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轻声道:“或许我能帮你。”

“真的吗?”应迦月顿时眼睛都亮了,上前就抱住了她的肩膀,哭唧唧道,“道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谢道清叹了一口气:“我表姐夫是个大夫,医术高超,在民间小有名气。过几日我会寻个由头宣他进宫,假死一事事关重大,我也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办到,这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没关系的,你肯帮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应迦月望着她,目光真诚道,“道清,谢谢你。”

谢道清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晌,她将头偏了过去,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自己的药膏,神色恍惚。

其实她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呢?

成全应迦月,也是在成全自己啊。

就计

第八十四章就计

赵昀没有采纳秦九韶的建议, 近乎赌气一般, 甚至都没有翻开过他演算的那本册子。

招安失败之后, 盐贩起义军的规模便日益扩大,宁化、清流、莲城等县均被攻破,建宁、泰宁、沙县、将乐等地也被起义军占领, 宋军节节溃败, 朝中一片哗然。

这样的局面是赵昀万万没有料到的。

史弥远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一连贬了好几个办事不力的官员,一时之间, 朝中人心惶惶。

秦九韶心灰意冷, 在家中看着自己那些废弃的草稿, 唯剩叹息。

也许世上最难的事情不是找出问题、解决问题,而是明明能够有所补救,却偏偏报国无门。

秦季槱推门进来的时候, 看到儿子神色不佳,也不知该不该同他说这个消息。

“父亲?”秦九韶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您怎么来了?”

秦季槱犹豫了片刻, 终是道:“过了六月, 爹可能就要去潼川任职了,调任的消息来的突然, 很可能下个月便要去赴任了。”

秦九韶怔了怔, 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朝堂中发生的事情, 不由得恍惚了起来, 将那日的事情说给了父亲听,可秦季槱只是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关,近日朝中局势复杂,为父不过是趟了浑水,有因有果罢了。”

潼川,乃是川蜀地区重镇之一,天高路远,许多被调任到川蜀地区的大多都是被贬。

但由于川蜀地区地形复杂,往往被贬去的都是德才兼备的良臣,也算是件讽刺的事情。

秦九韶忽然对自己的某些决定产生了怀疑。或许,他选择的道路是错的?

数学救不了国,身居高位才能改变朝局?毕竟,在其位才能谋其政,居庙堂之高和处江湖之远,意义总归不同。

秦季槱叹了一口气:“你好好收拾一下行李,和你母亲一起随我去潼川赴任……也是难为你们了,这才搬来临安不久,便又要跟着我四处奔波。”

“父亲,我不走。”

听到这五个字,秦季槱愣住了:“你说什么?

秦九韶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书架上,做出了一个足够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他决定考科举,入仕为官。

****

慈元殿。

四周的氛围有些奇怪。

梨容忍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娘娘,宫里最近盛传一个流言……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应迦月给自己调了一碗古代版木瓜奶昔,自从和谢道清聊过之后,她的心情也比从前要好了许多,至少不会觉得生活无望,甚至还对未来无限期待,一想到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沉闷的临安宫,她就觉得心情无比畅快。

于是,应迦月舀了一口木瓜汁,随口问道:“什么流言啊?”

梨容很是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细声细气道:“宫里头都在说,说贵妃娘娘您……是狐妖变的。”

“噗——”

话刚落音,应迦月差点一口喷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梨容:“啥?你说啥?我是狐妖?”

梨容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

应迦月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碗,转身看向了铜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张说小也不小的脸,说媚也不媚的脸,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出生到如今十几年了,还是头一回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狐妖诶?

倾国倾城的美人才会被称为狐妖,大家这是拐弯抹角地夸她好看呢。

想不到她应迦月也有被人说是狐妖的一天,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梨容没想到贵妃竟然会是这个反应,有些愣了愣神,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昨日的事情刺激到了。

她想了想,还是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说了一遍:“一开始就是从咱们宫里传出去的,说是有人瞧见娘娘您突然消失了,化作了一缕白烟。到后来越传就越邪乎了,有人说瞧见宫里头有白狐的影子,每到夜半子时就会钻进咱们慈元殿……”

“只是这样也便罢了,还有更难听的呢,有宫人说瞧见您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会露出狐狸尾巴,勾得陛下神魂颠倒,专吸陛下的阳气……”

说着说着,梨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说的自己都有些害怕了,后背冷汗直下。

应迦月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你信吗?”

梨容给自己壮了壮胆,直视着应迦月的眼睛道:“就算娘娘是狐妖,那也是善良的狐妖,不会害人的。”

否则那日也不会救下自己了。

应迦月伸手,握住了梨容的手,温度便源源不断的传了过去。

然后,她一本正经道:“我是人。”

只不过呢,是个穿越人。

这传说中祸国殃民的阎贵妃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是才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对自己下手了,看来她是知道自己消失在慈元殿的事情了。既然是这样,倒省了她不少的事情,原本还想着寻个由头,没想到直接被人铺好了一条路。

想到这里,应迦月便笑着对梨容道:“既然流言都到这个地步了,那咱们就再加上一把火,让它烧得更旺些。”

“娘娘?这怎么成!这不是在拿娘娘的名声说笑吗?”梨容实在是觉得不解,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当晚,流言变成了现实。

不少人都亲眼看见有道白影子在深夜跳上了慈元殿的宫墙,还有人听到了狐狸的叫声,时断时续。

一时间,贵妃被白狐附体的言论甚嚣尘上,不仅太后皇后听说了,连勤政殿也传的沸沸扬扬。

这流言之所以大胆,是因为连着皇帝也一起编排了。赵昀龙颜大怒,杖责了十几个胆大妄为的宫人,严禁宫中再谈论此事,可事情越是遮拦,反而传的越快……

这日,杨太后、皇帝、宫中妃嫔齐聚在慈宁殿,只是大家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瞟向了右前方的应迦月。

也就是这次狐妖附身的当事人。

宫里头在杨太后的张罗下进了不少新人,大多数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却对这个传说中的贵妃十分感兴趣,都想知道她是怎么狐媚皇上的,一时间都大胆地看了过去。只见应迦月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褙子,通身素雅,头上别着一朵淡蓝色的珍珠玉簪花,倒真有种狐仙的气质。

应迦月今日特意将眼睛画的上挑了些,显出了几分狐妖的精明感来,就连坐在一旁神色阴冷的赵昀都难免多看了她几眼。

面对众人形形色色的猜忌眼神,赵昀心底冷笑了一声,心想若应迦月真是狐妖便好了,至少她还会来勾引自己。

“陛下……”阎娇娘看了杨太后一眼,有些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开门见山道,“奴家昨日原本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忽然被路上一道白影给冲撞了,吓得奴家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这宫里头莫不是有什么邪祟在作怪?陛下万金之躯,可千万要当心啊!”

她这话太过于直接,在场众人没有人听不懂的。谢道清有些担心地看了应迦月一眼,怕她招架不住,还打算帮她说几句话,可没想到应迦月却笑了起来,看着座下的阎娇娘道:“把陛下的万金之躯和自己拿来做比较,阎才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赵昀黑着脸一言不发,阎娇娘身后有太后做靠山,说话有恃无恐。

“贵妃娘娘言重了,奴家可不敢有这样的意思,不过是担心陛下的龙体才慌不择言。倒是您这么急着出来辩解,难道这邪祟和贵妃娘娘您有关系?”

应迦月还没有说话,赵昀便横了她一眼,阴沉道:“够了!”

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阎娇娘吓得脖子一缩。

不过她自小就混迹在人群里,懂得怎么见风使舵,也知道看人下菜碟,举手投足拿捏有度。此时此刻,她便连忙请罪道:“奴家失言了,还请陛下恕罪!”

她知道就凭她一张嘴,官家是断然不会相信这个说法的,不过她要的只是在官家心里头横上一根刺。如今贵妃冷淡,倒还能说得过去,倘若有一日贵妃突然开始对官家不那么抵触了,这个时候,只要陛下心里想着她是狐妖,是有所图谋的,一切便好办多了。

除了谢道清在担心以外,在场的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瞧这件事的,似乎都在等着看应迦月如何收场。

这时,应迦月轻咳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陛下,宫中这些流言,臣妾也略有耳闻。”

赵昀原本有些烦躁,见她主动站起来,想起自己那日荒唐的举动,不免也有几分愧色:“朕已经杖责了那些嚼舌根的奴才,贵妃不必理会此事,是真是假,朕心中自有计较。”

杨太后掀开眼皮看了赵昀一眼,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护着她的。

可应迦月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道:“虽然有陛下的信任,却毕竟难堵悠悠众口。还请陛下秉公处置,还臣妾一个清白。”

赵昀皱起眉来,有几分不解地看向她:“哦?怎么个秉公处置法?”

“听闻有人污蔑臣妾狐妖附体,能在将死之时化作白狐青烟。”

应迦月抬头,眸子亮晶晶的:“那便请陛下杀了臣妾吧。”

毒药

第八十五章毒药

“那便请陛下杀了臣妾吧。”

应迦月这句话掷地有声, 众人皆变了变脸色, 谢道清先是一惊, 继而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这才堪堪敛了神色,暗自松了一口气。

阎姣娘倒是完全在意料之外,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应迦月, 似乎没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胡说什么!”赵昀拂袖站了起来,皱着眉看向了应迦月, “贵妃怕是疯了不成, 什么狐妖不狐妖的, 不过是底下人胡言乱语,朕自然不信那些流言。”

他方才分明已经给了应迦月台阶下了,就算是当着杨太后的面, 也是极护着她的。可她偏偏不知好歹,自己要往这个石头上撞,现下连他这个皇帝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臣妾没疯。”应迦月犹自昂着头, 目光直视前方, 一字一顿道, “不过是想自证清白罢了,还请陛下赐死臣妾, 这一杯毒酒下去, 是死还是化作白烟, 简单明了, 一看便知。”

赵昀想起自己那日对她的所作所为,便开始猜测应迦月是不是故意在和自己赌气,想到这里,心里便又软了几分。

“说的倒是轻巧,若你真有什么闪失,朕岂不是……”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出来不太好,赵昀便噤了声,只难言地望着她。

月妹妹,不要逼朕。

应迦月跪了下来:“还请陛下不必顾念往日旧情,所有后果,臣妾一力承担。”

她这副样子,让赵昀又爱又恨。

爱她的担当,又恨她的无情。

杨太后在一旁看了半晌的好戏,此时也忍不住开口了:“皇帝,这贵妃要自证清白,也是为了皇室的脸面着想,你又何苦拦她?若是皇帝下不去手,那哀家来担这个责。”

“母后,万万不可啊。”赵昀急了,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将事情揽下来道,“人命关天,此事容朕再想想。”

赵昀所谓的想想,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他以为只要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就不会有人提起。

但万万没想到,流言愈演愈烈,竟然从宫里流传到了民间。

就连上朝的时候,也有几位朝臣状似不经意般提起,到了最后,连史弥远都来过问了,言辞之间,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态势。

“盐贩之事,朝中已经多有不满。还请陛下妥善处理此事。”史弥远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看着他,皱纹里都写着无情,“那位贾贵妃,也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若是压不住,赐死便是了。”

他从前就对贾似烟印象不太好,毕竟贾婉晴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女,如今她是狐妖的事情闹得满朝皆知,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往小了说,不过是个流言。往大了说,是这位新帝得位不正,才会招来邪祟。

而作为一手把赵昀推上皇位的人,史弥远断然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面对史弥远这几句话,赵昀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资格。

后宫不宁,前朝必定不安,赵昀虽然年轻,却也是知道这个的。

“朕……再想想。”

****

夜深人静的时候,连风也无,只能听到窗外几声不经意的蛙叫。

赵昀并未去寝殿歇息,而是看着自己手里那白色的小瓷瓶,神色晦暗不明。

“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那是他让太医院的院判亲手研制的“毒药”,说是毒药,其实根本无毒,只是会让人昏睡过去片刻罢了。

他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却更舍不得让应迦月真的饮下毒药,自从她从楚州回来之后,身子就比从前虚弱了几分,要是真的饮了毒药,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万一,万一伤及根本,日后如何生个漂亮的小皇子?

于是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来,对外宣称这瓶毒药有专门配制的解药,吃了解药便可苏醒,同时暗中召来诊脉的太医,让他们不要露出马脚来。

堂堂的天子,居然要臣子配合自己说谎,也算得上是个旷古奇闻了吧?

刘谊靠在门口昏昏欲睡,赵昀审视的眼光掠了过来,这件事情他没有交给刘谊去办,是因为他知道刘谊很有可能是太后的人,万一太后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那月妹妹可就危险了。

与此同时,慈宁殿。

太医院院判就跪在地上,头上冷汗直下。

杨太后捂着嘴嗤笑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屑:“咱们这位皇帝啊,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太医院院判在宫里呆了至少也有几十年了,虽说表面上更依附于皇帝,但当年曹美人的事件里,他也起了几分推波助澜的作用。皇帝让他研制无毒的毒药之时,知道自己无法绕开这一劫,便早早地来告知了太后。

“太后娘娘,微臣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阎姣娘站在杨太后的身侧,恭恭敬敬地为她捶腿。自从上次她判断失误,失了杨太后的欢心,反而比以往更殷勤了几分,仿佛自己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杨太后原本就瞧不上她,觉得她不过是个卖艺出身的女子,翻不了什么大浪,索性就受了她的讨好。有什么不方便亲自动手的事,也好让她去办。

“阎才人,你是如何想的?”

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阎姣娘也愣了愣,手中的动作停了几分,柔声道:“依姣娘的意思,陛下让院判研制的毒药本就是毒药,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句话说的委婉,实则毒辣到了极致,让皇帝亲手杀死自己最宠爱的嫔妃,又轻轻松松撇清了关系。

杨太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办。”

院判这才六神无主地站了起来,准备领命而去。

这时,阎姣娘略显尖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似乎刚刚想起了什么,笑嘻嘻道:“臣妾听说,民间有一种叫做碎心草的药,吃下去的时候,也像是昏睡了过去,其实啊……五脏六腑早就碎成渣了。”

听到这样的话,太医院院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想这后宫的女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杨太后也微微皱起眉来,有些奇怪地看了阎姣娘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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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殿。

谢道清确认周围无人,这才小心翼翼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这还是她头一回做这么大胆的事情,双手都有几分颤抖,倒是失了一国之母的风度。

“这里头的,便是我表哥专门为你研制的假死药,你喝了它,便会形同死人,只是……我表哥他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毕竟还从未有人试过这东西。”

应迦月郑重地接了过来,盯着那小瓷瓶看了半天,很想拿回现代去研究一下这里面有什么成分。

“道清,谢谢你,我绝对不会让人发现是你帮我的。”

谢道清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且不用担心我的安危,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人命关天,若是……若是这药不管用,该如何是好啊?”

她是真的担心应迦月有什么闪失。

一来这药无人验证过效果,二来,就算应迦月真的假死了,怎么带她出去都是一个问题,万一在棺材里给闷死了怎么办?再者,就算应迦月能够顺利逃出去,日后被人认出来,一样是死罪。

“若是这药不管用,那也是我的命数。”应迦月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自己是穿越人的事情,便也没有多言,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谢道清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的那位情郎……真的会护你一世太平吗?将你留在身边,便是和陛下作对,和整个大宋作对,你能保证他一辈子都对你矢志不渝吗?”

听到这句话,应迦月倒是怔了一瞬。

良久,她扬眉道:“我相信他是爱我的。若是有一天他被我拖累,到时候我再离开便是了。”

谢道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月,你再好好想一想,再深思熟虑地想一想。”

谢道清虽说已经做了皇后,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姑娘,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大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反倒是应迦月这个当事人要比她镇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