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魏嬷嬷口口声声说的是“这般当着人的面翻一翻,方才清是清,白是白。省得底下那些不知事的小蹄子借此议论姑娘和姑娘带来的人”,如今甄停云把话还了回去,当真是好不痛快。

听到甄停云攀扯自家姑娘甄倚云,魏嬷嬷已是慌得不行,再听说起禀家里太太,她只觉膝上一软,当即便跪了下来。

甄倚云只抬眼打量着她。

魏嬷嬷也是乖觉,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连声道:“是老奴做事慌张,失了礼,老奴在这里给姑娘赔罪。还求姑娘千万息怒.......如今时候已经晚了,大姑娘明儿还要去女学,太太说不得也已歇下,岂敢因着这点小事就扰了她们......”

甄停云却是冷哼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去。

院中灯火下,她的侧脸线条秀美,竟透出玉石般清透明亮的质地颜色。

甄停云根本没理跪在地上自打巴掌的魏嬷嬷,反是微微抬高下颔,转口与六顺和八珍道:“也不必别人,六顺,八珍,你们跑一趟正院,去请母亲过来做主。虽说我初来乍到,可这也是我家,自有父亲母亲为我做主。一家子的至亲骨肉,难不成他们真会看我受罪,任我被个恶奴欺负不成?万没有叫我被人欺到头上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

这话说的,院中诸人脸色都是变了又变,只八珍和六顺却是早就忍够了,听到这话,立时便抬步去往正院请人,魏嬷嬷边上的那几个小丫头竟是不敢狠拦,只得由着她们去了。

魏嬷嬷仍旧跪着,脸色却是灰白,只眼珠子还在转,苦苦思量着若裴氏来了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甄停云抬步上来,走到魏嬷嬷面前,忽的一笑。

魏嬷嬷见着,心下隐觉不好,犹豫着是否要开口,便听甄停云压低声音,漫不经心的感慨道:“大姐姐果真是坐得住,明明嬷嬷你是得了她的吩咐去寻东西,也是在她默许下方才敢带人来翻抄我那两个丫头的东西。如今嬷嬷跪在这里,大姐姐仍旧安坐屋中,半点不动,一声也无,真真是坐得住。我做妹妹的真是服了她的!”

说着,甄停云仿佛十分惋惜,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嬷嬷你这一片忠心呢。”

魏嬷嬷听得一惊,随即便咬牙为自家大姑娘驳道:“不是,大姑娘她......”

“啪”。

魏嬷嬷话声未落,甄停云已是直接抬起手赏了她一个耳光,横眉冷斥:“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欺我初来乍到也就算了竟还敢攀扯大姐姐!大姐姐何等样的人才,其是你这老奴能够胡乱攀扯的?!也就是大姐姐性子好,这才纵得你这些奴才越发不知分寸。只是,大姐姐能容你,我做妹妹的却是万不能容你这些污蔑之语的!”

魏嬷嬷听着这话,已是急了,这就要说:“不是,我是说大姑娘她并没......”

话声未落,甄停云抬起手,干脆利落的赏了她两个巴掌,只把这魏嬷嬷白面团一般的脸都打得发酵发红了。

甄停云手下没留力,自己也是手心疼,转头看了看,见着裴氏给自己安排的凭栏秋思都站在不远处,就招了招手:“你们都听见魏嬷嬷适才说了什么?”

凭栏秋思适才站的远了些,但也是隐隐听见了魏嬷嬷那几声“大姑娘”。她们互相看了看,这才小声道:“魏嬷嬷似乎是说到了大姑娘......”

魏嬷嬷已被打得头晕,只还有一腔的忠心,听人提到大姑娘,她就要张口辩解。结果,甄停云毫不客气的又赏了她两巴掌,只把她打得头晕脑胀,竟是连说话都忘了。

见魏嬷嬷没声了,甄停云方才转口吩咐凭栏秋思:“她若是说我倒没什么。只是她是大姐姐身边的人,这会儿与忽的发了癫,竟敢说大姐姐的不是,若传了出去,外人说不得也要信以为真,岂不害了大姐姐的名声?所以,哪怕为着大姐姐的缘故,我也是万不能饶她的。你们替我接着打,狠狠地打,总也要叫这老奴得个教训才是。”

凭栏和秋思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不该应。

甄停云索性便摆出一张恶霸脸:“母亲将你们给了我,难不成你们竟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凭栏和秋思再不敢大意,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抬起手往魏嬷嬷脸上打去。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院中一时只闻“啪”“啪”“啪”的声音,四下站着的丫头都吓白的脸,垂手恭立着,敛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正所谓“神鬼怕恶人”,甄停云初来时不摆架子,说说笑笑看着也和气,她们反觉着对方是乡下来的,小家子气。此时,她冷不丁的一发狠,倒叫这些人都有些怵了。

只甄停云面上还带笑,一副铁石心肠的冷酷模样,不紧不慢的往下道:“接着打,我不说停,你们就不许停。”

她倒是要看看自家长姐能在屋里躲多久——自己在院子里这样打骂她的奴才,她竟还能在屋里坐得住?真真是个有定力的,她都要服了!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冽的女声——

“住手。”

是裴氏的声音。

凭栏和秋思早就打得手疼,这时候听到裴氏的话,心下大宽,连忙便收了手,转身便要去迎裴氏,给人行礼。

甄停云暗暗的撇了撇嘴,扫了眼早被打肿了脸的魏嬷嬷,颇觉这人眼下形容很似大过年时祭祖的红烧猪头,肥头大耳的。

想到红烧猪头,甄停云心下一乐,气火略消了些,抬步去迎裴氏,嘴上诉苦:“娘可算是来了,您再不来,只怕女儿都要被人欺负得没脸在这府上过日子了。”

裴氏看了眼被打得头昏脸肿,仍旧跪着的魏嬷嬷,再看看甄停云这似委屈似嗔怪的模样,只觉头疼。好在,她随甄父外放多年,经得多见得多了,眼下只淡淡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停云一脸无辜:“我也是才回来,前后也不是十分明白,不若便叫魏嬷嬷自己说罢?”

魏嬷嬷早叫打昏了头,此时听得甄停云提起她,竟是浑身一颤,就这样厥了过去。

甄停云:“.......”这也太没用了吧?

好在裴氏一贯沉稳,有些耐心,见状便把目光转向另一侧的林嬷嬷:“你来说吧。”林嬷嬷是她给甄停云挑的人,老实得很,她还是信的。

林嬷嬷只得上前来,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裴氏环视了一圈,很快便抓着了重点,问道:“大姑娘的玉簪找着了吗?”

“还未。”魏嬷嬷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低着头,嗫喏着回道。

裴氏心念一转已将事情想明白了:多半是甄倚云丢了簪子,底下奴才找了又找也找不着,心里发急,索性便做一场戏,拿了甄停云那两小丫头八珍六顺发作。这一番发作,一则是压了初来府上的二姑娘甄停云的气焰,叫底下人都知道如今院里做主的还是大姑娘,二则也能与大姑娘甄倚云处有个交代。

说到底,下人也有自己的心眼和算盘——都是住一个院子的,一个大姑娘,一个二姑娘,偏又都是嫡出的,总也少不得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的。

裴氏心如明镜,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几乎起了给甄停云挪院子的想法,只强压了下来。

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也不想将这事攀扯到甄倚云身上,也就没再问下去,反是伸手握住了甄停云的手,细细的看着那发红的手心,心疼道:“不过是个奴才,你若不喜欢,打发出去就是了,何必要自己动手?我瞧着都心疼........你一个姑娘家的这样喊打喊杀,名声总是不好的。”

甄停云眨巴下眼睛,一脸无辜:“我原也不想打她的,只她口出妄言,竟敢说这事都是大姐姐吩咐的——我哪里听得这些,只得打了她两下。”

天可怜见,若非魏嬷嬷已昏了过去,只怕此时都要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质问甄停云:你他妈的是“两下”吗?!

是“两下”吗?!

还要不要脸了?!

可惜,魏嬷嬷还晕着,躺着不能动,院中也只得裴氏一人敢质疑甄停云的话。

只是,裴氏做什么要为着个老奴质疑自家女儿的话?

所以,裴氏神色不变,笑叹道:“你这孩子,脾气也太急了些......”说着就使眼色让人将魏嬷嬷拖出去。

偏偏,甄停云此时又出声拦住了:“到底是大姐姐身边的人,再没有不知会大姐姐就处置了的道理。”

裴氏顿了顿,委婉道:“你大姐姐明儿还要去女学呢,何至于要为着这点小事吵着她?回头我再与她说便是了。”

“我知娘是心疼姐姐,怕耽误了姐姐学习。可我常听人说,女学学的也不仅是六艺,人情世故也都是要学的。”甄停云轻声道,“魏嬷嬷不过是个奴才,嚣张至此,说来也多是大姐姐平日里太过宽纵的缘故。如今是在家里,有娘您看着,自然不会叫我和大姐姐受委屈。可日后呢?大姐姐她都快及笄了,日后总也要嫁人管家的,这驭下之道也该学起来了。依女儿看:娘还是叫大姐姐出来吧。便是在边上看着娘处理此时,也能长些经验。若能学一学娘的本事,便是只得半成,于大姐姐,于我,都是一辈子受益不尽的。”

甄停云说着说着便笑起来,杏眸亮亮的,颊边梨涡一显,尤其甜蜜:“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都到这地步了,甄停云是自然不会叫甄倚云继续做她那干净清白的大小姐。

听着甄停云一连串的话,在看着她那张笑盈盈的小脸,裴氏此时的心情亦十分复杂。只是,甄停云既是把话说到了这里,她便是不愿也得愿了,只得拍拍甄停云的胳膊,叹道:“你说的也有理。”

于是叫人去隔壁房里唤了甄倚云出来。

应是入夜,马上就要就寝的时候了,甄倚云身上只一件素纱衫子,出门时匆匆披了件青色绣云鹤纹的大氅,头发也只是松松挽起。见着这一院子的乱象,她不由步子一顿,脸上大变,忙抬目去看裴氏:“娘,这是怎么了?”

裴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你不知道?”

甄倚云脸色不变,垂头叹道:“女儿正在屋里看书,您是知道女儿的,一看起书来便再没有旁的,哪里知道外头这些事。”

裴氏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把魏嬷嬷的事情说与她听,淡淡道:“你妹妹的意思,这倒底是你的人,还是得你来收拾。我想着,叫你出来听一听也是好的。”

甄倚云那张美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像是惶然又仿佛生气,过了一会儿方才用细齿咬住唇瓣,咬牙切齿的道:“这样的奴才,女儿身边是再不能留的,只能打发出去了。”

说着,甄倚云又含泪看着裴氏,低声道:“只是,魏嬷嬷在我身边也是伺候了许多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又是这个年纪了,虽是犯了错可那也是老糊涂了,只求母亲看着她往日侍候我甚是恭谨的份上,放她家去吧。”

裴氏还未应声,一侧的甄停云反是接了口:“大姐姐这话说的,奴才服侍主子,原就是应当的。哪有因着这应当的事,就饶了她的错事的。”

甄倚云咬着唇,凝目看着甄停云,低声道:“妹妹这心怎的如此狠........奴才难道就不是人了?魏嬷嬷虽是做错了事,可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还要怎么的?倒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她家去得好。”

院中灯光太亮,有些刺眼。甄停云眯了眯眼睛,淡淡道:“姐姐说笑了。若她不欺到我头上,我做妹妹的哪会去管姐姐的人?只是,她这样嚣张跋扈,欺到了我头上,我若再不作声岂不成了乌龟王八?再说了,她既做下这些事,我自然不能叫她再做回家安享晚年的美梦!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姐姐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竟是连这都不知道了?”

“你!”甄倚云一咬牙,脸色微变,还欲再说。

裴氏却在此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们姐妹间的争执:“行了,都少说两句!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哪里值得你们两个这样吵闹?”

裴氏到底是当家主母,主意一定,这就快刀斩乱麻的叫人将魏嬷嬷拖下去,打发去城外庄子里干苦活。至于后续的处理,这就不好当众说了。然后,她又安抚了左右丫头婆子,令她们噤声退下。

待得人都退了下去,院里只余几个心腹,裴氏方才缓了神,握着甄停云的手安慰她:“好孩子,倒叫你受了委屈。只是这事不好闹太大,若是传了出去,难免有碍你和你姐姐的名声,与咱们家也不好......”

说着,看了看天色,裴氏轻声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安歇吧,可不好为着这事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甄停云点头应了,起身与裴氏礼了礼,转身离开。

裴氏目送着她回了房,自己则是看了甄倚云一眼,抬步去了甄倚云的房间。

甄倚云自是低着头跟了上去。

甄停云回了房,坐下后将今晚的事情想了一回,不觉一笑,暗道:裴氏怕是又要与甄倚云说私房话了——毕竟人家才是亲亲密密的一对儿母女,打是亲骂是爱的,自己这外来的肯定比不上......

想到这里,甄倚云唇角微扬,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语气却是极清脆的:“八珍,你去我收着的匣子里拿两块银子给凭栏和秋思——今晚上也是累着她们了,正好拿这银子回头买些上药涂手。”

这既是赏她们的听话,也是收拢人心。

凭栏和秋思都没想到自己能得二姑娘赏,一时而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垂首谢了甄倚云的赏,道:“谢二姑娘。”她们适才打了魏嬷嬷好几下,眼下手心确实是火辣辣的疼,是需要药。

甄停云摆摆手令她们下去备水,准备沐浴,然后又把八珍和六顺叫到跟前来,说她们:“你们也别光顾着抹眼泪,明儿就要去祖母身边服侍了,可不能再如今日这般了。你们啊,为人做事还是要挺直腰板,万不能在人前露了怯儿。天下的人多是一般的欺软怕硬,你们只当忍就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不知消停的,见此反以为你们软弱可欺呢。”

八珍和六顺自是连忙应下,心里十分感激甄停云为着她们出气,偏她们都是拙嘴笨腮的,一时儿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红着眼睛,郑重道:“奴婢两个一定好好在老太太身边服侍。”

*******

另一边,裴氏带着长女甄倚云去了隔壁房里。

正如甄停云心里想的那样,“打是亲骂是爱”——待屏退了边上伺候的人,裴氏一时没忍住,抬手就给了甄倚云一个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希望打脸,所以....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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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PS.推荐下我的存稿文《公主的过期白月光》

作为新朝唯一的长公主,上有皇帝亲爹,下有三个嫡亲兄弟,宋晚玉胸无大志,只想躺平了享受她醉生梦死的美好生活。

白玉为堂,金做屋,

珍珠如土,玉如石,

华服香车,千金裘,

......

结果,她哥把她已过期的白月光送了来。断腿断手,毁了一半的容,就剩一口气的那种。

宋晚玉:......唉!

******

一句话文案:你是我永不过期的爱情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情人》

宋晚玉:我认识他,永远记得他。那时候,他还年少,英俊无俦,世人都听过他的名字,无数人仰慕他如天上月。现在,我只想告诉他,我一直都爱他,从那年起,直到今日,从无转易

☆、裴家老夫人

甄倚云生有宿慧, 自小便是个聪明伶俐的, 乃是裴氏和甄父捧在掌心里养大的明珠,再没有挨过打骂, 往时竟是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她。

所以,裴氏这一巴掌, 简直都将甄倚云打蒙了。她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 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就这样呆了好半天,她方才睁着那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裴氏,不敢置信的哭叫起来:“娘.....娘你怎么了?”

裴氏也是为着长女的面子, 方才在外时她就忍着没有发作,入了房间因为边上有人也还忍着。一直等到丫头婆子都出去了, 屋中只余下她们母女两个, 方才发作出来。

大约是忍得久了, 裴氏只觉自己额头一阵阵的抽痛,说出的话自然也冷淡得很:“怎么,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甄倚云满脸泪水, 神色茫然且无辜。

裴氏实在不能不气, 咬着牙问她:“我昨晚上巴心巴肺的与你说的那些话, 你难道已经忘了?”

甄倚云此时终于会过意来,但她还是咬着唇,强自辩道:“魏妈妈的事, 女儿是真不知道......”

“够了!”裴氏断然打断了甄倚云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 “这些糊弄人的话,现在与我说又有什么意思?虽说搜检你妹妹丫头行囊这事可能是魏嬷嬷自作主张,可她领着丫头婆子,在院里摆出这样大的阵仗,难不成你做主子的就一点都真不知道?你不过是想:停云正巧不在,索性便纵着魏嬷嬷发作,也好当着院里那些人的面,显出你大小姐的尊贵来,压过停云一头。就是你这样的纵着容着,魏嬷嬷才自以为得了意,越发大胆,做起事来也是越性的不成体统。”

想起甄停云那举重若轻的手段,再看看甄倚云这不开窍的模样,裴氏也是越想越气,灰心之下更是气闷。只是,她总不愿承认自己在教养孩子上还比不得甄老娘这刁恶老妇。正因如此,裴氏看着甄倚云的目光都满是失望和不悦:“这十几年,我与你父亲教你读书、教你识字,言传身教,从不敢轻忽,如珠如宝的将你养大。更有贺先生这样的名师在侧悉心教导.......你怎么还是这样愚蠢浅薄?!你这样的小心思,我能看出来,你妹妹也能看出来,旁人难道就看不出来?若是传了出去,人家会怎么看你?!”

眼见着裴氏这般疾言厉色,一句更比一句犀利,便是甄倚云都失措慌张起来。

这些年,甄父和裴氏身边只得一女一子,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对着要承家业的儿子,甄父和裴氏难免要求严些,对女儿却只有满心的疼爱。甄倚云自小早慧懂事,大了又拜何先生为师,考入玉华女学。无论甄父还是裴氏对这个女儿都是满意的,只把她看作心中骄傲,对她期盼甚深,自不会随意打骂。

所以,甄倚云还是头一次见着裴氏这样生气。

一时,甄倚云也顾不得什么,攥着碧色的裙摆跪了下来,忙膝行上前去抱裴氏的腿,泣泪不止,哀声求道:“女儿知道错了,还求母亲保重,万不要为了女儿气坏了自己身体才是。”

裴氏低下头,看看女儿这张美丽年轻,沾满泪水的脸蛋,梗在心头的那口气也松了些,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她缓了缓神,叹口气,语声稍稍温和了些:“傻孩子,你们虽不是一处长大的,也是嫡亲的姐妹,血脉相连,原该比旁人更亲近才是,何至于闹成这样?”

“女儿是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不过是几个丫头罢了,哪里知道甄停云会为此与她大闹。

裴氏闻言,重又沉下声音:“这不是想没想到的问题!你做姐姐的何苦要与她争这些?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你与你妹妹是不同的!她总不会越过你去!”

“所以,你更该拿出你做姐姐的心胸和风度!”裴氏一字一句,似有千钧之重。

此时此刻,甄倚云是真有些悔了,抬手擦了把泪,忙道:“娘,您的话女儿都记下了,以后再不会了。”

裴氏闻言,心下一软,抬手替女儿拭去泪珠,动作轻柔,语声温温:“你啊,就是自小平顺,没吃过苦头,这才养出这么个争强好胜、不肯容人的坏脾气。你那里知道我这做母亲为你操的苦心。”

甄倚云睁大眼睛,乌黑的眼睫濡湿,只怔怔的看着裴氏。

裴氏面上却泛起一丝苦笑,低声道:“你外祖父的事情,你想必也知道一些,只是知道的不多,可我却记得很清楚。当初,你外祖父因宁国公主之事上书谏言,因此惹怒了孝宗皇帝,当堂就被罢官免职。那时候,你大舅和大舅母才刚订了亲,你大舅母是忠顺侯府的嫡女,原就是下嫁,竟还出了这样的事,侯府那头就更有些悔了。还是你大舅母仁义,说是订了亲就不能退,一意嫁了过来。你外祖父眼见着是在京里待不下去,只得带着我们一家子人避回乡里......我也是京里长大的,小时还想过:以后是考京都女学还是玉华女学?没成想,这一走就是再不成了,后来只能选了西都女学。”

“自然,西都女学也是好的,自我上了女学,倒是有些人家来与家里提亲,可那都是什么样的人家啊?”说到这里,裴氏叹了口气,抚摸着女儿光滑细腻的脸颊,低声道,“你大舅舅娶的是忠顺侯府的嫡女,你二舅舅娶的是普通翰林家的小女儿,这还是你外祖父凭着当年的同窗旧友之谊,厚着脸皮替你二舅舅求娶的。如此的天差地别!轮着我时,便是我考中女学,又能有什么好人家?”

裴氏言语温柔,但甄倚云却已能从她的话里想见裴家当年的艰难之处:当时裴老太爷是真的惹怒了孝宗皇帝,据说孝宗皇帝还把裴老太爷的名字写在屏风上,意在提醒自己此人永不再用。那些好人家肯定是想明哲保身,不愿为着裴家而受孝宗皇帝迁怒的。

“所以,我当时便与你外祖父商量了一回,嫁了你爹爹。”像是回忆起当初,裴氏语声愈低,一字一句,“当时也有许多求亲之人,有比你爹长得好的;有比你爹门第高的;还有比你爹家财厚的......可我只看中你爹爹。因为他是真的有才,要不然你外祖父也不会破例收他一个寒门子弟为徒,只要我陪着熬几年,待他考中进士做了官,再熬几年,总能给我得一副诰命,自有我的后福。”

甄倚云几乎都听呆了。

裴氏又是一笑:“当然,这也有我与他自小相识,原就彼此有心的缘故。”

“你父亲外放多年,政绩斐然,吏部考评年年都是优。如今调任回京,已是入了工部,你外祖父与我透过底,工部的陈侍郎年纪已是不轻了,再有几年就要退了,说不得,你父亲到时候还能更进一步,顺势补上工部侍郎的位置......虽说这些年也有许多苦,可我也算是熬过来了,往后自是会一日比一日好。”

说到这里,裴氏又垂下眼去看女儿,问她:“知道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个吗?”

甄倚云美丽的脸上显出一丝的疑惑。

裴氏拿着帕子,扶着女儿的柔嫩的脸蛋,看着自己适才落在她面上的红肿掌印,不由也是心疼。她拿着帕子,一点点的将女儿脸上的泪珠擦干净了,语声低且柔:“我自己如今是不必愁了,如今我所忧的,不过是你们这几个孩子罢了。你弟弟倒好,还有好些年了,到时候他自己有了功名,你父亲官位也升了,自有好人家的姑娘由着我挑。再说,他到底是娶进门的,不必我愁。只你和你妹妹,你们是要嫁去旁人家的,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总是要多替你们想一想的。”

“我早与你说过:这高门娶亲,一看门第,二看女孩才貌,三看品性。你如今境况比之我当年已是好了许多。如今,你有个做相辅的外祖父,两个舅舅也正得用,你又是裴家唯一......唯二的外孙女,你外祖母、大舅母她们也都那样喜欢你,你自然还是能沾着些光的。再有你父亲也是个能干清正的,明眼人都知道他前程不限于此。咱们这门第,勉强也算清贵;至于才貌,你生得这模样,比我年轻时也不差了,自是好的。且你自小早慧,拜了何先生为师,入了玉华女学,如今京里已有你的才名,这般才貌便是在人才辈出的京中也未必输了人去。至于品性.........”

裴氏说着又叹气:“咱们毕竟是初来京城的,还未打开交际圈,少有熟识的人,暂时还够不上那些真正的高门显第。而那些高门,一向都是端着的,尤其注重品性,挑选儿媳时肯定是十分矜持的,多看看多听听——如今上门给你说亲的虽有不少人,可都没有真正的高门大户,想必他们也都在考察或是观望。所以,这个紧要关头,你如何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甄倚云已是明白过来,不觉咬住唇,羞愧道:“女儿愚钝,多亏母亲提醒。”

“你明白就好。”裴氏笑起来,柔声道,“我与你父亲辛苦一辈子,为的也不过是你们几个孩子罢了。你是我与你父亲的嫡长女,我心里也只有盼你好的。待得日后你嫁了高门,若是生了女儿,必会明白我这心。”

顿了顿,裴氏秀眉微挑,下颔跟着抬起,如同玩笑一般的与女儿道:“你不是常与我说起燕王府小郡主的富贵,焉知你日后见不着这样的富贵?”

在裴氏想来:她和丈夫努力半世,若是走运,或许丈夫还能得个工部尚书,算是到了头了。儿子若是用功上进,也算是能扶住甄家门第。倒是长女,若是她能嫁入公卿侯府,富贵且不提,日后养出公后府第的儿女,自是更有许多造化。女儿也许不行,可这一点点的往上铺路,指不定真就有个争气的外孙女日后能够嫁入宫里或是王府......

甄倚云闻言,只觉得一针扎入心中,心脏忽的鼓噪起来,一股滚烫的心血从心头上迸出,一时儿涌上脸来,脸上跟着发烫。

灯光下,她微微仰着头看着面前的裴氏,那张苍白的脸蛋也跟着染上了霞红,双颊如晕,好似酒醉一般,就连那本就清丽脱俗的面庞竟有几分惊人的艳色。

此时此刻,甄倚云已是彻底想通了,看清了自己想要走的前路:是啊,她看时就讨厌甄停云那样只凭好运过日子的。说到底,甄停云不过是好运气嫁了大表哥,妻凭夫贵的得了个一品诰命罢了。可自己是现代人,也是知道近亲不婚的道理,自然不可能依着甄停云的旧路嫁给大表哥的。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选个更好的。

若她能够嫁入皇室,将自己的血脉连同这江山一同传承下去,这才是真正的尊荣富贵,子孙绵长呢。

难道,她一个穿越来的又知道剧情,努力这么多年,竟还比不得甄停云这样只靠女主光环和运气的不成?

*******

甄停云并不知道裴氏究竟和甄倚云说了什么,反正从那晚后,魏嬷嬷被打发了出去,裴氏重又拨了个嬷嬷道甄倚云身边,甄倚云整个人也都沉静了下来,再没有掐尖好强的与甄停云比了,反是人前人后的端出好姐姐模样。

甚至,到了一月十八日,也就是裴家三姑娘的生辰,甄倚云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座玉雕,笑着与甄停云道:“虽说母亲那里已经备了礼,可咱们姐妹间也得添些小礼呢。这件这算是我与妹妹一齐买的,也算是个心意了。”

甄停云:行叭,不用我掏钱的话,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