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目光内敛,端然登楼时举止沉稳,如载华岳。

春草没料到这位爷竟会突然回来,硬生生收了笑,赶紧行礼,“奴婢见过将军。”

攸桐亦感意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夫君。”

神情从容,眉目坦荡,仿佛半点都不记得方才的戏谑之言,余晖映照之下,容色端丽,神采焕然。然而凝目细究,对视之时,却觉得她底气不足,有点做贼心虚的躲闪之态。半月有余没见面,她倒是过得滋润,饮□□致、气色红润,还有心思在这里看风景调笑。

不过,美人倚楼的景致,还算不错。

傅煜唇角动了动,自袖中取出封信,“你的家书。”

攸桐诧然接了,见烟波从远处走来,猜得是晚饭齐备,暂未拆开,道:“夫君用饭了吗?”

“还没。”

攸桐便随口邀请,“小厨房做了几样菜,过去尝尝?”

傅煜上回尝过她送来的吃食,便觉得意犹未尽,这回恰好碰到,自是大快朵颐。

饭后,春草带人收拾碗盏,傅煜没回书房,踱步到侧间,随便取了本闲书翻看。攸桐也没打搅他,到院里散步消食罢,因侧间被傅煜占着,只好带烟波她们熏衣裳。好在冬日天短,熏完衣裳,戌时将尽,遂准备热水沐浴。

傅煜行事利落,很快便出来。

攸桐倒是一丝不苟,舒服惬意地泡了会儿,待烟波帮她将头发擦到半干,才出了内室。

屋里灯烛明亮,帘帐垂落,傅煜坐在桌边,专注翻书。

攸桐到榻上等了会儿,见傅煜没有跟她闲聊的意思,且夫妻貌合神离,都没打算跟对方长久厮守,也懒得摆出乖巧地样子等他,索性先睡了。

待傅煜将一卷史书故事看罢,走到榻边,就见她已然睡熟。

许是被炭盆熏得热,她睡梦里将锦被盖得随意,露出半边肩膀也浑然不觉。寝衣的扣子不知是何时松开,露出里头一抹春光,锁骨秀致玲珑,肌肤白如细瓷,目光微挪,便可看到寝衣起伏,满藏酥软。

傅煜先前不曾留意,这会儿借着烛光多瞧两眼,觉得这曼妙轮廓,倒是别有动人之处。

若不是她心里装着许朝宗那个绣花枕头,他还是愿意多看几眼的。

傅煜迟疑了下,躬身帮着盖好,目光管不住地往里瞄了瞄,而后熄了灯烛,掀起半边锦被躺下去。

昏暗的床帐里,便只剩她呼吸绵长。

隐隐的,那股曾在寿安堂闻见的香味又散到鼻端,断断续续。连同方才一瞥看到的旖旎春光,在眼前晃来晃去,勾得人心思浮躁不定。

傅煜躺了片刻,没法凝心静气,索性翻个身,背对着她睡。

这天夜晚,他做了个梦。

荒唐却旖旎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喂~→_→

嗷嗷昨晚太困,设错时间啦!

第19章 春梦

梦里还是北坡的望云楼。

暮色四合,风动树梢,南楼的仆妇丫鬟都不在,唯有攸桐凭栏而立。

她仍跟傍晚时那样,发髻未挽,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打扮却像是初成婚的那晚,薄施脂粉,略扫娥眉,双唇柔嫩红艳,眉目顾盼生辉。她身上穿得也单薄,外衫仿佛都脱去了,只剩那件水红色的寝衣勾勒身段,香肩半露,在晚风里微扬。

傅煜也不知他是为何事找她,只孤身登楼。

她很欣喜的模样,盈盈走来,叫他夫君,不知怎的脚下打滑,便跌到他的怀里。

傅煜自是伸手接住了,隔着一层寝衣,软玉温香在怀,触感陌生而真实。

夕阳霞光映照,她靠在他臂弯,含笑依偎,眉目如画。

傅煜二十年来不近女色,皆因心高气傲,对瞧不上眼的女人懒得多看,睡前又满心军务杀伐,从无旖旎的念头。这会儿那份自持却消失无踪,知道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脑海心间,就只剩她的气息、她的香味。

看攸桐笑盈盈地睇着他,傅煜低头去嗅她颈间香味。

她似乎躲闪,却逃不出他的钳制,只能任由他放肆,在亲到她柔软唇瓣之前,怀里的人却忽然挣扎起来。

她在叫一个名字。

傅煜听不清,但心里却不知为何很笃定,她叫的是许朝宗。

满腔的春意在这念头腾起来时骤然消失无踪,傅煜猛然睁眼,只觉胸腔里砰砰直跳,身上像是被火苗烤过一般,略感燥热。甚至喉咙都微微发干,脑海里残梦犹在,那拥了美人在怀的滋味挥之不去,令他心浮气躁。

傅煜睁着眼睛茫然片刻,忍不住喘了口气,想起身去喝茶。

这一动,才发觉手臂不知何时被攸桐抓住,她的手掌柔腻温软,紧紧抓着他。

在察觉他动弹时,她抓得更紧了,像是溺水濒死的人牢牢抓着救命稻草。

傅煜没甩开,借着漏进来的银霜月光,看到她秀眉微蹙,喉咙里轻声哼了句什么。

紧张的模样,跟白日里全然不同。

傅煜无需多想便能猜到缘故——据说魏攸桐落水后昏睡了数个日夜,差点儿没救回来,足见当时溺水受创极重。她毕竟是个少女,经历过那般生死一线,想来心中极是惊畏。为了那个许朝宗,可真是…傻。

傅煜甚少在女人身上留心,只觉得为个情字寻死觅活,着实可笑得很。

而他同榻共寝,居然无缘无故做那样荒唐的梦。

——真是疯魔了!

娶来当摆设,且心有所属的女人,他才不想碰。

傅煜心底里腾起一阵懊恼,瞥了眼半被锦缎遮住的锁骨胸脯,拿开她的手,下地倒水喝。

次日清晨攸桐醒来时,傅煜已不见踪影。

叫来春草一问,才知道他醒得早,这会儿在北坡上练剑。

还真是刻苦啊。攸桐揉了揉眉心,也不急着穿衣,先到床榻边的黄花梨矮脚柜,取出昨日傅煜带回来的那封信,又细细瞧了一遍——

信写得简短,说家中众人安好,无需挂念,叮嘱她在傅家谨言慎行切勿如从前般胡闹。傅家名满齐州,规矩极严,想必攸桐已然领教,心中也有诸多疑惑。只是其中缘由,他暂不能告知。傅将军父子皆通情达理之人,要她务必安守本分,不骄纵不气馁,等磨砺好了性子,许多事便可水落石出。

她昨晚沐浴时琢磨了一回,而今再瞧,对魏思道的言下之意,已是笃定。

这门婚事是为暗里交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攸桐初入傅家,处在那等冷落境地时,也曾不满过,觉得魏思道不肯吐露实情,让她满头雾水地嫁过来,迫不得己夹着尾巴做人,着实有点坑。

而今再看,这魏老爹倒也是有苦衷的。

两家结姻各有所图,想必事关重大。按照原主那骄纵的性子,即便能守住秘密,得知傅家有求于魏家,未必还能踏实安分、收敛锋芒。魏思道管不住女儿,便只能瞒着不说,让女儿能不知深浅、行事收敛。

这却苦了她,两眼一抹黑,无从下手。

好在熬过来了,傅家上下的长辈妯娌、小姑子小叔子,对她是何态度,已然分明。

而傅煜对她,也由最初的轻慢不屑稍添耐心——傅澜音身子不适时,他听了老夫人的指责,并未立时来怪她,可见上回的劝谏听了进去,对她有些许信任。亦可见老夫人在他眼里,虽该敬重,却不是事事言听计从。

攸桐暗自琢磨,匆匆梳洗罢,傅煜也练剑完了回来。

早饭已然备好,春草烟波侍奉碗筷,攸桐瞧着傅煜吃饱,便暂搁下那只味美的灌汤包。

“有件事,想跟夫君商量。”她说。

傅煜吃饱喝足,心绪还算不错,“什么?”

“小厨房里做菜,不止看厨艺,也挑食材。先前都是旁人代劳,有些事叮嘱不清楚,我想这两日出府一趟,亲自去瞧瞧,不知夫君介意吗?”

“去看食材?”

“嗯。”攸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当然得挑中意的。”

傅煜活了二十年,见过高门贵女挑首饰绸缎、金银玉器的,却还没听说谁跑到菜铺肉摊去选食材——傅澜音那样贪嘴,都没动过进厨房的念头,更别说肉铺了。不过这不算大事,魏氏带的人厨艺极佳,讲究食材也无可厚非。

遂颔首道:“随你。”

说罢,取了披风搭在臂弯,临行前又想起件事,“令尊捎了口信,让过年时回京一趟。”

不待攸桐多问,健步走了。

攸桐应了,心里惦记着出府溜达的事,当即命人备了车马,从偏门出府。

齐州城很热闹。

攸桐上回进城时,被花轿颠簸得劳累疲乏,除了听见周遭看热闹的人群闲谈,闻见街旁的饭香酒香外,一眼都没能瞧外面。这回堂皇出府,便跟放风似的,看哪儿都新鲜。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她挑着车帘儿,外面的招牌便挨个晃过眼睛——

茶铺酒肆、馄饨小食、糕点蜜饯、金银首饰、文房四宝、兵器菜刀…

几条街转过来,各家铺子里琳琅满目,生意也都不错。

看来还是傅家统辖有方,这齐州虽不及京城富贵阜盛,却比沿途各处州城都繁荣。

攸桐有意靠食谱立身,便格外留意食店酒楼,一圈看下来,果真没瞧见半间涮肉。

溜达着绕了几条长街,眼瞧着日头微偏,便朝东城去。

谁知走至街拐角,也不知是哪里飞来一粒拇指大的铁丸,重重砸在马脖子上。那马受了惊吓,一声惊恐长嘶,四蹄乱踩,径直往旁边冲过去。若不是车夫扯着缰绳,险些撞伤旁人。马车也随它走歪,轱辘陷进旁边排水的沟渠里,咔嚓一声,撞在树上。

轱辘卡住了拉不动,受惊的马被车夫死命拽住,才算是听了疯踩。

却苦了攸桐,无端被晃得跌倒在车厢,若不是春草眼疾手快,几乎一头撞在车厢壁上。

惊魂未定地掀开车帘,见马车卡在沟槽里,只觉头大。

车夫诚惶诚恐,等马安生了,赶紧跑过来请罪,“少夫人息怒,是老奴手脚慢,惊了少夫人。可有妨碍吗?老奴赶紧去请郎中。”

“不用,没碰伤。”攸桐跳下车辕,见车轱辘几乎撅断,显然一时半刻没法走。再一瞧,周遭都是受惊避让后看热闹的百姓,不由蹙眉道:“怎么回事?伤到旁人了吗?”瞧周围没胖的倒霉蛋,暗自松了口气。

车夫满脸惊慌,“像是个东西打在马脖子上,老奴没瞧清楚。”

“是这个!”人群里有孩子高声喊,手里举着铁丸,“这儿呐!”

车夫忙去取了来,攸桐将圆溜溜的铁丸瞧了瞧,没发现端倪,便打量别处。

对街的一间兵器铺里,正探头探脑的傅昭见她瞧过来,赶紧一缩脑袋,躲进了窗内——方才是他和同伴挑铁丸,有人丢着试力道,不成想失了手,竟砸到马脖子上。他怕疯马伤人,刚才也惊得够呛,好在有惊无险。

这虽是小风波,若叫攸桐逮住了带回府,他定要挨二哥揍的,便下意识躲着。

蹲了片刻,才问伙伴秦韬玉,“怎样了?”

“找了人拉出来修,那位少夫人到隔壁的酒楼里用饭去了,那家——”秦韬玉认得傅家的马车,见傅昭躲躲闪闪,怕被人瞧见的模样,毫不留情地嘲笑,“那人谁啊,给你吓成这样?”

傅昭没理他,瞧着对面的酒楼,暗自嘀咕道:“她出来做什么?”

因这位二嫂顶着满城骂名嫁进来,行事却又不像传闻中那样不堪,傅昭迟疑了下,好奇心起,索性丢下秦韬玉他们逛,自出了兵器谱,钻进那间酒楼。

晌午才过,酒楼里的生意仍旧热闹。

一楼的桌椅几乎坐满了,偶尔有空缺,也是人多眼杂拥挤的地方。攸桐为避嫌疑,出门时特地带了本就在南楼挡拆的丫鬟木香,那位虽身份地位,却习惯了傅家高门的做派,哪肯让少夫人到那地儿去挤。

只是楼上的雅间俱占满了,掌柜认得傅家徽记,亲自跑了一圈,笑眯眯地跑过来。

“上头有个雅间,很宽敞的,里头两张桌子,还空着一张。我叫人设个屏风围起来,请少夫人过去吧?那里头能坐三四十个人,屏风隔开了,跟单独的雅间一样的。里头的客人也和气,不会打搅彼此。”

说话间,便带着笑脸儿往楼上请。

攸桐瞧着楼下有人点的手撕白鸡甚是美味,遂颔首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二哥的本心:这个女人,你还还是挺中意的。

傅二哥的理智:不,你不中意。

第20章 同好

掌柜找的这雅间果然阔朗,进深虽与别的无异,横向却足有两丈。攸桐进去时,伙计已将陈设用的三架彩绣纱屏搬到中间,将靠近门口的那张圆桌围起来,只在靠墙处留了通行的过道。

虽说纱屏不及墙壁隔音,但搁在中间,不比小雅间差。

攸桐颇为满意,因觉得雅间里火盆熏得燥闷,外面日头又晒得颇暖和,便命开窗透气,而后叫随行的春草和木香也坐下。

她俩起初还不敢,因攸桐说桌子空着无用,她也无需多伺候,才敢欠身坐在旁边。

伙计捧来古朴的木盘,里头整整齐齐两溜小竹板,上头楷书端庄,刻着菜名。

攸桐一眼就瞧见那道手撕白鸡,挑出来,又瞧了一圈,选了十香醉排骨、清炒笋尖、醋溜豆芽、椒香芋头和鸡汤煮干丝。外加三碗鱼饼汤和糖蒸酥酪,梅花香饼两样小食。

伙计应命去了,没过多久,菜便陆续上桌。

酒楼里的手撕白鸡味道果然不错,鸡肉煮得火候刚好,外皮晶莹剔透,肉丝鲜嫩细腻,上头淋着去了油的鸡汤,再拿调好的酱汁儿拌匀,撒上葱末椒丝,色相上佳,酸辣可口,开胃得很。那道椒香芋头算是家常菜了,芋头做得软糯,极合春草的胃口。

木香却是爱清淡的,专拣着笋尖和豆芽吃。

春草见了便打趣,“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还专挑它吃,尝尝这鸡丝和醉排骨,好吃着呢。”

木香笑着回嘴,“你才长得像豆芽儿呢!就爱清淡爽脆,管得着么。”

春草便笑,“少夫人选的菜我都爱吃,唯有这豆芽,总觉得寡淡,没味道。”

“也未必只有寡淡。”攸桐瞧着那拌得诱人的鸡丝,想起道美食来,“先前在食谱上见着一道菜,叫毛血旺,底下就常拿豆芽儿垫着。那道菜口味麻辣鲜香,里头的豆芽儿不油不腻,却不失鲜辣味儿,最能下饭。”

她但凡倒腾时下不常见的菜,都是借食谱来遮掩。

春草伺候了魏攸桐许多年,起初还满心疑惑,不知自家只碰琴棋书画高雅之物的姑娘怎会摆弄食谱,到如今次数多了,已然习以为常,只好奇道:“那是个什么?跟上回涮肉似的,煮着血吃么?”

说话间,眼神儿直勾勾瞧向攸桐,甚是期待的模样。

——上回攸桐做火锅,她最初见着那一盘鲜红的凝血时吓得够呛,后来煮熟了尝过两回,反倒念念不忘起来,此刻听攸桐提及,当即来了兴致。

攸桐瞧那副馋嘴猫的样子便高兴,遂将做法讲给她们听。

毛血旺里能用的菜很多,不过眼下许多食材制作不便,未必能让她大快朵颐,便只能说几样力所能及的菜色如火腿、鸭血等。提到必不可少的毛肚,攸桐也先馋了起来,兴致勃勃,“那东西又叫百叶肚,爽口脆嫩,做成辣味儿最好——”

“这位夫人曾吃过百叶肚?”

忽然,屏风后有人贸然问道。

攸桐愣了下,同春草对视一眼,不甚确信,“是屏风那边说话?”

“在下秦九,贸然搅扰,请夫人见谅。”纱屏后面,有个男子站起身,隐隐绰绰的,隔着屏风问道:“听夫人方才所言,是曾尝过百叶肚吗?”

攸桐瞥了一眼,顿生好奇。

毛肚取的是牛的瓣胃,这时节耕牛还算贵重,虽没到管制的地步,小老百姓也不舍得随意宰杀。能吃牛肉的人,要么有点身份,要么是高门贵户的仆役,沾光吃一些。此人能占雅间用饭,自是身份不低,不会碰牛肚杂碎那等“污秽”之物。

莫不是跟她一样…

这念头腾起,攸桐悚然一惊。

却听那边解释道:“我家主人是位郎中,只因不便开口,便命小人请教。我家主人早年游历各处辨识草药,有幸尝过一回百叶肚的滋味,念念不忘,可惜齐州没人能做出那滋味。方才听夫人提及,似是极为熟稔,才忍不住相问,还望见谅。”

说罢,竟似隔着屏风作了个揖。

这样看来,倒是个礼数周到的随从。

攸桐觉得意外,因不知对方底细,留了个心眼,只含糊道:“我也是从食谱看到的。”

秦九似觉失望,道一声打搅,坐了回去。

攸桐接着用饭,心思却落在屏风后面,收不回来。

能叫那主人如此惦记滋味,做牛肚的人想来手艺极好,深谙此道,也有另辟蹊径的眼光与胆量。她往后要开店招客,夏嫂的手艺未必足够,若能引为帮手,倒是极大的助力。

这般暗自筹谋,听见纱屏后桌椅轻响,忍不住瞧过去。

屏风后走出两个男子,前面的二十来岁,面容俊雅,姿仪瑰秀。他显然是出身高门,玉冠博带,神情疏朗,身上一袭玉白锦衫,绣了只仙鹤,腰间坠着玉佩,一眼瞧过去,无端叫她想起八个字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后面跟着的果然是长随打扮,十五六岁的模样,笑起来憨态可掬。

攸桐略无迟疑,当即起身道:“公子请留步。那百叶肚味道脆嫩,我会设法做出,到时送你一份尝尝,如何?”

男子眼底露出惊喜笑意,旋即朝长随秦九比个手势。

秦九遂作揖道:“我家公子说,若能得馈赠,着实求之不得,多谢夫人!”

“既是同好此道,不必客气。不知…”

“哦。我家公子姓秦,名良玉。”秦九倒是懂得规矩,没贸然探问对方身份。

攸桐记下,遂笑而作别——萍水相逢,她不知这秦良玉的身份,也不便透露底细。好在傅家位高权重,回府后花点功夫,总能探到他的底细。届时拿着美食做礼物,细问旧事,请他帮忙找人,便是顺理成章。

她这儿打着算盘,旁边木香却小声嘀咕道:“这人是个哑巴?”

“木香!”

“奴婢明白。”木香赶紧解释,“他姓秦,是个郎中,又没法说话,莫非是秦二公子?”

雅间之外,待秦良玉和长随离去,楼梯拐角处,苏若兰也从角落露出脸来。

“那个人,是秦二公子吧?”

“是他!”旁边是寿安堂的丫鬟金灯,“他常来帮老夫人请脉,我见过几回。”

“那就是了,我也见过几次,只是不敢确信。”苏若兰瞧着雅间,喃喃道:“那魏攸桐怎会和秦二公子在一起?哼,果真是禀性难移,到了齐州的地界儿也不安分,专管勾引人!”

金灯听了,吐着舌头没敢言语。

这位秦二公子的名声,齐州地界无人不知。

秦家也是仕宦之家,清贵出身,门中出过许多名儒才俊,在齐州地界虽不及傅家位高权重,论名声威望,却不逊色多少。秦二公子出生时,连哭也不会,秦家提心吊胆地养了两天,见他总没法儿出声,才知道是个天生的哑巴。

这事儿急坏了秦家长辈,托人各处打听,寻医问药,却没一人能治好这嗓子。

后来,有位从太医院退下的御医回乡养老,秦家请过去养着,只盼能治好。那御医没能治好嗓子,秦二公子却因跟他朝夕相处,将那身看病问诊的本事都学了过来。且他天性聪颖,幼时不好科举,专拣医书来读,甚是着迷。

秦家存着一丝儿盼望,想着他或许能学成医术后治好自己,还请了许多名家来教导。

这秦二公子学到十六岁,医术便几乎与老御医比肩,路上碰见急病之人,帮着救回了许多性命。几年下来,没能治好嗓子,却落了个名满齐州的名声,似傅老夫人那般高门贵妇,也常客客气气地请他去帮着请脉,调理身子,跟人提起来,也都尊称“秦二公子”,甚少提真名。

而他生得面目俊朗,风姿特秀,有玉山巍峨的身姿,亦有松下清风之气质,行走来去间,引得无数人为之倾倒。

只是至今没遇着合眼缘的人,尚未婚配。

苏若兰出自寿安堂,时常去傅老夫人那里禀事儿,见过许多回。

她自打上回在南楼被罚,身份暂被老夫人降了几等,平息口舌之外,也磨磨性子。今日本是奉命出来取几样东西,恰好碰见攸桐的马车轱辘卡在沟渠,堵在人群里瞧情形时,便见着攸桐。

她本就对攸桐怨怼轻慢,被罚后更是不忿,当即领着金灯跟进酒楼,想揪攸桐的辫子。

没想到等了半天,还真就瞧见了端倪。

苏若兰心里暗喜,犹恐不妥,拉着金灯又躲到暗处。

好半天后,攸桐和春草、木香吃完饭出来,因方才的事,木香正跟两人说秦二公子的风姿名声和逸闻故事,夸他医术精湛、为人进退有度。攸桐需找他办事,自是越详尽越好,遂闻些细节。

断续的言语落入苏若兰耳中,她心里愈发笃定,当即冷笑了起来。

只是她上回在南楼吃亏,不止丢尽了脸,还平白受了老夫人的责备,差点被厌弃。这回也不敢贸然行事,回府后辗转反侧,想去揭发魏攸桐招蜂引蝶的轻浮行径,又怕专程告状会叫人当做挑拨是非,瞻前顾后地犹豫了两天,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以为是,不长教训呐~感谢地雷mu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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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告密

进了十一月,傅家渐渐忙碌起来。

自打田氏过世后,府里后宅的事务都是由老夫人和长房的沈氏一道打理。傅家位尊齐州,又统辖周遭数州兵马,年关里人情往来最是繁杂,虽还没到腊月,齐州内外有头脸的人家,便陆陆续续地送来了年节摆酒的请帖和诸般贺礼,到了年根,恐怕会更忙。

偏巧老夫人上了年纪,夜里睡得浅,白天总要歇两回觉,沈氏拿不定主意时,许多事还是得请老夫人示下,来往传话去送东西,丫鬟们再多都不够使。

苏若兰便趁着这个机会,请相熟的仆妇提醒了老夫人一声,争取将她调回身边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