鞠躬退下,出门时把门关的颇为严实。

他本来还在和晋江那边谈新一本版权合作的事情,宫外也有好些要务要做。

可那些现在都不重要。

花慕之迈步往前一走,越亦晚就慌了:“我今天不想做!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叫了——不我就跳下去!”

“把衣服脱了。”

“我我我是挺喜欢你偶尔凶我一下可是今天真不行!”越亦晚又想躲他又怕说错话让他难受,已经起身躲到了墙角:“咱有话好好说脱什么衣服啊!”

还没等他想出更胡扯的理由来,花慕之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身高的差距颇为明显,以至于越亦晚只能抬着头看他,两手都护着衣服。

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花慕之就已经把他打横抱起来,跟要揍小孩儿屁股似的坐回书桌旁,抬手就撩开了他衣服的后摆。

“不——不行!”越亦晚这回真要哭出来了,倔强地还想把眼泪往回咽:“你别看!我不许你看!你看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眼眶通红地想要挣扎,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真的别看我都快好了,你——”

花慕之把他按的严严实实,强行扒了衣服又把裤子脱了下来。

越亦晚这回真哭了。

他好久没有回临国,这边天气又潮又热,一发作起来身上到处都是红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自己从进了溯明廷起什么事都尽善尽美,就算爬树都好看的跟个小神仙似的。

这下所有的好印象都要砸个干净了。

他不是那个光彩照人的雍王了。

他是狼狈的,丑陋的,身上长了好些疹子的病人。

花慕之半晌都没有说话。

越亦晚抹了一把眼泪,连离婚的理由都想好了,又扭了一下试图把裤子拉起来。

真是丢人!

“怎么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他的声音听起来心疼而又紧张:“多久了?”

“你不要管!”越亦晚凶巴巴地坐了起来,试图维护仅剩的自尊心:“说了丑死了还非要看!你还强行扒我衣服!”

花慕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没有半分的厌恶,反而关切而又心疼:“你怎么因为这个事情躲着我呢?一个人上药背后怎么办?”

“看医生了吗?这是过敏还是发炎?”

越亦晚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还在那逞强:“你别摸我,小心被传染!”

“看了就不觉得恶心吗!”他的心态已经完全爆炸了:“到处都红着,不然我为什么要穿长衣服啊!你不要再问这些了好吗?!”

花慕之看了他半天,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原来是怕这个。”

他依旧握紧了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不恶心,不难看。”那声音沉静温和,没有半分的虚假:“而且我也不会因为它们而觉得你丑陋。”

越亦晚憋了半天,又揉了揉眼睛道:“我,我都好久没有生病了。你再说下去我又忍不住要跑了。”

花慕之小心地把他抱回怀里,任由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只抱紧了他轻声道:“你怎么这种时候还在想这些事……好不好看又不会改变什么。”

“不会吗?”越亦晚索性把心里恐慌了许久的事情都问了出来:“难道我这样子,你将来不会又想到这些,对我硬不起来吗?”

花慕之淡淡道:“你要不要试试我现在硬不硬的起来。”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第一时间叫了医生过来,把身体的病症检查了一遍,又把那之前惯用的药膏全都查了一遍。

西医那边在查过敏源和相关细节,中医这边给的诊断更快一些。

“这是风热袭表,肺卫失宣。”老中医搭着他的脉,摇头晃脑道:“治以辛凉解表,疏风清热。”

于是又重新配了洗剂和药膏,还抓了好些药。

花慕之把其他的工作全都推了,只陪着他处理身上的这些大小问题,不肯离开。

越亦晚平日里都好说话的很,如今一犟着就难哄的很,擦药的时候也死活不肯当着花慕之的面脱衣服。

但毕竟还是有身高和力量上的优势,免不了被锁上门摁住了仔仔细细擦一遍药。

这病本身是个人的免疫问题,不会传染也没有危险性。

花慕之只轻声哄着他,一天三遍地帮他擦着后背腿侧和手臂,那些触目惊心的肿块似乎也并不会让他动容。

温柔如初,甚至更加的对他好。

越亦晚最后也不挣扎了,只趴在他的腿上感受那些灼热瘙痒的地方一点点恢复原状,冰凉的药膏敷在屁屁上格外舒服。

“你……真的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吗。”他还是有些诚惶诚恐,没安全感到了极点:“没必要掩饰那些想法的,我真的可以自己处理这些。”

花慕之忽然感觉自己有时候判断错了。

这家伙不是聪明透顶,压根就是个榆木脑袋。

“如果托托生病了,或者掉进粪坑了,你会扔掉它吗?”

“当然不会,”越亦晚下意识道:“治好洗干净就好了呀。”

“你会以后再看到它的时候,都觉得抗拒厌恶吗?”

“怎么会,它是无辜的啊。”

“怎么托托你都能够接受,自己却不行呢?”

越亦晚忽然怔了一下,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

我觉得……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

我给自己套上了几百件的好看衣服,把生活和外表都经营的几乎完美,却还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如果,我是值得被爱的,她为什么当初会离开?

她为什么会就这么走了?

她不是我的妈妈么?

越亦晚沉默不答,花慕之这边只凝神帮他上药,良久之后才帮他穿好衣服,扶他起来。

“晚晚。”他握着他的手,让两人十指相扣。

那惯来通透伶俐的青年如今迷茫又脆弱,像是另一个人。

“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素日里好看的皮囊,又或者是每晚的欢愉。”

“我只是在爱着你,与其他的事物全都无关。”

他的声音沉稳而又温暖,甚至如同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心里。

越亦晚只感觉自己连鼻尖都酸了,红着眼睛抬头看他,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真的……是这样吗。”

“变丑变笨……都这样吗。”

即便是生了病,身上红的肿的到处都是,你也不会想要推开我吗?

花慕之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抱在了怀里。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快乐而肆意的亦晚,也会用这样小心而不安的语气问问题。

你到底有多害怕被伤害。

“我爱你,不会改变。”

“你是独一无二的晚晚,也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晚晚。”

“不要害怕了,好不好?”

“我在你的身边,你在我的心底。”

“……永远都不会离开。”

第48章 第 48 章

自然是无可避免的要喝些中药。

西医那边具体诊断出来好几个过敏源, 是好几种花和树木的花粉或扬絮。

于是一夜之间,太子直接命人把该铲该挖的全都撤换的干干净净,庭院里的大树都直接被换成了毫无违和感的芒果树,还挂着一串串的芒果随风微摆。

越亦晚压根不知道这些事, 一觉睡醒拉开窗帘, 还差点吓一跳。

这东宫里原本姹紫嫣红一片,如今直接换了画风, 竟浅紫粉蓝犹如另一处崭新的花园。

芍药绣球无不开的正好, 连院子里的树都一夜之间变了品种。

不光前后花圃设计改头换面, 连陶制小矮人都换成了黄铜的布谷鸟摆件。

这是从欧式后花园忽然变成古典宫廷风啊,还怪好看的。

太子妃揉了揉眼睛,心想家里真进了家养小精灵, 尽喜欢在半夜里搞事情。

太子确认完院子里的一键换装,上楼便看见越亦晚披着外套在窗前望来望去。

他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天天被摁着上药又被小厨房改了菜式花式忌口, 基本上红肿全都消退了。

宫里的医生们商量了一下, 决定还是给他补以中医的治疗,用温和的方式祛湿健脾,把体质改善的再好一些。

于是等时间一到,热腾腾的乌黑药汁就被端了过来。

晚晚同学凑过去闻了闻, 只感觉像是苦瓜炖榨菜一样味道诡异。

“这......”他抬头看向花慕之,试图逃过这一遭:“我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你看身上的疹子都消干净了......”

太子坐在旁边敲着键盘, 语气颇为淡定:“不好喝也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越亦晚努力拒绝:“我我我真不用, 而且你看这些东西它跟克苏鲁的口水一样——你真舍得让我喝这东西吗?”

花慕之回完了邮件,见他还在扭扭捏捏不肯就范,只随手拿起那甜白釉小盏,将酸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下一秒,他伸手扣住越亦晚的下巴,将口中的药悉数渡了过去。

“唔——唔!”越亦晚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惊愕的连眸子都睁圆了,还没尝到味儿就下意识地全都咽了干净。

等花慕之放开他的时候,唇舌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泛味儿。

没等越亦晚苦下脸,一枚清甜的话梅又被喂了过来,直接盖了那先前的味道。

越亦晚嚼了好一会儿话梅才缓过来,忽然意识到花慕之其实也尝了那药,忙不迭捻了一枚喂给他。

花慕之喝惯了奇奇怪怪的中药,其实正在分神想后面的章节该怎么写。

晚晚递了话梅过来,他只抬眸看向他,缓缓俯下身,犹如亲吻指尖般叼住了那话梅。

越亦晚只感觉指尖温热,这会儿脸上都红了:“你——你又撩我!”

“大白天的撩人像话吗!”

等太子妃这边终于渐渐恢复健康了,花慕之才终于回头去管其他的事情。

实际上,就在这几天的功夫里,他还真被那‘美丽新世界’给盯上了。

那天他跟越亦晚折腾到太晚,第二天又忙不过来,索性把剩下的半章写完,放进了R18章节里头。

当天下午就有人找了过来,开始义正言辞的警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