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熹的眼里似也含着融融的笑意。

但他抬步朝着人走来时,甄停云只觉得那一步步仿佛是走在人的心上,踩在心尖的嫩肉上,叫人一颗心不知不觉便软了下来。

连同他的声音,也如心跳一般,那样的温柔又急促,仿佛是从心口最深处传来的声音——

“有件事,我想了好久好久,好容易等到你及笄,总算是能如愿了..........”

说话间,他走了上来,挨着她坐在了临窗的榻边。

甄停云也意识到了什么,细白的手指尖攥着铺在榻上的褥子,指尖泛白,紧的仿佛要嵌在上面。

傅长熹似也有些紧张,他呆坐着,沉默片刻,然后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捧住了她发烫的脸颊。

然后,他微微低了头。

甄停云只觉得心口的心跳急促的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她喉中隐隐有些干涩,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傅长熹那张越来越近的脸。

那张英俊到不可思议的脸,像是正对着她的刀刃,有着一种令人恐惧而又不敢拒绝的俊美与诱惑。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的可以看见他的眼睫。

他的眼睫又黑又长,垂下来时仿佛是小小的扇子,在眼睑处落下淡灰色的阴影,而他的唇则是薄如刀削,抿着的时候唇线尤显冷硬,好似两片薄薄的刀片。

都说薄唇的人最是薄情。

可是,傅长熹的眼睛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意,他线条冷硬的薄唇也仿佛染了一层淡粉色,似是甜蜜无比。

就在这一刻,两人的鼻尖摩挲着碰到一处,即将要品味那一丝甜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匆急的声音——

“殿下,宫中急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在及笄礼后吃个糖,可之前问过编编,编编建议我最好十六再亲亲,只好委屈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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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犹不舍

傅长熹正用手捧着甄停云的脸, 她微尖的下巴就像是初初露角的小荷, 戳在他的掌中, 而指腹触及的皆是柔滑雪嫩的肌肤。

如云团,又似丝缎,轻软丝滑,只碰着一点点,那细细的火苗便能顺着他的指腹一路的攀至全身, 他整个人都被那火烤的有些晕沉了,只能看见眼前的姑娘。

在这样难熬的晕沉中, 他缓缓的低下头, 用自己的鼻尖摩挲着对方挺秀的琼鼻, 紧张的几乎要冒汗了。因为离得近,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轻轻呼吸时,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时那细微的热量。

他只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出来了:只差一点, 他就能碰到那蓓蕾般娇嫩的唇瓣。

也就在此时, 他听到了窗外那煞风景的叫声。

傅长熹深吸了一口气, 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自欺欺人的当了一回聋子,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上仅剩下的理智和冷静,连同那煞风景的话一起丢出去。

有那么一刻,情潮在心头翻涌着, 他闭上眼,只想顺着自己心头的渴望,顺着那一点的本能, 低头去吻。

无论如何,总也要先尝了那蓓蕾的花香与花蜜。

哪怕为此误了其余什么事,也是不要紧的。

只是,甄停云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她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已是羞得涨红了脸,当即便撇开头,匆忙的将傅长熹推开了,嘴上连忙提醒对方:“有人叫你!”

适才那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的温柔缱绻以及旖旎柔情,似乎也都被这么一推给推得烟消云散了。

傅长熹难得的有些恼,眉心微蹙的看着甄停云。

甄停云脸上犹有一抹红霞,眼眸却像是水洗过一般的乌黑湿润,只茫然的与他对视。

过了片刻,傅长熹伸出手,直接把人抱到了怀里,使劲的揉了揉,不甚乐意的道:“不管他!”

他语声听上去仍旧是清泉般的泠泠,无端的又带了一丝孩子般的赌气意味,实是难得。

甄停云忽然觉得这样发脾气的他竟有些好可爱,偎在对方怀里,抿着唇,悄悄的笑了笑。

可她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还是有些薄的,如今才只订了亲,无人还好,若是当着人再与傅长熹这般扭扭捏捏的,到底还是有些过不去。

所以,甄停云偎在他怀里笑过了,又嗅了嗅,闻着那淡淡的龙涎香味,很快便压在了心口躁动的心跳,到底还是坐正了身体,催他:“这时候过来,肯定是有正事。你还是先去问一问吧?”

傅长熹虽然也常转些儿“美色误国”的念头,可他到底不是这样的人。适才不过是情浓时被人打搅,好事未成的一时气恼,这一阵儿的恼意过了后便冷静了下来。此时又有甄停云这样体贴的给台阶,他便也恢复了镇定,微一颔首:“嗯。”

话声未落,他便已稍稍松开了抱着甄停云的手臂,眼见着小姑娘发髻散乱,脸颊霞红,心下软软的,不免又是手软,抬手给人理了理那有些乱了的发髻,扶了扶髻角那支碧玺芙蓉花簪。

花簪在发间颤了颤,花叶以及停在芙蓉花上的那只翡翠蝴蝶也跟着颤了颤,碧玺雕出的芙蓉花和翡翠细片雕琢的花叶在鸦黑的发间闪闪发亮,那一抹翠色似极了春日里掠过湖面的一缕春.光,灵动至极。

傅长熹不觉凝目,多看了几眼,情不自禁的道:“这簪子,你带着真好看.........”

听他这样说,甄停云心下亦是十分欢喜,好似饮了蜜水一般。只是这欢喜里又有些羞,她不觉便低了头,正欲应声,窗外便又传来一声咳嗽——

“殿下,宫里.......”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傅长熹已是冷了脸,眼疾手快的抬手把窗户合上了。

甄停云被逗得一乐,扑哧笑出声来,那点儿含羞带怯的心思也都散了,再没多说,只推他起来;“好了,都说要出去了,你还这样拖拖拉拉,怪不得人家等不了!”

傅长熹也是少有这般拖泥带水、儿女情长的时候,脸上一烫,只面色依旧,反瞪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你害的?”

甄停云脸颊微鼓,雪颊微粉,哼哼了两声:“谁害你了?”

傅长熹神色不动,反问她:“‘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你说,该怪风呢,还是怪那一池水?”

大约是傅长熹那望来的目光别有深意,又或者是他那认真凝视着人的面容实在是英俊得令人心动。

甄停云一时语塞,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赶人:“哪来那么多的歪理?你还想叫窗外的人等多久!”

然后,甄停云义正言辞,一句话也不啰嗦,直接把一腔情肠的傅长熹给扫地出门了。

就这样被人赶了出门,傅长熹颇觉丢脸,待转过头,对着等在外头的谢秋雁时,他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尤其是,想起谢秋雁这毫无眼色的两次出声,坏了他心心念念这些天的好事,傅长熹原就冷峻的脸上,神色更冷了几分。

这样的冷淡,好似敲一敲,那张脸上就能簌簌的落下冰屑。

傅长熹冷睨了谢秋雁一眼,言简意赅的道:“你最好是真有事。”

谢秋雁:“.......”

瞧着自家王爷这张冷脸,谢秋雁心下也很是气苦:唐贺那狗才——好事跑得贼快,遇到这种打搅人家好事的时候,直接就没影了!真是拈轻怕重的狗才!半点义气都没有!

虽如此,大事要紧,谢秋雁心里嘀咕了几句,面上实是不敢耽搁。既傅长熹问了,他自然是立刻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傅长熹闻了这消息,脸色果是变了变。他沉吟片刻,方才冷声问道:“下手的人抓到了?”

“是。”谢秋雁低垂着头,语声压得极轻,轻的只有两人能够听见,“是陛下的乳母,高嬷嬷。”

这个答案,实在是有些令人吃惊,傅长熹不觉挑了挑眉,随即冷笑:“这枚棋子,倒是埋的深。”

先帝只一个独子,自然是爱若心肝,才出生便去母留子,记到了皇后名下,只是服侍皇子的乳母等却都是先帝挑的——倒不是不信任郑氏这个爱妻,只是为人君者多疑,难免要多加几重保障。所以,这高嬷嬷便是先帝给安排的人。

傅长熹将皇帝身边那些人都排查了一遍,剔掉了里头郑家的人,原还以为这高嬷嬷毕竟是先帝给留的,虽年迈倒也可堪一用。谁知..........竟也是郑氏早便埋下的棋子。

“真是其心可诛!”傅长熹冷笑了一声,抬手一拂袖,“回宫吧。”

傅长熹抬步欲走,忽而又顿住步子,反到是折了回去,伸手去敲那扇自己关了的纱窗。

砰,砰,砰。

敲了三下,屋内的人气鼓鼓的开了窗,问道:“7有事?”

傅长熹见她髻角另有几缕乌发垂落,有心想要替她捋到耳后,偏又顾着还有谢秋雁在,生怕太唐突了反倒惹她生气。所以,傅长熹犹豫了下,只是道:“宫里有事,我得先走了。”

回答他的只是带着鼻音的哼哼声,然后是那骤然关上的窗户。

傅长熹:“......”

谢秋雁:“......”

虽然知道自己怀了王爷好事,回头多半是要挨罚;虽然知道眼下宫中事急,不容耽搁;虽然知道国事要紧,事态紧急.......可是,眼见着自家王爷吃了个闭门羹,他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欢喜和小雀跃,颇觉开了一回眼界。

唉,王爷他居然也有今日!

果真是天理循环啊!

*********

甄停云关窗赶走了傅长熹,犹自坐在榻上生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生什么气,就是觉得很不高兴,大约是被情绪牵动,就连小腹都开始隐隐有些抽痛。甄停云又气又疼的,还有点委屈,一个人在临窗的小榻上坐了一会儿,便想起身去寻自家祖母求安慰。

结果,她才起身便吃了一惊:那张小榻不知何时,竟是染了些许的血迹。

甄停云吓了一跳,随即便反应过来:她,她这是来癸水了。

癸水这事,甄停云是早就知道的。

书上说: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而许多人家的姑娘,十二三岁差不多就来了,这也表示这姑娘已经可以出嫁了。因着甄停云此前癸水迟迟不来,甄老娘做祖母的就十分担忧。只是后来赶着入京,入京后又忙着考女学,读书学习,倒也顾不得许多。

没想到,她这癸水居然是这会儿来了。

有了这么一遭,甄停云心里那点儿因着傅长熹生出的无名火不觉便消了些,反倒更添几分古怪......所以,她这是真的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可以嫁娶了?

甄停云心中不觉生出许多复杂而又茫然的思绪,呆呆的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推门出去,忍着羞叫了凭栏和秋思上来,指着那沾了血迹的小榻,与她们道:“我来癸水了,你们替我处理一下吧。”

凭栏和秋思也是再没想到,皆是“呀”了一声,随即又惊又喜,忙道:“姑娘可算是来了——这月事带,我们是早就备好了的,想着姑娘这几年也该来了........”

凭栏急忙忙的去收拾了那沾了血迹的小榻,秋思则是扶着甄停云往里间去,果是从柜子里取出来她们“早就备好了”的月事带。

秋思细致,还额外道:“姑娘这是第一次,想来还不知要如何用。我替姑娘换身衣服,顺便将这换上吧?”

甄停云羞的脸都红了,哪里还要她来帮,只粗略的问了几声,便把人赶了出去,自己将那弄脏了的裙子换下,又将秋思取给她的月事带系上。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甄停云方才从里屋出来。

结果,凭栏那脚快、嘴更快的,此时已是将事情禀与了甄老娘与裴氏。甄停云才出屋子,便撞见了亲娘和亲祖母。

这两人脸上皆是不加掩饰的欢喜,连声道:“这可好,总算是来了.......”

“我原也正想这事,你这要是及笄还不来,那可就真得请大夫过来瞧瞧了。”甄老娘握着孙女的手,笑得如同一朵菊花,“可见咱们停姐儿是有福气的,想什么,来什么,都这样的及时!”

裴氏难得点头赞同了甄老娘的话:“母亲说的有道理。”

甄停云被亲娘和亲祖母拉着,又回了屋里,没多久还被灌了一盅的热鸡汤——说是滋补用的。

此时此刻,她想起傅长熹,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幸好,傅长熹提前走了,要不叫他发现这事,自己该多丢脸啊。

作者有话要说:傅长熹:好气哦,走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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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前罪并算

比起甄停云的羞赧与庆幸, 傅长熹此时却是满腔怒火,但他还是强压着这满腔的怒火, 先去了乾元宫。

安太医正在殿中为小皇帝看脉, 听说摄政王来了,赶忙起身出来与摄政王行礼, 连声请罪,满脸的忐忑和惶恐。

傅长熹却只微一颔首,免了他的礼, 他压着心头的火,面容依旧冷淡, 言语却是犀利犹如刀剑:“我当初是怎么与你说的?我让你和宋渊随侍陛下左右, 是为了叫你们一里一外, 护卫陛下安慰。而不是为了听你跪在地上,啰啰嗦嗦的与我请罪!”

此言一出,安太医再站不住,立时便又跪了下去。

垂眸看着他花白的发顶,傅长熹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压下了那越烧越旺的气火, 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安太医犹豫了下,只得跪在地上,和盘托出:“高嬷嬷暗中将陛下每日要用的汤药调换了, 她换的那药,其中几味药药性寒凉,寻常人用了约莫会着凉小病一场, 可陛下那身子.......唉........”

他费神费力、百般斟酌出来的汤药没进皇帝的肚子,反倒被高嬷嬷换了一副害人的药。若是寻常人,病一场也就罢了,落在他们这位皇帝身上,那可真真是要人命的........

想到皇帝的病情,安太医也顾不得可怜小皇帝,心下越发惶恐,连连叩首告罪:“是臣失察,还求殿下恕罪,臣......”

“行了!”傅长熹不耐的叫住了他,语声冷定,“起来,滚出去。还有,叫人把那高嬷嬷给带上来。”

不一时,那高嬷嬷便被人拖了上来。

高嬷嬷乃是皇帝乳母,一手把皇帝带大了,往日里在乾元宫中也是很有几分体面。可如今,她被人拖到殿上,衣裙凌乱,披头散发,素日里保养得益,妆容精致的脸上已是布满了遮也遮不住的皱纹。

她被拖上来时原已是神色萎靡,此时见了傅长熹却时眼前一亮,仿佛是突然间有了精神,匆忙的膝行上前,一面摇头,一面为自己辩解,声音尖利而高昂:“王爷,求王爷明鉴!我真的没有谋害陛下.......当年,宋氏才生下孩子就死了,他只一点点大,是我用奶水将他养大,一点点的将他拉拔长大,这些年来视他如亲子,爱他护他,从来不敢有半点疏忽.........我爱护他还来不及,如何又会害他?”

说到最后,高嬷嬷几乎都有些癫狂了,一张脸涨得赤红,使劲的抓着傅长熹的袍角,那声音像是一柄自心头挤出来的了刀刃,每一个字似都带着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喃喃着道:“王爷,王爷您信我!我哪怕自己死了,也不会害陛下的。”

甚至不必旁人逼问,高嬷嬷自己便自己将事情给说了:“是太后,她说只是叫陛下生个小病,不会有事的。我叫人看了药方,也试过了,真就只是小病一场陛下,他怎么会有事呢.........”

“怎么会有事呢?”说到最后,高嬷嬷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傅长熹的沉默与她自己琢磨到真相,她仰头看着傅长熹,满面茫然,痛哭出声。

事实上,郑太后也确实是没想要害人性命——她虽是觉着待在南宫里熬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可到底还是不忍心去死,这才转了个弯儿动用了高嬷嬷这颗暗子,逼人给小皇帝下药。若是害人性命的药,只怕高嬷嬷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肯动手的,可这只是让人小病的药,高嬷嬷又有把柄在郑太后手里,自然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依了。

在郑太后想来:只要小皇帝病了,她就能借此大作文章,说小皇帝的病是因为内宫无人打理,少人照料,还需请她这个太后嫡母回去住持大局;又或者借此令群臣疑心摄政王,怀疑摄政王这是想要赶走太后,谋害皇帝........

不得不说,郑太后的谋算却也有几分道理,想得也算周全。可惜,因为傅长熹封了安太医的口,郑太后也不知道小皇帝的病情,自然也没想到的是小皇帝的病情早已超出她和高嬷嬷的意料,只那么一点点的药,就能害了小皇帝半条命。

.........

这一连串的事情,真是糟心又麻烦!

傅长熹既气且累,嫌恶的看着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女人,抬起手将自己的袍角从这人手里一点点的揪出来,令人将她拖下去。然后,他又入殿安抚了一回小皇帝,一直等到小皇帝喝过药睡着了,他才把安太医给叫了上来,直截了当的道:“还有多久?”

安太医被问得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摄政王这是再问什么。他忙收敛起脸上神色,低着头,轻声回道:“年底,至多只能拖到年底。”

傅长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原本那些打算全都被这意外搅得一团乱。

当此之际,时间紧急,也没必要再看那些宗室子弟了,只能是傅年嘉了。

只是,既然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也已经订了傅年嘉这个,其余的人和事也该处理处理了......

傅长熹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唤了人进来:“去把郑次辅叫过来。”

这个时候,郑次辅便是入了宫也是一头雾水,在他想来:今天是甄家那位姑娘的及笄礼,依着摄政王待人的用心,这时候应该还在甄家才对,怎么就忽然把自己唤入宫里了?若是议事,也该把首辅还有裴阁老这些人一起叫上来才是.........

郑次辅就是这样满心忐忑的入了宫。

傅长熹却是懒得与他掰扯那些前事,直接便令人带他去见高嬷嬷还有安太医。

郑次辅亦是个聪明人,见了高嬷嬷,听过安太医有关皇帝病情的表述后,他的一颗心已经彻底的沉了下去,仿佛是沉入了泥沼中,不断的往下沉,越是挣扎就越是往下沉。

待得他重又回了内殿,重又见到端坐在位置上的摄政王时,郑次辅满脸灰败,跪伏于地,就仿佛被打断了脊骨的野狗,再直不起身体。他有满腹的话想要说,有无数说辞能够辩解,可当他张开嘴的时候却觉喉中喑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挤出声音,苦涩道:“事到如今,若说我一点也不知道此事,只怕殿下也不会信......”

“我信。”傅长熹断然道。

闻言,郑次辅先是一惊,随即,他那张灰败的脸上似乎被什么点亮了。他简直是受宠若惊,不禁道:“王爷,臣.......”

“你若知道,这事也不至于做的这样蠢。”傅长熹没有理会仍旧跪在地上的郑次辅,只平静道,“蠢且毒,这种事大概真就只有你那个女儿能够想得出来。”

郑次辅的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是应不出声。

傅长熹则是冷声往下说道:“只是,你不知道又如何?弑君谋反,这是要诛九族的——你知不知道,都在郑氏的九族里。”

傅长熹的语气就像是腊月里的冰雪,冷,淡,毫无感情。

郑次辅只觉得自己胸腔里也被塞了慢慢的冰雪,冷彻肺腑,浑身都要冷得哆嗦起来。但他还是勉力跪直了身体,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道:“王爷,臣与郑家其余人,此前皆是不知此事。还求王爷开恩,莫要殃及无辜,臣甘愿以死谢罪........”

比起郑太后那种“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的恶毒愚蠢,郑次辅是个合格的郑家宗主,他是个把家族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也是个识时务的人。所以,他当初才会教训郑太后“真要有那么一日,这满朝大臣,至少有一大半最后还是要跪地称臣,谢主隆恩的。也许,我们郑家也得丢开那些旧怨,跟着跪地称臣。”——在他看来,他与傅长熹那终究只是政治上的斗争,真要是败了,他这首恶自然是认罪伏诛,但这也不妨碍郑家其余人效忠新主........

然而,这勉力维持的平衡,到底还是叫他那个愚蠢的女儿毁了——弑君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真要是落实了,郑家一个都逃不了。

此时此刻,郑次辅一想起这些便觉五内俱焚,恨不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求饶讨命,恨不能剖心挖肺的表忠心,恨不能亲手掐死了自己那女儿.......只求摄政王开恩才好。

傅长熹深深的看了郑次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