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触,攸桐措手不及,眼底的讶然担心便无从隐藏。

傅煜唇角笑意转瞬即逝,只随口道:“昨晚本想跟你说,忘了。”

第51章 送行

傅老夫人虽在齐州地位尊荣, 嫁入傅家之前, 门第并不算高, 浑身所长,唯贤良淑德四个字。诞下傅德清兄弟俩后, 便每日在后宅安分守己地照顾孩子、打理内务, 等夫君征战归来。后来娶儿媳进门,有了孙子、孙女, 婆媳也都深居后宅,从来不插手军务。

如今傅煜既说安排妥当, 老夫人便也没多过问,只叮嘱了几句谨慎行事之类的话。

傅煜待会还有事,没太多空闲, 觉得待会长房婆媳过来后又要耽搁,便道:“我有几句话想跟祖母说,攸桐——你到外间等我片刻。”

攸桐会意, 起身出去。

屋里丫鬟仆妇哪敢杵着, 也都行礼出去,沈月仪自是极有眼色地跟在后面。

转瞬间, 屋里便只剩祖孙俩相对。

傅老夫人身上仍穿着夹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暖炉,上年纪后,眼神略微浑浊。

“别又是魏氏的事吧?”她瞧着孙儿, 脸上没什么表情, 嘴角微微垂着。

傅煜颔首, 神色稍肃,“当日结姻的缘故祖母也知道,这回到京城,魏家给了孙儿许多方便,助益良多。至于京城里那些传闻,据孙儿最近查探,是徐家为转移旁人视线,有意造谣污蔑,免得旁人议论徐家女儿。祖母想必也知道此事了?”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我听说了。不过,既是徐家造谣,睿王妃又怎会亲自辟谣?”

这样自打嘴巴的事,齐州有点脸面的人家都做不出来,搁在睿王妃身上,令人存疑。

傅煜遂道:“做过的事无从抵赖,许朝宗有求于我,哪怕为傅家的面子,也不会放任徐家跟从前般肆意欺压魏家。他开了口,睿王妃岂会不从?旁人又不知背后造谣的是她,外人看来,是她好意澄清,也不算自打嘴巴。”

“如此…倒说得过去。”

“所以,望祖母能摒弃偏见,将过去那些闲言碎语翻篇。”

傅煜神情端毅,言辞颇为恳切。

老夫人无奈般摇头,作势去摆弄衣袖,神情里浮起一丝寥落。她当然知道傅煜言语所指,是那回在寿安堂的事,即便当时傅煜和傅昭没多说,她也知道,两个孙儿心里怕是有微词。

而于她,那也是个教训。

老夫人本就肝气不调,易躁易怒,那次被苏若兰挑唆得大动肝火,虽将积攒的不满吐出,却也骑虎难下,在傅昭澄清事实后,着实羞臊,若非攸桐递来台阶,恐怕只能装病收场。她这些年过得尊荣,沈氏又惯会逢迎,众星捧月般的老太君没栽过半点跟头,陷入那般窘境,岂能不印象深刻?

吃了暗亏,就该长教训。

——那魏攸桐外柔内刚、绵里藏针,她若还存着偏见不满,回头被人挑唆,行事有差池,旁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犯嘀咕。

她身为长辈,位尊齐州,岂能因这个落于下风?

傅老夫人自哂而笑,“祖母虽上了年纪,却也没糊涂。上回苏若兰那事后,你父亲就曾劝过我,这阵子也不曾冷落她,一视同仁罢了。但她也须知道,不管为何结姻,既然嫁了进来,就只是我傅家的儿媳、孙媳,没半点例外之处。我不指望她像你伯母般孝顺体贴、周全稳妥,但南楼少夫人是无数眼睛盯着的,她若犯了规矩,我照样要严惩。”

“孙儿明白。”傅煜顿了下,“那沈姑娘?”

傅老夫人愣了下,才明白傅煜的意思。

她的身边甚少留晚辈住,哪怕傅澜音这个亲孙女都不例外,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便捧着暖炉,低声道:“你是觉得祖母不喜魏氏,留月仪在身边,是有些打算?”

“防微杜渐而已。”傅煜并没否认。

老夫人便笑起来,“没错,我确实喜欢月仪,她的性情也比魏氏讨喜,留着她解闷,我很高兴。不过你的婚事是你父亲做主,事关大计,我哪怕不喜魏氏,也会先跟你父亲商议。再说,府里已有你伯母,何必再添个沈家人?”

这便是没打算久留了。

傅煜原担心老夫人被哄得昏了头,无端给后宅添乱,闻言稍觉安心。

遂起身辞别。

到了外面,见攸桐站在廊下等着,便踱步过去。

夫妻俩仍如来时并肩而行,出了寿安堂,攸桐才抬眉道:“这趟南下平叛,怕是又要耽搁许久,行装都收拾好了吗?”

“还没。”傅煜顿了下,“待会让人去南楼取几样东西。”

攸桐应了,稍稍一顿又道:“将军该昨晚说的,我好早点预备,免得仓促之下有遗漏。”

傅煜觑她,眼神带了几分揶揄,“你又没问。”

这却是倒打一耙,怪她不够关心、消息闭塞了?

不过攸桐偏安南楼,对傅煜的事确实甚少过问,他来南楼时照料起居、奉上美食,两书阁那边,却几乎都丢给了仆妇。除了那回主动去陈情,她嫁进傅家大半年,没再去过那里。真细论起来,不说男女之事,光饮食起居上,她这少夫人也颇失职。

虽说傅家藏着秘密,她不宜乱问,但这不闻不问的态度确实不够端正。

攸桐有点心虚,“我往后叫周姑留意,多去两书阁走动。”

“不用周姑去——你亲自来。”

说罢,便拐到旁边岔路,走了两步,回头见攸桐傻站在那里,又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

傅煜出门向来精装简骑,除了换洗的衣裳,就只带几样管用的伤药而已。

攸桐给他收拾妥当后,怕遇着倒春寒,又添了件厚实的外袍。

当晚,傅煜调兵遣将,宿在军营,次日前晌,便带精兵启程南下。

从前他出征,多是在永宁帐下各处奔波,在边地与人厮杀,背后有十数万兵马做后盾,亦熟知地形戍卫,占地利人和。傅德清带着他历练两年后,便稍稍放心,派个稳妥的人随从候命。

这回的情形却迥然不同。

南边十数个州县烽烟四起,朝廷的军队接连溃败,傅煜远途奔袭而去,中间还隔着其它节度使的地盘,算是孤身赴险。齐州一带的地形他了然于胸,对于南边,也只是少年游历时仓促途径,虽有暗渡的舆图在手,也派人先行南下寻了向导,到底人生地不熟,稍稍吃亏。

傅德清面上不露,实则悬心,派了身旁的得力助手去。

原本傅煜出征每回必定带魏天泽,这回却是提早几日派他去了趟边地,没赶上此事。

启程之日,傅德清亲自往城外去送行,顺便带上攸桐和傅昭姐弟俩。

入了仲春,郊外已是满目绿意,官道旁的两排老柳抽了新叶,随风款摆。再远处远山黛青、河流晚宴,酒旗招展,客商往来,放眼望去生机勃勃——哪怕南边已是战乱迭起,京城里亦人心惶惶,这齐州地界却仍安稳太平,除了偶尔有千里迢迢来的几个流民外,与平时并无不同。

众人是去送出征的军队,没带仆从,各自骑一匹马,奔腾而去。

到校场外,傅煜挑出的随行精锐已然列队齐整,高竖的大旗上,是威风凛凛的“傅”字。这是从齐州拨出的两千士兵,等出了齐州,亦会从别处征调,不至于为平叛的事,影响永宁帐下的戍卫防守。

两千兵士密密麻麻,穿了细甲精神抖擞,望之虎虎生威。

而傅煜端坐在黑影背上,腰间悬着宝剑,锁子甲泛起寒光,盔甲遮住发髻脖颈,只露出那张沉着端毅的脸,眉如刀裁,眼似深潭,威仪而冷硬。这趟出征,他是主心骨,那身张扬冷厉毫不收敛,瞧着龙精虎猛。

见傅德清过来,他翻身下马,上前端正道:“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身后两千士兵声音雄浑。

傅德清身姿刚毅威猛,拍了拍他肩膀。

不远处的矮丘上,攸桐和傅澜音姐弟迎风而立,将这阵势瞧得分明。

攸桐虽久闻傅家军威,却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

阵如黑云,甲光向日,即便隔得远看不清面容,那勃发的英姿也令人振奋。此去路远,刀兵相见,不知有多少将士能在征战后全身归来。他们的性命、战乱中百姓的处境,都扛在傅煜的肩上——以二十岁的阅历挑着永宁兵马副使的大梁,令人敬畏、诚服,他肩上的担子实则有千钧之重。

而傅家的尊荣、满城的安稳、她想要的行止随性,其实也是在万千将士的庇翼之下。

攸桐瞧着身如劲弓的傅煜,瞧着盔甲严整的兵士,微微出神。

角声呜呜响起,傅煜翻身上马,朝傅德清抱拳,而后抖缰起行。

他的身后,旁的将士或骑马或步行,如长蛇般紧随。

隔着颇远的距离,傅煜仿佛回头往这边瞧了一眼,虽看不太清面孔,攸桐却有种他仿佛是在看她的感觉。当然,八成是错觉。傅煜这种肩负重任、胸怀天下之人,出征之前,岂会眷恋一个成婚不久、并无多少感情的枕边人。

攸桐轻笑了下,阖上眼睛。

但愿此行一切顺利,不管傅煜,还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兵,都能安然归来。

她站在矮丘上,双手交握,越来越紧。

远处,傅煜一瞥过后,便即回身目视前方,脸上神情几无波澜。眼前是初春的草长莺飞、黛山碧水,胸中是沙场的杀伐决断、边塞的铁马角弓,而那道盈盈而立的身姿,像是剪影浮在中间,裙裾轻扬,面容姣美,目光清澈如林间清泉,眼角眉梢的妖娆恰到好处。

怀着退避之心,她居然会来送行,这令傅煜觉得意外,也很高兴。

第52章 殊途

出征的兵马渐行渐远, 直至最后一个人影也被丛林挡住, 攸桐才松开紧握的手。

春日柔暖、微风和煦,三人站在山丘上,都没说话。

远处马蹄嘚嘚, 傅德清催马驰来,在他们身旁稍驻, 衣袍猎猎而舞,向攸桐道:“我有事去衙署,你带他们先回。”

攸桐应了, 待傅德清离去,便牵马过来。

傅澜音率先上马,傅昭却还站在那里, 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 神情有些复杂。

攸桐瞧了一眼,没去打扰,只征询般看向傅澜音。

“算了。”傅澜音无奈般, 挽着她走远几步, 道:“咱们等他片刻。”

攸桐便跟她找个地方坐着, 山风拂来, 傅昭年少的身影如同初长成的青竹, 挺秀而倔强。来傅家后, 攸桐跟他的接触不算多, 知道傅昭年少顽皮, 傅德清和傅煜虽性情严毅, 却肯纵着他,颇为疼爱。而傅昭虽偶尔胡闹,却也懂事,每日里活蹦乱跳,从他日常行止来看,也会些功夫。

这般年少健儿,按傅家门风,本该上阵历练,他却几乎没出过齐州。

今日为傅煜出征送行,看傅昭那神情,倒有些羡慕似的。

攸桐瞧了片刻,低声道:“三弟他难道也想去。”

“想啊,不但想,还羡慕得眼红。”傅澜音瞧着弟弟,摇头叹息,“可惜,他不能去。”

攸桐微诧,“这里头有缘故吗?”

傅澜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傅家满门儿郎皆曾提刀上阵,唯独傅昭是个例外。

他出生时,也曾和傅煜一样,刚会走路便寻了教习师父。只是他天分不算高,幼时又贪玩,习武锻炼都不及傅煜用功,进益也慢,跟长房的几位堂兄相似。按那般练法,假以时日,虽未必能像傅煜般出类拔萃,也能领兵上阵,独当一面。

直到六年前那场恶战。

傅家男儿自幼便被教导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他的大哥傅晖更是如此,自十五岁起便自请驻守边境,与堂兄一道磨砺。然而外寇南侵,双方交战数日,傅晖退敌后听说堂兄被敌军围困,赶去救援。奈何天气恶劣,虽解了围困,兄弟俩却都身负重伤,不待抬回军营医治,便死在沙场。

消息传回齐州,老夫人惊得晕了数日,傅昭的母亲田氏也因痛失爱子,一病不起。

那个时候傅昭才七岁。

阖府悲痛,但身上的重担却仍需扛着。

傅晖已然战死,傅煜便顶上去扛住战旗。

然而田氏身为母亲,哪能不心疼?她夫妻二人感情笃深,膝下唯有三子一女,傅晖战死沙场后,就只剩两个儿子。偏巧傅煜又天赋极高,往后定得接过傅德清的重担,统帅兵马的。田氏思来想去,又怕儿子出事,又不敢因私废公,阻挠军务,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年,直至临死时,才朝丈夫吐露心声——

求傅德清好生照顾幼子,让傅昭读书修文、习武强身,但别上阵杀敌。

傅德清先失了爱子,又要丧结发之妻,哪能不心痛?

病榻跟前,他和傅煜一道许诺,会护住傅家众人,不叫傅昭冒死杀伐。

那之后,傅昭便成了傅家唯一不能上阵男丁。

傅德清仍会教他骑射弓马,以作自保之用,平常得空时,更多的却是催他读书。管教傅昭也不像当年对傅煜兄弟那样严苛,傅昭起初自是乐意,觉得坐在屋里读书,比之在烈日苦寒下习武要轻松得多,也结识了许多好友。渐渐的,少年人意气渐生,满城皆赞傅家儿郎英豪、傅煜威名震慑敌军,他身在其中,岂能不羡慕?

奈何傅德清已然许诺发妻,觉得傅昭即便不在行伍,将来也能在旁的事有作为,便不许。

傅昭便只能临渊羡鱼。

他孤身站了大半天,直到薄云遮日,又慢慢挪过去,好几炷香的功夫后,才回过神。

“走吧。”少年郎的脸上已然收敛了方才的复杂神情,道:“进城用饭。”

攸桐瞧着他,终是没多说,只默默记在心里。

傅煜走后,府中一切如常。

就只是寿安堂里比从前热闹了许多,攸桐每回去问安时,也能看到傅老夫人那张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不得不说,在讨人欢心这件事上,沈月仪确实比她强,那张嘴像是抹了蜜,句句都能说到老夫人心槛里。

老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每日问安的氛围也不像从前沉闷。

而攸桐,亦悄然铺起了后路。

开食店和涮肉坊,厨子是最要紧的,夏嫂一人不足,还需另寻靠得住的能人,早点磨合。

天底下厨子虽多,肯钻研的却寥寥可数,秦良玉说的那厨娘能将百叶肚做得美味,可见是琢磨透了清洗的难关,是个能为吃食下功夫的人。她当日听闻后,便颇为惊讶、念念不忘,如今得了空,便琢磨着该探问她的下落了。

此事最好是直接问那位秦良玉。

这日,攸桐照常送了几盘菜过来,倒是难得的清净——沈月仪母女不在,长房的婆媳也没踪影,据周姑说是沈飞卿新官到任、诸事妥帖后,设了个小宴,一群人赴宴去了。比起往日的言笑晏晏,寿安堂格外安静。

攸桐进去时,隔着珠帘,看到傅老夫人正歪在榻上打盹。

伺候她的大丫鬟叫金莺,见春草手里拎着描漆食盒,便忙接过来,笑吟吟地道:“老夫人刚歇下,少夫人坐会儿吧,我去沏茶。”才说完,便听里面老夫人道:“是谁?”

“是南楼的二少夫人,送了几样吃食。”

“拿进来吧。”

金莺遂请攸桐进去。

先前寿安堂里那事闹得虽不好看,傅德清劝过后,老夫人倒收敛了许多。这回从京城回来,态度显然也稍有不同,在攸桐送上京城备的礼物时,说了些客气场面话。攸桐知道傅家各屋常会给寿安堂孝敬吃食,偶尔想起来,也会叫人捎带多做一份送过去,算是报答傅煜在京城为她撑腰,也算是给他面子,免得闹太僵了自讨苦吃。

起初老夫人淡淡的,收了便罢,后来兴许是尝过滋味,偶尔会提两句。

这回攸桐进去,她的态度也是如常,瞥了一眼,道:“是什么?”

“做了乳鸽汤和芋头,都炖烂了。老夫人尝尝吗?”

这会儿是后晌,老夫人隔着食盒闻到隐约香气,便道:“尝尝吧。”

金莺遂揭开食盒,拿小碗盛出来。那乳鸽肉嫩,炖得香味扑鼻,芋头虽是司空见惯,用料却极好,焖得软糯不说,碗底浓稠的汤也极味美,汤汁都渗到芋头里面去,拿银勺挖一角,蘸满汤汁,入口即化,滋味诱人。

老夫人尝了尝,随口问是如何做的。

攸桐便解释给她听。

嫁入傅家半年,老夫人的性情她算是摸到了两分——早年贤良淑德、清心寡欲,到如今老了,虽享受荣华富贵,屋里却连香也不熏,更不贪嘴。这东西尝尝便罢,哪怕做成玉酿琼浆,也不会令老夫人贪恋。

攸桐还没天真到拿吃食打动她的地步,但拿吃食敲门,却是可以的。

待将菜的做法说完,见老夫人也停了筷箸,便顺口说她想出府一趟,不知可否。

老夫人也没像从前般当即流露不耐烦,只状若和气地问道:“府里有的是花园子给你逛,采买东西也可交给管事买办,你出去做什么?”

“想挑几样东西,顺道散散心。”攸桐答得恭敬,没敢说想见外人。

老夫人慢声道:“若是想散心,府里有观景楼,你那儿望云楼也不错。咱们傅家男儿征战沙场,最要紧的是后宅安稳,不添半点麻烦,你独自出去终究不妥。且等等吧,等你伯母忙过这阵子,得空时,咱们一道出去,到城外的别苑住两日。赶明儿她来了,我跟她提一嘴。”

她说这话时,并无先前的冷淡苛责姿态,但那双浑浊眼睛里,却没半点愿意商量的意思。

攸桐迟疑了下,只好微笑道:“多谢祖母费心。”

傅老夫人亦满意颔首,转过头去喝茶。

攸桐维持着脸上笑意,等出了寿安堂,却是忍不住暗自叹息。

傅煜那晚曾说过,若她想出府,可多带些人,跟寿安堂禀报一声即可。她如今身在傅家,入乡随俗,傅煜让多带人跟着,她顺着便罢,哪怕把周姑和两书阁那边傅煜颇信重的管事仆妇请过去也无妨。避嫌么,众目睽睽,自然不必怕旁人瞎说,最多累赘麻烦一点。

但老夫人这一关,却是傅煜想得过于简单了。

莫说老夫人对她的芥蒂,即便她能像沈月仪那般花言巧语地哄她高兴,也未必能得允准。

——譬如傅澜音是傅家嫡亲的孙女,也要被老夫人拘束着,除了由长辈带着赴宴外,出门前均须禀过老夫人首肯,才能众星拱月般带着一群人出去。即便如此,三回里也有两回不准的。算起来,还不如攸桐在京城时自在,至少那时魏家不会拘束她腿脚,只消不是去惹事生非,多半会容她随意出府。

好在傅澜音有恃无恐,实在憋闷了,拉着傅昭蒙混出去,回来最多挨一顿责备而已,还有傅昭帮着说情、扛住老夫人的不悦。

为了此事,傅德清也曾劝过老夫人,请她不必如此严苛,奈何没用。

外头的事傅老夫人不插手,但内宅的事她也不肯退让——

主持中馈几十年,她有她的原则,老太爷在的时候都没说过不妥。

因当初满门男丁在外征战,老夫人独自将府里庶务扛了许多年,抚育儿孙长大,着实不容易,傅德清也不好太强硬。劝了几回没用,便只能让暗里纵容,默许傅澜音打着他的名号出去。

攸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若傅煜在,她还能拿已经跟傅煜商议过来搪塞。如今夫君不在,她没有傅德清罩着,若当真胆大包天,像傅澜音似的蒙混出去,被寿安堂知道后便难逃埋怨。那时候规矩如山,她犯错在先,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被老夫人否决,这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却仍令人失望。

攸桐暗自腹诽了一阵,便往望云楼去看落日。

远处苍山耸峙,浮云染金,目光越过傅家的屋宇楼台,是外面广阔的山水。

百川入海、殊途同归,面谈的路行不通,那就得另想法子。那厨娘她惦记了太久,若因这点规矩束缚便轻易放弃,岂能甘心?不过有点麻烦而已,老夫人拘束得住她的腿脚,难道还能管住所有人不成!

这般想着,豁然开朗,当即哼着曲儿下了望云楼,往小厨房去。

第53章 帮忙

南楼的这座小厨房已整治得十分周全, 各色厨具佐料齐备不说, 这半年来夏嫂也没闲着,按着攸桐的吩咐,做了几样肉丁酱料、入味香油装入瓷坛, 整齐码在背阴处的木柜里。即便懒得开火,煮碗面和青菜, 舀两勺酱拌进去,也能叫人吃得津津有味。

攸桐进去时,夏嫂忙着做晚饭。

临门的笼屉里蒸了糕点和肉末豆腐, 锅里的松鼠桂鱼香气四溢,待浇上热腾腾的卤汁,便能诱人馋虫。旁边则是刚出锅的醋溜小丸子和栗丁煨羊肉羹, 丸子酥软可口, 羊肉切成丁,加上酱汁豆粉煨成羹,舀一勺到嘴里, 汤汁稠香、肉丁软嫩, 不止滋味可口, 亦能补气养身。

攸桐眼底含笑, 环视了一圈, 便道:“夏嫂, 百叶肚还有吗?”

“跟外头说了, 后日还会送来。少夫人想怎么做着吃呢?”夏嫂说着, 利落地将鱼出锅。

“凉拌吧, 到时候我教你。”

攸桐瞧着菜几乎齐备,便出了厨房,回去洗手等着吃饭。

自是齿颊留香,心满意足。

到隔日前晌,百叶肚按时送来,攸桐便叫夏嫂往锅里放了切碎的葱姜和八角茴香等作料,熬出味道来,舀半盆放凉备用,而后将切成细丝的百叶肚放进去煮。这东西娇嫩,煮老了影响口感,夏嫂经手的少,不敢擅做主张,听攸桐吩咐时,赶紧捞起来,放到旁边汤盆里。

待凉透了取出来,拌上盐、醋、生抽、麻油等物,再洒些细碎的辣椒丁,色泽鲜嫩。

遂装了两盘,一份留着自家享用,另一份则搁到食盒里,由春草拎着进屋。

屋里没旁人,攸桐叫她掩上屋门,进了里间,才道:“昨儿的消息递出去了?”

“递了,用的人也是稳妥的。”春草是她的心腹,知道攸桐在府里的处境,迟疑道:“上回在双桂街的事闹成那样,奴婢如今还后怕呢。少夫人当真要去食店见他?即便咱们心里坦荡,旁人若是得知,怕是…”

“谁说我要去了?”攸桐挑眉。

“那这菜…”春草瞧了瞧食盒,面露不解。

“还是你出去买菜,在那食店歇脚。”攸桐叫她附耳过来,嘱咐了几句,“记住了?”

“这倒容易,就只问几句话而已。不过,万一他不来呢?”

这就看秦良玉对美食有多热忱了。

攸桐固然有九分笃定,却也不敢打包票,只道:“权且试试吧。”

春草应命而去。两个时辰后便匆匆回来,眼底里带着惊喜笑意,随攸桐进了里间,便道:“少夫人还真没猜错,秦公子果然来了,尝过那凉拌百叶肚,直说好吃。我看他那样子,倒跟咱们三姑娘似的,对吃食很上心。”

这自然是叫人欣慰的,攸桐颔首,“我要的答案呢?”

提到这个,春草的脸微微垮了点,“奴婢按少夫人的嘱咐问了。秦公子说,他不清楚少夫人找寻那人的用意,不便轻易透露旁人的事,就算往后吃不到这凉拌百叶肚,也不会破例。少夫人若胸怀坦荡,想必乐意跟他当面说,他好斟酌。”她咕嘟着嘴,低声道:“那人瞧着温和,其实油盐不进,奴婢半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看来,这秦良玉并非不愿吐露,只是摸不清她的意图,谨慎而已。

攸桐便笑着拍她,“算了。他是位郎中,出入内宅的次数多,嘴紧也是应该的。”

不过想当面谈…这不是为难她吗?

没等攸桐为此苦恼想辙,次日去寿安堂时,竟有道意外之喜迎面砸来——正逢杨柳拂堤、春燕衔泥的时节,齐州颇有盛名的秦家花园里,百余株姿色各异的玉兰次第绽放,秦家老夫人心绪甚好,便想请几家交好的女眷们聚聚,共赏春景。

秦家出过几位名儒,在齐州地界亦颇有声望,秦良玉那一手医术,更是帮了许多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