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甄停云坐着车去女学宿舍时,杜青青一脸懵逼;等到第二天,甄停云抱着书与杜青青一起去上课,杨琼华二脸懵逼。

真的,她们都怀疑自己眼瞎——要不然,这马上就要出嫁的甄停云,不好好在家备嫁,还来女学做什么?

比起杜青青的欲言又止,杨琼华倒是干脆多了,直接便道:“我听说,你和王爷的婚期已经定了?是,今年六月?”

问这话时,杨琼华是怀疑自己可能记错时间了,也许婚期定的是明年六月——女学结业也是六月,说不得就是前脚结业后脚结婚,这也能说明了甄停云现在为什么还能来上女学。

然而,甄停云的回答的却打破了杨琼华的怀疑:“嗯,钦天监算好的日子,六月二十八。”

杨琼华简直要抓狂了:“你都要成婚了,还来女学做什么?”

甄停云有条不紊的整理着上课要用的书卷,嘴里则是不紧不慢的应道:“为什么不能来?不仅是现在,哪怕是我与王爷大婚后,我也是要回来上女学的,一直到结业为止。”

说到这里,甄停云语声微顿,转头去看杜青青,目光中还有点歉疚,“就是以后我怕是不能再住宿了。”

杜青青简直感动的快要哭了:“......”那可真是谢谢你了!要是你嫁去王府后还来和我住一间屋子,确定摄政王不会打翻醋坛,偷偷派人把我弄死了吗?!

甄停云全然没有感觉到杜青青激流澎湃的心潮,她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与杨琼华还有杜青青解释了一回:“其实,我也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之前确实是没有女学生婚后继续上学的,反倒有一些女学生为了自己的婚事而选择退学........”

退学这种事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一般来说,女学这么难考,考上的自然会十分珍惜,一般没有问题都会坚持读到最后的。当然也有家里或是个人出了变故,不得不退学的,譬如甄倚云;又或者是家里订了婚事,因为家里或是夫家的要求而退学,在家待嫁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会把婚事安排在女学结业后,毕竟女学难考,顺利结业也不简单,若能娶个女学结业的优秀学生回去,面上也是有光。似杜青青这样的商贾之女,女学结业便是最好的进身之阶。

所以,自本朝开国,女学成立以来,还真没有似甄停云这样的。

明明,她马上就要嫁入王府成为王妃了,堪称是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以摄政王如今权位之重,太后都避其锋芒,被赶去了南宫,摄政王妃的位置简直是不输太后的尊贵,堪称是天下女子之尊。

这样的人,竟然还要留在女学里,一直到女学结业?

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杨琼华都觉吃惊,杏眸圆睁的看着甄停云。

“但是,我觉得没有前例并不代表这事不可行,只是少了一个开前例的人罢了。”甄停云斟酌着将话说下去,“前朝时,主张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仅没有女学,便是许多大家闺秀都是只学女四书,甚至还有可笑的裹足之习。可本朝建国后便开女学,堪称是开创了令女子进学的先河,也给了天下女子一条生路——如楚夫人这般的女子也正是因此才可以在和离之后,凭借着自己在学业上的成就而自立自主,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仰人鼻息,赢得旁人的尊重与敬服。”

“可是,哪怕如此,如今大部分的女学生也都只当女学是自己的进身之阶,借以抬高身价——就连我,去年那时候,我想的也是考入女学后好好学习,结业后借此为自己选一门好亲事。我知道这没有错,可女学的意义不该仅止于此.......”

甄停云说到一半,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阐述自己心里复杂的想法,最后只能道:“学问之道,原就不该分男女,男子可以进学,女子亦能;就连圣人都说‘有教无类’,可见这求学之路更不该分类,无论成婚与否,无论身份如何,在女学里也都是求学的女学生。虽然,我当初确实是为了能够选一门好婚事方才考的女学,但我现在也并不希望因为我与王爷的婚事而放弃我的学业。”

“如果此前没有婚后继续求学的先例,那就由我开始吧。”

杜青青听到这里,虽然也觉得甄停云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但还是有些担心,犹豫着道:“你的想法固然很好,可你要真这样做,只怕是要招惹不少非议。”

虽然女学里也没有外男,可甄停云这般行止,说不定就要有人说她“不守妇道”。而且,她马上就要是王妃了,一言一行都是引人注目,指不定就有御史言官要以此弹劾。

杨琼华自也是担心的,不过她一贯聪慧,立刻就抓到了关键,转口问起甄停云:“这事,你与王爷说过了吗?王爷是什么意思?”

甄停云了然的点点头:“他知道的,也已经同意了。”

杨琼华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一半,帮着安慰杜青青:“有摄政王在,想必也没人敢说摄政王妃的坏话。正所谓‘上行下效’指不定以后还有人学着停云这般,婚后继续求学呢。”

甄停云也煞有其事的点头,接口道:”是啊,我都看过女学里的学规了,那些规矩里并没有年龄限制,也没规定女子婚后必须退学。总之,我这么做,虽然是开此先例,可也算是不算不合规矩,还算合情合理吧。”

杨琼华撇撇嘴:神他妈的“合情合理”!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朋友,还是自己未来的“舅母”,杨琼华不得不多关心提醒几句:“这事,你最好还是先与楚夫人还有女学里的几位先生商量一二。只要有摄政王首肯,女学院长还有几位先生点头,下面的人应该就闹不出大事。”

甄停云也知道杨琼华这都是为自己考虑,心下觉妥帖,自是点头应了:“嗯,我知道的。”

甄停云并不是拖沓的人,既是有了主意,这日午后便想去寻楚夫人说一说这事。

也不知是不是巧了,路上正好就碰见了吴悦。

吴悦此前一直躲着甄停云,此时忽然半道上撞见自己这些日子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脸上先是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拉着身侧的堂姐吴倩装看不见,赶紧躲开这该死的灾星。

幸好,她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得不与堂姐吴倩一起上前见礼,勉强挤出笑容,状若关心的问道:“甄姑娘这是来办退学的?”

在她想来,甄停云再过两月就要嫁去王府,当然不可能再留在女学进学,肯定是要办退学的。

不可否认,一想到甄停云要退学,吴悦此时的内心里竟然还有几分解脱般的轻松——虽然她也很嫉妒甄停云这般身份才貌竟能高攀上摄政王,一步登天的成为摄政王妃。但是,这么个人若能早些嫁人、早些退学、离她远些,或许才是真正的好事。

然而,出乎吴悦意料的是,甄停云闻言不仅没有点头,反倒挑了挑眉,故作讶然的反问道:“谁说我要退学的?”

吴悦:“.....”

一对上吴悦这么个便宜表侄女,甄停云就自然而然的端上了长辈的架子:“你也马上就要及笄了,这都要是大姑娘了,也别再这样人云亦云,胡乱听信谣言了。我好端端的读着书,做什么要退学?”

吴悦,吴悦简直要咬碎一嘴银牙。

天知道,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这才能维持着面上优雅有礼的笑容,用克制而不失礼貌的口吻,接着说道:“我听说,甄姑娘马上就要与王爷成婚,若是不退学,婚后继续来女学进学,只恐要惹人非议。”

甄停云毫不见外的表示:“没事啊,不过是些没见识的外人罢了。再说了,我们马上就要是亲戚了,我托大叫你一声‘表侄女’,你这做晚辈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瞧婶婶被人非议吧?”

吴悦:“.......”

眼见着吴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甄停云又将目光转向吴悦身侧的姑娘,眼见着和姑娘年纪比吴悦稍长,容貌上略有相似。

甄停云眸光一转,小心假设,大胆求证:“这位,大概也是我的表侄女了?”

吴悦:“.......”

吴倩:“.......”

去他妈的表侄女,去他妈的婶婶!

根本不必吴悦或是吴倩回答,甄停云已经从她们的脸上得到了答案,面上不觉显出些许欣慰神情:“是了,我早听就听王爷说过了,几位太长公主为人慈和,皆是温柔知礼的长辈,府上家学渊源,教养出的姑娘想必也是不错的。估摸着,京都女学里还有好些表侄女?”

“唉,说来说去总是一家人,想必你们做侄女的也不忍心瞧着我这婶婶受人非议.......”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以后真的是女学里都是表侄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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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试嫁衣

其实, 吴悦真想直接骂甄停云一句“不要脸”——还没当上王妃呢, 这就上赶着认侄女了。

可, 她还真不敢骂——就如同现在的她见了甄停云都不敢大声说话, 只能小心应对一般。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 无论什么东西, 多了不稀罕, 哪怕是人,倘若多了也不稀罕。京中就有好几位太长公主, 吴悦嫡亲祖母寿安太长公主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且,哪怕是寿安太长公主底下也有好几个儿子, 吴国公府如今分了长房、二房、三房、四房的, 各房里又有许多庶子庶女,堪称是“子子孙孙无穷匮”。

反到是摄政王,如今宗室里多得是人想要攀附摄政王。否则, 当初摄政王回京时, 几位太长公主也不会不顾一点长辈体面,几次三番的上门给人说亲相看,嘴里说的是可怜摄政王一把年纪还孤零零一个人,实则不过是想借此攀附罢了, 其中更有吴悦祖母寿安太长公主这样恨不能把自家孙女塞去做妾的。如今,摄政王的婚事定了,眼见着甄停云便要成为摄政王妃,家里更是催着她们去设法交好这位王妃,借此在摄政王面前为家里说些好话........

所以, 甄停云要认表侄女,那是一抓一大把,吴悦和吴倩在这里面还算不得特别——多她们一个不多,少她们一个不少。换句话说:她愿意认表侄女,那是给吴悦和吴倩面子,她要是不认,只怕家里还要担忧她们姐妹是否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摄政王妃........

一念及此,吴悦这么一个还在女学进学,十多岁的小姑娘竟也觉出了几分现实与权势的残酷来。

形势逼人,哪怕吴悦再不甘心,此时也不得不低了头,咬牙应和:“您说的对。”

不过,眼下甄停云与摄政王还未大婚,吴悦实在是叫不出“表婶”这么个称呼,偏偏甄停云适才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若是再叫甄姑娘未免显得不识抬举,只能含糊的用一个“您”字替代了。

吴倩眼见着堂妹也低了头,自然也不会死犟着,此时也是识时务的跟着点头,咬着牙挤出话来:“我们自不会看着人污蔑您的。”

甄停云满意的点点头,这才道:“要是我那些表侄女,一个个的都似你们这样懂事识大体的就好了。以后我一定拿你们做榜样,好好与她们说。”

吴倩:“......”

吴悦:“......”

有这么一刻,这一对面和心不和的堂姐妹同时在心里声嘶力竭的呐喊起来:你他妈的逼我们低头还不算?还得给我们拉仇恨?!什么仇什么怨啊?!

吴悦与甄停云颇有旧怨,差一点儿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显出恼意来。

幸好,甄停云显然也没与她们多说的意思,这般说了几句,眼见着吴家姐妹都不怎么应声,她便摆摆手道:“我还有事要与楚夫人说,就先走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吴悦和吴倩闻言皆是松了口气,连忙与甄停云礼了礼,转身就走。

这般沉默着走出了一大段路,吴家姐妹一直提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吴倩颇有些心有余悸的与吴悦对视了一眼,不由道:“没想到这位居然是这样的脾气,怪不得.......”怪不得堂妹明明与人同在甲班,家里几次叮咛让她与人交好,堂妹都只是阴奉阳违。以往吴倩只觉得堂妹任性,如今却有些理解了——谁乐意头上多出这么个倚老卖老,仗着辈份欺负人的“表婶”?而且,这位“表婶”的年纪居然还与自己一般.......

吴倩颇有些庆幸自己很快就要结业离校,不必再受这苦,不免更同情这堂妹,抬手拍了拍吴悦的肩膀,低声道:“委屈你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吴悦:“.......”

吴悦欲哭无泪,简直恨死自己当初的嘴贱了——要不是当初一时嫉妒,嘴贱招惹了甄停云,甄停云也未必会想起表婶表侄女这一出!如今,这位表婶横空出世,首当其害的并不是马上就要结业的吴倩,而是与甄停云同在甲班的吴悦本人!

越想越觉悲愤,越想越觉前途无光,吴悦气得眼眶都要红了,恨不能给当初嘴贱的自己两巴掌!

*******

与此同时,甄停云方才抬步进了教舍。

楚夫人正提笔写着什么,哪怕开口说了“进来”,知道来得是自己的学生,她也没有停下笔,一直等到手头的这一段写完了,她才放下笔,抬眼去看甄停云:“怎么这时候过来?”

甄停云笑盈盈的上来见礼,然后才道:“我有事想与夫人商量。”

楚夫人抬起头,凝视着她,微微颔首:“你说。”

甄停云便道:“之前,夫人曾经与我说起旧事,劝我要‘看清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要为了旁人放下自己的生活还有学业........我回去想过了,六月大婚,婚后我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在女学求学。”

楚夫人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过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温声道:“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事实上,甄停云婚期提前这事,她也十分惊讶,不免担心对方要为此终止学业,没想到,甄停云竟然还愿意继续在女学求学。

但是,欣慰归欣慰,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楚夫人略一沉吟,还是开口道:“你这事,我会去与院长商量。虽然女学里没什么外人,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以你的身份,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底气的,只是这种事,总少不了嚼舌根的人。有时候,人言可畏……”

甄停云郑重点头。

楚夫人又与她交代了一些事,这才让甄停云回去了。

有了楚夫人作保,甄停云接下来的日子自然更加轻松。反到是女学里的其他女学生,眼见着六月婚期将至,甄停云居然还留在学里上课,差点以为自己还活在梦里——什么鬼?不是说摄政王已经送了聘礼吗?不是说婚期已经定下来,就在六月二十八日吗?

她们简直要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所以说,甄停云为什么还在女学里?

好在,时如流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六月二十五日。

离钦天监看好的良辰吉日只差了三天,甄父和裴氏到底还是不放心,紧赶慢赶的叫人将女儿从女学里接了回来。

就连甄老娘也说:“读书要紧,可你再过几天就要嫁人了,可不好这样耽搁了。”

甄停云只好先回家待嫁。

这一回去,她才发现自己的房间竟也跟着变了样,早已缠金绕银,点缀上了喜庆的红色。

因她是王妃,礼部让人送来的嫁衣和九翟冠也都是王妃品级的。只是傅长熹虽然早就说了要提前婚期,可这把婚期定在六月也确实是急了些,内务府早前也没准备好,这些东西也都是几百个绣娘日夜赶工,一点点的熬出来的。

按理,亲王妃大婚时是要戴九翟冠,穿大红嫁衣的。

这九翟冠并不是众人想像的红色,冠上覆着黑绉纱,前后则有珠玉牡丹,并蒂花开,其上有八花蕊,三十六翠叶,精致无比,富丽堂皇。冠上还有嵌着九珠与翠云的翡翠顶云,两侧也有两朵翠穰花鬓,上嵌珠玉,承托六片小连云。冠顶最上另有一对赤金凤凰,凤口衔两串明珠,珠光摇曳间,耀目非常。

嫁衣乃是明艳的红色,胸前、臂上还有后背都是绣娘精用金线绣出的云凤纹。

与九翟冠和嫁衣配套的还有霞披,玉带,鞋袜等。

这些衣物一样样的摆开来,珠光宝气,哪怕是放在昏沉的内室里也是熠熠生辉,能够晃得人眼前一亮。

裴氏也是如此,她看着这件嫁衣,目光有些亮,心里却有些惆怅:她心知自己的女儿确实是嫁的极好,可这个女儿也确实是与她离了心,母女两人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合好的机会了.........

这般想着,裴氏顿了顿,很快便又笑着道:“快先试试吧,我们提前叫你回来也是想着叫你试一试这嫁衣,大小不合适,现在还能改一改。真要等到了六月二十八日,便是想改也来不及了。”

甄停云看着这件嫁衣,想起傅长熹,心里也有几分复杂与欢喜,不由便点了头。

只是,这嫁衣繁复华丽,甄停云也不会穿,只能叫凭栏秋思两个小心服侍着换上。

裴氏隔着屏风,在外等着,心里还有些担心,嘴里不住的叮咛着:“小心些,别弄皱了,也别蹭着哪里了,这嫁衣可就只这么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早鸭,抱住么么哒

九翟冠什么的是百度的

☆、再出嫁

裴氏絮絮的叮咛声很快便止住了。

因为换上嫁衣的甄停云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了。

无数绣娘日夜赶制出来的嫁衣自是华美非常, 上有金线绣出的云凤纹, 繁复且细密, 轻红软纱的裙摆则是拖曳及地, 行动间轻纱微动, 好似火凤那光华明亮的尾羽, 光华流转, 便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

凭栏和秋思两人也是万分小心,生怕这么一件矜贵的嫁衣沾了尘, 轻手轻脚的托着火红色的软纱裙摆,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着甄停云从屏风后走出来。

红衣尤其显白, 甄停云原就是雪肤如玉, 如今换上大红嫁衣,自是更见颜色。

一眼望去,当真是乌发如鸦羽, 肤白胜冬雪, 红衣如烈焰。她整个人便仿佛是被包裹在那灼灼的火焰中,那样的光亮,令这屋舍生辉,也足以点亮了旁人看来的目光

哪怕是裴氏这个母亲, 此时也都要看呆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不禁道:“这样的衣服,这样的颜色,果真是极衬你。”

怪道人都说新嫁娘最是明艳美丽, 按说京都女学的制服也是红衫白裙,甄停云往日里也是常穿的,可裴氏以往却是绝没有今日这般惊艳的。

此时,她凝目看着身着嫁衣的女儿,目中又惊艳也有欣慰。想到女儿马上就要出嫁,裴氏心头思绪纷起,不觉忆起这些年的许多事,眼眶竟是跟着一红,掉下泪来。

见状甄停云有些讶异,正欲叫人拿块帕子过去,忽而又蹙起眉头,柔声问道:“大喜的日子,娘又何必泣泪?”

“我是高兴,喜极而泣。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已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裴氏抬袖擦了擦眼角,眼睫湿漉漉的垂落下来,勉强笑了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时,只那么一点点大,比小猫还小。”

说着,裴氏还拿手比了比大小,真就只小猫一般大——那会儿裴老太爷起复,裴家一家子都去了京城;裴父也要科举,不好带上有孕的妻子,只裴氏和甄老娘这么个刁恶婆婆留在家里。裴氏心思重,虽是二胎却比头胎养得更不容易,千难万难的,好容易生了下来,却也就只那么一点大,险些以为养不活了..........

甄停云已是意识到了裴氏这是想说什么,暗暗的看了眼边上服侍的凭栏与秋思,给人递了个颜色。

两个丫头都甚是乖觉,连忙放下了抬着裙摆的手,轻手轻脚的行了礼,悄声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下了裴氏与甄停云母女两个。

裴氏仿佛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以及回忆里,并不在意这些。她的目光掠过甄停云的肩头,茫茫然没有一丝着力点,只游移着落在半空位置。

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仅仅只是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那时候,你就只这么小小的一团儿,粘我粘的厉害,简直是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得,我略离开一会儿,你就哭个不停,哭的我心都软了........”

裴氏语声轻缓,低柔婉转,说到一半几乎哽咽,全然的慈母柔情,实是令人闻之心酸。

可是,甄停云却没有一丝动容——裴氏回忆得再动人,可实际上不还是丢下了她?想想现实里裴氏做的那些事,再看她这慈母做派,甄停云反倒觉得有些恶心。

只是,裴氏却不知道甄停云此刻心思。

她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幼女,目中泪光盈盈,语气里更有几分愧疚:“娘知道,当初不该丢下你。可,可我当时是真熬不下去了。那时候,我是宁愿与你父亲和离的决心,这才带着你姐姐一路上京。你那时候还小,身体又弱,实在是不好随我赶路吃苦........”

甄停云平静的听着裴氏一同自辩,神色不动,只凝目看她,淡声道:“祖母当年确有许多错处,偏我年纪又小,禁不住赶路之苦,您丢下我上京去,我心中并无多少怨怼。只是,您这一丢,并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十三年!”

裴氏只觉心头好似被人扎了一针,又酸又疼,掉下泪来:“.......是我一念之差。”

对着女儿,裴氏也无法那样坦然的说出自己当初为了不与婆母同在一个屋檐下而放弃了幼女的想法——这太卑劣了,哪怕她自己想起了都觉自私,简直枉为人母!

甄停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裴氏落泪,既没有上去替她拭泪也没有开口劝慰,而是道:“其实,我也有些明白了您当初的想法——被丢弃的人,那就是过去的人了,总是比不得眼前的生活与人事。便如长姐,当初您那样偏心她,为了她几次三番的责怪我,可自将她送去乡下后,您又想过她几回呢?”

或许,这世上真就有因果之说。

甄停云如今想来也觉可笑:当初,是甄倚云提醒了裴氏,将甄停云丢在乡下,被父母忽视遗忘了十多年;而现在,被丢去乡下的是甄倚云,被人父母忽视遗忘的也是甄倚云.......当真是因果循环啊!

至于裴氏,她当初既能忍心丢下自己的亲女儿,想必也的确没什么女儿运,哪怕生个两个女儿,可终究还是一个都留不住。一手带大的长女甄倚云此时远在乡下,只怕早就满心怨恨了;而甄停云,她如今马上就要出嫁,她对这个母亲还真没有多少感情。

这样想着,甄停云重又站直了身子。

她身着嫁衣,红衣似火,颜色灼灼,神态却是极郑重的。只见她双手交叠,认认真真的与面前的裴氏行了一礼:“母亲生我,此乃生恩,女儿万不敢忘。在此谢过母亲。”

裴氏泪眼朦胧,身子微颤,几乎摇摇欲坠。在这一刻,拨开往日里那自以为母慈子孝的面纱,她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了甄停云的意思——她们母女之间,如今只剩下生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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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日乃是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这日天气也确实是不错,虽然连着数日都是晴天,可温度却不是十分的热。

甄停云一早的就被拉了起来,先是被拉着绞面,只觉得脸皮都要刮了一层,然后再涂上厚厚的脂膏与香粉,一张脸简直都要看不出原样了。等到脸上描眉画唇的一番折腾,便有丫头捧了那一整套的嫁衣来,替她换上。

甄停云原还担心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套着可能会有些闷热,可如今真换上了,倒是松了一口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闷热?然而,她方才松了一口气,裴老太太这外祖母就来了——她这回过来,是作为全福人,亲自替甄停云梳发,一梳二梳三梳,说几句吉利话,这才替人挽好乌鸦鸦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