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那晚他借酒遮脸,将她困在榻上时一样,逗她玩!

这猜测愈来愈清晰,攸桐咬了咬牙。

深更半夜的,捉弄人很好玩吗!

她鼓着腮帮,将那寝衣狠狠瞪了会儿,才负气地摔在榻上。

既是故意扯断的,便凑合用着吧,懒得给他修补了!

第41章 造势

虽说傅煜这人偶尔阴险得叫人防不胜防, 做事却还算靠得住。

攸桐打算请许朝宗夫妇去金坛寺的事他并没忘记,次日便命杜鹤往睿王府递了口信,约对方在佛寺山门相见。

没过太久, 许朝宗便回了口信, 说他到时候会携徐淑同往祈福。

金坛寺并不远, 从南边的安化门出去, 马车慢慢走小半个时辰就能到。

京城里名刹古寺极多,这金坛寺也颇有来头,里面一株老银杏据说有千年之龄。数人合抱之粗的树干皲裂苍老, 枝叶长得葳蕤茂盛,树冠参天, 底下几乎低垂及地, 每逢深秋时节,满树银杏叶转成金灿灿的颜色, 远处瞧着, 便如金山堆叠。

到秋风渐浓, 黄叶铺满殿前的空地, 如同金坛一般,美如仙境,故而得名。

老人皆说这银杏颇为灵验,不论王公贵族、抑或平头百姓, 凡诚心许愿者, 多能得偿所愿。因寺庙离城不算太远, 京城内外的高门贵户和百姓商家, 也多爱来这里进香许愿。寺里香火旺盛,又有高僧坐镇,每年正月十二,都会办个祈福法会,很是热闹。

这一日寺里人多拥挤,是众人皆知的事。

攸桐怕多带仆从累赘,便没带丫鬟,只与傅煜同行,打算铺垫过后,便早些回城。

薛氏并非沉迷礼佛之人,知道这一日金坛寺里能挤得摩肩接踵,便没同去。

夫妻俩乘了马车一路疾行,到得金坛寺外,果然人潮如涌。

攸桐站在车辕,远远眺望,但见山脚下殿宇连绵,金昭寺凭着旺盛的香火连年扩张,枯白的树丛掩映之间,数座金殿熠熠耀目。同往山门的数条路上,或是早起结伴赶来的百姓,或是驱车骑马的官宦人家,人头密密麻麻,都往寺里面涌过去。

这等场合人多眼杂,喧嚷吵闹,攸桐原本并不太喜欢。

但今日,她却是特地为这个来的——徐家当初用阴招搅得满城风雨,便是凭着人多嘴杂。这回金坛寺里聚集的人不少,更是涵盖颇广,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有诚心礼佛的人扎堆前来。里头若有风吹草动,极易传开,勾起种种谈论。

而这些谈论,便能是十六日宴席的铺垫。

攸桐环视一圈,下了马车后,跟在傅煜身边往里走,到得山门外,随同知事僧进茶房。

茶房之内,炭火温暖,铜壶中水已烧沸。

外面人头攒动,略嫌拥挤,茶房里却颇为清净,许朝宗和徐淑并肩坐在素净的矮案后,住持陪坐在侧,有擅茶道的老僧取了茶叶,欲泡了待客。因山门处设了座铜铸的大香炉,百姓进山门前多焚香敬拜,那檀香味道烧得极浓,随风飘过来,透过门窗缝隙,缕缕送到鼻端,虽掺了俗世烟火气,却颇能令人心静。

住持笑而相迎,双掌合十。

傅煜大抵是受母亲礼佛的影响,对僧人颇为客气,见住持有点面善,便也回礼。

便听许朝宗道:“天下各处皆有佛寺,逢年过节,怕是都会办些法会。傅将军久在齐州,不知那边情形如何?”

“也很热闹,只是比不上京城。”

傅煜坐下,正巧老僧递来泡好的茶,送到鼻端嗅了嗅。

住持便笑着接过话茬,“贫僧早年游历四方,也曾去过齐州,对那边的情形倒略知一二。”

见傅煜瞧过来,似有点兴趣,便接着说了下去。

他年幼时即入了佛门,拜在京城里高僧门下,后来三十年间游历四方,虽吃了不少苦头,却也将足迹留在天底下泰半的佛寺。且他博闻强记,不止精通佛书典籍,亦熟记各处风土民情和佛法传承,说起齐州的事来,也是半点不含糊。所提到的两位齐州高僧,还是田氏当年在世时常去拜会的,傅煜有些印象。

茶香袅袅,不远处佛音入耳,一番闲谈,倒能令人稍稍平心静气。

攸桐猜得到许朝宗特意安排此事的意图,众目睽睽之下,也未多说。

待得泡茶毕,众人起身出门,齐往大殿而去。

时近晌午,法会办得正热闹,外面挤满了来进香的百姓。

许朝宗不好在这里摆睿王的架子,便只由身着常服的侍卫开道,他携徐淑跟随在后。

这般架势,毕竟与旁人不同,且有住持陪同在侧,更是惹眼。人群里,有不识天颜的百姓,亦有见过睿王的官宦女眷,认得他和徐淑。瞧见睿王夫妇微服驾临法会,皆觉意外,再一瞧旁边同行的另一对夫妇,几乎将眼珠子掉下来。

——那眉眼如画,锦衣丽服的女人,不是先前声名传遍京城的魏攸桐么?

她身边那人满身冷厉,气势刚硬威猛,没怎么在京城露过面,倒像是传闻中的战神傅煜!

这四个恩怨情仇纠缠的人,怎会凑到了一起?

官宦女眷诧然低声议论,旁边人听见,虽不敢当面插嘴,背过身,便跟相熟的人打探议论去了。等攸桐他们四个人从大雄宝殿一路进香到最里侧的观音堂时,这消息已然传遍了金坛寺内外。

据说,睿王夫妇带着魏攸桐同行进香,相谈甚是融洽。

据说与魏攸桐同行的,还有名震边塞的悍将傅煜。

进香的人群里,亲眼见着四人的,都满脸惊诧,怀疑是看错了人。没见着的,听见这般传闻,都是摇着头不肯信——当初满城风雨,魏攸桐被睿王抛弃,对徐淑满心怨恨,寻死觅活地纠缠不休,这事儿早已传遍京城。仇怨结得那么深,这三个人怎会结伴进香?

更别说傅煜威名赫赫,怎会跟妻子的旧情人相谈融洽?

而睿王夫妇,似乎还很热情?

一时间,种种揣测横生,议论纷纷。

观音堂后的竹林里,攸桐坐在青竹椅里,正远眺风景。

从大雄宝殿一路进香,走到观音堂后,此行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外头此时如何惊讶、议论、揣测,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众人的好奇心被勾起,翘首等着听皇家秘辛,等睿王府设宴时,说出去的话,便能有事半功倍之效,比平地惊雷更管用。

她走得有点累,打算歇会儿便先回城。

住持命小僧人端了些素斋过来,食盒揭开,里头是糯米团子,清香晶莹。

她才想取来尝,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心里慌乱擂鼓似的,下意识抬头,看到远处有东西疾风般扑过来,漆黑模糊的两三个点,迅速变得清晰,像是夺命的冷箭。那一瞥几乎令她惊魂,攸桐脑袋里的弦霎时绷紧,浑身的血呼啸着冲向脑门,想都不想,便往傅煜那边扑过去。

傅煜坐得四平八稳,眼皮都没眨,迅速伸臂揽住她腰,护在身后。

宽阔漆黑的袍袖中,精铁煅造的匕首滑出,铮然两声,挡开突袭来的暗箭。

随后便是铁器破竹的声音,伴随着许朝宗的一声痛呼。

——那暗箭来得飞快,傅煜坐在许朝宗对面,左侧是攸桐,右边是住持,手里匕首挥出,似乎也只来得及挡飞临近跟前的。许朝宗身边唯有徐淑,她不知是不是被突然袭来的暗箭吓住,瞪圆了眼睛僵坐在那里,甚至忘了躲避。

袭击迅猛又无声无息,许朝宗的侍卫簇拥过来护卫时,只堪堪碰到箭尾。

那铁箭虽被拨得稍改方向,没伤到胸口要害,却也刺入许朝宗的右臂,入肉三分。

这一击失手,也彻底惊动了许朝宗的护卫,迅速围拢过来。

积满枯叶地上脚步沙沙凌乱,攸桐惊魂未定地抬眼,正对上傅煜的目光。

他的神情沉着冷静,眼底并无半点惊慌,看着她的时候,似乎有点意外甚至惊喜,却没说话。抱着她的手臂结实有力,铁箍似的,他侧身对着刺客的方向,将她牢牢护住。远处一声尖锐的呼哨响起,更远处有人呼应,想来是刺客在递送消息。

睿王府的侍卫团团护住许朝宗夫妇和住持,铁桶般牢固。

这般情形,显然不会再容暗箭靠近。

傅煜眉头微皱,让攸桐站到侍卫后面,朝许朝宗瞥了一眼,道:“劳烦殿下照料内子。”说罢,冷沉着脸色,抬步便往暗箭来处飞奔过去。

刺客埋伏的地方不算太远,傅煜健步如飞,身影迅速远去。

出了竹林,斜刺里有人迎上来,是杜鹤。

“怎么回事?”傅煜神色有点难看。

“对方提前行动了,看他们的布置,也很仓促。”

“多少人?”

“打头的三四个,后面有人接应。”杜鹤紧跟在他身边,往刺客逃窜的方向追过去。见傅煜面色不善,口中紧着禀报道:“属下察觉时,将军已在那边喝茶了。事出仓促,属下便擅作主张,未曾示警,免得惊扰对方。请将军治罪。”

“无妨。”傅煜眉目冷沉,并无责怪之意。

当日商议对策时,他便曾明言,不阻挠惊动刺客,放任对方将行刺的罪名坐实。

反正他只需保住许朝宗的命,不必在乎伤势轻重,甚至许朝宗伤得越重,于他越有利。

刚才那情形,他应付得过来。

让傅煜暗怒的是旁的——

按先前刺探的消息判断,对方应是打算在元夕动手,怎会突然提前仓促行刺?是杜鹤探到的消息出了偏差,还是这其中另有缘故?

第42章 恩爱

今日祈福法会上人多拥挤, 傅煜只命杜鹤带护卫暗中随行,许朝宗带的侍卫也不算多。

如今突遭偷袭,许朝宗的护卫大半留守, 只有两三人追出去。

金坛寺坐落在山脚, 背后峭峰耸立, 地势颇为复杂。因先前推断对方会在元夕动手, 且昨夜今晨并无异样动静,傅煜麾下的大半人手仍在城里,盯着西平王麾下那行人的动静, 此处能调用的人手着实有限。

刺客对这一带似乎颇为熟悉,借着山势地形掩藏形迹, 逃得迅速。

这座山延绵起伏, 虽不算雄伟,里头却多断崖峭壁, 山谷里乱石林立、荆棘横生, 追杀并非易事。然而对方既偷袭失手, 过后必定会消停一阵, 不露狐狸尾。傅煜在京城的时日有限,岂能错失良机?

哪怕山路凶险难行,也须在刺客被接应前,竭力活捉对方。

傅煜追了片刻, 推断出刺客逃遁的方向后, 当即朝杜鹤道:“抄近路!”

杜鹤会意, 取了哨子含住, 命护卫抄近路包抄。

傅煜选到身旁的护卫皆是死人堆里冲杀出来的,身手出众、应变机敏,论英勇劲头,比京城这帮侍卫不知高了几倍。听得讯息,当即兵分两路,舍了还算好走的路,冲入荆棘丛中,按哨声的命令包抄。

傅煜也半点都不含糊,穿过乱石荆棘,攀上垂悬陡立的峭壁,仗剑横冲过去。

脚底下山石滑落、泥屑横飞,傅煜十步踩下去,九步能踩塌那并不坚实的羊肠小道。好在他步履迅疾如风,每回都能在跌落前借势跃起,凶险横生地追了一段,总算将对方拦路截住。

剩下的便是角逐厮杀。

身经百战、沙场烽烟里打滚出来的悍将,其冷硬狠厉的手腕,比之暗中突袭的刺客强了百倍,只消留得一口气在,断了对方自尽的手段,便可无所顾忌。傅煜和杜鹤联手,以攻为守,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将刺客尽数活捉。

金坛寺那边并没旁的动静,可见不是调虎离山。

傅煜发狠,将刺客交由睿王府侍卫带回,而后带着杜鹤和护卫,又追了两个接应的捉住。

待尘埃落定,护卫先行,傅煜和杜鹤垫后。

山间风冷,吹得尚未回春的干枯草木呼呼乱晃,傅煜沉眉前行,眉头紧皱。

杜鹤是他的心腹,经这番突袭,岂能不知傅煜的担心。

“将军是不是觉得,这场刺杀来得突然?”

“很突然,也很仓促。”

“我这边刺探的消息无误,魏将军那边也都是办事稳妥的,以前从未出过纰漏。”杜鹤拧眉,仔细回想了这两日刺探的详细,道:“难道是对方故布疑阵,引开咱们的注意,声东击西?”

“不可能。”傅煜端然否定。

领兵数年、战无不胜,傅煜靠的是将士英勇,也是靠斥候的周密。

西平王魏建在京城有多大能耐,傅煜大约有数,舍了那么些精锐干将费力做戏蒙蔽他,没必要。且看今日行刺的事,也像是临时起意,并非蓄谋已久,倒有点出其不意碰运气的架势。他派了杜鹤和魏天泽费心查探,旁的细节都能探到,关于这场突然的偷袭,为何没有半点风声?

对方又为何突然提前?

是巧合,还是哪里出了岔子?

傅煜沉吟疾行,将近金坛寺时,才向杜鹤道:“这回审问刺客,你全程盯着。挖背后主使的事交给睿王,你要查的,是对方仓促行刺的缘故。”

“遵命!”杜鹤肃然抱拳。

金坛寺里,此时的许朝宗仍是惊魂未定。

他虽生在皇家,身份尊贵,却没摊上国力强盛的好时候。朝廷内里空虚,各处节度使尾大不掉,不止死握着军权不放,亦截留税赋,网罗能人。文臣虽还忠心耿耿地效忠于皇权,习武之人却耿直而气盛——或是怀着报国之志驻守边塞,或是投入节度使帐下做个幕僚,愿意留在京城束手束脚受窝囊气的很少。

睿王府里侍卫齐备,却多是从禁军里挪出来的。

天下承平已久,边塞虽常有战事,京城腹地却还算安泰,若不是这些年流民渐渐闹事,两三年里都未必能打回仗。禁军之中,也多是擢拔世家官宦子弟充门面,纵有许多办事机灵、才能出众的,比起杜鹤这种身经百战的小将,却是半分都不及。

说穿了,王府侍卫里多的是绣花枕头,摆架势还成,真办起事来,捉襟见肘。

方才刺客突袭,凭这些侍卫的本事,也只能堪堪救下他性命,围拢保护。想凭自身的本事追拿刺客,两头兼顾,却难得很。

要不是傅煜和杜鹤追出去,他仍得白受这遭凶险,却无从彻查清算。

许朝宗长到十九岁,这样的事不知经历了多少。

他俊秀的面庞微微泛白,笼了层怒色,任由寺里擅医术的僧人帮着擦伤口包扎。

徐淑在旁照料,面上亦无血色,胸腔里砰砰跳着,还没从方才的惊险里回过神。

夫妻俩默默无语,等僧人包扎了伤口退出去,侍卫头领才略带惭愧地走进来,半跪在地,行礼道:“殿下,傅将军已带人捉拿了刺客送回,但仍有接应的人流窜逃走。是否调兵马司和卫队过来,围住这座山彻查?”

许朝宗摇了摇头。

“是属下失职,没能早些察觉异动,请殿下降罪!”

“罢了。”许朝宗仍是摆手,因臂上剧痛,忍不住龇牙。缓了缓才道:“外面都是进香的百姓,若动静太大,反而会生乱,闹得人心惶惶。这种事也不宜张扬,回城之后,我自有主张。傅将军呢?”

“刚回来,在隔壁跟少夫人说话。”

许朝宗颔首,忍痛穿好中衣外裳,带着徐淑走过去。

隔壁的禅房门外,杜鹤仗剑守卫,屋门敞开,有凉风徐徐送入。

禅房不算宽敞,靠窗的竹床拿素净屏风隔开,外头简单一副青竹桌椅。

傅煜将剑搁在桌上,长身而立,一袭漆黑的衣袍磊落。听见动静,他抬起眼,厉色深浓,神情镇定而冷沉,虽年纪尚轻,那身凌厉威仪的气势,却比禁军统领还胜三分——比起入宫拜见、留园赴宴时的收敛,此刻的他,才隐隐透出名震北地、以铁骑荡平强敌的悍将风采。

他的身旁,攸桐罗裙曳地,身姿盈盈。

夫妻俩倚肩低声说话,她牵着傅煜的衣袖,杏眼微抬,面露关切焦灼。手里的绣帕蘸了清水,慢慢擦去溅在他鬓角耳梢的些微血迹,傅煜则顺从的微微躬身,任由她摆弄。

那样亲近的姿态熟悉之极!

许朝宗的眼睛猛然被刺痛,连带臂上伤口都钻心般痛起来。

是在何时,他遇到危险时,她也曾这样关怀,甚至挺身拦在跟前?可方才他被铁箭所伤,血透衣衫、疼得直冒冷汗时,她的态度冷淡漠然,瞧都没瞧一眼,更无半句关怀,连应付都懒得。

她的温柔情意,从前他唾手可得却视为负累,往后便只属于眼前这个男人了。

这念头像是一把钝刀,狠狠割在心头软肉。

许朝宗痉挛一般,下意识握紧袖中双手,靠着门框,死死咬住牙关。

重逢后竭力收敛的目光,此刻失控一般,黏在攸桐姣美的侧脸,难以挪开。

身后徐淑顺着他目光瞧过去,岂能不知丈夫的心思?

无声的一幕,毫不留情地揭开所谓鸾凤和美的名声。

嫁入王府后,夫妻间有几分情意,有多少隔阂芥蒂,她比谁都清楚。徐淑脸色骤变,甚至比被攸桐戳穿斥责时还难堪狼狈,怕别人瞧见,强自提醒道:“殿下,当心门槛。”话说出来,声音都微微颤抖。

许朝宗恍若未闻,被徐淑推了两下,才醒过神。

瞳孔聚拢的那一瞬,正好迎上傅煜的目光。

那双眼睛精光湛然,眉峰微挑处,分明藏着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讽笑!

许朝宗只觉呼吸一窒,再无力进去打搅应对,回原处歇息。

乘车回京城的路上,两家并未结伴。

不过傅煜担心睿王府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侍卫看不住刺客,将杜鹤和护卫派过去帮忙,顺势提出由杜鹤帮着审案。

许朝宗有求于他,又承蒙他相助,哪好推辞?不但应了,还在镇定住心绪后,携徐淑在侧,难得地以礼朝傅煜谢襄助救护之恩。说此事禀明熙平帝后不会张扬,请夫妻俩十六日安心赴宴,无需多虑。

攸桐心领神会,因紧邻傅煜站着,顺道泰然受了徐淑的礼。

傅煜没太将这对夫妻放在眼里,自是不以为意。

回到城里,将攸桐送回魏家府邸,随便寻个由头出门后,直奔十宝街。

命令递出去,魏天泽很快应命而来,因傅煜问及这两日探查到的情形,如实禀报。

没半点可疑之处。

傅煜与魏天泽相识已久,并肩上战场杀敌时,数次生死托付,亦数次于枪林箭雨中救下彼此,交情过命,袍泽之谊结得颇深。只是比起出身来处都清晰明白的杜鹤,魏天泽是幼年流落齐州,虽说被军营看中后教习的经历毋庸置疑,先前的经历却始终未能查明。

——据闲谈喝酒时魏天泽所说,他是幼时被人贩子拐卖,名字都是途中遇见的秀才所起。

傅家查不清底细,挑选心腹时,便将杜鹤带到两书阁,只以魏天泽为傅煜麾下的偏将。

如今事出蹊跷,缘故不明,傅煜问清消息便罢,暂未深究,只等杜鹤暗查情由。

然后,起身回家。

魏府里,攸桐此刻暗藏忐忑,也正等傅煜归来。

第43章 醋意

直至新月初上时, 傅煜才回到客院。

他虽是打着带攸桐回娘家的旗号,到了京城,实则琐事冗杂。皇帝召见、睿王宴请不说, 与傅家有旧、或是意图跟这位雄踞一方攀点关系的, 常有人变着法儿拜见, 得空时还要外出见客, 短短数日,留在府里用饭的次数不算多。

魏思道从善如流,若夫妻俩在府里, 便一道用饭,不在时便不强求, 交攸桐打理。

攸桐在齐州的小厨房诸事齐备, 在京城时却须收敛些,加之夏嫂不在, 这几日没进过厨房。晚间或是听凭薛氏安排, 或是跟薛氏提几样小菜, 派春草过去帮着些, 年节里菜肴格外丰盛,倒也方便。

今晚仍是请薛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合傅煜胃口的菜备着,只等他回来。

时近元夕, 蟾宫渐明, 客院的廊下灯笼高悬, 照得满院昏黄。

攸桐在屋里等得无趣, 索性出来,搬了把藤椅坐着,看那月亮。

待傅煜进门时,就见她懒懒靠在砌下藤椅里,身上盖了件薄毯,对着夜空出神。听见院门的动静,她后知后觉地醒过神,见傅煜几乎走到跟前,便笑着站起身来,“夫君回来了?”

傅煜驻足,忽然伸手,拿手背帖在她脸上。

触感柔软得很,微凉,挪到鼻尖,也有点冰凉。

攸桐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忙往后缩,却没躲过傅煜迅疾如风的手,继脸颊鼻尖之后,耳垂也被他轻轻捏了下。他这姿势很自然,仿佛两人已极熟稔似的,力道不重,手掌却暖热。

她满脸吹得冰凉,被他碰过的地方,便觉得有点烫,旋即便有热意蔓延。

见傅煜捻着耳垂不放,赶紧伸手拍开。

傅煜唇角动了动,抬脚往屋里走,“日子过得太顺,想受风寒喝汤药?”

“就坐了片刻,不会着凉,夫君用饭了吗?”

“还没。”

攸桐听了,便回身吩咐春草,叫人摆饭,随后跟着进屋。

屋里掌了灯,一室如昼。

傅煜如常地脱外裳,打算换件宽松的吃饭,攸桐见了,忙过去帮忙。

这还是她嫁给他后,头回主动帮着宽衣,难得的殷勤体贴,有点少夫人的模样。

傅煜觉得意外,动作顿了下,索性伸开双臂,任由攸桐去摆弄,口中道:“难得。”

“毕竟今日蒙夫君搭救,没伤到性命,投桃报李。”

攸桐亦是调侃的语气,却微蹙眉头。

在金坛寺帮他擦完鬓角血迹时,她曾看到傅煜衣袖上有刀剑割裂的破口,像是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