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真傻,自然知道自己总这样与甄停云较劲是吃力不讨好。可,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一直都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瞧不起里那个凭着好命顺风顺水的甄停云,也瞧不起现下这个在乡下老家长到十多岁的甄停云。可,扪心自问,她真是瞧不起甄停云吗?

不,她只是心虚。

她很清楚甄停云是真的优秀——这样的优秀就像是金子,无论何处都会闪闪发亮,总是很容易便讨得旁人喜欢。可她呢,她费尽苦心的从甄停云那里抢了那些东西,这十多年的父母宠爱,外祖家的亲近疼惜,才满天下的女先生,还有京里皆知的才名.......她抢了这么多东西,好容易叫自己活得光鲜又亮丽,觉着自己仿佛也不比旁人差了。偏偏,就像是小偷遇着正主就会心虚,她一对上甄停云依旧还是心虚,还是觉着比不过,甚至担心对方会将自己抢走的那些东西再抢回去。

甄倚云咬着唇,用力咬着,藏在袖中的手掌不觉便握得更紧了,指甲嵌入肉里,几乎都要抓出血痕来。

难道,女主光环真就这么厉害?她做了这么多事,努力这么多年,永远也都比不得甄停云吗?

甄倚云深吸了一口气,重又往正房处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能迈出步子,只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心情复杂、还未调整过来的甄倚云便见着了裴明珠。

裴明珠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孩脾气,虽为着甄停云的事情背地里很生一回气,气过了倒也忘得差不多了。偏她隔了几日又碰着甄倚云,难免就要说上几句,嘴里嘟囔道:“如今我娘和我哥总逼着我在家看书,时不时的便要说什么停云多用功,停云多认真......真的是烦死我了。”

甄倚云这些日子在家也是难熬得很,她已经很尽力不去理会甄停云了,可两人一个院子见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天天吵架已经是甄倚云吃够了教训,咬牙忍耐出来的结果了。

如今听裴明珠提起,甄倚云也是头疼,偏偏她现在是“好姐姐”,当着人的面也不好说人坏话,只得含糊道:“我二妹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就别与她计较了。”

想起自己在外居然要给甄停云说好话,甄倚云简直要呕死了。

裴明珠不过是随口一说,不一时便又转口说起另一件事来:“对了,过些日子,小郡主她们要去西山做诗社茶会,特意让我来问你一声,要不要一起来?”

能在西山有别院的自然多是显贵人家,燕王府自也是有的。其实,依着燕王府小郡主的身份,裴明珠这个阁老孙女倒是能够格参加小郡主的诗社茶会,甄倚云就有点勉强了。不过人家小郡主待裴家十分亲热,连带着甄倚云这个裴家外孙女都跟着沾光,时不时的便能跟着凑个乐。

甄倚云颇有些“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上进之心,自然是乐意多与这些千金闺秀们往来的。且她自上回得了裴氏提点,也算是开了心窍想明白了:虽然,她不可能接受裴如松这个原男主,但是那几个男配却是可以考虑的,尤其是燕王世子。

甄倚云还记得,那是一本甜宠文。作为甜宠文的原女主,甄停云在家时便深受父母疼爱,长大了些便拜何先生为师,顺顺利利的进了女学,成了名满京城的才女。又因裴大太太这个舅母对她十分看重喜爱,两家很快便定下亲事,甄停云女学毕业后便嫁给了大表哥裴如松,从此以后夫妻恩爱,妻凭夫贵,甚至还成了人人艳羡的首辅夫人,荣宠一生。自然,这是甜宠文,其间也少不了许多男配,燕王世子就是其中最令人叹惋的一个。

里的燕王世子可谓是深情男配,作者写起他来也是不吝笔墨,说他是“深目高鼻,薄唇如削,常着紫衣,远望之便如天上玉人,似无情却有情”。机缘巧合之下,甄停云救过他一次,此后他便格外留心。只是因着他和裴如松乃是少小好友,甄停云又与裴如松早早定亲,正所谓是“朋友之妻不可欺”,他虽有心也不好表白于人,反是克制自持,只在在幕后守护着甄停云。

因着小皇帝自小体弱,又有郑太后暗中作怪,不知怎的竟是早早的病逝了。偏偏先帝只这么一个独子,小皇帝也是年幼早夭,竟是没有留下子嗣,无人可承皇位,亏得摄政王出来做主,从宗室里选了燕王世子为储,择日继位。最后,燕王世子登基为帝,虽也依群臣之谏广选后妃,终究还是忘不了最初的心动。

在甄倚云想来:她既是要选,自然是要选最好的。似燕王世子这样的皇家贵胄,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更何况,如今小皇帝尚在位,燕王府也十分低调,生怕招了皇帝太后的眼,大部分的人恐怕都不会料想到燕王世子日后会有那样的造化,恰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甄倚云想得虽好,可她这身份离燕王世子还是太远了。思来想去,唯一可以上手的两条路,一条是大表哥裴如松,一条就是燕王府小郡主。她既是有意燕王世子,自然不可能上赶着与裴如松扯出关系,只能一力巴结一下小郡主,借此曲径通幽了。

所以,裴明珠这么一问,甄倚云立时便点头应下了,随即又试探着道:“郡主只请了我吗?”

裴明珠自然知道甄倚云的意思,朝她眨了眨眼睛,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自然。”反正,她是不乐意带甄停云玩的——虽然甄停云也不一定愿意和她们一起玩就是了。

因着要去小郡主的诗社茶会,甄倚云又有心谋划,难免上心些,待得晚上回家,她陪着裴氏用了晚饭,这便央求裴氏给自己置办新首饰、新衣服。

当然,甄倚云心里虽是不乐意带上甄停云,对着裴氏时还是要解释一句的:“按理,这样的事也该是姐妹两个一起去,偏这回请客的是小郡主,连我都是沾了表姐表妹们的光才能去的,倒不好再厚着脸皮带人过去。”

“我知道。”裴氏也是高兴女儿能和小郡主搭上关系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对此表示理解,“左右你二妹妹如今也正用功读书,倒也不急.......”

甄倚云闻言,这才放心了些。她心下稍宽,不免抱着裴氏的胳膊,又是撒娇又是卖乖,母女两个说了好一通的话,难得的亲近。

裴氏也被女儿哄得高兴,念着女儿过些日子便要去小郡主的诗社茶会,自然不好真就耽搁了,立时便叫人安排起来,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模样。

不过几日,京城奇宝斋便送了一下子的首饰来,自是要先送到正院,叫裴氏这个当家主母过目的。

正巧,甄父这日下衙也早,当时就在边上,顺势看了一眼,见着那几样新制的步摇耳坠,听说这是给甄倚云备的,他不免多说了一句:“这才三月,我瞧倚云那里就已经置办了好些衣服首饰,怎么又有新的?”

裴氏正低头打量着那些小首饰,眼也不抬的回道:“如今已是开春,她们小女孩家就爱个新奇,这些东西总少不了,说起来也不算很贵重.......怎么,你这当爹的还不舍得了?”

甄父倒不是不舍得——他对儿子要求严,对女儿一向都是娇宠的。便是叫甄父说:女孩家打扮的漂漂亮亮,便是不出门,自家人瞧着也喜欢啊。

只是,再宠那也不能这样的。

甄父既是见着了,少不得要提点裴氏这做娘的几句:“这不是舍不舍得的事情!她和停云两姐妹的,如今你什么都只紧着倚云,倒落了停云那头,这可不好吧........”

“旁的不说,单是前头停云给家里出了主意,虽还没做起来,可多多少少也算是条财路,虽我不喜欢她一个姑娘家琢磨这些。但她这主意也算是给家里添了条财路,你做娘的也该好好奖励一二。有道是‘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你这样有功不赏,一昧偏心可不好。”

裴氏闻言倒是回头笑睨了甄父一眼,笑劝他:“你怎么也小心眼上了?倚云如今已是及笄,又是要上女学,常在外走动的,往来的也多是千金闺秀,总不好在人前落了面子,我这才给她多置办了些东西。倒是停云,她整日里闷在家里读书,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真要说起来,停云她那里的笔墨纸砚、吃食用度,我是再没有吝惜的,只盼着她是真的用心向学,早早考中女学,有个好前程才是真好呢。待她及笄了,出门交际,我自也是要给她置办衣衫首饰的.......”

“怎么说都是你的理!”甄父忍不住瞪她。

裴氏笑得推他,呶呶嘴,揶揄道:“去去去,只我一个是偏心的,你最是公正!”

说到底,不过是夫妻两个的几句拌嘴,内院这些事,甄父大男人的也不好多管,只心里过意不去,虽觉着裴氏也有裴氏的道理,但他做爹的还是特特叫人拿了一块徽墨送去给小女儿,也算是勉励她好好用功读书。

当甄父的徽墨送到甄停云处时,甄倚云也得了裴氏派人送来的那一匣子小首饰。

其实,以甄家的财力,还真没有太贵重的首饰,这些不过是样式新奇精巧,小姑娘家瞧个新鲜罢了。也正因此,甄倚云方才时不时的都有新首饰,只是这回是要去小郡主的诗社茶会,裴氏心里看重便特意给加了一支金镶珠宝点翠簪,可以算是那一匣子里最贵的了。以甄倚云如今的年纪,裴氏其实也是有心给她添些贵重首饰,便如早前给的庄子铺子一类,一件件的攒着,可以用作日后的嫁妆。

甄倚云得了首饰,仔细的瞧了一回,心里正高兴呢,听说甄父也给甄停云送了东西,她眼珠子一转便将自己这支新得的金镶珠宝点翠簪给戴上,笑着去见甄停云。

甄停云才用过晚饭,正闲着无聊,见着甄倚云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不由笑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甄倚云抬手抚了抚自己如云的乌髻,眸光似水:“听说爹爹特意给妹妹送了块徽墨,我便想来瞧瞧呢。”

甄停云引了人入屋坐下,口上道:“姐姐说笑了。真要说起来,我这一笔子烂字,瞧着也与狗爬差不离,如今也只得安慰自己勤能补拙,想着这每日早晚的练,总能够有些进益。爹爹送的这块徽墨,我如今便是得了也是不舍得用的,只怕糟蹋了这样好的东西。”

虽然如今在甄家,笔墨纸砚皆不缺,可甄停云自小养出来的节俭,笔墨纸砚上也多是省着用的。

甄倚云闻言,心里也是舒服的,抬手握住甄停云的手,笑道:“这也是二妹妹你格外用心的缘故,要不然爹爹也不会特意使唤人给二妹妹送块墨,我便是想得都不能呢........”说着,她又指了指自己发间的那支金镶珠宝点翠簪,叹道,“像我这样的俗人,得不了爹给的好墨,只能得些俗物了。”

不得不说,甄倚云发间的这一支金镶珠宝点翠簪确实是精致新奇,金累丝编出的镂空簪身细薄精巧,簪头是几朵牡丹,左两朵,右三朵,皆是点翠为萼,红宝如蕊,红宝石并不算大,颜色却是浓艳如血,宝光灼灼。右下处又有几朵珍珠为蕊小花,珍珠只米粒大小,珠光盈盈,恰可用以点缀,更添几分生动气象,精巧绝伦。

这样好的簪子,甄停云如今的匣子里还真没有。

甄停云不可避免的有些嫉妒了:是的,虽然她总安慰自己父母什么的都靠不住,别对他们抱太大希望。可是,她本心里还是不喜欢被区别对待,尤其是这种人有我无的区别对待。但是,不高兴归不高兴,甄停云也不会表现在面上——她又不是那种拿自己的不高兴来取乐别人的人。

所以,甄停云只是顺口问道:“这不年不节的,娘怎么忽然想起要给姐姐送这些?”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炫耀的地方了。

甄倚云脸上笑容更盛,眨了眨眼睛,乌亮的眸子里似有流光,语调矜持:“倒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小郡主她们要办诗社茶会,请了我去。”顿了顿,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抬手掩唇,细声道,“二妹妹,我自然也是想带你一去的,只是到底是小郡主办的宴,我也不好......这次过去,我一定与小郡主说一说你的事,若有机会下回一定要带你过去。”

说着说着,甄倚云心下也是颇有些自得:像甄停云这样整日里只知道闷头读书,不知交际往来的又有什么用?说不得日后再嫁个傻读书的进士才子的,做个小官夫人,只怕一辈子都要给人低头哈腰......

这么想着,甄倚云心里那根弦儿倒是送了许多,觉着自己似乎也不必太紧张?她心宽起来,也懒得多说,略说了几句后便回自己房了。

待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小心的将发上簪环一一解下时,又听丫头来报,说是:“二姑娘出门了,好似是往主院方向去。”

甄倚云抬眼看向对面的菱花铜镜,便见镜中的自己一张脸仿佛都是亮的,眸光明明,唇角微翘,显是在笑。

到底是在自己屋里,甄倚云也没掩着,笑了笑,十分感慨的接口道:“我倒不知二妹妹竟是这样的急性子..........”看样子,甄停云在她面前的那些冷静淡定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自己一走,她就直接往主院去,怕不是去讨东西的吧?

甄倚云深知裴氏和甄父的性格,倒是乐意看着甄停云讨东西反被训。

她已将一头簪环都解了下来,此时正披散着一头如云似缎的乌发,对着镜子梳了梳自己逶迤而下的乌发。然后,她又低下头,用那纤纤细指拣起那支金镶珠宝点翠簪,漫不经心的把玩起来。

她神色里带了几分的不经意,心里已是暗暗思忖起来:其实,她前头确实是想得偏激了。毕竟,这些年留在裴氏和甄父身边的是自己这个长女,父母心里少不得要偏自己些。自己这样争来争去的,火急火燎的挑拨,反被甄停云将了一军,反叫甄父和裴氏对甄停云起了怜爱之心,可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

如今想来,以自己如今优势,还真是一动不如一静。左右父母心里是偏着自己这个长女,好东西肯定少不了她的,甄停云这乡下来的不过是跟在后头捡些自己不要的小东西罢了。再者,自己如今已上了女学,乃是京里有名的才女,结交的也都是小郡主这样的贵女,日后若能与燕王世子结缘,那就更是贵不可言,甄停云便是真能学出什么,考入女学,那也是一辈子都及不上自己的。

甄倚云想着想着,直觉是有了定计,心下大为宽慰,一时间竟也没了与甄停云争斗的心情,扬声叫人备水,准备早些洗漱,早些休息。

毕竟,她明日还要赶早去西山,去见燕王府小郡主呢,还是要早些休息养好精神,可不能为这着个甄停云给耽误了。

作者有话要说:甄停云:你也要去西山?好巧哦~(#^.^#)嘻嘻

下章大概有男主出没(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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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孙出门散散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甄倚云正琢磨着自己的那些事,甄停云方才走到了正院门口。

说来, 甄停云倒还真不是来讨东西的——她虽讨厌裴氏的偏心病, 但还不至于小气至此。

倒是裴氏, 听说小女儿这时候过来也是心觉奇怪, 重又披了衣衫从里屋出来,笑问道:“怎么这时候来.......”见女儿手上也没捧个手炉什么的,好似有些冻着了, 这便将女儿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捂着, 柔声问道:“可有什么要紧事?”

甄停云也不见外,直接便道:“我听大姐姐说,她明日要去参加小郡主的诗社茶会。”

裴氏闻言,脸上有些不自在, 口上倒还是温声安慰自家女儿:“你不正准备考女学嘛,倒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待你日后考中女学,大了些, 到时候自有许多人邀你去参加什么诗社茶会的。”

说着, 她还拍了拍甄停云的手背, 笑道:“不必急于一时。”

甄停云很明理的点了点头, 又道:“娘说的对,我也这样想。所以,我就想来问一问娘:上回您与我说的那个郊外能跑马的庄子,我明儿能不能去一趟,就是住个几日, 散心放松些日子,也能跑跑马,练一练骑射。这样,日后考女学时,我也多些把握。”

若是换在往日里,裴氏少不得要仔细想一想,毕竟那庄子已交给甄倚云打理,虽不曾给她却也算是许给她的嫁妆了,确实不好叫小女儿常去的。只是,甄倚云明日就要去赴小郡主的邀约,幼女却不能跟着,若叫她照旧在家闷头读书,裴氏心里想着也觉过意不去。

所以,裴氏只顿了顿,很快便点头应了,语气轻松:“也好,你整日闷在家里看书,我瞧着也怪累的。是该去外头逛一逛,换个心情,可不好闷坏了。迟些儿我叫人吩咐下去,给你把马车备好,早上或是中午就能过去的。”

甄停云脆声应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瞧祖母这些日子在家也闷得很,不若叫祖母也随我一起,去庄子里住几日,权当是散散心了?”

提起甄老娘,裴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倒是后头的甄父听着这话,大是宽慰,觉着女儿果然是个孝顺的,立时便在隔着屏风应声道:“这倒好!可惜为父明日还要上朝,否则倒是能陪你们一起去。”又与裴氏商量,“明儿天气不错,我便骑马吧,我那辆马车正好留给母亲和停姐儿。如今早上还有些凉,你记得叫下头人好好收拾马车,褥子铺厚些,总不好叫母亲和停姐儿路上受累。”

裴氏倒是犹豫了下:“家里只两辆马车,我原想着,待老爷上衙后,大的那辆马车正好空出来给倚姐儿,小的留给停姐儿......”

“倚姐儿不过是去玩的,又只她一个过去,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甄父随口道,“倒是母亲和停姐儿,一大一小的,总还是要坐安稳些才能放心。”

裴氏叹了一口气,有点犯愁:“我就是怕倚姐儿在郡主她们面前丢了脸。”做父母的,总想把最好的给儿女,至少不叫儿女丢脸才是。

“咱家如何境况,难不成郡主不知道吗?既是有心请了她去,自不会为着马车这点儿小事计较。”甄父不似裴氏这样仔细,说起话来也十分随意,随口便道,“要我说,你为着这事给倚姐儿添置首饰新衣已是十分郑重,马车这样的小事实是不必太计较。”

听着甄父提起首饰新衣的,裴氏不由有些心虚,眼角余光不觉便往甄停云处看——虽然,她自觉自己所为皆是有理,但对着女儿,不知怎的又觉有些亏心。

眼见幼女面色无异,裴氏方才略宽了宽心,便含糊着将这话给带过去了:“行了,是我想多了,就依老爷的话吧。”

待得打发了女儿出去,裴氏这才扭过头去说甄父,“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若叫停云知道我只给她姐姐添了首饰新衣的,她该不好受了。”

甄父只觉莫名其妙:“难不成我不说,停云她就不知道了?”

裴氏:“......真是和你说不清。”

“是我和你说不清吧。”甄父也被她弄得有些恼,干脆自己拉了被子躺下了。

裴氏叹口气,只好又回去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好容易才哄得人稍稍开怀。

*******

离了家里,去外头庄子小住几日,既能带上甄老娘散散心,也能在外练习骑射,这才是真正的好事,也是甄停云真正想要的实惠。

甄停云从主院出来,难得的有了些雀跃,这便脚步轻快的往甄老娘院子里去,想着将这事与甄老娘说一声。

这么晚了,甄老娘原也是要歇下的,忽而见着孙女过来,只当是有大事,倒是被唬了一跳。

好在,甄停云也是利落,立时便把事情说了。

甄老娘听着,也是喜得不行,连连道:“也是,咱们来京城也有好几个月了,是该出门去走一走了。”

说真的,从这里就能看出婆媳关系不好,甄老娘这婆婆暗地里吃得闷亏了——人家媳妇要是真心实意的孝顺,那做婆婆的才能得着真好,真正妥帖;可若是裴氏这样面上孝顺的,好衣好食供着,只把你当个佛爷似的搁在院子里,隔几日再陪丈夫带儿女过来问安,瞧着没什么,也挑不出错处,偏就叫甄老娘憋闷。

毕竟,甄老娘是乡下来的,虽乡下日子苦可也算得上是自在的,时不时的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来唠嗑,倒也有滋有味。可现在呢?她个乡下婆子来了京城,那是什么都不懂,既管不来那些七拐八拐的家务事也不知该如何出门交际应酬,只得把院门一关,自己窝在里头不出来。甄父虽也是孝子,有心孝顺,可他公务繁忙,平日里还真顾不了许多,只能时不时的抽空过来坐着说会儿话。底下的孙子孙女们也都大了,甄倚云要上女学,甄停云要备考女学,甄衡哲也有自己的功课,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只甄老娘一个老婆子待在院子里,身边也就剩下六顺和八珍这两个能说话的了,可不就憋闷?

当然,憋闷是甄老娘的,按裴氏的想法:好吃好喝,边上有人伺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时不时的就有儿子媳妇带着孙子孙女过来请安孝敬......以甄老娘往日里的行径,她如今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算是好得很了。便是甄父都说不出什么——他是知道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宿怨的,眼见着妻子不曾亏待母亲,甚至还以礼相待,时不时的领着儿女去请安也不能要求再多了,要不家里又要出事。

正因如此,甄老娘听说能出门散心,她是真欢喜,抓着甄停云的手问了几句,还嗔怪孙女:“你也是,这样的好事,怎么就不早说?要早说,这黑灯瞎火的,我这一高兴,又要睡不着了.......”

说着,甄老娘还真不睡了,兴冲冲的就要起来去收拾祖孙两个去庄子的东西。

甄停云把人拦下,安慰道:“就是自家庄子,咱们不过是去小住几日,散散心。那边应该是什么都不缺的.......对了,还是要把马兰头给带上。”

说起马兰头,甄停云不免又想起元晦,暗道:明日或许还能绕道去元晦那里看看,若元晦正巧就在西山别院那里,她或许还能与元晦讨教些骑射的事情.......

甄老娘早便将元晦什么的给全忘了,此时倒是与孙女唠叨起庄子的事情:“傻丫头呦,虽说这是去散心的,可你也不能一点心眼都没有啊。先前你娘就说过了,这庄子以后是要给你的,咱们这回正好去看看,好好的筹划筹划。听说这京郊的庄子,一年也有许多出息呢。”

当初裴氏就是在甄老娘的院子里,话赶话的许下了“若你考得中,一个庄子算得了什么”的气话,甄老娘自是记得牢牢的。且她心里早便孙女的庄子看作是自己的,此时自然要认真谋划起以后来。

甄停云对于考女学这事其实也没啥太大的信心,不过瞧着甄老娘这兴冲冲的模样,还是一狠心,直接给人画大饼:“祖母您放心,等我回头考了女学,娘把庄子给了我,到时候咱们天天去都行了。”

“就是这么个理儿。”甄老娘摸了摸孙女的头,想着时候也不早了,明儿两人又都是要去庄子的,索性便留甄停云在自己院里歇了。

祖孙两个,这日晚上自然又说了许多私房话,叽里咕噜的,半夜里方才睡着。

等到第二日,甄倚云方才知道裴氏原先许给自己的大马车没了。

甄倚云简直气得了个半死,立时便想起了甄停云昨晚上去主院的是:好啊!原还以为她是心急着去要东西,没想到是去告自己的状,是抢自己的马车!

到底是小郡主的诗社茶会重要些,甄倚云虽是生气却也强压着怒火,转头去与裴氏撒娇:“娘,不是说好了这回把大马车留给我的嘛?我这样过去,小郡主她们瞧了多不好呀。”

裴氏昨晚上虽也嗔怪过甄父,但是夫妻两个说好的事情自不会再改主意,便只道:“你祖母和二妹妹正要去庄子里散心,你父亲的意思是,你祖母老人家身子弱,车马还是需要安稳些的。”

甄倚云歪着头,小声道:“什么时候去庄子不成,怎么非要这时候去?”真真是存心给人添堵!而且,那庄子,裴氏原就是许了她的!

裴氏瞪她:“怎么,你能去赴宴,你二妹妹与祖母连庄子都不能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甄倚云还要再说,却又撞见裴氏严厉的目光,只得勉强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裴氏将女儿点头,又拿了甄父先前的说法哄她:“既然郡主有心请了你去,自不会为着马车这点儿小事计较,你也别想太多了。”

甄倚云心知裴氏主意已定万不会改,只得一一应了,心里却是恨恨的:自己原就是这回宴里身份垫底的一个,可也不能事事都比人差吧?若如此,郡主如何会看得起她?如何会为她引荐燕王世子?

甄倚云越想越恼,昨晚上那点儿自得早便叫她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气得咬牙,深觉甄停云就是自己的克星,要不然怎么非得挑今天去庄子,怎么非得要把她定下的马车占了去?

偏她如今是在裴氏面前,裴氏已是下定决心,她又有那些前例在,此时也只得勉强挤出笑来做个好姐姐。

当然,旁敲侧击的说几句,甄倚云还是会的。所以,甄倚云只略顿了顿,很快便笑起来,转口道:“娘,既是要去庄子里,您就不跟着去看看?”

裴氏听着这话,心里也是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女儿出门带上祖母是孝心,可这难道不是把自己这个亲娘给落下了?原本还只是觉得别扭,被长女这样一提,也觉着小女儿这样做确实是不大周道。

当然,裴氏面上还是要说一句:“家里一堆儿的事,哪里离得了人。”

甄倚云心知自己的话是入了裴氏的心,这才拉着裴氏的手说了些有的没的,一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领着丫头起身走来。临走前,她还特特道:“娘,晚上等我回来一起用饭啊。”

裴氏听着她这话,心里倍觉妥帖,面上倒是笑应了一句:“你忙你的,不必急着回来。”

比起一早上起来就生了一回闷气,拉着裴氏说了一咕噜话的甄倚云,甄停云与甄老娘倒是起得晚了。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她们两个夜里说话,说得高兴,睡得晚了些,自然也起的晚。不过,赖床这种事有时候也是有益身心的,尤其是甄停云这样往日早起练字的,又或是甄老娘这样觉少的老人,两人晨间从床上起来时都觉心情甚好。祖孙两个洗漱更衣,很快便对坐下来,叫人摆了早饭。

到底是十多年相处下来的,甄停云和甄老娘的口味都是十分相近的:白粥配小菜。

如今三月里,桌案上的菜色也渐渐丰富起来。尤其是如今春笋正新鲜,嫩的不得了,叫人做了菜端上来,配着白粥正好入口。

甄老娘喝着热粥,胃里舒坦了,心情也好,顺嘴便与孙女唠叨:“你爹起早是要去上朝。怎么你大姐也这么早出门?”就是和人约好了出去玩也没有这样早的啊。

甄停云端着粥碗喝粥,随口道:“早走早到嘛,说不定还能与主人家多说说话。”她估摸着,以甄倚云如今的身份,对着小郡主肯定是要殷勤些的,早点过去说不定还能讨好一下人。

甄老娘对于甄倚云的印象并不怎么好,略说了两句便转开话题:“不说她了,你也利索些,吃完了咱们就去庄子里。”

这样说着,祖孙两个都是胃口大开,不一时便将早饭吃了个干净,又叫六顺八珍还有凭栏秋思这几个小丫头跟着,这就坐着早备好的马车去了庄子。

大女儿走时还知道说一句“晚上等我回来一起用饭啊”,轮到小女儿这里,就只甄老娘端着架子说什么“裴氏,家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我和二丫头先走了.......”

裴氏听着都觉不顺耳,咬牙送走了人,这才回头翻看自家账本,翻着翻着又忍不住叹气:孩子果然还是要自己养的才亲。长女倚云还好,似小女儿甄停云这样的,就只亲她祖母的。

裴氏这里心里不好受,甄老娘在马车上也说孙女:“我瞧你平日里也是嘴皮利落的,怎么关键时候就并不知道说几句好话?”

甄停云低头拨弄着腰间的穗子,装傻道:“祖母您说什么呢?”

甄老娘为着孙女也是愁死了,伸手戳戳她的额头,气到:“还装傻?!你娘那人,我是最知道不过的——她就是个要强爱面子的,最爱听好话。你做女儿见着亲娘,说几句好话哄哄她又怎么样?偏你跟个倔驴似的,一棍子打不出一声来!你娘脸都黑了。”

甄停云只好上去撒娇:“我这不是怕祖母您吃醋嘛。”

“老娘吃个屁的醋!”甄老娘见她不应,一时没忍住,爆出一声骂来,随即又沉下声与孙女分说,“我和人端架子那是因为我是做人婆婆的,是靠儿子过活的,自不必看媳妇的脸色。反到是她,心里便是再不服气,装也得装出个孝顺模样。可你不一样,你是做女儿的,旁的不说,你要不孝顺,外头不知多少人要说闲话......”

说到这里,甄老娘这半辈子不服老不服软的,不由也叹了一口气,不甚自在的将目光转向车窗方向,低声道:“再说,你也大了,祖母老了不中用,到时候给你相看婚事这些也都得要你娘出面,她心不心疼你,这里头差得就多了。丫头,女儿嫁人就是投胎,可不好为着旁的耽误了。”

甄停云听着,心下酸酸软软的,眼里也有些发涩,只得掩饰着点头,含糊应道:“祖母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甄老娘到底也没多劝。

她也是许久未出门,掀开车帘往外看着,瞧着外头的景致也是不由一笑,一面看,一面有一句每一句的问起甄停云庄子的情况,比如:庄子都有几亩田地?种的什么?可养鸡鸭了?收成如何?有没有下脚的地方云云。

其实,这些昨晚上原就是说过了,可甄老娘就是忍不住想要多问几句。虽然她在甄家过的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可如今坐在车里,掀开车帘看着外头的景致,嗅着空气里的草木清香,她的脸上不觉便带了些轻松的意味,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甄停云也是难得的好心情,依在甄老娘身侧往外看着。

如今已是三月里,京城的郊外仿佛已被春风醉倒,枝头挂绿,迎春吐蕊,一片的浓翠碧绿早将寒冬时的干涸寡淡抛之脑后。就连从车窗边漏进来的微风都是温软的,仿佛还带着三月的柳絮与莺啼鸟鸣之声。

甄停云不由想:这个时候庄子里肯定也有些野菜什么的,倒是可以采点儿送去给元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