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还没笑完便对上了傅长熹那冷静端肃的面容,好似被口水呛到了一般,一口气哽着,不免又咳嗽了起来。

傅长熹牵着甄停云的手,坐在一侧,好整以暇的等着燕王笑完咳嗽完。

傅年嘉亦是心有计较,神色亦是十分冷静。

于是,殿中一时竟是只余下燕王那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声,好容易咳完了,燕王一张老脸都要涨红了,下意识的去看傅长熹,试探着道:“四弟,这可是乾元殿,在这说这玩笑可不好.......”

傅长熹神色如常:“自不是玩笑,我已派人去请内阁几位阁臣过来,等人齐了,正好在陛下跟前把这事敲定了。”

燕王也算是看着傅长熹这个幼弟长大的,多少有些了解对方,眼见着对方这般模样,便知道这事只怕是真的,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结结巴巴的道:“这,这不大好吧.........”

其实,燕王这人糊涂是糊涂,也确实是害了燕王妃半辈子,但他这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孝宗时,孝宗长子早夭,追封了个孝安太子,很长一段时间里燕王这个次子就相当于是独子,也不是没有人试着想推燕王上位,但是燕王在这上面就很有自知之明、很坚决——不行的!没可能的!太子皇帝什么做不来的!

孝宗皇帝在这方面就和燕王很有些父子默契了,他千难万苦总算是又生了两个儿子,哪怕是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傅长熹往他脸上扔圣旨,自己跑北疆了,孝宗皇帝也没考虑欧燕王,反到是立了体弱的嫡子,也就是先帝。

所以,这一次轮到傅年嘉,燕王这做爹的立刻就有拿出了当年那态度:“这不行,没可能的,年嘉他哪里做得来这个!”

燕王是真心觉着皇位这东西得要是有德者居之,没本事的还是别想太多,省得害人害己。

所以,眼见着傅长熹就在眼前,燕王立时便丢下儿子,十分顺溜的就拍起了傅长熹的马屁:“倘真有什么不测,那也不该是年嘉,而应该是四弟你啊!这国赖长君,年嘉他小孩子家,哪里懂这些?便是父皇当年在时,那也是十分看重四弟你,几番有传位之意。先帝临去时,甚至将陛下和江山都托付给了四弟,说不得也是早有预料。旁的且不论,单是四弟你这些年在北疆做的事,我这山上清修的也是有所耳闻,真真是‘功盖天下,中外归心’,便是此时承位也是理所当然,四海咸服。”

甄停云在旁听了这些,忍不住的就觉脸红——虽然她以往也爱对着傅长熹拍拍马屁什么的,可她这马屁功底还真比不上人家燕王。

傅长熹却是安之若素,只是道:“皇兄,此事我自有主意。更何况,这也不是我一人就能定下的,等内阁几位阁老来了,还得再议一议。”顿了顿,他转目去看自入殿来便一直没有说话的傅年嘉,淡淡道,“再者,也要问一问年嘉他自己的意思。”

说着,傅长熹又凝目打量起侄子的神色,正色道:“年嘉,虽然你父王还当你是个孩子,但我在你这样大的时候,已是到了北疆,打过了仗也知道了自己这辈子的想要做的事和想要走的路。所以,我觉得你心里还是明白的,这事也该问一问你自己的意思——不必顾忌我与你父王的想法,你只管说自己的想法便是了。”

甄停云暗道:这种情况,要是傅年嘉再推,你们三个姓傅的是不是要划拳决定胜负,输的滚去做皇帝?

然而,傅年嘉的话却是有些出人意料,他开口道:“皇叔,有些话,我想与您私下说。”

此言一出,一旁的燕王作为亲爹,立刻就吹胡子瞪眼了:“混账!有事就说,有屁就放!难道我与你皇婶竟是听不得你的话?!还非得避着我们才能说?!”

傅年嘉的态度却是十分坚决,他没去看跳脚的燕王,只定定的看着傅长熹,又唤了一声:“皇叔。”

傅长熹顿了顿,还是点头,从椅子上起身:“去偏殿说。”

说罢,傅长熹抬步便往外去,傅年嘉连忙跟着一起上去,除却围在龙榻边的安太医等人,殿中便又只剩下了甄停云与燕王两人面面相觑。

燕王脸上显出一二尴尬,连忙道:“弟妹你坐,不必着急——他们就是去说说话。”

甄停云点点头:“嗯,我知道。”

两人一时又都没了声,空气里只余下尴尬的气息。

甄停云是实在不知该如何与燕王相处说话,心里又惦记着傅长熹与傅年嘉这两个去偏殿说话的人,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也就没声了。

燕王则是久在山上清修,实在不大擅长与甄停云这么个小姑娘搭话。考虑着甄停云的年纪与郡主女儿差不多,燕王咳嗽了一声,这才试探着问道:“弟妹你应该还在女学?结业了吗?”

这个话题,甄停云倒还能接受,颔首应声:“是,还在女学,明年结业。”

燕王干笑了两声,心里十分看不起老牛吃嫩草的弟弟——真是太过分了,明年就结业,傅长熹居然连个一年都等不了!拉着个还在女学进学的小姑娘就成婚了!这说不出去,人家还以为傅长熹多迫不及待呢!

当然,看傅长熹做下的那些事,也的确是很迫不及待。

毕竟是自家兄弟,燕王自觉还是有些兄弟情的,虽然看不起弟弟这死皮白赖的德行,还是有意帮一把的,悄悄的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个羊脂白玉瓶儿递过去,道:“你们成婚那会儿,我就想送一瓶儿阴阳欢喜丹过去,只可惜炼废了好几炉子,没能赶上。幸好,前几日那一炉阴阳欢喜丹开了炉,炼得十分不错.........”

甄停云:“.......”

这什么阴阳,欢喜的,听上去就不是正经丹药,她根本就不想收,连带着对着燕王的脸都有些僵了。

一说起炼丹什么的,燕王一时间都把皇位或是儿子什么的丢到脑后去了,伸手捋着自己的长须,十分得意的在边上与甄停云表功:“我都这个年纪了,平日也不回府,要不是为了你们,哪里会费神费力的炼这阴阳欢喜丹?弟妹你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这做哥哥的了!”

甄停云:“.......”

燕王见甄停云还僵着脸,只当她年轻面薄不好意思收,一脸理解的将那装着阴阳欢喜丹的羊脂玉瓶往甄停云手里塞了过去,嘴里道:“不过是些小东西,不值什么,弟妹你只管收着就是了。”

甄停云只得咬牙收了下来,想着等出去后直接把这一瓶乱七八糟的丹药丢去喂狗——就是不知道狗吃了这种东西会不会死。

偏偏,燕王自我感觉良好,见甄停云收下丹药便放下心来,端着二伯兄的架子,殷殷叮咛道:“这阴阳欢喜丹的药力有些冲,你们用的时候也要注意些,一人一颗,不能多用........”

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燕王又补充道:“下回我再试试给你们炼点儿金风玉露——丹药不好吞服,药力也有些冲。这金风玉露喝着就跟蜜水似的,倒是更合适你们小姑娘.......哎呀!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失策失策!”

甄停云:“那金风玉露什么的,下回再说也不急。”就是不知道王府里的狗吃了燕王的阴阳欢喜丹,能不能熬到所谓的下回。

燕王得了这话也不懊悔了,连声道:“好好好,下回我炼好了金风玉露,就叫人送你们王府去。”

甄停云:“.......”

半晌,在燕王热情又期待的目光中,甄停云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燕王觉着这弟妹果是懂事体贴,怪不得能把傅长熹这么个头生反骨的给收服了,看着甄停云的目光越发和善。

等到傅长熹与傅年嘉在侧殿说完话,从外头进来时,燕王与甄停云已经讨论起这丹药的大小来——

燕王还道:“弟妹你要觉着这丹药太大不好吞咽,我下回搓丸子搓得小一点。你看这么大怎么样?”

说着,燕王还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大小。

甄停云:“........”

才从殿门进来,听到一点内容的傅长熹:“........”

深知亲爹德性的傅年嘉:“........”

后背一凉的燕王:“.......”

一时间,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与沉默中。

傅长熹用力咳嗽了一声,神色与先前无异,只是微微侧头,温声与甄停云道:“停云,我带你去偏殿歇会儿吧?几位阁老这就要过来了。”

甄停云也觉得自己这时候再留在殿中实是不好,这就要起身随傅长熹去偏殿休息,偏燕王这时候还要上来显摆存在感,跟着道:“我也去偏殿吧。你们议事,我也搭不上话啊!”

傅长熹重又咳嗽了一声。

燕王蔫了,只好老实坐下。

傅年嘉只得上前去安抚自己亲爹。

傅长熹则是牵着甄停云的手出了殿,有些不甚自在的提醒她:“皇兄那些丹药,收便收了,千万别信他的话,更不能吃——那都不是好东西!”

当初傅长熹回京时,燕王做亲哥的也给他送过什么什么丹,傅长熹勉强收了,转头就给丢了——他不信这些,见多了那些丹药吃多了就升天的人,自然不可能以身犯险。

甄停云听了,顿觉那什么阴阳欢喜丹便是拿来喂狗也有些危险,索性还是丢了干净。

不过眼见着傅长熹脸容紧绷,似有忧色,她也有些担心,想了想,顺势捏了捏人的手,打趣着缓和气氛:“你猜皇兄他给我的阴阳欢喜丹是做什么用的?”

傅长熹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不知怎的就有些发烫了。

甄停云还道:“皇兄还说,以后要送我金风玉露呢?你猜这是什么用的?”

从甄停云的角度看去,傅长熹玉白的耳尖都跟着泛起红来,好似滴血一般。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忍住了没有踮脚去摸人耳尖,反到是轻轻的捏了捏对方略带薄茧的指尖,然后松开手,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偏殿:“到了,我在偏殿等你......”

傅长熹顿住步子,眼见着甄停云一步一回头的进了偏殿,那一直紧绷的面色不知怎的又缓和了下来。

只是,想起傅年嘉适才在偏殿说的那些事,傅长熹不觉又蹙起眉头,抬步往外走了几步,便见着立在不远处的宋渊。

傅长熹目光微凝,沉吟片刻,还是唤了一声。

宋渊闻声上前来,垂头行礼,恭谨问道:“殿下?”

傅长熹微微侧过头,低声与宋渊吩咐道:“那些从南宫出来的宫人太监都好好审一审——问清楚了,除了他们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人也跟着从南宫溜出来了.......”

宋渊神情一顿,当即便反应过来:“您是担心有什么人混在其中,跟着从南宫出来了?”

傅长熹微微颔首:“这么些人,总不至于各个都是忠仆,指不定就有几个心怀叵测,浑水摸鱼的.......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忽,你亲自去审,万不可出错。”

宋渊正色应道:“臣领命!”

傅长熹令他退下做事,眼角余光瞥见那匆匆赶来的几位内阁老臣,沉了一口气,抬步迎了上去。

几人说话间便已入了乾元宫。

皇帝、内阁、摄政王、燕王以及燕王世子,也算是都在这乾元宫中聚齐了。

只一个郑次辅因为“重病”起不来身,自然也来不了,但是缺一个郑次辅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这么几方的人聚在一起,也算是齐了。

对着内阁这些老臣,傅长熹自然不可能直接承认是自己让郑次辅去送鸩酒毒死了郑太后然后又封闭南宫、掩盖死讯。所以,傅长熹便换了个说辞:“也是南宫守备不严,竟有贼人趁机迷惑了其中一个副将,偷入南宫毒杀了太后,随后又假借为太后报仇的名义领着人偷回宫中,欲要以此离间本王与陛下.......那些贼人已是叫宋统领关押起来,正在审问幕后之人。只是,陛下病中忽闻此噩耗,惊吓中病情加重,本王也知陛下龙体事关国事,不好瞒着内阁,只得派人请了几位大人过来,住持大局........”

恰在此时,龙榻上的小皇帝终于在安太医的连番施针下慢慢的醒转过来。

几个老臣已是得了安太医的话,心知皇帝也没剩多少时日,一时间都是泪流满面,皆是扑上去,跪倒在了龙榻边。

这些人或是先帝老臣,想到先帝英年早逝,只此一个独子,如今皇帝若是过世,先帝一脉也就断了,如何不悲?更有想得远的,念及皇帝膝下无嗣,后继无人,而摄政王却是年富力强,手握兵权,若是就此承继皇位,自己这些老臣不知还能在留几年?

当然也有随大流表现君臣感情的。

总之,一个个的哭得都是真情实意,泪如雨下。

连带着燕王都跟着红了眼睛,不禁转过头去与傅长熹道:“先帝去时,我也在边上呢.......这,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唉.......”

当年先帝去时,燕王做哥哥的也怪不是滋味的,很有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谁知,这才过去几年,小侄子才这么点大,竟也要跟着去了!

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燕王牌阴阳欢喜丹,狗吃了都....那啥啥!

今天日万了呢,不过也快完结了,我已经开始琢磨番外啦

☆、议定储位

燕王是个修道炼丹求长生的, 对着这生死之事,尤为看重, 此时又被跪倒在龙榻边那些痛哭流涕的阁臣们给哭得伤感起来, 伤感起来都要哭出来了。

满殿的凄风苦雨悲离合,气氛也跟着凝固起来,也就是此时, 正痛哭的众人忽而便听到了傅长熹那冷淡的声音——

“国事要紧, 还请几位大人节哀,稍加克制。”

他的声音就像是他本人, 冰冷, 坚硬,乃是三月春江暖水都无法化开的坚石。

众人感伤的泪水碰到这声音, 也如流水触礁,不知不觉便止住了。

就连龙榻上皇帝脸上那初醒时的茫然也如清晨被风吹散的薄雾一般的散了去, 终于恢复了精神。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抬眼去看站在不远处的傅长熹,低声道:“皇叔傅长熹闻声上前来。

仍旧跪在龙榻边的几位阁老不得不一面擦泪一面让出位置给这位摄政王。

傅长熹这才在榻边坐下,温声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皇帝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 小声道:“太后她是不是说到一半, 皇帝忽然咳嗽起来,语声跟着一断,毫无血色的双颊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浮出红晕, 唇上更是红的仿佛在滴血,这般的神态也正说明了他此时确实只是回光返照。既是如此, 皇帝还是挣扎的用手去抓摄政王压在被角的手掌,乌黑的眸子里似是闪过水光,仿佛是想要问些什么。

皇帝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傅长熹几乎是立刻的就明白了他想要问什么。

当初,他把郑太后赶去南宫的时候,小皇帝也病了一场还抓着他的手,小声恳求道:“可以,让太后一直住在南宫吗?”

当时,傅长熹是答应了的。

而如今,南宫里传出来郑太后的死讯,小皇帝显然也是怀疑这可能是傅长熹为了他当初的恳求而下的手。

无论如何,他自小养在郑太后膝下,对这个嫡母虽是畏惧忌惮却也有几分感情,甚至还能记得小时候郑太后将他抱在怀里,一面用那玉白的细指替他理顺一头乱发,一面与先帝说着话;记得郑太后偶尔亲自下厨,做了点心,一边喂先帝,一边喂他;记得郑太后拿着书卷坐在他的榻边,轻声细语的给他念诗和故事,哄他睡觉……

那时候,他是真心拿郑太后做母亲看待的,也是真心想过长大了要孝顺母亲的。

可是,他渐渐大了,也渐渐懂事了,再看郑太后平日里的冷淡,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确不是郑太后的亲子,他的生母早就因为他的出生而被赐死。郑太后那些偶尔的温情,不过是当着先帝的面作出来的。先帝不在时,她甚至都懒得对他笑一笑即使如此,皇帝也依旧还记得那些过往,至少那是他对于家人的大半回忆。哪怕郑太后做了许多他不喜欢的事,他始终没办法对郑太后狠心,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母子之情。

也正因此,比起郑太后的死,皇帝更加无法接受的是:郑太后是因为自己的恳求而死!

这才是令皇帝惊惧晕厥,病倒在榻的最大缘由。

傅长熹自是知道皇帝想要问的事,顿了顿,还是反握住了皇帝那冰凉中犹带着湿汗的手,低声道:“此事与陛下无关。”

皇帝渐渐止住咳嗽,抬眼去看他,犹豫着道:“真的?”

傅长熹:“本王从未骗过陛下。”

皇帝紧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抿了抿唇,喃喃道:“那就好,如此,我也能安心去见父皇了傅长熹安抚似的拍了拍皇帝的瘦削的后背,低声道:“陛下不必担忧,先帝所爱者莫过于陛下。”

皇帝扬起眼睫,抬眼看着傅长熹,眼眸仿佛湿漉漉的,但他说出的话却是干脆而直接的,甚至极难得的用上了“朕”这个自称——他到底是年幼登基,一开始实在是不甚习惯用这个自称,哪怕郑太后几次挑剔,私下里依旧是改不过来的“我”。

如今,他却是看着傅长熹,极认真,极郑重的道:“朕年幼登基,福薄寿短,未有子嗣,只恐后继无人。既今日皇叔与诸位大人都在,正好议一议朕去后,何人可担大位?”

皇帝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孩童的稚嫩,大病初醒时的虚弱,但也是清楚而明白,如同尖刀一般刺入所有人的耳中。

“陛下啊!”首辅孙启常实在是忍不住,一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哭着伏到在了地上。

孙启常乃是先帝的帝师,师徒感情极深,当年先帝去时,他亦是如此,伏到在地,痛哭不已。谁知方才几年,竟是又要再经一回这样的折磨!孙启常实是一时没忍住,哭着上来,哽咽道:“老臣得先帝嘱托,却没有照顾好陛下,是老臣失职老臣皇帝却是镇定的看着孙启常,低声道:“您言重了,朕年幼无知,这几年也是多亏首辅于内阁理事,方才能无后顾之忧。如今,天不假年,还请首辅以国事为重,勿要悲痛。”

孙启常擦着眼泪,心里越发难受:这是先帝的独子,年纪虽小却也如先帝一般的聪慧明理,倘若再有几年,等他大些了必是英明之君。怎么,怎么就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呢?

君臣之间一时更添几分悲痛。

好在,正如皇帝说的“国事为重”,擦完了眼泪,孙启常还是要问:“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皇帝却是抬眼去看傅长熹,认真道:“皇叔以为呢?”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这件事上,傅长熹的意见确实是压倒性的重要——倘他毛遂自荐,在场所有人几乎拿不出理由来反驳。

论亲,傅长熹是孝宗皇帝最钟爱的幼子,屡有传位之意。

论功,傅长熹在北疆多年,屡有战功,天下皆知。

哪怕是孙启常这首辅也寻不出理由挑刺。

然而,傅长熹的话却是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料:“宗室诸多子弟,本王看过大半,唯年嘉龙章凤姿,才干卓越,堪当大任。从辈分论,他是孝宗皇帝的长孙,也是陛下堂兄,承继帝位亦是理所应当。”

比起摄政王自己上位,几位阁老自然更加倾向于傅年嘉——至少,傅年嘉是远没有摄政王的强势的。

所以,傅长熹这话一出口,孙启常做首辅的呆了呆,随即便反应过来:“燕王世子确是合适。”

皇帝却没有立时应下,而是转目去看傅长熹,认真道:“朕以为,皇叔更加合适?”

傅长熹握住皇帝的小手,笑着道:“陛下,我已将至而立,今已行路过半,如今半道改辙,实是不好。只恐要引孝宗皇帝与先帝地下发笑傅长熹这话说的含蓄,意思却是极明白的:我都快三十了,半辈子都快过去了,之前一直在北疆打仗,现在忽然给我换个位置做皇帝,只怕是不太好。要是叫地下的孝宗皇帝与先帝知道了,肯定要笑我的——当初还拒绝的斩钉截铁,结果临到头居然还吃回头草。

皇帝显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也没有劝,只是道:“皇叔的话也有道理。”

于是,坐在一边旁听的燕王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眼角的泪珠子都擦干净,就听到不远处的几个人已经讨论起若是傅年嘉究竟要以何种身份承继大位——是孝宗之孙还是先帝之子——要不要先将傅年嘉过继到先帝名下。

燕王一脸懵逼虽然我的确没有存在感,也插不上话,但是你们要过继我儿子,是不是该问我一声啊?

乾元宫这一议论,几乎是从天亮说到了天黑。

好容易才说定了大半,皇帝已是疲倦交加,重又昏睡了过去。

傅长熹问过安太医,知道皇帝今晚大约是没有问题,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决定在宫里多留一日——按着安太医的话,统共也就剩下这么一两日了,这种时候,肯定还是要留在宫里的。

几位阁老自然也不肯走,也要留下,顺道还把傅年嘉也给拉下来了。

弄得燕王很是尴尬——他是很想上山去接着炼丹,但是儿子都被留下来了,他做爹的不陪一陪仿佛也不好,只得跟着留下了。

傅长熹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叫人收拾出了可以供人休息的偏殿,自己先拉着甄停云过去了。

大约是对着甄停云,傅长熹倒是没有紧绷着脸,眉梢微松,脸色也缓了缓。

只是,在甄停云看来,他也是脸色苍白,面有倦色,心里很是担心。但是,甄停云也知道情况,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多嘴去问那些国事,反到是拉着傅长熹的手在临窗的小榻上坐下,关切的轻声问道:“晚膳用了没有?”

这话其实就是没话找话——虽然甄停云之前是在偏殿等着,但是宫人们有没有送饭进去,她还是知道的。这些人明显就是守在里头,又是商量又是吵架的折腾了不少时间,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果然,听她这般问,傅长熹微微摇头。

甄停云迟疑片刻,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声道:“那,我叫人端些东西来?”

傅长熹眉心微蹙,只是道:“不必了,我也没什么胃口。”

甄停云却是伸手揪他的袖子,哼哼着道:“你没胃口就算了……就不问问我吃了没?”

傅长熹心里正存着事,听到这话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转目去看甄停云,连忙道:“你吃了没?”

甄停云嘟了嘟嘴,扭过头不理他。

傅长熹也顾不得心里那些事,立时便唤了人来,吩咐人准备晚膳,又道:“几位阁老那里也送些去,他们年纪都大了,如今又是这个时候,送些热粥米过去便是了,别弄那些油腻、不易克化的。”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把人饿出好歹,或是吃出个好歹。

宫人仔细的应了。

等人退下了,傅长熹方才拉着人坐到自己怀里,伸手在她鬓角摩挲着,不免低声嗔怪:“我在正殿那会儿顾不上吃晚膳,你自己怎么就不注意下——你这个年纪,还正长个子呢,这样又是熬夜,又是饿肚子的,长不高怎么办?”

甄停云仰头看他,小声道:“你担心国事,我担心你,可不就是没胃口吃不下?”

傅长熹被她这甜言蜜语说的心头一甜,不禁又抵着下头,在她发顶吻了吻,温声道:“好,我陪你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