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从前廷走回去,至少要十五分钟。

夜风微凉, 空气里夹杂着微微的湿意,隐约还能闻见栀子花和月桂的香气。

御使提着宫灯一前一后走着,青石阶同宫墙上的琉璃瓦一起隐了颜色。

越亦晚牵着他静静地往前走, 忽然开口道:“我感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就快结婚一年了。”

还有两三个月就是结婚纪念日, 他们还没有去度过蜜月。

花慕之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道:“你说未来十年,二十年,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

明明岁月漫长前路坎坷, 可好像只有你在, 一切都只是一瞬。

越亦晚扬起了笑容道:“但愿我四十岁的时候,也是洒脱快活的帅大叔。”

接下来的日子,太子要在国内各地参与访问和庆典, 有六七天都不能回来。

越亦晚呆在宫里, 一边确认Violet的秋季新品上架, 一边开始设计《风鸟花月》几个主角的常服和朝服。

他一旦专注起来, 便无心去管其他的任何事情, 能够一坐就一晚上,连水都顾不上喝。

太子不在这儿,御侍们就格外提一百个心,空调的温度净化器的湿度还有各种夜宵,简直要过去帮雍王捏肩捶背。

花慕之每天忙完回来,第一件事是先问他们雍王最近怎么样、在忙什么,然后再去给越亦晚打电话聊天。

自家老公做甲方,还真是奇怪又有趣的体验。

越亦晚平时做设计稿的时候,没少碰见各种严苛又胡闹的要求,五彩斑斓的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当初在签合同的时候,心里隐约松了口气。

慕之这么好说话的人,应该交稿会很容易吧。

事实上,作为一个半职业写手,花慕之在表达方面非常的给力。

他能够简洁而又准确的表述清楚具体的要求,甚至亲手画个草样给他参考。

两个人一个会西式厚涂及油画,一个会中式工笔,这时候简直能一聊一夜。

单单只是交接一下工作,两三个小时就会不知不觉地过去——往往是一边聊一边画,甚至一起画不同的纹章补子参考比对,连私情都来不及温存。

等又一次凌晨三点才挂电话睡觉的时候,越亦晚揉了揉眼睛。

当初还觉得……自己不会和谁恋爱,结婚也只是走个形式。

结果从洞房到现在,愣是隔着千山万水都要粘在一块,还总觉得时间不够。

他简直想做他的挂件,去哪儿都跟着才好。

花慕之结束访问之后,又去了一趟时国,回溯明廷时侍从们神情都有些忐忑。

“怎么了?”他坐上了马车,随口问道:“雍王最近有按时吃饭么?”

“有……”霍御侍顿了一下,低声道:“您之前提的那位夫人,现在就在西门那等着。”

花慕之的眼神忽然就警觉了起来。

自从他知道越亦晚过去的那段故事以后,他第一时间就找人调查清楚了有关他生母的事情。

陈叶华,四十余岁,现在没有工作,住在东区的富人区,资产有近六成已经被那园艺师卷跑。

她在离开那对父子以后没两年就被背叛敲诈,然后接连换了几位情人,目前情感状态未知。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精致又得体,可再好的化妆品也无法掩饰她疲倦的神情。

宫里宫外的腌臜事情从来不少,花慕之小时候就见过老伯爵家兄弟争家产能撕扯到什么地步,也听说过谁家夫人偷情被抓,最后闹得风风雨雨,离婚时双方都颇为狼狈。

越亦晚只和他提过一次,可花慕之不敢把这种危险元素置之度外,早早就吩咐宫人相关的事情。

一旦她出现在溯明廷外,要求进宫见见雍王,守门人绝不可以擅作主张,一切都要听他定夺。

“她来了?”花慕之皱眉道:“要见晚晚?”

“是,还说她是雍王殿下的生母。”霍御侍谨慎道:“我唤人把她请走?就说雍王不在?”

“嗯。”

然而正如太子所料,这女人第一天被拒绝之后,又不依不饶的来了好几天。

越亦晚对此一无所知,每天都在开开心心地哼着歌做衣服。

花慕之回来之后,他就感觉好像是自己的一半灵魂重新归来,心里满足而又安宁。

太子坐在他的身边,在用毛笔画着凤穿牡丹的绣样,一见霍御侍又进来了,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第四次来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只起身道:“我出去谈个事,晚点回来陪你吃晚饭。”

“我想吃酒酿元宵,”越亦晚摘了顶针,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要吃虾仁蟹黄汤包。”

霍御侍笑着应了一声,送太子出了宫。

花慕之出东宫之后,径自上了马车,一路往西门那边走。

陈女士被带去了西门附近一处的会客厅里,有掌侍在服侍她喝茶等待,听说神情很淡然,不像是来闹事的。

他原本不想亲自来,可又担心这其中有什么差池。

等进了正厅,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妇人。

她果真已经老了。

从前还没离婚前,她和越品在酒宴上的照片看着确实登对,面容姣好又笑容娴雅,是贵太太里面颇为出彩的一个。

可是年岁让她饱满的脸颊开始往下坠,泪沟和法令纹都颇为明显,妆容也厚了许多。

那妇人看见花慕之来了,只从容起身行礼,不疾不徐的打了个招呼。

“您来了好几次了。”花慕之立在远处,既不与她坐下来说话,也没有流露出对尊长的恭敬。

“雍王现在在国外,宫里并没有人。”

陈叶华打量着他的神情,缓缓道:“那可否让我给他打个电话?”

“这话若是被外人听见,还会以为是溯明廷这边不让他与您联系。”花慕之露出疏远的笑容,反问了一句道:“您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那妇人凝视了他几秒,突然道:“他全都和你说了,是吗?”

花慕之笑意不减:“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她忽然也露出了苍白的笑容,倒退了几步坐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嘴唇翕动着,肩膀颤抖着,看起来无力而又可怜。

“……我和越品之间的事情,确实无需和你多言。”陈叶华轻声道:“感情一结束,什么都是糊涂债,各执一词都不可信。”

“但是太子殿下,”她抬眼看向他:“小啾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母亲了,他难道就没有表露出半点渴求,哪怕只是一句吗。”

……小啾?

越亦晚原来还有小名吗?

花慕之原本在她面前淡定又沉着,此刻忽然心里动摇了一些。

他如果有乳名的话……为什么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

“我能不能见到他,自然都无法强求来,”陈叶华垂眸轻声道:“可如果,他其实也想见我呢?”

“十几年都没有见过母亲,真的不会感觉到煎熬吗。”

她把这几句话放在这里,竟也不多攀谈,直接又行了个宫礼退了出去。

那妇人就这么说完话直接走了,留太子一个人立在殿中,半晌都没有离开。

酒酿元宵都快凉了,太子才终于回来。

越亦晚并不关心那些皇室和政要之间错综复杂的事情,只想守着自己的夕清阁裁衣画画,过快活的小日子。

花慕之看着他戳着咸蛋黄酥炸虾球一筷子一个,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该直接明说,还是等一等?

“晚晚,”他起身给他盛汤,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些。

“我有时候会想……你会不会也会想家?”

“会啊。”越亦晚对感情一直颇为坦白:“所以总是想着法子给我爸我哥买各种吃的喝的,给他们做西装做帽子,哪怕没办法在一起聚一聚,也会心里很挂念他们。”

他说到这里,忽然露出惋惜的笑容来。

哪怕那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花慕之也能听懂背后的内容。

他忽然很心疼他。

“你会……想念她吗。”

越亦晚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会,但不是她。”

“我怀念的,只是一个母亲的存在,和曾经那些温暖又包容的记忆。”

而不是陈叶华那个人。

他低着头搅着元宵,声音低了一些。

“……非常想念,甚至会梦见。”

第58章 第 58 章

花慕之望着他, 忽然很想开口唤一声那个乳名。

小啾。

听起来像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 可爱机灵又有些娇憨。

他很想抱着他,把这两个音节再轻声念出来。

他定了定眼神, 把汤碗放在了越亦晚的手边。

“不管你的选择是怎样的, 我都愿意陪你去面对。”

越亦晚低头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我最后一次见她, 是十三岁, 现在算起来, 有十二年没有见过面了。”

母亲的面容在心里已经越来越模糊,可能连幻想她现在的样子,都有些不知道该如和描摹。

“人的感情, 和人本身,是颇为复杂的东西。”他抬起头道:“在谈论感情的时候, 会渴望纯粹和唯一, 爱也好, 恨也好, 最好都是直接又简单。”

可问题在于, 世间纯粹的东西太少了。

爱和恨, 遗憾与怀念, 期待与恐惧,几乎什么东西都总是糅杂在一起,想去触碰那明亮的一面, 又必然会看到随之而来的黑暗。

“我不能否认我还很爱她。”越亦晚忽然笑了起来:“哪怕十几年没有见, 哪怕她伤害过我们一家人, 这种爱,是在血缘和本能深处镌刻的东西。”

只是一个小男孩在想念妈妈而已。

与陈叶华这个人,其实也并没有太大关系。

花慕之原本坐在他的对面,此时也没办法再坐稳,直接起身端着盘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他把凳子拉近了他,两人肩并着肩,一抬手就可以抱着彼此。

“但是挨得近一点,也许也能让你安心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越亦晚把玩着银筷道:“我这次结婚太高调了,好几个频道都有回放和报道,她应该知道才对。”

“我总觉得,她会过来找我。”

为了图谋名利也好,试图再续亲情也好,总归是按捺不住的。

花慕之的动作停了几秒,转头看向他道:“你希望见她,还是不要见她?”

“不见。”越亦晚简短道。

“因为讨厌和恐惧吗。”

“不,是因为……我还没有长大。”他放下了筷子,侧头望向他。

我的心智还不够成熟和稳定,在她面前还是会无可避免的变成那个小男孩。

她一笑,一哭,一流泪,自己的心也会被跟着牵动。

“如果经历的事情再多一点,姿态更坚定一点,”越亦晚慢慢道:“我会和她好好谈谈。”

花慕之听到这里,心里松了口气,把先前的顾虑和不安都放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过,平日里爱撒娇爱胡闹的晚晚,会有这么理智和冷静的一面。

甚至到能看明白心里的所有情绪和感情。

九月一到,又是万灵归的日子。

宫里早早就打下来槐花桂花,开始蒸制糕点状的香烛。

越亦晚一度颇为好奇这些糕饼的味道,然而一去御膳房各个厨子伙夫都一脸警惕,显然是怕他真吃上一口祭品。

花朵的清甜香气和栗子粉活在一起,蒸起来隔着三宫六院都能闻着香味,更奇妙的是那好些花糕里头还加了蜂蜜或者牛乳,真是让人馋得慌。

——其实大街上随便找个蛋糕店都有类似的吃食,可就是这种明令禁止不让吃的东西,就特别让人蠢蠢欲动。

要是花慕之在书房里摆个小盒子,上面放张纸写着‘绝对不能开’,里头就算是空的,越亦晚也会挠心挠肝的想撒娇让他打开看看。

花慕之这头知道九月十九要去行祭典,祭拜完祖宗再去汣水旁放莲灯,提前十天就开始存稿。

他写了一下午免不了有些疲倦,又知道晚晚去宫里转悠散步了,只点开作者群看他们在聊什么。

——竟然还在聊开车的事情。

自从‘美丽新世界’那帮盗文狗归降的归降、坐牢的坐牢,晋江的网站运行都好了许多,APP也不卡了,页面也变好看了不少。

那几个想戴罪立功的程序员怕是都秃了吧。

那事儿一过,太太们就开始反噬一般的写各种R18情节,简直是在变相补偿从前被压抑太久的开车欲望。

好几天前打开QQ的时候,他们就在聊怎么催眠PLAY,让小受戴猫耳好还是狐狸尾巴好,又或者是攻君怎么说情话才更下流又撩人。

花慕之平日里不声不响地潜水,但是某些方面的技巧进步的飞快,以至于让越亦晚腰疼了好几回。

【夕暖】:话说,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放置PLAY也很好玩啊。

放置?

……在身体上放水果奶油什么的吗?

花慕之忽然希望晚晚在西宫那边多玩一会儿再回来,看了眼窗外又继续跟大手子们学习经验。

【江朔】:诸君!我最喜欢放置PLAY!!这个梗简直不要太好吃!!!

【午盏】:而且小受不管做什么反应我都超级萌啊啊啊,有同好指路吗?!

……他们怎么都这么懂?

【山樆】:请问下,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没事找找虐】:前排和影视大佬合影!!!

【长风镜】:卧槽是活的大佬!!!

一瞬间几十个人冒出来蹭喜气合影,那个问题好像立刻被吞没了。

下一秒,夕暖艾特了他,详尽又清晰的解释了一番。

——居然还可以这么玩。

越亦晚回来的时候,还拎着热腾腾的点心。

御膳房的厨子新做了松子百合酥和蜜汁蜂巢糕,眼睛全程都护着那些引亲烛,生怕他悄悄顺走一个啃一口。

等他回来的时候,太子在专心码字,只简单聊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