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权衡了下,才咬牙道:“是。妾身遵命。”

许朝宗遂命侍卫送王妃回府,特地叮嘱说王妃身体不适,暂时不宜外出,更不许旁人打搅,不管有任何事,都先报到他这里。

吩咐完了,顾不上满目惊愕的徐淑,匆匆回书房内室。

今日之前,许朝宗夺嫡的希望多半仍寄托在徐太师身上,毕竟能时常到熙平帝跟前的,除了后宫妃嫔,便只几位极得信任的重臣,徐太师恰是其中翘楚。许朝宗先前已打点过,熙平帝跟前伺候的内监,若徐太师果真能得皇帝托付后事,他的大事,便成了一半。

谁知转个头的功夫,徐太师竟归天了?

许朝宗心里既悲痛难受、又气恼暗恨。

但情绪无济于事,先前的努力更不可付之东流。

他缓步进去时,将情绪尽数收敛,仍跟方才般与傅煜相对而坐,商议对策。

傅煜问清了底细,屈指轻扣桌案,神情凝重,“事已至此,殿下追悔、懊恼皆无用处。太师既去,指望皇上驾崩前托付,已十分渺茫。且徐家出了这种事,名声已然扫地,太师是皇上尊奉的,跟皇家颜面息息相关。而今满城唾骂,皇上脸面无光,未必不会迁怒。私以为——”

他顿了下,抬眉看向许朝宗,眸底眼色暗沉,隐然藏了杀意。

许朝宗眉心微跳,“傅将军尽管说便是,不必顾虑。”

“徐家这事,背后必有英王推波助澜。斩了殿下的臂膀不说,宫廷之中,必定有人将此事告知皇上,恕臣直言,徐家当日存心不仁,埋下祸根,今日着实连累殿下。昭贵妃颇得圣宠,英王也得偏爱,殿下觉得,这般情势,睿王府有几分胜算?”

“从前若有四分,如今…”许朝宗摇头,神情晦暗,“怕是不及两分。”

“殿下打算收手?”

“不会!”许朝宗断然摇头,“到如今,至多鱼死网破!”

“那就好。”傅煜微微躬身,冷峻眉目间,更添沉厉,声音也压得更低,“若以寻常手段,睿王府仅两分胜算。若干放手一搏,却能有九分。”

“将军的意思是?”

“不能智取,便借武力。”

见许朝宗并未流露惊愕之色,傅煜坐直身子,“看来,殿下有这打算?”

书房里片刻安静,许朝宗缓缓起身,神情凝重而严肃,双手抱拳,竟朝傅煜微微一揖。

“请傅将军助我!”

皇权之争,成王败寇,年初英王派人刺杀他时,许朝宗便知道,所谓骨肉兄弟的情谊,其实已荡然无存。只是凭武力宫变、夺取皇权,风险着实太大,且他府中的卫队并非精锐,身边也无能坐镇大局、确保无虞的悍将,要想闯入宫禁夺权,胜算太低。

而至于傅煜,此人心高气傲、难以驾驭,承袭了节度使的跋扈姿态,未必全然臣服于他。

是以此前,他仍寄希望于徐太师,盼着能不起兵戈,凭着惯常的夺嫡手段,博得帝王心,得熙平帝托付大事。密信召傅煜回京增援,不过是想着有备无患,万一有棘手之事,身边也能有柄利剑。

但如今,情势已恶劣到了极致。

诚如傅煜所言,徐太师已不可能在宫廷给他半分助力,而英王既搅弄风波,将徐家名声污得臭不可闻,必定也会借昭贵妃和手下爪牙的嘴,在熙平帝跟前挑拨污蔑。想要皇帝遗旨传位给他,渺茫之极。

不想功亏一篑,唯有棋走险招,他别无选择。

而这位久经沙场、狠辣机变,最擅以少胜多的悍将,便是许朝宗躬身而立,竟有几分谦卑恳请的姿态。

傅煜沉眉瞧他,半晌,缓缓起身,“殿下既托付此事,臣定竭尽全力。”拱手回礼罢,便坐回椅中。而后挑了个头,探问宫廷戍卫和许朝宗手底下能用之人。

到了这地步,许朝宗夺嫡的成败,半数系在了傅煜身上。

所谓用人不疑,先前的诸般顾虑,在此时也只能掩藏,两人合谋商讨入宫之事,自需交割明白。从后晌到傍晚,整整两个时辰,闭门商议对策,推敲每一步的安排。

直至暮色四合,屋内渐渐昏暗,才算议定。

许朝宗要留他用饭,傅煜只说仍有琐事缠身,不宜耽搁,起身时却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微顿,问道:“倘若大事可成,殿下得偿所愿,后宫之中,打算如何安置?”

这话问得突兀,许朝宗微微愣住。

他不像傅煜常年沉浸在兵法韬略中,常能秉烛彻夜议事、谋划周全。生在锦衣玉食之乡,许朝宗自幼安享尊荣,幼时读书都觉得累,时常想着偷懒,不肯吃半点苦头。后来年岁渐长,懂事了些,比起傅煜,历练却十分有限,加之身旁有重臣辅佐、僚属扶持,费神的时候不多。似这般两人闭门筹划、费神费力,这会儿虽为密谋兴奋,却觉精神疲累,脑壳隐隐作痛。

听傅煜话锋陡转,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煜便提醒道:“徐家如此行径,人尽皆知,睿王妃从前的作为,殿下比我更清楚。如此德行不端,莫说母仪天下,便是封为妃嫔,必定惹人耻笑。”

“将军的意思是?”

“我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却不愿为那等毒妇冒险染血。”

毒妇二字,诚如锐利的刺,扎到许朝宗的耳朵里。

两年夫妻,纵然有芥蒂,却也不是全无情分,何况那女人还是他的王妃。傅煜如此称呼口吻,便是当着面羞辱发妻,视王府尊卑于无物。

许朝宗心底不豫,尚未开口,却见傅煜衣袍微动。

“并非不敬殿下,只是徐家行径着实歹毒,当□□得攸桐透水自尽,殿下难道不曾听闻?”傅煜垂眸拂袖,藏起眼底蔑视冷嘲,只沉声道:“我等殿下答复。若处置得当,再听号令。”

说罢,朝许朝宗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腊月天寒,入夜之后更是冷风刺骨。

攸桐知道近来京城里风声紧,回来后除了面见英王那次,不曾出府半步。今晚用了饭,便如常回院,因瞧着时辰尚早,暂时无事可做,便拿出许长青递来的那封禀报涮肉坊近况的信,看了两遍后,到小书房回信给他,而后又单独修书于杜双溪,问傅澜音的婚事顺利与否。

桌边灯火通明,窗外冷风低啸,她信还没写完,忽然听到屋外有动静。

像是有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那声音却极低微,掩在风声里,若不是越来越近,她几乎要怀疑是错觉。

攸桐凝神细听片刻,心底里骤然涌起一股欣喜,诧然搁笔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屋外传来两道熟悉的说话声音。不等她开口,便见魏思道掀帘而入,后面跟着傅煜——他像是乘夜色而来,浑身上下穿得漆黑,脑袋上扣了个宽大的帽兜,遮住眉眼,只露出紧抿的薄唇、英挺的鼻梁。

进屋后,魏思道径直往里走,傅煜却是脚步稍顿,揭开了帽兜。

两道目光往她身上瞧过来,深邃湛然,又迫不及待。

攸桐与他对视,惊喜之外,又觉疑惑。

以魏思道的性情,深更半夜的,怎会带傅煜来她的住处?

第95章 勾引

魏思道行事古板严肃, 平白无故地, 自然不会深更半夜带男人来找自家女儿。

——尤其那人还是攸桐的前夫。

事实上,他这几日的心绪原本极好。

前年此时满城风雨, 当初的百姓议论、同僚侧目,他至今都记得清楚,对暗里搅弄风波、污蔑造谣的徐家,更是恨之入骨, 奈何自身本事有限, 扳不倒徐太师那老贼,只能忍耐。如今真相大白,徐家伪善歹毒的老脸被撕破, 当初的事骤然反转,有英王助力,坊间议论如沸, 比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思道这两日从衙署下值后, 总要换身不起眼的便衣,往茶坊酒肆走走。

看着那些昔日对攸桐嗤之以鼻,今日转过头去戳徐家的脊梁骨,直呼当时被蒙骗、误导的人, 心中冷嘲哂笑。听着众人对徐家的议论、嘲讽、谩骂, 种种刻薄讥嘲的言语泼向徐家门庭时,又不无快意。

到徐太师被人闹市讥讽, 气得呕血而死, 总算浑身痛快, 酣畅淋漓。

今日他仍布衣出门,到茶肆里喝两杯茶,听这市井议论的动向,踏月而归。

回府后进了书房,取了本山川地理志来翻,到得中途,听管事说傅煜造访,只当是有要事商议,忙请进来。

哪知入厅相见,叙礼毕,傅煜简单提了几句京城形势,便将话锋一转,说想见攸桐。

魏思道彻底愣住了。

先前闹出和离的事时,魏思道只觉是女儿过于任性、不明事理,对傅家颇存几分愧疚。只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傅家坐镇齐州、图谋天下,并未因此事而生芥蒂,魏思道自是感激。既已上了贼船,万没有反水抽身的道理,魏思道仍愿效劳,对待傅煜也十分客气。

但这也仅限政事而已。

如今深更半夜,攸桐是未嫁之身,傅煜忽然说想见她…

魏思道下意识觉得不妥,便道:“小女怕是已歇下了,将军若有吩咐,老朽转达便是。”

“那未免太劳烦了。”傅煜长身而起,漆黑的衣袍摆动,竟自躬身朝他作揖道:“这几句话颇为紧要,关乎一件大事,不宜耽搁,我想亲口问攸桐,还请大人通融。”

魏思道迟疑了下,提出请攸桐过来谈话。

哪知傅煜仍是最初的态度,因年初跟攸桐在府里住了阵子,对魏府的情形知之不少,便说攸桐这回过来,想必是住在客院的。客院并非男人不好踏足的女眷住处,又有小书房可供议事,他漏夜造访,已是搅扰,哪能再给此处添乱。且冬夜寒冷,姑娘家不宜出门受寒,攸桐行事稳重有分寸,他也并非图谋不轨,尽可放心。

说话时,态度恭敬客气,话里话外都是此事只宜与攸桐商议的意思。

魏思道无言以对。

倘若傅煜如从前般冷淡高傲,他也能硬气驳回,偏巧这厮礼数周全,比做女婿时还恭敬。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面是在渊潜龙,还对他府里的情形摸得清楚。而傅家谋夺天下,魏思道只是帐下拥趸之一,比起曾在傅家生活过的攸桐,他对傅家之事知之不多,有些事确实不宜探之过深。

魏思道只觉头疼,却无法驳回,只好亲自带傅煜过来。

此刻屋里灯火通明,魏思道进了门,直奔东梢间的小书房。

攸桐微愣过后,瞅着父亲在场,没敢放肆,只屈膝为礼,请傅煜入内。然而终是情意如丝、心事难藏,两人四目相顾、举手投足之间,那股熟稔亲近十分明显,且攸桐虽敛眉垂首,从容端庄,傅煜却像渴求相见似的,哪怕姿态端毅如华岳,瞥向攸桐的目光却放肆得明显。

魏思道到了梢间,回头瞧见那情形,心里便浮起疑影。

——当初和离时,攸桐说是夫妻感情不睦、不宜纠缠,此刻瞧着却不像那么回事。

他清了清喉咙,待两人跟过来,便道:“傅将军说,有几句话要问你。”

攸桐从善如流,“将军但请吩咐。”

“是关于沈家的。”傅煜沉眉,旋即看向魏思道,那眼神分明是想借一步说话。

魏思道碰着软钉子,心中微觉气闷,只看向攸桐。

攸桐暗自扶额。

沈家能有什么大事,值得傅煜漏夜造访?必是他编的借口,诓骗魏思道带他过来。而傅煜这人心高气傲,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既想支开魏思道,必还有旁的法子,耗下去也是尴尬。遂微微一笑,屈膝道:“父亲放心,女儿有分寸。”

魏思道无法,只叮嘱道:“夜已深了,早点说吧,我回书房等着。”

说罢,自出门去了。

剩下攸桐和傅煜相对而立,灯影摇动,满室熏暖。

等屋门关上,攸桐那端庄姿态便立时垮下来,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书架上,黛眉微蹙,杏眼儿瞪着傅煜,徐徐道:“将军如今好大的威风,都诓起家父来了。若我方才不帮忙,将军难道要直言不讳,请家父避让么?这可是在魏家。”

傅煜不以为耻,反将唇角微勾,“所以我好言恳请,作了许多揖,才说动岳丈。”

“谁是你岳丈!”攸桐轻哼,强绷着脸,抬手摆弄发梢。

傅煜笑而不语,含笑打量她。

上回在秦良玉的别苑雪地拥吻,那滋味叫人贪恋,傅煜举兵平叛时,每逢临睡前得空,总忍不住回味,可惜山长水远,只能在脑海勾勒她容颜。之后快马加鞭、昼夜赶路,虽追上了她,却为避人耳目,不得不分道而行。回京后这几日,傅煜几乎片刻都没得空——

傅家有逐鹿之志,暗中埋到京城的棋子几乎已成了密网,他是结网之人,又逢此皇权更替的紧要关头,既然亲临,自须问明详细消息,理清局势。

今日总算得空,见完许朝宗,便直奔魏家而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跟攸桐别离日久,算起来,这月余的辗转反侧,竟如一生。

而今漏深人静,这般静谧独处的时光,弥足珍贵。

灯影下美人盈盈而立,海棠红的锦衣娇艳柔旖,底下襦裙堆叠如浪,腰间环佩宫绦尽除了,只剩细带束腰,盈盈一握,衬得鼓起的胸脯如危峦起伏,勾人绮念。屋里熏得暖和,她穿得也单薄,交领滚了细密花纹,露出秀致锁骨,双唇不点而朱,雪腮秀颌,眼波含了薄嗔,侧身觑他时,更添眉梢妖娆风情。

若非理智牵制,傅煜几乎想扑过去,将她压在书架上□□一通。

他甚至觉得后悔,当初不该纵她出府,斩断夫妻的名分。

——她倒是逍遥了,换成他吃苦头,还有苦说不出。

攸桐却不知他那些念头,只催促道:“父亲说等在书房,必会等着,有话就说,别耽搁。”

“唔。”傅煜总算想起这茬,见桌上有茶,也不管冷热,自斟了一杯饮下。冰凉的茶水入喉,缓解了喉头的干燥,亦稍稍压制血液里的躁动。

攸桐阻拦不及,只好道了声“你等着”,去侧间里,取了一碗清凉甘甜的黄桃来——这是仿照罐头做的,将黄桃切为两半,加蜜糖煮好后晾冷,比生吃的还要清脆甘甜,冬日火盆熏得满屋燥热时,那甘甜汁液更能润喉。

傅煜尝了一块,甚合胃口,遂将白日的事简略说了。

提起徐淑来告状、许朝宗喝止的情形时,唇角勾起讽笑。

攸桐看他没了下文,问道:“怎么?”

“幸亏当初你没跟他。”

这话说得坦然,并非拈酸吃醋。攸桐坐在对面,素手撑在桌上,正舀甜汁喝,闻言饶有兴致地抬眉,“为何?”

“护不住女人,要他何用。”傅煜答得一本正经。

成婚那么久,攸桐还没见他在背后议论旁人,瞧见那冷峻眉目间难以掩饰的嫌弃,不由“嗤”的一笑,莞尔道:“这位睿王,终是有些优柔寡断,不知提前谋划安排,每回都是到了最后,迫不得已时才取舍。没了事先的筹备铺垫,自然无法周全应对。”

——对她如此,对徐淑也如此。

若许朝宗足够决断,在有夺嫡的念头之初,便该做出取舍,摆明态度,安置妥当。而不是拖到最后,等皇帝赐婚时才突兀地选择徐淑,两边不讨好。

若许朝宗足够决断,哪怕有傅煜的三分谋略,也该知道,当日徐家的卑劣行径,对于靠声名立足的徐家是个极大的隐患。既跟徐家上了一条贼船,徐家无力斩除后患,他也该凭王府的手段将尾巴收拾干净,而不是放任自流,以至于今日徐家名声扫地,睿王府自断臂膀。

这样的人,纵生于皇家,有天子血脉,又如何能成大事?

攸桐摇头哂笑,转而道:“徐淑记恨着我,睿王呢,打算如何?”

她双眸睁得溜圆,目光湛亮,显然满是期待。

傅煜神情间,竟有些许邀功的意思,“他想夺嫡,须借我之力。若要我出手,须先将徐家的事交代清楚,而那件事根结在你,不在我,他很清楚。今晚过来,是想知会你,许朝宗火烧眉毛,明日或许会找你。届时无需顾虑,全凭心意行事。”

这就是要给她撑腰,放任她随意处置徐淑的意思了?

她最初的打算,是借英王之力弄臭徐家,届时徐淑受牵连,自然要倒霉。但那多半取决于许朝宗,她若想插手,着实艰难,谁知道,傅煜竟递了这机会过来?

攸桐喜出望外,“她毕竟是王妃…”

“却也会是弃子。”傅煜胸有成竹。

攸桐觑着他,眼底笑意渐渐深浓。熙平帝病重,二王夺嫡,其中凶险可想而知,傅煜夹在其中,有无数大事压在肩上,却未料繁忙重压之下,竟还会为她争来这好处。亦可见,她在他心里的些许分量。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起身凑过去,在傅煜唇上轻轻一吻。

“多谢将军!”眉眼弯弯,欢喜溢于言表。

这亲吻如蜻蜓点水,来得猝不及防,待傅煜回过味时,她已坐回椅中,戳了黄桃吃。

傅煜舔了舔唇,上面残留甘甜滋味,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然而心底的狂喜却如泉水涌出,他眸色微凝,瞧着她沾了甜液、娇艳欲滴的嫩唇,几乎想以猛虎之姿扑过去。外面却响起仆妇不合时宜的说话声,隔着窗户隐隐约约,却提醒着傅煜,这是客居魏家,须克制自持。

这片刻间隙里,攸桐已然起身。

“这事记住了,将军还有旁的叮嘱吗?”她问。

傅煜直勾勾盯着她,“没有。”

“那…送客?”攸桐瞧着那目光,隐约觉察出危险。

傅煜血液被炭气熏得滚热沸腾,怕多留片刻,会忍不住仗势欺人。

便站起身,声音微微僵硬,“好。”

他的眸色深浓,神情不见半点冷淡,那直勾勾如饿狼的目光里藏着什么,攸桐心中洞明。突兀送客,也是怕不慎窜起火苗——若是在齐州她的院落,既情意相通,自是无妨,但这儿毕竟是魏家…还是守礼些的好。

然而两人难得碰面,傅煜不舍得她,她也并不想就这样告别。

且听傅煜的言辞,许朝宗已是身处绝境,既然有心翻盘,唯一的途径便是宫变。睿王府得力的武人不多,傅煜既能以此事要挟,想必宫变之中,傅煜会是顶梁柱。皇宫大内、京畿重地,毕竟是凶险的虎狼窟,他深入虎穴,岂不令人担心?

攸桐看着他迈出两步,背影如山岳沉稳,脚步却迟缓僵硬。

“将军。”她终是没忍住,低声叫他。

傅煜几乎是在瞬间转身,目瞬如电,紧紧盯住她。

攸桐心跳陡然加剧,藏在袖中的双手微握,认真道:“皇宫里十分凶险,事涉皇位,更是危机四伏,你务必保重,切不可冒进…”

后面的话,傅煜已听不进去了。

他盯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颊,看到的是翕动的娇艳嫩唇,是她眼底的担忧关怀。

这是他的女人,曾同床共枕,如今情投意合的女人!

滚热的血液呼啸着冲上脑海,往日的冷静自持、权衡克制被烧作灰烬,管他已经和离,管他身在魏家,他想亲她,想很久了!修长健拔的双腿迈开,迅猛如扑向猎物的猛虎,他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挪到了攸桐跟前,不待她多说,扣住她腰身揽进怀里,低头狠狠噙住她的唇瓣。

第96章 抉择

傅煜的手臂箍得很紧, 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似的,胸膛压过来, 将她死死困在怀里。

攸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团黑影扑到跟前,腰上一紧,身体便被勾得撞上他胸膛。还没说完的话语尽数被封住, 他的唇瓣微微干燥,有些粗暴地噙着她, 如暴雨忽至。桌上烛火被他衣袖的风扑得微晃, 傅煜来势凶猛,攸桐毫无防备, 被他推着, 后退两步。

后背仿佛撞到了书架, 隔着他的手臂,不觉得疼。

她的心神也几乎无暇分到背上,只被迫微微仰头, 双手困在他硬邦邦的腰腹前。

唇齿被轻易撬开,傅煜攻袭而入,肆意攫取,似乎想将她胸腔里的气息掠夺干净,将她香软檀舌吞下去。舌尖扫过贝齿,品尝甘甜, 一只手扶着她脑袋, 不给她半点喘息的功夫, 如积蓄已久的暴雨席卷而来,打算将先前欠的、过后几日的,尽数取够。

攸桐脑子里七荤八素,留不住半点理智念头,只被他的气息笼罩。

仿佛很漫长,又仿佛是一瞬。

傅煜松开手,撑在书架上,脑袋微微撤离些许,眼底暗潮翻涌,气息很不稳。

攸桐身上微微一松,大口喘息,脸颊涨得通红。

烛光被傅煜挡住,她被笼在昏暗阴影里,抬头对上傅煜的目光,脑袋却仍懵然空白。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两息,傅煜才下定决心似的,凑在她耳边沉声道:“等我。”说罢,抽身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走了。漆黑的衣袍转过梢间的门口,到了外面,冷风袭人,他浑身的燥热却未褪去,怕被人瞧见古怪神情,掀起披风的帽兜罩在头上,而后健步如风,迅速没入夜色。

屋里,攸桐仍站在书架旁,脑袋里渐渐清明,继而觉得身体有点发软。

她侧过身,攀住书架上的格子,阖眼时,仿佛仍能嗅到傅煜的味道、触到他的体温。

亲吻如狂风暴雨,来得太过突然,席卷过来时令她手足无措,脑海里懵然空白,此刻回味,却丝丝分明。他那近乎攫取占有的姿态,像是烙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攸桐站了半晌,直到外面传来仆妇探问的声音,才稍稍收敛心绪,命她入内伺候沐浴。

这天晚上,身处京城的两个人,皆在熟睡时,梦回南楼。

断续杂乱的剪影,是篱笆墙上爬满的地锦,是望云楼上斜照的夕阳,是小厨房里淡青的炊烟,是厢房里热气腾腾的火锅笼罩融融笑颜,更是屋里灯影朦胧、美人窈窕,帐内有熟悉的体温、相拥而眠…

一草一木、一颦一笑,皆深入心底。

回味起来,没有懊恼不悦,只剩怀念眷恋。

睿王府里,许朝宗却丝毫没这等闲情逸致。

傅煜告辞后,他仍在书房里忙了许久,只等用完了饭,才想起徐太师去世、徐淑被他命人看守起来的事。而后,傅煜当时的威胁便跃上心头——那人性情狠厉、言出必行,既以夺嫡之事威胁,显然是极较真的。

许朝宗冒着寒气慢慢往徐淑的住处走,夜风吹得脑袋渐渐清醒。

到了那边,只见窗牖紧闭,伺候王妃的侍女嬷嬷跪了小半个院子,他派去的侍卫躬身站在门口,姿态恭敬小心,寒冬腊月地竟出了满头细汗。见着他,侍卫像是见到救星,忙行礼道:“拜见殿下。”

院里齐刷刷地响起问候声,屋里面却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像是瓷器砸在铜鼎上,声音有些刺耳。

许朝宗眉头微皱,将跪了满地的人扫视一圈,命人起来,而后推开屋门,抬步进去。

迎接他的是一枚茶盏,“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开。

若不是顾忌着他的身份,那茶盏顾忌得砸在脸上。

夺嫡的事凶险繁杂,徐太师的仙逝更如一柄刀砍在他身上,令他雪上加霜。许朝宗费了整日的神,回来碰见这等情形,自是不悦,想着太师仙去,才勉强压下怒气,道:“怎么了,冲底下人发脾气?”

“殿下还知道回来!”徐淑坐在里面的美人榻上,哭得两眼通红。

许朝宗没说话,踱步进去,打量她神色。

徐淑到底没胆量给他脸色看,砸了那碗盏以示怒气后,便垂泪起身道:“祖父受那等委屈,被人气得呕血而亡,这是多大的事!殿下非但不闻不问,还将妾身关在这里——妾身是犯了何罪,竟要受此羞辱?”她越说越伤心,手里锦帕半被泪水染透,扑到许朝宗身上,泪落得更疾,“妾身自幼受祖父教导,今日伤心之极,殿下还要这样待妾身。殿下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两年夫妻,到底是有些感情的。

而徐太师去世,许朝宗固然为徐家丢下的烂摊子而恼怒,心里终究凄然。