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说了!”徐淑忽然出声,音调有些尖锐。

随即,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似是强自忍耐。

“我知道,从前有些事是我对不住你。”徐淑声音也在颤抖,回过头时,双眼不知何时布了血丝,颧骨泛红,牙关紧咬,神情竟有那么点狰狞。她微微垂首抬眼,对着攸桐的目光,喘息了两下,才道:“那些事早就过去了,我不想听!我只问你,你究竟要怎样?”

要怎样?

攸桐冷眼看着面前这张渐而苍白脸。

倘若有原主的坟墓牌位,攸桐恨不得能把这对夫妻押过去,在坟前跪上十年八载!

但她还活着,即使要他们跪,也只能到寺庙佛前。

那个骄纵却单纯的少女已然绝望而去,今时今日,她能做到的,暂时只有还她以清名。

——许朝宗为夺皇位,目下还需借徐家之力,纵有求于傅煜,也不可能轻易舍弃徐家。为了徐太师的地位,若她堂而皇之地抖露出徐家的恶行,许朝宗必会拼死压住。京城毕竟还是皇家的地界,欲速则不达,反会引起对方戒心。

倒不如润物细无声,溪水般慢慢浸润出去的言辞,反而能令人深信。

攸桐来之前已然拿定主意,如今既然已击溃徐淑的防线,便容易多了。

遂退后两步,肃容道:“恢复我的名声。”

徐淑愕然抬头,目光闪了闪,才道:“这岂是我能恢复的。”

“这件事,怕也只有你和睿王才做得到。”攸桐暂时收敛锋利辞色,沉声道:“当日种种传言,牵扯的是咱们三个,那些事是真是假,你心知肚明。近来各处府邸设宴,正是热闹的时候,你和睿王出面辟此谣言,难道还不足以定论?”

这要求,无异于让徐淑自打嘴巴了。

徐淑眼底血丝仍在,脸上难堪而苍白。

攸桐懒得多看她,道:“今日在这留园是为私事。若你想通了,再送来赴宴的请柬,众人跟前,你仍是睿王妃。毕竟我要的是整个魏家的体面。是殿下请我夫君赴宴,如何取舍,你慢慢掂量吧。”

说罢,径直转身往外走。

到得菱花门外,回头见徐淑苍白着脸,有些失魂落魄似的,心念微动,勾唇冷笑道:“对了。睿王府里宽敞,若是哪天独自睡,你该想想,倘若我真的死了,魂魄含怨,会不会去找你。毕竟,睿王府的路我熟得很。”

这话说得突兀,徐淑抬眉,就见攸桐神情冷若冰霜,眼神格外古怪。

她不知怎的身上一冷,就见攸桐掀开屋门,孑然走了。

第39章 小手

从西阁回去, 傅煜和许朝宗仍相对而坐。

那张宽敞的桌案上,摆满了名贵佳肴,香气也颇诱人, 却几乎都没怎么动, 看着让人心痛。不过攸桐着实不愿吃这对夫妇准备的菜肴, 便也没动筷的意思, 行礼入座之后,因说得口渴,喝了杯茶。

许朝宗见徐淑没出来, 目光在她脸上停驻,欲言又止傅煜眸光微沉, 取了她的茶杯, 帮着斟满,道:“饿吗?”

“不太饿, 也没胃口。”攸桐摇头。

傅煜便向许朝宗道:“既如此, 我带内子先回了, 多谢殿下招待。”

说着, 便站起身来。

许朝宗亦含笑相送,兴许是两人谈得顺畅,他的神情倒是光风霁月,亲自送至游廊。

傅煜亦端然持重, 走出几步便抱拳道:“殿下留步。”

而后牵住攸桐的手, 径直往外走去。

这动作来得自然, 宽敞的袖口掩住动作, 不突兀惹眼,但夫妻牵手并肩而行,姿态却也稍露亲密。不远处恭敬候命的杜鹤和丫鬟仆妇瞧见,瞠目结舌,赶紧低头装看不见,背后的许朝宗却是神情一僵,望着那对背影微微出神。

比起他们,最为震惊的还是攸桐。

哪怕夫妻成婚数月,同榻睡过,甚至她曾在睡梦里握住他的手臂取暖,却也始终同床异梦。被傅煜大庭广众地牵手,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如此举止出自这位冷傲挑剔的战神,着实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那只手沉稳有力,指尖带点薄茧,掌心却是温热,跟他满身的冷硬迥异。

攸桐僵了一瞬,知道他是在外人跟前演夫妻和美的戏,打消了抽回的念头。

傅煜则沉眉肃目而行,衣袍微摆。

朝堂政事呼啸远去,他面上不露,心思却几乎都集中到了掌心——

裹在他掌心的那只手,纤细而温暖,软绵绵的,柔若无骨。

他心神微荡,摩挲她的手,目光稍偏,落在她纤秀脖颈,柔嫩耳垂,乃至脖颈往下鼓起的胸脯。就在昨晚,夜里夫妻共枕同被,他睡意朦胧中不慎碰到她胸前,也是这般柔软的触感。而今回想,那滋味仍清晰分明。

攸桐哪知他这些心思,直到走过弯绕的回廊,到得一处竹浪拥着的狭窄甬道,才算是寻到由头,迅速抽回手提起裙角。

傅煜只觉掌心一空,想伸手再去抓,她却已躲到了后面。

出了留园,夫妻俩乘车回府,巷子僻静处,潜藏许久的眼线也悄然离去。

傅煜只当毫无察觉,走得远了,才召来杜鹤。

他这一趟回京,虽不算大张旗鼓,却因熙平帝的召见,阵仗不小。熙平帝病势缠绵,东宫却始终虚悬,南边战事未稳,似傅家这等雄踞一方的武将进京,对夺嫡的影响自是举足轻重。自靠近京城时起,周遭便没安生过,在熙平帝亲自召见、许朝宗热情笼络后,更是被有心人盯着不放。

这些人如鬼魅般时隐时现,傅煜焉能无动于衷?

他远途而来,能在京城耽搁的时间并不多,拖延无益。答应跟许朝宗的这趟会面,既是为谈政事、清私怨,也是为方饵钓鱼,引对方出手。

如今对方的眼线既露了行迹,杜鹤这边便能安排人查探追踪。

到次日傍晚,消息便报到了傅煜的跟前。

京城东边的十宝街上,酒肆林立,商铺成排,往来的多是行脚客商,三教九流混杂。

傅煜代傅德清拜访完故人,并未立时回魏家的住处,而是孤身匹马,到十宝街后,绕个弯甩开眼线,便进了一家酒肆。天气阴着,临近傍晚时稍有点寒意,这酒肆里面聚了不少离乡背井的酒客,吆五喝六的,倒是挺热闹。

他从侧门躬身进去,掌柜似已等候多时,忙引着进了雅间。

进入屋中,杜鹤已然到了,见着他,躬身抱拳道:“将军!”

傅煜抬手,等掌柜退出去掩上屋门,才道:“如何?”

“查探清楚了。”杜鹤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方纸条,上面写了几处地名,道:“昭贵妃有意帮英王牵线,西平王却是狮子大张口,跟皇上开口,要这几个州的兵权赋税——”他将纸条铺在傅煜面前,继而道:“这明摆着是趁火打劫,皇上当然不肯。”

“英王呢?”

“那位…”杜鹤脸上稍露讽笑,“据说是愿意交换,许诺了西平王。”

“难怪。”傅煜瞧着那几处州名,神情也冷淡下来。

西平王魏建秉性贪婪,夺了定军节度使的兵权、谎报军情诓了个异姓王的封号还不知足,这些年吞并了附近几州,养得兵强马壮。如今提出这般条件,野心已是昭然。熙平帝就算能力平庸,收不回各处兵权,又岂会轻易退让,眼睁睁瞧着魏建割走朝廷所剩为数不多的赋税?

遂问道:“英王对魏建的许诺,皇上想必也知道?”

“应该知道。不过将军没点头,他没把握,还可能指望西平王,便只装聋作哑。”

傅煜颔首,对着那纸条沉吟。

永宁节度使傅家守着北边,占人和之利,定军节度使魏家临着西陲,有地势之优,算是如今各处兵马里的翘楚。两家虽不往来,但对于魏建的性情行事,傅煜已然摸了七八分。魏建贪得无厌,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既然提出了吞并几州的条件,定是势在必得。

如今傅家插手,他跟熙平帝的生意谈不拢,岂能轻易罢休?

熙平帝和许朝宗宁可像傅家低头,都不肯割舍地盘,魏建能指望的唯有英王。

那么——

傅煜屈指扣着桌面,忽然抬头,“许朝宗府外,近来想必很热闹。”

杜鹤眼神陡然一亮,道:“确实如此。”

“魏家的眼线还跟哪些人来往?”

杜鹤遂将近来探查到的消息禀明,说完了,才试探道:“将军是觉得,魏家会除掉睿王?”

“睿王和英王之间,魏建只会选后者。没了许朝宗,哪怕我出兵平定叛乱,在英王眼里,功劳最大的仍是魏建。英王锦衣玉食,不知百姓疾苦,所求的唯有皇位。在他眼里,从龙表忠心的功劳,能胜过一切战功。这也算一丘之貉,各取所需。”

杜鹤办事机敏,一点即透,当即领会其意。

他是苦孩子出身,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忍不住低声道:“这种人,除了皇家血脉,哪里配为人君王!”

傅煜眼皮微抬,眉目冷沉。

杜鹤一凛,忙抱拳道:“属下失言。”

顿了顿,又问道:“要提醒睿王吗?”

“不必。”傅煜答得干脆。

许朝宗毫无知觉,魏家才有机会行刺,背后主谋一旦暴露,夺嫡之争便能暂时消停会儿。这座京城里,毕竟还需要有个皇帝牵住人心,比起与魏建沆瀣一气的英王,暂时扶持许朝宗,算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他端坐在案后,手里一杯烫热的酒,慢慢盘算。

过后,又叫杜鹤寻魏天泽过来,吩咐安排。

魏天泽进京的时候,比傅煜更为低调。

这阵子落脚在附近,藏头而不露尾,满京城里,知道他行迹的人,屈指可数。

悍勇的小将戴着毡帽,扮了浓眉和满脸的络腮胡子,正在酒肆角落里坐着喝酒。瞧见掌柜递来眼色,他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将一壶酒喝完,结了账,才冒风而出。片刻后,从隐蔽处绕回雅间。

傅煜与他并肩作战已有数年,看他那壮硕粗汉的打扮,有点意外。

魏天泽笑而拱手,解释道:“混进了商队,免得惹人注意。”

“还真认不出来。”傅煜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而后简略将杜鹤探到的情形转述,道:“从他们行迹来看,可能选在元夕鱼龙混杂时动手。我已答应襄助睿王几分,需保他平安。杜鹤的人手不够,你这两日帮他,查明对方底细,别留半个漏网之鱼。”

“好。”魏天泽应了,“对方是什么来头,有眉目吗?”

旁边杜鹤说了几个人的模样,道:“领头的算是魏建的一个小舅子。”

“小舅子?”魏天泽脸色一顿,迅速遮掩过去,只笑道:“亲戚都派出来了?”

傅煜没掺和两人说话,正闷头沉思,杜鹤亦没察觉异样,只笑了笑,道:“魏建贪婪好色,儿女成群,身边姬妾都能编成军上阵打仗。这小舅子没什么来头,也不值钱。”

魏天泽颔首,低头喝了杯热酒,跟傅煜商量了些细节,才告退出去。

这边商议定了,睿王府那头,不管徐淑是否心甘情愿,许朝宗再度递来了请帖。

帖子仍是许朝宗亲笔写就,说正月十六那日,王府会再摆一场宴席,邀请傅煜赴宴,随同递来的,还有送给魏思道的请帖。

自徐淑嫁入睿王府,这还是王府头一回设宴,必会邀请众多世家高门。

这样的宴席,自然是当众洗清名声的最好时机。

攸桐将那请帖把玩,想着徐淑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样,摇了摇头。

傅煜刚从内室盥洗出来,见她独自对着请帖摇头,稍感疑惑。

“不想去?”他随口问。

攸桐闻言抬眉,落入眼中的便是一副美男出浴图——

魁伟挺拔的身姿,双腿颀长、肩宽腰瘦,头发湿漉漉的拿玉冠随意束着,不似平常峻整,却有点闲居家中的散漫味道,亦冲淡那身冷厉刚硬。他身上寝衣宽松,脸侧和脖颈的水珠都懒得擦干,顺着锁骨滚下来,没入近乎光裸的胸膛。

比起在南楼时的齐整装束,他近来像是变懒,交领寝衣松散搭在肩上,松松垮垮。

而宽松寝衣之下,贲鼓的肌肉撑着起伏的轮廓,胸膛半裸,露出小腹上半幅紧实的轮廓。

他抬步而来,似对她的目光不以为意,喉结滚了滚,眉峰俊朗,双眸深邃。

正当盛年的男人,宽袍缓带,身材绝佳,热腾腾的走过来,莫名叫人心里猛跳。

哪怕打定主意和离,这活色生香般的画面摆在跟前,也着实诱惑。

攸桐差点被吞下去的口水呛着,赶紧垂下脑袋,闭了眼睛不去看。

——什么人啊这是!穿好衣裳再出来不行吗!

第40章 怀抱

傅煜显然没这等自觉, 甚至唇角不知何时压了点笑意。

眼神亦带着温度,黏在攸桐脸上。

屋里灯烛昏黄,她坐在桌畔, 身上是一袭海棠红的立领寝衣, 每一粒盘扣都系得牢固。满头青丝晾得半干, 墨缎般披在肩上, 漆黑的头发衬着柔白软腻的肌肤,比素绢勾勒的水墨还好看。

那双带点诧异的妙丽眉眼低垂下去,姿态柔旖。

而她秀致的脸颊, 不知是何时攀上了可疑的微红,白嫩的耳廓梢也染了晕红。

傅煜心领神会, 却不动声色, 只缓步走过去。

“怎么,不想去赴宴?”他又问。

“没, 我等的就是这请帖。”攸桐埋头, 看着他趿着鞋走过来, 寝衣轻晃。眼皮微抬, 看到傅煜胸前的寝衣仍敞着,走得近了,烛火晃了下,他胸腹紧实的轮廓被照得清晰分明, 纵横的纹路瞧着硬邦邦的, 似蓄满了力道。

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悍将, 这容貌身材, 啧啧。

攸桐并非青灯古佛心如止水,担着夫妻的名声共处一室,他满身热气,只穿了寝衣,沾着未干的水珠,这诱惑着实容易叫人心猿意马。好在她不是色令智昏的人,这男人性情深沉难测,又心高气傲,律己自持苛刻,待人也未必宽厚,他背后的傅家更是规矩束缚、女眷难缠,想起来就叫人头疼。

浑身上下,除了那铁腕,傅煜大概也就只剩这一处优点了。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攸桐眼观鼻鼻观心,思绪往佛寺里逛了一圈,压住冒出来的念头,喝了口茶。

傅煜还不肯走,甚至躬身下来,取了那请帖慢看。

他一躬身,没系紧的寝衣便兜敞开些,露出半幅胸膛,一丝一缕都没遮掩。

男人热乎乎的气息,立时将她笼罩,目光瞥过去,里面风光更是烫人的眼睛。

攸桐简直想喊救命,躲逃一般站起身,偏头对着他,状若无事地道:“徐淑做贼心虚,抵死不肯承认从前造谣的事。不过在留园时,我曾提到,要她和睿王帮我洗清身上的脏水。这宴席是绝佳的时机,我很想去。”

“好。”傅煜沉声,看着她脸颊上愈染愈红的颜色,眼底都攀上笑意。

攸桐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芒在背。

斜眼瞥了瞥,那人仍然没有穿好衣裳的意思。

她忍无可忍,提醒道:“屋里没笼炭盆,穿好衣裳,当心着凉。”

“唔。”傅煜垂目看了看寝衣,用一种近乎无辜的声音说道:“盘扣松了。”

攸桐诧然瞧过去。方才她的目光被里头胸腹勾着,几乎没留意寝衣,此刻细瞧,果然看到盘扣松垮垮地吊在哪里,对面的扣环也松了一半。也不知道傅煜究竟怎么睡觉的,一样用细密丝线缝着的盘扣,她这儿牢固结实,他却穿成了那样!

不过,这也算是她这名义上的少夫人疏忽了。

攸桐没办法,只好向帐外道:“春草,拿笸箩来。”

春草应命送进来,傅煜却忽然踱步走向床榻,背朝着她们,只留个后脑勺。

攸桐有种扶额的冲动。

成婚小半年,对傅煜此人,攸桐如今也有了点粗浅的了解。

在外是威风凛凛的兵马副使,手腕狠厉,铁骑所向披靡,行事严毅端肃,齐州内外无人敢撄其锋芒。到了内宅,才会流露出些小心思——譬如在吃火锅时将虾滑藏起来慢慢吃,譬如在被她拂了脸面后故意威胁吓唬她,譬如此时掉头朝内,显然不肯让外人瞧见寝衣里的胸膛。

攸桐无法,只好让春草穿好针线,再退出去。

帘帐垂落,屋里只剩夫妻独对。

攸桐拿着针线过去,想让傅煜把衣裳脱下来,转念一想,傅煜寝衣里估计只穿了亵裤,若这会儿脱个精光,气氛怕是要尴尬到极致了。遂打消这念头,只提醒道:“夫君坐吧,我先缝上,凑合着用,明儿再叫人拿去换个新的。”

傅煜回过神,瞥她一眼,“凑合着用?”

“能耐有限,惭愧。”攸桐厚着脸,揪住他寝衣,慢慢缝补。

傅煜便站在那里,敞了衣领,任由她摆弄。

两人离得近,她将青丝披散在肩,垂首贴在他跟前,认真缝补的姿态曼妙。也不知她沐浴时用了哪种香汤,发间清香幽淡,很是好闻。

傅煜忍不住,轻嗅了一口。

这动静没能逃过攸桐敏感的耳朵,她怕气氛尴尬,硬着头皮想辄,很快就有了话题。

“十六那日设宴,若是太过突兀,未必能叫旁人信服。我听说过两日城外的金坛寺有祈福法会,每年都有许多官宦和公侯府邸的人过去,也有百姓进香。不如咱们先邀睿王往那里走一趟,先传出点风声。京城里爱嚼舌根的人不少,事儿传出去,等睿王府设宴时,旁人有意打听,这事儿就能事半功倍了。”

她说完时,手底下也蛛网般仓促缝好了盘扣,便拿银剪剪断,抬头道:“夫君觉得如何?”

傅煜不置可否,只调侃道:“倒是煞费苦心。”

“为这些诬陷的骂名,我没少受苦。既要洗清,自然该彻底干净,比泼脏水时还热闹。”

正当妙龄的美人盈盈立在红绡软帐旁,眉眼娇丽婉转,眼波天然妖娆,言语神情里,却透着势在必得的决然。无端让人想起那回在寿安堂时,她跟青竹般站着,不张扬锋锐,也不卑屈退缩,外柔而内刚。

在齐州的是非骤然涌上心头,她受的委屈,他都知道。

当时无意于攸桐,这些事便不上心,留她自去处置。

如今心思渐被羁绊牵系,回想彼时情形,却觉心疼歉疚。

在远嫁齐州之前,她行走在京城,身上背负着满城污蔑议论、指指点点时,又是何等难熬?被人舍弃、背叛、算计,那些唇枪舌剑、阴损挖苦,落在年方十四的少女身上,未必就比战场上的枪林箭雨好扛。

傅煜十年戎马,决断刚硬,手上血债累累,从不知心软是何滋味。

此刻,瞧着她窈窕却单薄的身影,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滋味涌起。

他眸色渐渐深浓,等攸桐放好笸箩,回到榻边准备歇息时,忽然伸臂揽住她。很突兀的拥抱,他勾着她按在胸口,默不作声,动作也不重。

攸桐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那位还没系衣领,她的脸蛋贴过去,双唇稳稳亲在他的胸膛。宽厚却不算冷硬的触感,带着炙热滚烫的温度,连同男人雄健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扑过来,几乎能令人溺毙。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足足愣了两息,才察觉此举不妥。

脸上热意遽然涌来,像是被炉火烤着,几乎令她满面通红。

攸桐从他怀里逃出来,漂亮的眼睛跟小鹿似的瞪着傅煜,懊恼而不解。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有点微妙。

傅煜铁铮铮的悍将,心高气傲地活了二十年,不近女色、挑剔苛刻,更不曾对谁露过柔情。他也不明白方才发的哪门子疯,干咳了一声,多年养成的冷硬性情令他没法解释方才复杂的心绪,跟她对视了片刻后,才望着她头发道:“好香。”

这理由来得莫名其妙。

攸桐觉得他在说谎,却猜不透他刚才忽然反常的缘故。

她没经历过这般情形,只觉气氛暧昧而古怪。四目相对,她似乎从傅煜眼底捕捉到些许类似温柔的东西,心跳得有点快,不知是惊慌还是为何。总之脑子里乱糟糟的,充斥着傅煜的胸膛、气息、眼神、身材…没法冷静思考!

攸桐傻站了片刻,才负气道:“睡了!”

而后没理会傅煜,踢开珠鞋爬到榻上钻进锦被里,裹着属于她的那半边,面朝里躺下。

傅煜瞧着她那明显气哼哼的后脑勺,慢慢系上盘扣,而后熄了灯烛睡在她身旁。

隐隐觉得,他好像得罪她了。

攸桐是次日清晨才察觉端倪的。

昨晚被傅煜那突兀的拥抱冲昏头脑,上榻后她动都没敢动,鸵鸟般藏着脑袋。

好在傅煜也自察觉举止欠妥,没乱动。

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今晨他很早就起身了,那件该死的勾动暧昧的寝衣换下来扔在榻上,她仓促缝的蛛网般的丝线颇为醒目。攸桐到底担负着少夫人的职责,想叮嘱春草拿去缝补,话没出口,清晨刚睡醒、颇为清醒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端端的,寝衣的扣环怎会磨断?

傅家雄踞齐州,虽不像皇家奢靡铺张,起居用物却都是上等的,没人敢疏忽。

尤其是傅煜这心性和身份,谁敢怠慢?

这寝衣是周姑亲自盯着人做好了送来的,周姑心细如发,若当真有瑕疵,哪会送到傅煜面前?旁的盘扣都完好无损,就那两颗半残脱线,傅煜又不在睡觉时撕扯寝衣玩,哪能到磨断丝线的地步。

想来想去,攸桐总觉得,这盘扣是傅煜故意弄断的。

思及昨晚他故意敞着胸膛,到她跟前晃来晃去的样子,攸桐更是有了八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