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边有人伺候。”傅煜答得漫不经心。

“哦——”魏天泽揶揄般拉长声音,“新婚燕尔,却在外奔波了两月,你还真舍得。”

傅煜闻言,眸光微深,觑他一眼,淡声道:“不急。”

魏天泽笑而不语,瞥见隐入马车帘后的窈窕身影,若有所思。

攸桐听从傅煜的叮嘱,从住持那里讨了点备急的药丸吃,脑袋里那股昏沉之意稍觉缓解。进香完毕,听说傅煜不与她同行,乐得钻进马车自在歇息,半点不知有人已对她这位傅家少夫人留意。

从金昭寺回府后,傅煜忙碌如旧。

所谓军无习练,百不当一,习而用之,一可当百。

傅家能稳居永宁,靠的便是精兵强将、作战骁勇,如今世道不太平,更是不敢懈怠,父子叔侄轮番出马,督促各处练兵。傅煜身为傅德清最得力的助手,更是不得半点空闲,除了早晚到寿安堂露面之外,整日不见踪影,晚间亦歇在两书阁,半点不曾踏足南楼。

攸桐连着等了三天,才算听到一句他没出门的消息。

这般忙成狗的人能留在府里,实在是难得的机会,攸桐哪肯轻易错过,探得消息属实后,便叫来夏嫂和春草,吩咐她们做几样香气浓溢,能随风飘远的美味。

待食材备齐,美味入锅,香气四溢时,她便在院中芭蕉亭里坐稳。

春草早已得了吩咐,接到递来的眼色,往苏若兰栖身的厢房里去,面色和气地道:“苏姐姐,少夫人有事寻你。”

那场连夜的秋雨后,傅家各处便陆续烧了炭盆取暖。

此刻,苏若兰坐在炭盆旁的圈椅里,底下是铺得厚软的绣锦褥子,和暖又舒适。她手里边拿着的则是一副暖帽——说是给老夫人做的,从寻料子到挑花样,费了好些天的功夫,如今裁剪出来,每日里也只拿来磨蹭功夫,不知何时才能做完。

听见春草来唤,她如常搪塞道:“我要做老夫人的针线,没工夫呢,叫宝相儿跟你去吧。”

宝相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为人胆小老实,听了周姑的敲打后对攸桐颇为恭敬,苏若兰瞧在眼里觉着不忿,每回有活要做时,便半含酸半揶揄地推过去。这回故技重施,懒懒地往椅背靠了靠,就要叫宝相。

春草哪会容她再托懒,皮笑肉不笑地道:“少夫人叫的是你,不是宝相。”

“我忙着呢。喏——”苏若兰扬了扬手里的暖帽,“老夫人的。”

“老夫人的事确实紧要,不过姐姐做得慢,不怕耽误这片刻功夫。”

这话就差点指着鼻子说她偷奸耍滑、借口太烂了,苏若兰脸色微变,冷笑了声,“少夫人整日里除了顾着吃的,还能有什么事。院里那么些人,离了我难道就活不成?哼,她又要支使我去做什么?”

春草亦变了脸色,冷声道:“姐姐既是这南楼的丫鬟,自该按吩咐行事,何必问太多。”

“你倒朝我甩脸子!”苏若兰当即怒了。

春草冷笑瞧着她,“姐姐既不愿去,便明着说句话,我好去回禀。到时候怪罪下来,也各自担着,分个明白。”

她甚少这般硬气,先前哪怕苏若兰试着在她跟前说攸桐的不是,也尽力忍着,如今放出这般狠话,反而叫苏若兰心里犯起嘀咕。想了想,毕竟怕是上头分派了活过来,才让攸桐拿鸡毛当令箭来支使她,到底不敢耽搁,将暖帽摔在旁边,不情不愿地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养出点肥肉,可以开宰啦~傅二哥拒绝三连:看不上。不动心。不动情。

攸桐桐:说到做到哦=。=

第11章 救兵

这一日天气和暖,厨房里热火朝天,丫鬟仆妇也多在院中帮忙。

厢房里的冷声言语隐约传出,众人皆知苏若兰的脾气,见她出来,各自暗中留意。

芭蕉亭下,攸桐倚柱而坐,手里随意翻弄闲书,待苏若兰过来,便似笑非笑地道:“费了这么些功夫,你倒是难请。”秀眉微挑,眼底带了责备之意,觑她一眼,见苏若兰硬撑着不肯服软认错,便仍低头翻书。

苏若兰站了片刻,见攸桐只管翻书晾着她,隐约察觉出不同来。

她忍了忍,才不情不愿地道:“有事耽搁了,请少夫人勿怪。”

“唔。”攸桐抬手,接过烟波换了新炭的手炉抱着,暖了暖指尖,才吩咐道:“南楼后面那间库房里堆了许多东西,许久没整理都落了灰,有些贵重的物件,放坏了怪可惜。这院里就属姐姐和周姑最稳妥,周姑身子不好,这事儿便给姐姐罢——待会带两个人,将库房的东西擦干净,回头挑出来用,也算不糟蹋东西。”

苏若兰闻言,脸色愈发难堪。

后面那库房是什么情形,她最清楚不过。

南楼原是给傅煜住的,早年他也偶尔踏足,老夫人和沈氏添了许多好东西来这里,因摆放不下,许多暂且收在库房,定期擦净摆着用。后来傅煜愈来愈忙,常年在外奔波,几乎从这儿绝踪,仆妇们也不再勤快换摆设。

那库房搁置了两年,吃了些灰,更没人肯碰。

这回傅煜成婚,也是添了些新的过来,没开库房。

到如今,那里头的灰攒了至少有三四年,稍微挪挪就能飘起满屋灰尘呛人的,她哪能碰?

苏若兰一听,便知是攸桐故意整治。

她原就不忿这等声名狼藉的人腆着脸占了少夫人的位子,这两月揣摩下来,更觉此人软弱可欺,离乡背井、受人轻慢,没几分本事。看傅煜的模样,显然也是不喜此人,只是碍于父命,不得不迎娶。相较之下,她虽是丫鬟,却生在傅家,有老夫人的高看,与傅煜相识的时日更是远胜攸桐。

见攸桐带了点商量的模样,苏若兰哪会开服软屈从的先例,当即道:“奴婢近来有老夫人的针线要忙,少夫人寻别人吧。”

“每回都忙这个,将事情推给旁人,就不能换个说辞?”

苏若兰被戳破,脸上挂不住,却仍道:“院里这么些人,总有闲着的。”

攸桐抬眉,“这么说,是不肯?”

苏若兰扭过头不语,一副不听摆布的模样。

攸桐眼底那点笑意也消失殆尽,将书往旁边桌上一丢,脸色也冷沉了下来。

两人对峙片刻,攸桐才道:“在你眼里,我这少夫人说话不管用,是不是?”

这便是拿身份压人了。

苏若兰站得脚腕发麻,见攸桐仗着身份指手画脚,让她平白站了许久,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脸都丢尽了。她心里又气又恼,那憋了两月有余的怒气沸水般翻腾起来,再一想她这位老夫人器重的大丫鬟竟要被赶去收拾那满屋灰尘的库房,更是怨愤含怒。

遂冷笑道:“哼,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少夫人自认为,德行配得上这身份么。”

这话说出来,满院丫鬟仆妇皆倒吸了口凉气。

攸桐面色不变,徐徐道:“你倒说说,我来傅家后,哪里德行有亏了?”

针锋相对的言辞,一瞬间将满院气氛冻成了寒冬腊月。

众人噤声不敢言语,篱笆墙外,傅澜音听见这般对答,更是瞠目结舌。

自打那日在南楼尝过萝卜丝饼和蟹肉圆子,傅澜音便时常来这边寻摸吃的,攸桐也都用心招待,偶尔还会趁着在寿安堂碰面的机会,问她想吃什么,做好了一道品尝。数回相处下来,她也看得清楚,二嫂待人宽和,对周姑和几个小丫鬟也颇为体贴,平易近人。

她颇喜欢南楼里做美食时的热闹氛围,时日久了,不自觉便会来逛逛。

因近日傅煜归来,她怕攸桐碍于二哥冷厉的性情不肯开火,原本还有点失望,谁知趁着晌午天热溜达过来,大老远就闻见了香味。

这香味的源头,自是无需多猜的了。

傅澜音心花怒放,直奔南楼。

哪料到得这边,便听见攸桐和苏若兰的言辞争执,隔着错落的篱笆瞧见僵持场景。

她生在齐州名门,自小便高人一等,受尽宠爱,丫鬟仆妇在她眼里,自是恭顺本分的。攸桐的底细她虽没摸清,但相处日久,总还有点把握。那苏若兰的靠山她也知道,是寿安堂里的老祖母,长辈身边的人,平素她也会让几分,先前几回来南楼,瞧苏若兰那偷懒怠慢的模样,也没说什么。

但主仆尊卑毕竟有别,苏若兰此举无异于以奴欺主,甚为可憎。

若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傅家教奴不严,尊卑颠倒,沦为笑话!

傅澜音不好插手此事,想了想,亲自往两书阁走了一趟,去寻傅煜。

傅煜今日还算清闲,处理了两桩杂事后,在书房找了两卷山川志来翻。见亲妹妹专程来请,虽觉麻烦,却还是挪动金足,往南楼走一遭。

两书阁离南楼不算太远,他过来时,攸桐跟苏若兰仍在僵持。

厨房里菜肴做成,满院香气扑鼻,却没人敢去品尝,各自站在不引人注意处,悄然屏息。而芭蕉亭下,攸桐倚柱而坐,面笼薄怒,她的旁边烟波春草满脸愤然,苏若兰则挺直腰背站在那里,颇有点傲气凌人的姿态。

满院的人里,眼巴巴盯着门口的攸桐最先瞧见他,缓缓起身。

“夫君。”她招呼了一声,面带不悦。

——当然该不悦,攸桐固然顶着京城的狼藉名声,嫁入傅家后却从没犯过错,这门婚事是各取所需,她固然需谨言慎行,却也不是来受欺负的。

攸桐一出声,苏若兰也反应过来。

她打死都没料到傅煜会在此刻过来,面色陡变,当即回身恭敬行礼,一声“将军”还没出口,便听傅煜冷声斥道:“跪下!”

声音不高,却肃然冷厉,满含威压。

苏若兰骇然抬头,便见傅煜面色沉黑,不带半点情绪,唯有双眼冷沉含怒,震慑人心。

傅煜执掌军法,性情冷厉狠辣,出手从不留情,铁面威仪之下,军中钢筋铁骨的硬汉都忌惮七分。但凡他威凛威含怒,这满府上下的男女仆从,没一人敢跟他对视。

苏若兰乍见之下,只觉头皮森然一麻,双膝发软,当即跪了下去。

满庭院的仆妇丫鬟也似被这一声怒斥震慑,匆忙行礼,甚至有胆小的丫鬟吓得跪地低头。

傅煜走进来,两道目光仿佛万钧重剑,落在她身上。

方才南楼的情形,傅澜音已简略说了,傅煜不知缘故内情,得知是主仆僵持,进门后便先呵斥放肆的苏若兰,而后看向攸桐。

成婚之前,傅家查过攸桐的底细,虽说有些是谣传污蔑,但魏攸桐为人骄矜喜爱挑刺,却非虚言。傅煜不知今日之事算不算她旧病复发,但平白无故被女人间的麻烦事打搅,十分不豫。

他皱了皱眉,眉目威仪,仗着身高之便盯着攸桐,有点居高临下的质问味道。

“怎么回事?”他问。

攸桐盈盈站在亭下,迎着他目光不闪不避,从容道:“管教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 攸桐内心:虽然你是小姑子搬来的救兵,但你家丫鬟不守规矩,还有脸问我呀?=。=

第12章 撑腰

初冬日头甚暖,风过庭院时,却仍带着凉意。

攸桐身上披了薄软的雀金裘,淡金的色泽深浅不一,水波云纹般晕染开,衣裳滚边,浮花堆绣,帽兜出了雪白的风毛,衬得肤色娇艳柔腻,脖颈秀致曼妙。鸦青的头发盘起来,云鬓轻扫,珠钗微晃,杏眼里秋水含波,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仿佛半点都没察觉他的怒意,闹出这般动静还理直气壮。

傅煜眉头皱得更深,目光如两柄锋锐的剑,沉声道:“为何管教。”

“搬弄是非,烂嚼舌根。”攸桐瞥了苏若兰一眼,又轻描淡写地道:“不听分派。”

就为这点小事闹到剑拔弩张?

傅煜这些年过手的皆是军中有违律令的汉子,听见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简直头疼。

娶个女人进家门,果真是麻烦!

他鼻中轻哼了声,朝旁边诚惶诚恐的苏若兰道:“确有其事?”

“将军,奴婢不敢!”苏若兰赶紧否认。她在傅家许多年,知道傅煜的性情,这位爷胸怀大志,最烦厌这些内宅琐事,懒得理会。加之傅家规矩颇严,儿孙都敬重老夫人,对声名狼藉的攸桐暗自轻视,她才敢有恃无恐地偷懒欺负,好趁着攸桐立足未稳之时,将气焰压下去,回头等老夫人给她开脸,便可平分秋色。

谁知道魏攸桐绵里藏针,竟会为这般琐事把傅煜请过来?

方才傅煜怒目威仪,刀刃般扫过,剐得她脊背生寒,不敢言语。

双膝跪地,冬日的石砖冷硬刺骨,那寒意从骨缝钻进来,一路蔓延到头顶,也让她脑袋稍微清明。

苏若兰自知理亏,不敢承认搬弄是非的事,只避重就轻地道:“奴婢受老夫人嘱托,来这边伺候将军起居,时刻记着寿安堂里教的规矩,哪敢放肆。今日少夫人命奴婢收拾库房,奴婢因赶着做老夫人的针线,怕耽搁了,没办法才推辞的。”

说话间,便有两行泪滚下来,柔弱如梨花带雨,朝着傅煜行礼道:“原是奴婢怕耽搁事情才一时想岔了,谁知道这点小事,竟惊动了将军,是奴婢该死。”

一番话只字不提前事,却给攸桐丢了个小题大做的帽子。

傅煜素来不问内宅之事,也懒得细问,不过苏若兰是祖母教出来的人,他是知道的。

原以为有多大的事,叫傅澜音那般神色紧张地来寻他,却原来也只为鸡零狗碎的小风波。他手下兵马数万,哪有空细论这点是非?魏攸桐若不能平息风波,自有府中规矩约束,无需他费神。遂皱眉道:“既如此,周姑——去请祖母身边的朱婆婆,叫她处置。”

说着,目光扫过众人,而后落在攸桐身上。

“此等琐事,往后报于寿安堂便是,无需闹得鸡飞狗跳。”

攸桐闻言,饶有兴趣地挑了挑唇角。

隐忍两月,欲擒故纵,攸桐这番苦心,不止是为教训苏若兰,更为试探傅煜的态度。

而今看来,她先前的担忧没错,傅煜龙凤之人,军务上一丝不苟,却懒得在内宅之事费心,这般不屑过问,自然容易被有心之人蒙蔽。苏若兰有寿安堂做靠山,占尽地利人和,若傅煜也懒得深究,她往后连偏安一隅都难,恐怕得夹着尾巴做人,忍气吞声。

遂笼着衣袖,眉梢微抬,觑向傅煜,善睐明眸暗藏锋芒,带了点挑衅的味道。

傅煜不知她何以露出如此神情,稍觉疑惑。

便听攸桐道:“周姑,南楼内外的事你都清楚,这阵子苏姐姐如何行事,你也都看在眼里。既然劳烦夫君来着一趟,自然不能空跑。烦你跟夫君说说,我为何大动干戈,非要管教她。”

周姑站在甬道边上,躬身应是。

她从前是田氏身边的人,虽非心腹亲信,却也颇得看重,田氏过世后,便拨到了南楼。先前傅家娶亲,傅德清特意叫她过去叮嘱一番,说不管魏家女儿品行如何,娶过门来,便是傅家的少夫人。傅煜事忙,无暇理会琐碎内务,叫她多照看留心。

周姑本就行事端正,不偏不倚,先前碍着寿安堂没言语,此刻便如实道来。

从苏若兰最初的不恭不敬,到背后诋毁攸桐,再到各处搬弄是非、污蔑传谣,素日不听分派、乔张做致,桩桩件件,不添油加醋,也不隐瞒藏私,皆缓声道来。

末了,朝傅煜屈膝道:“少夫人敬重长辈,原想息事宁人。只是若兰姑娘太骄纵,放任下去,只怕旁人有样学样,坏了规矩。若闹到长辈跟前,损的是寿安堂的体面,才会在此教训。”

说罢,又行个礼,退后半步。

院中鸦雀无声,苏若兰跪在地上,虽双膝冰冷,身上额头,却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汗。

傅煜则岿然而立,脸色已是铁青,仿佛雕塑一般,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

他原以为今日之事无足轻重,只是女人间的龃龉是非,所以懒得费神深究。

谁知背后竟藏了这么多事?

搬弄是非、谣传污蔑、以奴欺主、败坏规矩…诸般恶行,苏若兰都占得齐全。而他方才懒得深问,竟险些被她蒙蔽欺瞒,以为是魏攸桐旧病复发、小题大做。他冷沉着脸,看向攸桐,便见她神情从容,仿佛满不在乎,然而眼底里,那点挑衅都余韵犹在。

一瞬间,错怪误会的尴尬、被蒙蔽欺瞒的怒气,皆汹涌而来。

傅府皆笑魏家教女无方、惹人不齿,甚至有人暗存轻视之心,就连他,最初都存几许轻慢。可他堂堂节度使府,以军纪严明统帅十数万兵马,内里的规矩又严到了哪里?

傅煜瞧着攸桐,眼底暗潮翻涌,有些狼狈,满藏愠怒。

片刻后,他才将目光挪向苏若兰。

像是积聚的黑云压城,阴郁得叫人连呼吸都不敢。

苏若兰胆战心惊,只觉万钧重石压在胸口,几乎要窒息。她自知藏不住,忙低头垂首,伏身哀求道:“将军…”两只手伸向地面,仓皇慌乱中不慎触到那身黑底滚了深紫云纹边的衣角。

傅煜垂目而视,只当她是要来碰腿,眉头霎时皱紧,下意识抬腿弹开。

这一动,强压的满腔怒气亦如洪水些闸,随抬脚之势倾泻而出,苏若兰一声闷哼,顿时被他腿脚带得扑倒在地。甬道旁枯枝散落,甚少做重活的手掌捂上去,划出几道轻浅的血痕,她连呼痛哀求都不敢,死命咬着嘴唇,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院中死寂,满地丫鬟仆妇,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凝滞一般,还是攸桐打破沉默,将旁边丢着的书卷捡起来,向周姑道:“就按夫君说的,如实跟朱婆婆禀明,请她发落吧。”

周姑恭敬应是。

傅煜瞥她一眼,阴沉的眼睛扫过众人,沉声道:“魏氏是明媒正娶的南楼少夫人,再有人颠倒尊卑、妄议是非,从严处置!这人——”他指了指苏若兰,“往后不许再进南楼。”

说罢,目光落向攸桐,带几分尴尬狼狈的歉意,沉声道:“进屋吧。”

夫妻俩并肩进门,待帘帐落下,那股沉闷阴郁的氛围才为之一松。

提心吊胆的丫鬟仆妇大气都不敢出,听攸桐吩咐将厨房新做的菜色取来,忙应命去办。

剩下苏若兰瘫坐在甬道旁,最初的心惊胆战过去,抬头瞧见周遭投来的目光,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她出自寿安堂,又是老夫人亲自挑来伺候,众人心知肚明,格外高看几分。这两月之间,她也沾光张扬,污蔑怠慢攸桐之余,气焰日益嚣张,颇有几分准姨娘的架势。

谁知今日,竟会栽这么大的跟头!

若说傅煜进门时那一声“跪下”的厉斥是毫不留情地揭开她卑微的身份,最后那满含怒气的抬脚,便如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将先前的万般幻想、自得,皆击得粉碎。

在自鸣得意许久后,她终是意识到,在傅煜眼里,她仍只是个卑微的丫鬟,连他的衣角都不能碰。傅煜说尊卑颠倒、陪着魏氏进门,摆明了是给魏氏撑腰,让院中众人认清彼此的身份。而周遭那些丫鬟仆妇,也都将前后情势瞧得清清楚楚,敬畏之余,不知心底里,正如何嘲讽嗤笑于她。

苏若兰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像是被炙在火上烤,又像是丢入冰窖,难堪极了。

周姑与她并无私怨,看着寿安堂的面子,叫小丫鬟过来扶了一把。

苏若兰脸上涨红,神情却是灰败,低垂着头,两只手微微颤抖。

周姑叹了口气,带头往外,“走吧,若兰姑娘,去朱婆婆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东成西就的地雷mua~!

第13章 陈情

攸桐的美食没能抚平傅煜的怒气。

自家院里闹出这种事,他大抵觉得有失颜面,闷声不语地尝了几口菜,便起身走了。临行时,脸色仍是铁青。当晚,他没过来留宿,只将周姑叫到两书阁嘱咐了几句。

周姑回来后,将满院丫鬟仆妇召齐,特意敲打警戒一番,叫众人务必牢记府里的规矩,须以苏若兰为戒,万不可做悖逆之事。

众人皆老实应了,待攸桐更添几分敬重。

被傅煜盛怒责备的苏若兰则被留在朱婆婆那里,当晚没露面,次日清早便有人来取她的衣衫箱笼之物,据说是老夫人亲自开口,责罚惩治了一顿,不许再留在南楼伺候。至于责罚后如何安置,老夫人却还没说。

消息传到南楼,攸桐听了,也只一笑。

苏若兰毕竟是寿安堂出来的,昨日傅煜之所以盛怒,一则苏若兰确实举止不端,二则险些被苏若兰欺瞒糊弄,在攸桐跟前丢了面子,便更增几分恼怒。换到见惯内宅龃龉风波的老夫人那里,这就算不得大事了。

且老夫人对攸桐心存偏见,惩治是看着傅煜的面子,若严惩不贷,又显得太看重攸桐。

恐怕等风波过去,苏若兰洗心革面,在寿安堂认了错,还是能留在府里的。

对攸桐而言,这已算不错了。

千里远嫁,她在傅家势单力孤,所求的也只这一方清净天地而已。经这番周折,眼前得了清净,南楼也暂时没了乌七八糟的事,足够她栖身。但也算不上高枕无忧——以苏若兰的性子,吃了这顿亏,未必会善罢甘休,防不胜防。

看那日傅煜离开时的神情,对她想必仍存误会,若要相安无事,还是说清楚得好。

攸桐拿定主意,趁着傅煜还在府中,便做了四道美味,分开装入两个食盒。

一份送到住在西楼的傅澜音手里,算是为那日的事稍作弥补。

另一份则由她拎着,送往傅煜的书房两书阁。

初冬的齐州草木渐凋,满府的老柳银杏皆剩下枯枝,倒有几株老槐尚存几片霜冻后浓绿的叶,小旗帜般孤零零飘在风中。绕过曲折回廊,穿过一片凤尾森森的修篁,朱楼临风而立,描金窗扇,彩画梁栋,冬日里明朗敞亮。

攸桐进府至今,还是头一回来傅煜的书楼。

负责守在书房门庭外的是位十八岁的小将,名叫杜鹤,是傅煜的牙内亲将,随使府邸内外,即可帮傅煜操劳军务、递送文书卷宗,也能为府中之事传递消息,行军在外,还可护卫值守,为人机灵敏锐,身手也极了得。

他也是无根漂泊之人,被傅德清看中培养,因常在府中,对傅家内务颇为熟悉。

杜鹤没见过攸桐,却认得她身边的周姑,见两人走来,便迎过去抱拳道:“少夫人!”

这般亲将,必是傅煜格外信重之人,职级不低,本事也不小。

攸桐颔首回礼,问道:“将军在里面么?”

“在里面,容卑职通禀。”

傅煜这书房既藏闲书,也是他处理军务的所在,外围有节度使帐下的亲兵把守,周遭不许闲人轻易踏足,除了隔壁起居的小院留两位仆妇照顾外,内外都防守得颇为严密。

攸桐知道轻重,道:“烦告将军一声,我说几句话就走。”

杜鹤应了,入内片刻,才推门而出,“将军请少夫人进去。”

攸桐遂留了周姑在外,自拎着食盒进去。这书楼防火隔音,门扇也紧实沉重,抬脚进去,入目是一把锈了斑驳铜绿的残剑,锋刃缺了半幅,锈迹之间依稀夹杂暗沉的血迹,那剑柄上镶嵌了一枚玉,像是被火燎过,烟色颇深。

剑长五尺,宽厚沉重,那斑驳痕迹像是无数鲜血染就叫人触目惊心。

无端叫人想起沙场烽火,浴血厮杀。

攸桐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也没敢再看底下横架着的剑鞘,往里一瞧,宽敞的外厅陈设简单,内间门扇紧闭,里外隔得分明。

她那位夫君傅煜正负手站在黑漆长案跟前,目光越过窗扇,侧影挺拔。

冬日阳光和暖,不似春光明媚柔和,也不似秋日灼目,惨淡淡的铺在他身上,刀削般的侧脸笼出点阴影,倒冲淡那股冷厉肃杀的气势,添些许平易之感。只那身衣裳仍是黑沉沉的,印着极浅的暗纹,布料稍觉粗糙,也不知是为深色耐脏,还是他本就酷喜这般色调。

不过这人常年习武,身板修长魁伟,不阴沉怒目的时候,还算仪表峻整,风姿出众。

攸桐与他数番往来,只觉此人脾气难测,倒还算讲道理,稍收忌惮之心。

而今男色悦目,难免多瞧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